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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月折梨花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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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二十二章 寒透春衣不是梦

第二部

第二十二章 寒透春衣不是梦

如果越州城外那些追兵只是他的属下冒名所为……
那种患得患失的忧惧,能够从字里行间清晰透出,更见得那个曾经心如流云毫无挂碍的出尘少年,因了爱我,心中曾受过怎样的煎熬!
隐隐有啊啊的声音,正是李婶发出,焦急而无奈。
下一刻,宇文清又说着听来自相矛盾的话,但我已不由沉到二人很可能再次刀兵相对的惶恐当中,再也无心辩驳。
不论谁放弃谁,谁抛弃谁,现在我总是安亦辰的妻,秦王的正室王妃,安于如今的富贵悠闲,甚至是幸福美满。而我的心里,也日渐一日被安亦辰的身影充满,习惯他宠溺的怀抱。
这一夜,我几乎完全没能睡着。
宇文清,你可知,我心里好恨!好恨!
宇文清……
我讶异抬头,宇文清修眉微蹙,也正担忧地凝视着我,叹息道:“我并不知道……这次的事情日后会不会牵累到你。但愿安亦辰……给得起你幸福。”
林翌久久听不见我说话,大约不太放心,找了话在外回禀着。因逃离瑞都不得不避开官兵耳目,一路俱不敢走官道,绕村窜镇,多走了不少时日,如今回去已没有顾忌,自然可以走官道了。
我本想拒绝,但推出的手碰到他冰凉的手指时,他很固执地依旧塞了过来,而我已发现,他苍白干燥的掌心,被他自己的指甲掐成青紫的颜色,浮动的鲜血,几欲透皮而出。
在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的话,并不矛盾,只是我愚昧地自以为是,不能理解他的涵义而已。
心中寒了一寒,将玉匣抓到自己手中,小心打开,却是蜜腊封着的十数枚药丸,有四五种颜色之多。匣中垫着的帛布上,有很仔细的关于这些药物的说明。
宇文清又是一阵静默,然后悠悠叹息:“栖情,或者,你是对的。安亦辰的确是最可能给你幸福的那个人。希望,他能不让你失望,也不让我失望。”
莫非宇文清昨晚离开后就没有回去,一直在我门外站着,守着,等着?
可他到底没忍住,以他那等沉着淡定的性格,居然没能忍住,径自将那些话说了出来。
我气恼地冷笑:“你说呢?你心里把我当成了什么,想赶我走就赶我走,想让我去就让我去么?如果我不去,是不是还打算用你的大军强迫我去?”
“向南行多久,会是沧江?”我迟疑着问。
“亦辰……”回忆起安亦辰温存体贴的笑脸,温暖怡人的怀抱,我振足精神,直视着宇文清,坦然道:“如果说,这天下还有人能给我幸福,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安亦辰。”
可我居然已不知道该恨谁!
“公主,我们向北一和-图-书路行去,可以到达沧西官道,从官道回京,就快多了。”
这时候,我忽然有些明白宇文清为什么会求我送他到沧江边了。
屋外,有轻微而杂沓的脚步声走过,静默片刻,有人低低在问:“殿下,是想和那姑娘告辞么?”
可惜他无法做到,无法做到而已!
如果草堂真不是他烧的……
宇文清的人早就走得光了,随行的人,只剩了林翌和达安木。
我每日对他视若无睹,他与我相对亦是云淡风轻,纵是有情,也是……历经岁月磨砺冲洗后所残留的一点少年情怀吧?
那车厢虽然暗旧,空间却不小,以往一直有宇文清和李婶相伴着,倒也不觉空旷,此时我一人坐着,对着幽暗的四壁,连心都荒凉起来。
有解毒清火的,有益元补气的,也有祛腐生肌的,甚至还有一种麻痹神经,方便借死遁身的假死药。
我烦躁地将梳子掷到地上,道:“你也会扯淡了,给我出去!”
“我相信他。”我并不迟疑。这魑魅魍魉的世界,除了安亦辰,我还能相信谁?
