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寂寞芳菲千年度，花颜在，人何处（二）
我叹气，却觉手中荣枯藤在微微震动。
原来山石嶙峋杂草都生得艰难的荒山，转眼间生机盎然，山泥肥沃，满坡芳草茵茵，碧树摇光，密密生长的紫堇花仿佛绿原野上飘着的大片紫云，热烈得仿佛可以听到它们重见天日后欢快的笑声。
“啊，紫堇花！好……好多的紫堇花！”
白狼奇道：“怎么了？”
何况，我的莲身已经朽坏不堪。白狼大约输送了许多灵力给我，可惜能在我体内驻留的不过十之一二，连支撑这副躯壳都困难，更别说用术法造就这遍地的紫堇花了。
白狼一呆，立刻道：“没有！我瞧着姑娘和原来一般的美貌！不，比紫堇花还美貌！”
“算生死之交。”
“……”
“没有。”
白狼便站起身，巨大的狼头对着我的脸，绿荧荧的眼睛里满是惊吓，“姑娘，你……你病得迷糊了么？”
白狼摇头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我疑心只是我自己的幻觉。抬眼时天还是一碧如洗，花还是烂漫壮观，连身下的碧草也还是茵茵如绒，仿如人在三春，花深柳暗，莺语宛转，芳景如屏。
我道：“我还没能做景予的妻子呢！回头你帮我留意些，若他变了心，想娶绵绵或其他什么和-图-书人，设法帮我捣捣乱，别让他娶成。”
我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叹道：“不算。”
满眼皆是紫堇，柔蔓迎风，紫萼堆锦，一眼看去俱是逆了时节的春光明媚，再见不着哪里有甚人影，只闻得那或尖细或低柔的交谈之声时断时续，时远时近，只在山野间飘荡。
白狼沉吟片刻下了断言：“姑娘，这必是上天可怜你，不忍你虚弱成这样还远远奔回昆仑去看紫堇，因此派荣枯藤显了显威风，成全了你心愿。”
所谓大道无形，无为胜有为。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
可白狼忽然凝住身，浑身白毛森然竖起，警惕地看向前方。
我不由问道：“大白，你看到什么了？”
白狼拿狼嘴拱我手臂，“姑娘，是……是你的术法？”
“好！”白狼拍胸道，“我一定让他为姑娘守节终身！若他敢娶别人，我阉了他！”
我阖了眼，将心神凝入荣枯藤内。虽不曾动用灵力，但荣枯藤既认我为主，很容易便接纳我的心念，与我融作一处。
虽说我已油尽灯枯，但好歹是修仙之人，何况身边的白狼也不弱，如有这些玩意儿，早该避得我们远的。
低头看着我用了一两百年的荣枯藤，和-图-书依稀感觉得出它奸计得逞的雀跃和得意。我苦笑道：“大白，这藤成精了！”
白狼绿眼大亮，“我是姑娘最好的朋友么？”
白狼大悦，伸出长舌头来欲在我脸上舔上几下，忽又顿住，端着身形道：“嗯，男女有别，即便是生死之交，也当保持距离。何况我与景予也是朋友，所谓朋友妻，不可欺……”
真没想到临死之前还会遇到这么件纳闷事儿。
“不可能！如皓灵那样的上古天尊回归天界，乃是何等大事！早该天地震动，风云变色，岂止是一山一峰的动静可以比拟的？”
我将荣枯藤抖了又抖，抖了又抖，却再不见它有任何动静。
我很是不忍，安慰道：“放心，就是看不到紫堇，我一样死得瞑目。有几个人像我这样，活到两百岁，到快死时还有最好的朋友连娘子都不要，不离不弃跟在旁边守着呢？”
我点头，“好让我死得瞑目么？”
成仙？
“……”
白狼若有所悟，“此地明明不是什么穷山恶水之地，却荒凉得跟见了鬼似的，连棵青草都长不住，莫非就是那甚么五瘟神作的孽？”
正迷惑感慨之际，眼前忽然一暗。
据说荣枯藤可观万物荣枯，但可观万物荣枯和图书与主宰万物荣枯是两回事。若真有可以主宰万物荣枯的宝物，早该由天尊仙帝们密密收藏于天界，绝不会交到我这么个昆仑小仙的手里。
