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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媚·恋香衾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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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锁衔连环,铜驼夜来哭

第67章 锁衔连环,铜驼夜来哭

她侧耳听着前殿的动静,却什么也听不到,静如死水无澜。
大约看着可浅媚神色不对,回想起这位娘娘天不怕地不怕大闹熹庆宫的手段,他的口吻总算柔和了点。
只因他的权衡取舍,乃是帝王的权衡取舍……
最可怕的是,即便一刀砍过心脏,疼痛也不过片时,可拶刑却是长久的让人无法喘息的疼痛。
见可浅媚步出,两人一齐屈身行礼,却依旧是原来的模样,不见一丝轻慢。
原来那里竟也有一道秘门,颜色与青砖相类,又刻意掩于灯影之下,在半昏半沉的光线时,便极难留意到了。
她的目光从墙上的各色刑具转过,到底看到了押她前来的卓锐和陈材。
身后有人在肩背使力,要迫她跪下;她待要使力挣开时,双腕已被人紧紧执住,同时膝弯处被谁从横侧里伸来一脚,狠狠了踢,已疼得她屈下膝来,跪倒在地。
见可浅媚还是这么不经意般懒洋洋,刑跃文倒是背上有点汗意了。
想其父杜得盛虽是文官,到底两朝老臣,为相十余年,向来以贤相闻名,又肯提携后进,说门生遍天下并不为过。
靳七从唐天霄是太子时便跟着他了,为人谨慎本分,又会揣度圣心,审时度势,因此深受宠幸,连皇后、贵妃见了他,都会客客气气唤一声靳公公。
她上了轿,却是卓锐亲自上前打的帘子,并在吩咐抬轿的宫人:“抬稳些,别颠着了贵人。”
这两位却不晓得和杜家沾了怎样的亲故了。
可浅媚眯起眼,重复着这几个字,已是满心疑惑。
他刚刚离开,杜贤妃便被从每日的讯问转作了刑讯逼供,她不难想象他在其中起的作用。
可浅媚点头,忽然向那内侍笑问:“你在太后宫里多久了?”
又有一小太监低了头答道:“奴婢小福,是乾元殿洒扫太监。因淑妃娘娘常伴着皇上终日住在乾元殿,奴婢这些做粗活的,自是不敢随意惊扰,只敢插空儿去收拾一下。大约在十多天前,看着皇上和淑妃娘娘都在内殿休息,连靳公公都在庑房里倒在竹榻睡着了,奴婢便去东头暖阁里打扫,谁知却见淑妃娘娘在那里橱柜里快手快脚不知正在翻着什么,奴婢不敢惊扰,忙退了出来。后来一想,那些柜子里放的都是上呈御览的机密之物,平时都锁着,钥匙只靳公公那里有,怎么淑妃也能打开?”
他只说这一句,便向前紧走几步,依旧和陈材并行,若无其事地继续走着。
“公……公主!”
那人发头蓬乱如刺猬,一身囚服满沾鲜血,拖着沉重的镣铐向前行时,步履极是蹒跚。
池天赐、谢陌一齐还礼应了,那厢已有衙役自墙上取了由铁索和五根坚木组成的刑具,走向可浅媚。
他是唐天霄的心腹护卫,对他的心思也能揣测个八九不离十。
自她被他亲自送到德寿宫那天算起,他们前后分开有七八天了。
刀戟晃动间偶尔的棱芒,如飞溅开来的灼人的火星。
振翼肃肃,飞鸣哑哑,盘旋之际,如大片的乌云当头笼着,将天空遮得昏暗了,却觉屋前那半敞的木门更阴森了,恻恻如怪兽的大口,散着浓臭的血腥味,静候它的猎物自投罗网,一口噬尽,尸骨不留。
敢不敢对皇妃用刑,只看杜贤妃便已知晓。
他提起一旁的茶盏,喝了半盏,才说道:“可淑妃别说旁人编排你,难不成人人都编排你?现便有定北王所部将士指认出你根本不是可烛公主,而是北赫眼线!前来大周,分明居心不良!”