我没有哭泣,但锦被光洁的缎面被我揉出了无数的褶痕,纵横交错,如历尽风雨沧桑的槐树皮。
一时出了渔村,沿了乡村的崎岖小路小心走了一段,终于走上了大道。
宇文清犹豫片刻,自嘲般轻轻一笑:“我若邀请你去越州做客,你大约不会答应吧?”
我将那迟到近一年的信再度摊开,再次品读那简短的几句话:
在家族和我之间,他只想选择我。
那声音,就在我门前不远处,我正疑惑时,那人又道:“公子,公子……不会在这里站了一整夜吧?您……您要注意身体啊……”
从此南辕北辙,各不相干。
我不会忘记,如安亦辰那般坚强理性的个性,也曾为我抛下溃败撤退的大军,冒险伴我前往敌手的老巢寻人。
只见迷蒙春雾如纱笼中,宇文清依旧着了昨日那件披风,立于院中一棵梧桐下,侧身向身畔的男子嘘声道:“轻点声,只怕……只怕她昨晚也不曾睡好。”
椅面的凉意,透了单薄的寝衣渗入肌肤,让我不断地哆嗦。而在我无助的哆嗦中,我才迟钝地意识到,他其实也在后悔昨晚最后的告白。
“嗯,好,准备走吧。”宇文清应着,神色却如梦游般恍惚着:“都要走了,昨晚我又和她说那些做什么,白白让她不自在……我竟然没能控制自己,尽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宇文清唇角牵了一牵,轻叹道:“我知道了,栖情。你也千万记得,若再有下次,你不要再卷进来。即便为你,那也是男人之间的战争和-图-书,你出面,可能最后受伤最深的会是你。”
我已是安亦辰幸福的妻子,不想我的生活再有任何改变。我担心褪去最坚硬的外壳后,我会在堤坝崩塌后一溃千里,再被卷席到死无全尸。
当日医者白衣的医术以及医德,天下罕见,足以信赖。
泪零如雨,滴落纸上,将陈年的旧墨慢慢洇染开来,如一朵朵逐渐绽放开来的黑色牡丹,妖异地侵蚀着人心,让人如沉在无法自拔的黑暗或恶梦中,无法清醒。
“栖情卿卿,有急事暂别月余,安妥后即回返华阳山,卿卿务必侯我!予行促,待回转之日,当向卿卿请罪。若有外言相谤,望勿理会。予之一心人,唯卿卿一人,白发皓首,矢志不逾!”
或者,如今的见面,只是一场梦,多好!
如果萧采绎真不是他杀的……
我目中的警惕和猜忌,显然刺痛了宇文清。
那么,还是平静地说会话吧!
达安木驾着车,林翌也不敢单独伴我坐于车厢,只在车架的位置和达安木并排乘着。
向北行是沧西官道,那么向南行呢?
以我和他的身份,这恐怕会是我最后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的存在了。
他的声音清晰却极度柔和,却如巨雷般猛地在耳边炸开,隆隆乱响。我用力前倾起身子,想在那一片的耳鸣声中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可他低一低头,已走了出去。
我现在不仅仅是大燕的亡国公主了,我还是秦王安亦辰最珍爱的妻子,若是落到南越手中,安亦辰必定处处受制,完全处于被动了。
手指颤动时,信笺飘落地面,苍白无力,如同白衣在华阳山写信时焦急忧虑强忍痛楚的脸……
除了第一句,几乎都是在安抚我,坚定我等待他的信心。而细品下来,那安抚之中,含了多少的忧惧?
宇文清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圆形碧玉匣子,递给我道:“这次去东燕见兴武帝,也曾料着可能遇到麻烦,因此带了些常备救急药物,一直让李婶收着,后来……没有用上。你的身体素习孱弱,就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吧。”
长袖摆处,一朵银色的精绣梅花倒映着烛火的辉芒,像无声垂泪的容颜。
“有什么事,你说。”我还是想逃避,还想尖牙利爪地用伤他来保护自己。但明日,他将回他的大越,我将回我的瑞都,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如浏州般意外碰面的机会绝不可能再发生——安亦辰绝对会更加小心,将这种危险的机会湮没于萌芽之中。
“他对我的情意?他对我有什么情意?”