我定定神，全神贯注看向荣枯藤，却全然看不出一点动静，静心细察，只觉那种来自荣枯藤内部的悸动越来越明显。
这时，只觉有道凉意嗖嗖自背脊穿过，我顿时浑身毛发直竖，居然也觉得来了什么东西，而且……像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白狼顿时气沮，趴在我脚边垂着头，连这满山的紫堇都懒得看了。
大地忽在秋日里萌动，有轻盈的春风温柔地梳过苍黑的山石，有细润的春雨无声地滋味干涸的泥土，悄悄唤醒了沉睡千百年的生机，并在瞬间迸发出了所有的热情……
“是……是这藤在搞鬼？”
坐于紫堇花丛中，我恍如身在梦里，一时竟辨识不清，我到底在昆仑，还是在陌生的山野；而我到底是被众人宠爱的昆仑女仙，还是苍老垂死的魔帝之女。
“……”
白狼齿关有些打战，却还勉强维持着睥睨的姿态，“一定……来了什么！”
惊疑不定之际，已有更惊异的交谈声陆续传来，居然带着几分童音。
“紫堇山，哎，哪有五瘟山威风！”
心念ｈｔｔｐs://m•hｅｔusｈu.ｃｏｍ•coｍ相通处，我即是荣枯藤，荣枯藤即是我。
我若施展术法，也可借着荣枯藤之力催生千百朵紫堇，但只能掌控小范围的花木繁盛而已，而且很是耗费灵力。如这般整座山峰的改头换面，甚至连根底地气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则根本不是我这等修为的小仙可以做到的。
果然气势如虹，豪情万丈……
这笨狼啊，你懂不懂安慰人也有过犹不及这个道理？
“可谁又能破了咱们的千年禁制，让瞬间满山花开？而且……是紫堇！”
我觉得他该日祈夜祷，盼着青岚尽快回归天界，待他有了东华帝君和朝歌上仙这样的后台，他去阉别人时，便不至于被别人阉了。
白狼悄声问我：“五瘟，是什么东西？”
白狼一呆，把那荣枯藤嗅了又嗅，纳闷道，“气味没什么两样呀！应该还是原来的藤。太乙天尊留下的仙家之物怎会成精？怕是成仙了吧！”
扑鼻皆是紫堇幽淡悠远的清香，满眼深深紫紫的花朵如雪霰缀于山间，一簇簇，一片片，汇集成无数紫蝶飞舞，明霞般从我跌坐之处蔓延开去，很快开得漫山遍野，敷锦凝彩。
“什么都看不到，但一定有什么东西来了！”
明明并非十分艳丽的花朵，如此和图书热热闹闹挤挤挨挨地盛开着，如山野间一群群天然去雕饰的少女说笑着奔出，虽非天香国色，却清新可爱，娇媚动人，成就另一种旖旎风光。
“潇潇一梦，心犹镜台。我若归来，紫堇花开……莫非皓灵天尊真已修成归来？”
若不是亲历，我绝不信这样一根小小的藤萝，竟能主宰了整座山峰的草木兴衰。
荣枯藤自己在动？漩！
“荣枯藤想说什么……或者，想做什么……”
这不是荣枯藤上随意迸出的一朵两朵紫堇，而是整座山峰在顷刻间逆了时节开满紫堇！
它一念起，我一念生；它一念灭，我一念失。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听到白狼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的声音，我悚然惊醒。
我心念一动，清了清嗓子，说道：“五瘟自是指五瘟神。木瘟刘元达、火瘟张元伯、金瘟赵公明、水瘟钟士季、土瘟史文业，分别行恶风之病、热毒之病、注气之病、恶毒之病及恶疮痛肿之病。每逢王朝末代、世风败坏之时，此五瘟时常出没人间，造就各类时气瘟疫；若天尊上仙有行止不当之处，也会在山川大地间先出恶兆警示。”
“得了得了，这样满山都是花，叫什么五瘟山，索性还叫紫堇山得了！”
“……什么都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