内侍道:“这个……奴婢不知。一切都需等明日皇上过来和太后商议之后才能定夺。”
轿房侍立的两名护卫,竟是老相识卓锐和陈材。
木门被慢慢拉开,像怪兽慢慢张开的血盆大口,看得到闪着光泽的利齿,——屋里有人仗剑执戟,严阵以待。
可浅媚眼见三人神情间一团和气,冷笑道:“三位大人倒是同仇敌忾,忠心耿耿!却不知,我一个不问政事的后宫妃嫔,怎么就成了诸君口中的邪佞?”
不过一挥手间,便有从人抓过镣铐赶上前来,再不管可浅媚如何挣扎,紧紧将她手脚缚锁住。
她只觉腕间踝间俱给勒得生生地疼,连呼吸都似有些不大顺畅。
她正转着念头时,卓锐忽然上前,一手搭到她的肩上,另一手却伸向前方,向她道:“淑妃娘娘,请!”
明天便可以见到唐天霄了。
现在,唐天霄是在前来德寿宫的途中,还是给什么事绊住了,一时没能过来?
刑跃文怒道:“谁不知晓皇上宅心仁厚,只想无为而治,正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从淑妃随嫁侍卫身上搜出密藏的兵防图,岂不就是明证?难道可淑妃也打算和你这位随从一样指鹿为马,当面撒谎?”
今天,不该是她被困在德寿宫的最后一天吗?
有宫女进来掌了灯,奉上几样精致的饭菜。
当时,她劝他,小心祸从口出。
那厢证人之中,便有个满身甲胄的武将走出,身后还跟了两名亲兵。
庄碧岚清贵雅秀,风姿卓绝,她早有耳闻,甚是倾慕,因此见面后有心和他亲近结交;但唐天祺却是个意外。
谁知冤家路窄,竟遇到了正千https://www.hetushu.com.com方百计找碴儿的沈家人。
奉旨行事……
但她手伸向腰间时,只摸到那只月白色的荷包,盛着她和他似有似无的同心誓言。
她咬着牙没有痛呼出声,额上却有细细地汗珠沁出。
到底是她太着意了。
这事当然没那么轻松了结。嗯,猜得着是谁害宇文贵妃堕胎了吗?
大周官制,三品以上的官员许着紫色衣袍,这主座之人,显然是朝中一品或二品大员。而大理寺的最高官衔大理寺卿才不过三品官衔,却根本不配着紫衣、配金鱼袋了。
当然,还有他身后的唐天霄。
卓锐低头,手上力道却丝毫未减。他低沉道:“淑妃,在下不敢。在下奉旨行事,也请淑妃……”
可浅媚立时明白二人的不平之心从何而来。
那除了疼痛已了无其它知觉的十指却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长久地保持着向外张开的姿势。
那次,好像也是初夏时节,中伏之前,她似乎也就在那样明亮的阳光下,冷不丁地打起寒噤……
虽然她素爱宫外的自在悠闲,但却隐隐觉得,这样的时候,只怕宫内要比宫外安全些。
突尔察的头被两个孔武壮汉压得快要埋到地上,犹自含糊的念着几个音节。
突尔察一见可浅媚也给镣铐锁着,顿时跳起身来呼吼,就要挣脱押他的衙役奔过来。
敢情他们在为屈打成招的杜贤妃喊冤叫屈了!