李婆和那名南越武将慌忙将他扶住,他定了定神,又眷恋地望了一眼我https://m.hetushu.com.com的卧房,嘴唇翕合了几下,渐渐又泛出自潮的苦笑,缓缓踏步离去。
那个过去,它该随了萧采绎的死以及我的重生而埋葬。
宇文清宽慰一笑,眸中闪出了珠玉辉耀般的璀璨芒彩,立起身道:“南越那边的驻军已得到通知,今天半夜就会派出最精锐的士卒过江相迎,明日一早,我便回去了。”
他如青玉瓣般的指甲扣在桌上,慢慢加着力,一点点掐进橼木的硬桌里,留下深深的半圆弧痕迹,继续说着:“如果因我导致你夫妻失和,我以后都不会安心。”
但我并不想再回忆过去,那个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不用了。”宇文清的声音,与其说淡漠,不如说萧索,如同风过秋木,引来一地零落黄叶的无可奈何欲挽不得。
低微的人声后,院中又恢复了渔村的宁静。江涛涌动拍岸的声音,在晨风里阵阵传来,连雾气都被拍得渐渐稀薄。
“你放心……我想,安亦辰的愿望,应该不难达到。”
宇文清并没有意外,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如今的你应该开开心心正和他生活在一起。”
他沉吟着负手望着我的房门,清俊的面庞颇有懊恼之色。他额前发丝湿漉漉的,在飘缈的雾气中莹然闪亮;双肩臂以及前襟亦是稍深的月白,分明也是被雾水打湿。
他等待我来选择,可我又何尝有过选择的机会?
我知道我不该再信任他,可我无法不信任他。
窗户一定没有关严实,料峭的风,一直扑到心底深处,凉凉的,荒芜如关外的弋壁。
我怔忡地望着他的身形从视线中消失,脚下一软,已坐倒在椅上。
他往南回越州,我往北回瑞都。
他在无声地轻唤:情儿,情儿!
要我务必等侯他……
当明亮的阳光将院内一带发暗的墙壁镀上一层金边时,我披了件薄绵暗花素纹长衫,登上了马车。
忽然之间,我意识到,我对宇文清,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强的恨意。他一如既往的静默温润,如澹澹流水,缓缓冲刷去他留在我心中的怒恨和委屈,让我不得不面对心底深处对他残存的少年情怀。
“谢谢你。”宇文清安静地在我对面坐下,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个谢字。
那么,他真的委屈。
心里一忽儿凉,一忽儿热,惘然了好久,我才起身换了衣衫,呆呆坐在菱花镜前,望着镜中面如梨花的女子,手中紧紧扭着犀角梳,脑中木然的一片空白。
“你很自负。”
脑中如被一道闪电破开,灵光闪处,我几乎脱口叫了出来:“你不惜低声下气求我,让我一直送你到沧江边,莫不就是为了www•hetushu.com.com将我掳去越州?”
我玩弄着银簪子,掩饰着内心的迷惘,淡然道:“没什么。既然是我连累了你,我便该帮你。只是此事也是你自讨苦吃,既已决定放开,何必还要放在心上,害人害己?”
我陡地心中一抽,忙披衣屐了软底鞋匆匆走到窗口,悄悄将边缘的窗纸挑破一点,向处望去。
他原来根本不想将那些毫无意义的告白说出口。他那般聪明的人,早该料到,事已至此,那些告白只能让彼此更加不安。
宇文清已打开门,却没有立时踏出去。默默凝立了半晌,他忽然轻轻说道:“栖情,其实我从不曾放弃,更不曾抛弃。可我无法选择我的姓氏,所以,我无法选择情感的主动权。我一直在等待你的选择,接受,放弃,或者,抛弃。”
或者,我有机会便对他恶语相加,只是为了提醒自己应该对他怀的恨怒,并试图将心中渐淡的恨怒日日加深。我只是怕自己没有勇气再去怨恨他,我只是不敢再面对他尽量掩饰却在不经意间流露了的温柔情意,也不敢再面对自己撤去心防后渐渐柔软的心地。
喉中又无声哽住,大团的棉絮塞在胸口,理不清,扯不断。
“顶多半个时辰,应该到了吧?”林翌顿了一顿,又道:“宇文公子此时应该已经上了船了吧?”