虽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她砰砰乱撞的心仿佛因此安定了许多。
她当先走出房时,便见一抬青布小轿等在阶下;而她终于确定,要她去大理寺的,的确是唐天霄。
她竟是在等他。
那是唐天霄的心腹护卫。
她不解,并且猜不透。
——即便龙嗣被害,妃嫔各有异心,只要外臣不参与,均可归结为皇帝家务事,唐天霄没理由把它交给大理寺处置。
那官员见可浅媚虽给逼得跪下,却毫无畏惧之色,一双曜石般的黑眸幽冷幽冷地盯着他,竟如蕴了原野间的点点火星,无声无息地灼向他。
可他居然没说皇上会护下她,只说……他不会袖手旁观。
几名衣着各异的男女被扯到堂前跪下。
但轿前轿后随从的人马却似更多了。
她曾美丽端庄,挺着笔直的肩背傲视后宫,她曾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身裹最珍贵的绫罗绸缎,依然有君王含情凝眸,亲手为她披一件御寒的披风……
她不但有个想护下她的皇帝唐天霄,还无意间与在朝中有着举止轻重地位的唐天祺结作了兄妹。
临近后面那排青砖老屋前,有两株老槐张着枝丫直刺青天,其间唯一活动的生物,却是成群结队的乌鸦。
内侍答道:“这个……奴婢不知。但刚是七公公亲自过来传的话,说是皇上的旨意,请淑妃娘娘前往大理寺。”
只有她来自遥远的北赫,除了皇帝的宠爱,再也无可凭恃。
可浅媚皱眉,梁柱间的陈腐气息愈发浓烈,和着血腥气扑到鼻尖,让她一阵反胃。
昏沉的树影和鸦影下,荷包月白的锦面显得苍白无力,比翼鸟悠然而视的圆圆眼珠忽然之间变得暗昧而憔悴。
至玄武门,宫门前早有小厮候着,从宫人肩上接过小轿,在宫门口向守卫出示了腰牌,这才被放了行,从右侧券门通过这座守卫森严的汉白玉须弥座红色城台,才继续向前行着,却已身在宫外了。
何况,这里是宣太后的德寿宫,就是借他们几个胆子,也无人敢假传圣旨吧?
难道以她与他的亲密,也不能让他给她一个保全她的承诺?
可浅媚一直没有再开过窗扇。
那样的艳阳天,她仿佛被腊月里的阴风吹过,生生地连打了几个寒噤。
可浅媚再不肯轻易就犯,见有人来擒她的手,自是紧攥成拳,拼命挣扎,却被几个孔武有力的壮汉上前,将手指一根根地掰直,一根根地套入坚木之中,没等她甩脱,两边便有用刑的衙役用力一拉两侧铁索,哗啦啦的声响中,只见那串排开的坚木立刻书简般绷得笔直,可浅媚只觉骤然袭来的疼痛立时从十指流经血液,连心脏都似猛地抽搐,口中已忍耐不住,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却不晓得明年这时候,可还有人记得曾经一再被周帝称道过的杜贤妃,或者……会不会连曾有个可淑妃都忘记了?
他口中说得客气,举止却半点不见客气。
禁卫军大权,从那时候起也重新收归皇室,名义上由唐天祺统率,但不得太后或皇帝手谕,并不允许出现大规模的调防。
与其说这是一间密不透风的囚室,不如说更像一间随时预备拷打犯人的刑讯室。
内侍陪笑道:“小的不敢撒谎,的确是靳公公亲自过来传的话。”
卓锐已松开她,只是不依不饶地跟在她身后;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又抚向那只荷包,却连她自己也弄不清,到底是习惯性地抚摸原来在那个位置的长鞭,还是留恋着荷包里散着两人体息的同心发结。
不再是哭泣,而是惨叫,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和喊冤。
她该不该责问他怎能做到如此的薄情寡义?
隐约听得正中有一人坐着,呼吸有点急促,却很是威风地咳和_图_书了一声,慢吞吞道:“掌灯。”
可浅媚眉眼一挑,说道:“我不抵赖。但不是我做的,也别想我认下!”
心里几个念头转过,她深深吸了口气,虽是给逼得跪着,却挺立着肩背,乌漆漆的眼睛直直望向刑跃文:“甚么兵防图?我见都没见过,又谈什么盗取?刑大人既司刑部,却不知为何又鸠占雀巢跑到大理寺来?莫不是刑部的官儿当腻了,想换个官儿当当?”
于是,这样的叛臣贼子,不提也罢。
卓锐顿了顿身,惊讶地望她一眼,倒也没有推搪,踌躇片刻便低声道:“淑妃娘娘,昨晚你和看守的内侍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她沉吟着说道:“真是靳七过去传的旨?”
它的两壁均挂有刑具,暗黑肮脏,都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她终于可以回宫了,当然还是深受宠爱的淑妃娘娘,高高在上,人人敬畏,所以连德寿宫的内侍都得礼让讨好,不敢有丝毫不敬。
“哦,奴婢拨在德寿宫当差已经五年了!”
“那走吧!”
掀开侧面的小帘子往外张望时,抬轿的宫人并不能出宫一步,已和方才来传话的内侍一起退回了宫。
自是也不会和唐天重比谁更痴情不悔情深似海了。
自唐天祺离开后,杜贤妃那屋里就再也没有安宁过。
可浅媚皱眉问:“皇上何在?”
池天赐已在冷笑道:“这等刁蛮的番邦女子,看来不动用大刑是不成了!”
她问刑跃文:“刑大人指突尔察当面撒谎,难道抓人时刑大人在场,亲自搜到了密信,亲自打开了密信,亲眼看到了密信里装的是兵防图?或者,仅是听凭与我有过结的沈家一面之辞便断言是我部下当面撒谎,而不是沈家当面撒谎?”
果然,他的话音一落,两个官衔稍低的大理寺少卿都已露出愤愤之色。其中那位池天赐更是向刑跃文一拱手,说道:“刑大人,依下官看,盗图与龙嗣之事,一欲断我大周铁桶江山,一欲断我大周至尊龙脉,其实并无二致,尽可合二为一审理察问。”
院墙剥落倾欹,上方的瓦楞有一块没一块,缝隙间长了许多细长挺拔的杂草,却也算不得很高。
她听到自己的惨叫以从未曾有过的声调尖锐地拔高着,连她自己的整个儿身躯都似在这种一直抛在至高点的剧痛得扭曲得变了型,连眼前的人或物都似变了形,时大时小,时明时暗……
可浅媚明知这些人早已好通天陷阱,懒懒问:“还有吗?论起富贵尊荣,这天底下除了皇上,谁能给予我更多?我又为何要叛了皇上?不知又为此给我编排了什么证据、证人?”
随行而来的大批随从,周帝厚赐遣归北赫,因此只留下了十名武士看守可浅媚的嫁妆和行李,并听候其传召,以备不时之须。
他犹豫片刻,又笑道:“淑妃虽曾得罪了皇后娘娘,不过也给冤枉了一场,又有皇上一力维护,想来皇后也没法追究到底。只是淑妃娘娘从此可得小心了,那位娘娘,可不是善主儿!”
唐天霄行事随性,早来几个时辰,或晚来几个时辰,原也没太大区别。
这时,刑跃文已在说道:“前日这个突尔察忽然穿着汉人衣服悄悄离开驿馆,快马奔往北方。路过沈氏苑囿附近时,恰被见过他一面的沈公子看到,——也亏得沈公子机警,立时觉出其居心叵测,果断令人拦截下来。这一搜身可不得了,我们大周藏于皇宫内院的兵防分布图,竟然给他藏于靴筒之中!若此图落入野心勃勃的北赫人手中,到时知己知彼,长驱直入,我们大周社稷,岂不是危在旦夕?”
卓锐向前后随从张望了一眼,才紧贴着帘子很轻地说道:“别认下你没做的事。我想皇上应该不会袖手旁观。”
突尔察开始还未觉出这些人真敢对自家公主怎样,只在一旁紧张地观望着,待得见可浅媚受刑惨叫,眼睛立时红得像喷出火来,困狮般嗷嗷嚎叫着,拖着沉重的镣铐发狂般冲过去,身后制他的壮汉竟然拦他不住,被他带的一个趔趄,而他自己的身躯已经跃了出去,一头撞在靠近自己这边的行刑衙役身上。
再看着始终跟在轿边的卓锐和陈材,可浅媚再无疑忌,却越发地困惑。
他的身躯高大魁梧,虽是一身重伤,此时全力一扑,力道却也惊人,那行刑的衙役给撞得向前一栽,手中刑具一松,力道这才小了。
他忍不住再次干咳了一声,才打着官腔道:“下官刑部尚书刑跃文,奉旨密审可淑妃盗取兵防图一案;这两位,则是大理寺少卿谢陌谢大人和池天赐池大人,奉旨旨协理此案。淑妃,皇命在身,如有得罪,还请多多见谅!”