“谢谢,我收了。”我在秦王府的日子过得虽是安逸,但对我心存嫉妒之心的小人也不少,谁知什么时候一不小心,会着了人道?有医者白衣的灵药相助,显然要多些胜算。
这些日子虽然过得郁郁寡欢,但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怒气勃发,也是第一次冲林翌这样的忠实部属大吼大叫。
宇文清眉眼低垂,扣在桌上的指甲缩回,蜷入和脸色一般苍白的掌心,轻轻道:“你相信他?”
我去拣信笺时,脚下一软,已跪倒在清冷坚硬的砖石地面,再也无力立起,俯伏在地上失声恸哭。
可宇文清,居然在此刻和我说,他从不曾放弃我,更不曾抛弃我……
林翌灰褐色的眼中闪过一抹忧惧,匆忙行礼告退。
担心流言斐语或家人动摇我的心志,盼我不予理会,只信他一人……
我若无其事的别过脸,淡淡道:“回去好啊。我也早该回秦王府了。”
他飞快地将受伤小兽般的目光转移到跳跃不定的烛火上,平静说道:“你放心,我不会逼迫你做任何事。明早我们……就各走各的吧!”
寒透春衣凉如水,醒来不是梦!何日梦成空!
天明时,屋外忽然传出男子的惊讶的“咦”了一声,接着有人说话道:“公子,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
我迟疑一下,让他进来,伸手取了块碎花的淡黄帕hetushu•com.com子将披散下的长发结住。
而我更是从没有这般痛恨过宇文清。
我的心如悬在山崖边的提篮,晃悠悠随风荡着,许久都不能安宁。旋转着手中的银簪,看着簪头的莲花在旋转中生动起来,泛着波光一样潋滟的银白色泽,我咬了唇说道:“你放心,安亦辰一定会谅解我。……他对我,一向宽容疼惜。”
我也不想再嘲讽他了,但我吐出的字,多少带了属于我的尖锐和霸道:“不让你失望?如果说一天他成功地攻入了大越国都,算不算是让你失望?”
我恼火地趴在小桌上,慢慢积攒着心中的怒意。
如果,当年的见面,只是一场梦,多好!
他曾如此的伤我,可我还是确信,他没有欺骗我。他的眼神比以往忧郁深邃,但目注我时,依旧有属于当日那白衣少年的纯净与澄澈,如映青天云影。
“我们……到沧江边看看吧。”我挺直了脊背,心跳时快时慢,将我的情绪冲击得乱七八糟,终于还是所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这才长长吐了口气,强调了一遍:“只是看看。”
从来不向我花言巧语的少年,在信中向我发誓,只要我一个知心人,愿携白首,矢志不逾……
他只是那般恬恬淡淡地说话,如很轻微的风从丁香枝头拂过,没有半点轻浮狂躁,并不像嘲讽。
我打开门,宇文清长身玉立,眉目舒展,彬彬有礼地柔声问道:“我方便进去说会话么?”
站在一旁的李婶眉目俱皱,一脸的憔悴,亦是半身湿淋淋的,也不知陪他站了多久了。
他噫叹着,神色间担忧、悔恨、不安与自责交织,以致迈脚时身子倾了一倾,差点栽倒。
那男子应是暗伏在此间的南越武将,闻言果然声线低了下去:“是,公子。不过时辰也不早,咱们还是吃点东西,准备一下,这就出发吧!据说安亦辰近期也在这一带找人,若是走漏了消息,恐怕又会节外生枝。”
那口形,并不难辨识。
知道自己走得急,怕我生气,先说了日后向我请罪……
“那是他的成功。如果他成功后依旧将你如珠似玉般护在身畔,我就不会失望。”他轻笑一声,如薄荷花开时的清沁薄凉:“只是如果我不死,他的这个愿望,估计很难达到。”
是因为太委屈么?
门,又被敲响,不徐不疾的笃笃声,一如敲门人的从容淡定。
毕竟,他的性情容貌再怎么改变,都不能抹去初见时竹篁中白衣少年温润出尘的模样,也不能褪去那少年手执月芙蓉的明朗笑容,即便被烧毁的狗尾巴草,也曾多少次在梦中辉耀春阳的清亮光采。
只是看看,看看他曾经经过的地方,最好能看到他的船,远远感受他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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