旁人不懂,可浅媚却听得清晰:“嫁祸,嫁祸……是求救信,不是兵防图,不是兵防图……”
踏入青石板的门槛,灰沉沉的老屋子像一口铁锅黑压压地扣向她。
可浅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走向那扇门。
即便可浅媚对大周建制不甚了了,也晓得大理寺是掌各地刑狱重案的官衙,并不在皇宫之内,更与后宫妃嫔无涉。
或许,她从来都太高估自己。
毕竟他年长她七岁,于儿女私情,m•hetushu.com•com她尚涉入不深,懵懂困惑,他却已阅尽千帆,乾坤在握。
刑跃文便点头道:“这便对了。她根本不是公主,若不为北赫效力,随时可能被拆穿身份身首异处,当然不敢贪图现在的无上尊荣。定北王与北赫作对了一辈子,可淑妃自然也不会容宇文贵妃顺利产下皇子。可淑妃,我说的是也是?”
这大周皇宫,也许她真不该来,可还是来了。
她闷闷不乐,却不由地抚向腰间的荷包,向门口瞥去。
这种感觉很不好。
如果真是他传的话,那无疑应该是唐天霄的意思了。
刑跃文见突尔察状似疯癫,还欲冲上前救助可浅媚,连连喝道:“带下去!带下去!”
杜贤妃给打得不死不活,无奈之下胡乱推卸到宫人身上,再去细细逼问,有个把不怕死的忠仆站出来为自家娘娘顶罪,根本不足为奇。
刑跃文便向两位大理寺少卿一揖说道:“两位大人麻烦做个见证了,不是下官要严刑拷打,是这奸妃委实太过刁滑!”
重新打回瑞都的周帝唐天霄不爱听任何关于他的话,不愿提任何关于他的事。偶有提起被他听到的,他一改素日的宽和,重责之后赶出皇宫。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如果他真的那样在意她,他该在解除她的嫌疑后第一时间奔过来接她出去才对。
刑跃文抬眉哼了一声,向下喝道:“带人犯和证人!”
霎时,她便是笼中之鸟,瓮中之鳖,插翅难飞。
他高声道:“下官一心为国为民,又岂敢谋取一己私利?大理寺卿因丁忧返乡,一时无何适人选接替,因此皇上才钦定由下官亲审此案。何况谁不知淑妃盛宠,若非有十成证据,谁敢太岁头上动土?到时丢官事小,给淑妃一顿鞭子送去与皇嗣相聚,那才真有冤无处诉呢!”
但她心下却亦知晓,所谓天理昭昭,不过皇权之下的天理昭昭。
刑跃文的眉皱起,如同弓起身欲向前噬去的乌蚕。
小轿从大理寺朱色斑驳的左侧小门进去,绕过前堂一路往后行去,渐至一处小院,却连铁门也满是锈斑,院内一无花木,青砖铺墁的地面早已坑坑洼洼,砖缝间的杂草倒是长得旺盛。
哪怕,他薄情寡义的对象,并不是她。
如果唐天霄真的无情,也想置她于死地,那么,他们将她押送到此地后大可一走了之。
何况,连个请字都未用,措词极不客气。
“那是当然。那血燕的事,都已经查清了,都是贤妃一个贴身侍女做的,想一石二鸟害了淑妃娘娘和贵妃娘娘好让自家娘娘出头呢!连贤妃自己都不知道的,下午再三逼问,才想起这侍女有点异常。刚已经拿住一问,什么都认了。这事根本与淑妃娘娘无关,等明日皇上和太后亲自过来问过,淑妃娘娘应该就可以回宫了!”
“大理寺?”
第二日天气甚是煦和,可浅媚向外张望时,阳光正将阶下大片的牡丹芍药照得锦妆明媚,花颜动人,争奇竞艳,数只彩蝶凑趣儿在其中翩飞,翅翼扑展,纤巧妍丽,悠然自得,更显一番太平富贵的景象。
看那穿着装束,必是禁卫军无疑。
她甚至嘲笑了一句,“你这样的人居然能活到现在,运气可真不是一般的好!”
她下意识地掩住耳朵,让自己不去听,不去想象,也不去思考目前杜贤妃的模样。
那内侍晓得她应该没事了,似乎在刻意讨好她,不仅告诉她杜贤妃认下了血燕之事,还提醒她小心沈皇后的报复……
那不知该叫小福还是大福的小太监低了头不敢抬起,却继续道:“奴婢不敢声张,只去庑房找靳公公,可叫了许多声,又推搡了许久,也不见靳公公醒来,正想着要不要叫人去时,看到淑妃娘娘走了过来,忙闪到一边桌边下藏着,偷偷从缝隙看时,就见着淑妃娘娘拿个不知什么东西,扣到靳公公腰间,才匆匆走往正殿方向去了。奴婢再爬出来留心一瞧,靳公公刚给挂在腰间的,是一串钥匙。说也奇怪,淑妃娘娘一走,本来怎么也叫不醒的靳公公打着呵欠好像快醒过来了。奴婢想着自己人微言轻,不敢管这些事儿,便悄悄地走了出去。如果不是刑大人说事关重大,奴婢也不敢说出来。”
前方乌木案几前,端正坐了一个中年官员,长脸黑髯,眉如卧蚕,紫衣金带,佩金鱼袋,正是方才命令掌灯的那位,正抚着胡须打量着可浅媚,眼神十分锐利;
一侧又搬了两张圈椅,各坐了一名绯衣官员,佩的却是银鱼袋。
下面又有八名从人侍立,虽是普通衙役装束,身手却是不凡,可浅媚身手高明,可被其中二人扣住臂腕,竟是动弹不得。
人犯竟不是从方才可浅媚经过的那道门带入。
可浅媚一眼瞥到当先那人,已失声唤道:“突尔察?”
可浅媚叹道:“许是我在梦游,连我自己都不晓得的事,却被个没见过的小太监说的头头是道。见过我梦游的,这小太监还算是第一个,何必叫小福?改名大福得了!”
重刑之下,何求不得。
她果然还是太过天真。
他向刑跃文略一行礼,说道:“末将姓陈,乃定北王帐下参将。两年前便有https://www.hetushu•com.com北赫高手潜入定北王府,意图盗取兵防机密。我们发现得及时,截杀其中三位,但还是另有一男一女逃去,追之不及。那女子年纪极轻,擅用一条长鞭,容色极是清丽,令人过目不忘。因此刑大人拿来可淑妃画像时,末将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当日逃逸而去的北赫女子。后来我们查出,这批人根本就是北赫培养出的密探,随时预备效死于北赫王麾下,根本不会是什么王子公主。”
当面撒谎有点难,但以沈家的手眼通天,一两个时辰内找几张兵防图替换却是轻而易举。
伴随着惨叫的,是棍杖敲击在身体的扑打声。
地面上虽铺墁青砖,也已脏污一片,叫人忍不住怀疑,这屋里腥臭的气味,是不是来自刑具和地面上无法清理干净的犯人的血污。
可浅媚不晓得,她是不是应该为自己庆幸。
他们立在后方不起眼的角落里,壁上的油灯盏在他们身上投下浓浓的暗影,似要将他们消融在那青黑色的脏污墙壁中。
轿子里有点闷热,她掀开帘子的手已攒捏成拳,怒道:“有人害我?”
“是吗?”
而他……
可浅媚点头道:“刑大人果然忠心耿耿,与皇上一心一意!皇上要与北赫修好,北赫也远嫁公主和亲以表诚意,刑大人却开口北赫野心勃勃,闭口居心叵测。如此无视君心,到底算是一心一意,还是一意孤行?”
刑跃文已经接过两位大理寺少卿的话头,说道:“二位大人言之有理!下官也希望能与二位大人携手,诛除邪佞,共清君侧!”
但闻沉重的推门声后,东侧墙壁一处竟缓缓打开了一道门,鱼贯推入数人。
这十人之中的领头人物,正是突尔青、突尔察兄弟。
可浅媚点头道:“小哥好眼力,比猫头鹰还厉害。人家暗地里传的一叠纸片,隔了那许久还能认出来。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你血气方刚看了春宫图,才这么着过目不忘!”
可浅媚叹道:“当差这么久,有句宫中老话有没有听说过?”
禁卫军负责守卫皇城,离皇帝和皇宫最为接近,人数并不太多,却经过层层筛选,的确是大周最厉害的一支劲旅,历来都由皇帝最亲信的将领掌握。
刑跃文见她居然辩得有理有据,有攻有守,全然不似传言中的卤莽天真,倒也略略惊讶。
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宫里的牡丹一茬接一茬,照旧开得艳丽,宫里的美人们同样一茬接一茬,依然会有最美丽的盛放在君王跟前。
刑跃文捋着须髯说道,“可淑妃以迷香迷倒靳公公,偷了钥匙前去盗图,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万万没想到天道昭昭,竟给个小太监落入眼底吧?”
可浅媚悄悄开了窗,向屋外张望。
她是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她是一品的宫妃,她有着万万人之上的丞相的父亲……
他的手执着而坚决地指向那扇木门。
可浅媚心头突突直跳,猛想起耳闻目睹的唐天霄所行种种凉薄寡情之事,仿佛有一道寒意自脊柱上倾灌而下,要将人冻得浑身血液都凝固起来。
凹凸不平的青砖墙壁上,有几盏油灯陆续点亮了,幽幽暗暗的光线,也仅足视物而已。
那么,杜贤妃呢?
可浅媚抬头,门扇已被推开,炫亮的阳光耀住眼睛,一时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只觉是个很是眼生的内侍,半边脸浸在背面光线的投影里,尖着嗓子道:“皇上有旨,即刻带可淑妃前往大理寺!”
傍晚之后,杜贤妃连冤枉二字都喊不出来了,换作了哑了嗓子气续都续不上来的哀嚎,却是一声接不上一声的哀嚎……
她一惊,怒道:“卓无用,你也敢来落井下石?”
她忍不住问向卓锐:“喂,卓无用,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我去大理寺?”
可浅媚入宫之时只带了小娜和暖暖二人,连嫁妆都尽数留在宫外驿馆之中。
自以为见多了刀光血雨,可另一种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她见识得还远远不够。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密室实在太过闷热了。
正是当日送嫁的北赫武士之一,名唤突尔察。
可浅媚拥着被坐到床榻的最角落里,心脏的跳动几乎没有平稳过。
一个小厮道:“小人是驿馆小厮,平时见那些人喝酒吃肉,唱难听的歌,说听不懂的话,不像好人,也便多留了点心眼。那日见有人过来求见他们,穿着普通,派头却不小,不像寻常百姓,便悄悄跟上去,亲眼看到那人将一叠字纸塞到察尔青的手里,低低说了两句什么话,又匆匆走回去了。那两天院子里很安静,一入夜就关了门,一群人不知在商议什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到刑大人拿着字纸过来询问时小人才想起,那正是那天那人给察尔青的字纸。”
可看着唐天霄派来审她的都是什么人,她原本有些安定的心又开始忐忑。
可浅媚的确又在想念被唐天霄收走的长鞭了。
但这大约只不过是开始而已。
见她不动,那内侍又上前一步,略躬了腰,道:“可淑妃,请吧!”
他冷笑道:“这个么……下官自然也多方查过。”
居然是个四面俱没有窗户的房间,身后的门扇一关,周围立刻黑黢黢一片,除了他们自m•hetushu•com•com己杂乱的脚步声和若干人沉重的呼吸声,什么也听不到了。
天色完全黑下来时,杜贤妃的惨叫声终于停了下来。
他挥手,喝道:“带证人!”
他会因为她而牺牲杜贤妃,又会因为什么而牺牲她?
既是求救,自是不想引人注目,因此换了汉服出京。
一旁立时有光着膀子的孔武壮汉赶上前来,啪啪地连煽几个耳光,紧紧揪住他头发,一棍击在他的腿弯,将他迫得跪下身去。
可浅媚试着欲往一侧稍避,便觉他的手上立时加大力道,竟将她的肩胛处紧紧扣住,连带把整只手臂都捏得在疼痛里失了力道。
刑跃文拍案道:“奸妃,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抵赖不成?”
竟再也看不出昨日那屋里凄叫声声时的惨淡阴郁了。
“什么老话?”
闻道摄政王当权之时,禁卫军调拨之权尽在其子康侯唐天重手中。
当年她偶尔随了北赫骑兵探查敌情时,以为不过是万无一失的查探,却意外中了埋伏,差点没能冲出重围。
大理寺的格局自是不好和皇宫相比,廊庑虽是阔大,青墙朱柱已显陈旧,檐楹下的彩绘颜色早已模糊不清,应该还是当年南楚时的建筑,并不曾好好修葺过,不知是不是为了响应大周一统中原以来提倡的以俭治国。
从荆山回来后,他时时与她相见,相亲,相视而笑,竟从不曾分开那么久过。
便是对审讯不放心,也可以叫别的心腹暗中监视即可,没必要把两个最亲信的护卫都留在这里静候事态发展。
等后来他为了救活心爱的女子放了即将到手的天下束手就擒时,人们却又绝口不提他那场梦散魂凉的倾世之恋了。
他的话里话外,却在暗示在座之人,宇文贵妃落胎之事,乃是可浅媚暗中所为了。
是北赫土语。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她的行事风格,所以她出了小轿,并没有顺着随行禁卫军的指示走向那阴森的青砖屋子,却站在轿前,抬眸望向院墙。
一行人遂从后边穿廊绕出,依旧转到德寿宫前,越过前方汉白玉围就的月台,一路往前行着,却离北面诸妃所住宫院愈行愈远,竟是奔往玄武门方向了。
可浅媚虽不识得那便是中原有名的夹棍,却也觉寒意直冒,挺直了肩厉声道:“古来刑不上大夫,我身为一品淑妃,又为和亲而来,谁敢对我用刑?”
夜晚的德寿宫,处处结了明亮的六角绫纱宫灯,或龙凤呈祥,或福寿无边,或丰年有余,俱在昭示着如今太平盛世,歌舞升平,把金色的琉璃瓦耀得明光灿烂,华彩灼灼。
可浅媚心内推详,必是北赫这些忠心部属见她久被太后羁系,很是不放心,因此写信回北赫求救,希望李太后出面干预。
她也没想到,天家贵胄的唐天祺,怎么一听结拜,也会那么欢天喜地凑了过去,好端端地把兄长的妃子认作了妹妹,而且真把她当作妹妹一般相待甚好,连得了什么希罕物事,也会遣人送一份到瑶华宫里来。
疼痛略一舒缓,可浅媚在剧痛里给迫得紧绷的身躯立时软了下来,随着她声音的低落无力仆倒在地上。
唐天重虽然峻冷严苛,却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痴情种子,竟为了心上人交出了一半的禁卫军统领权,当时曾被人啧啧称奇。
可浅媚心里直冒寒气,即便曾得了卓锐那语焉不明的事先警告,还是没来由地想起请君入瓮的故事。
可浅媚啧啧称奇,“你这样的人居然能活到现在,运气可真不是一般的好!”
内侍见她久久不动筷,上前讨好地陪笑:“淑妃娘娘,快进去用晚膳吧!若是饿出病来,皇上不知要怎么着担心呢!”
门口忽然有了动静。
可一转眼,她却在这一点点昏暗下去的宫殿里为不属于她的过错辗转哀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问那内侍:“贤妃不是说不知内情吗?她……可以一起回宫吗?”
阶下依然牡丹飘香,在黑暗里挺立着高贵的风华,可不知为什么,这等富丽的香气中,可浅媚似闻到了一阵阵浓烈的血腥味,中人欲呕……
软禁她的房前,软禁杜贤妃的房前,依然是内侍静静地值守着,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可浅媚抬眼望着头顶似沾了洗不清的污血般梁柱,缓缓道:“短短一两日内能寻出这许多证人,看来我早就给人惦记上了,还不是一个两个。刑大人,你说,是也不是?”
除了那次被唐天霄带到荆山,这才算是可浅媚第二次出宫。
另一位大理寺少卿谢陌也附议道:“下官亦是这等想法。朝中无人不知,贤妃娘娘知书达礼,贤德之名扬于天下,又怎会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总是妖妃祸国,陷害忠良!”
可浅媚问着,自己也在回思。
“祸从口出。”
果然,刑跃文冷笑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你通敌叛国,大逆不道,欲毁我大周根基,又何必和你客气?来人,上夹棍,用拶刑!”
屋里却有身着甲胄的官兵扯过她,将她搡向里间,再转过一道穿廊,已进了一间满是湿霉气息的屋子。
她关上窗,叹了口气,走过去吃晚膳,努力不去想这个内侍是奉了谁的命令跑来告诉她这些事,先将自己喂饱了再说。
“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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