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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月折梨花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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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七章 烛明香暗思难任

第二部

第七章 烛明香暗思难任

我早想到夏侯明姬了,而安亦柔……
他的模样也是前所未有的狼狈和憔悴,我便也不忍再去逼他,只是喃喃道:“这个孩子,会不会去见绎哥哥了?我刚睡着时看到绎哥哥了,他仿佛一直在对我笑。”
是亦辰么,怎么会有那么沙哑的嗓子?
“这是澄心殿的后殿。你晕过去了,为了方便救你,我直接带了你过来传太医了。”
碎了的埙,烧了的荷包,连同豆蔻年华的微笑,十四岁的美好情怀……
有一瞬间的静默,随即有着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颤抖的手紧握住我的手,惊颤的声音在问着:“栖情,栖情,你刚刚说话了,是么?我听见你说话了?”
“孩子……孩子……”我用力地嚷着,用力地睁开眼,可我只听到了自己微不可闻的呻|吟,而睁大的眼睛前,只是一片红光。
父亲,母亲,颜叔叔,绎哥哥,白衣,亦辰,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交替在黑暗中出现,如月华般散着柔和的光晕。
深沉又深沉的失重状态,让我再次头重脚轻,轻轻呻|吟一声,只觉整个身体都已飘了起来,就好象那直往无边无垠夜空中飘去的月华灯一般。
不知什么时候又睡了,睡得依旧不踏实,甜的咸的苦的液体,不时往我口中灌着。但终于没有了安亦辰没完没了的呼唤了,虽然觉出不时有人前来探望,但那脚步声都极轻,生怕吵着我一般。
安亦柔见我不曾怪她,感激泣零地在我身畔偎依了好久方才离去;安亦辰却似很小心她,安亦柔探望我多长时间,他就在我床边守了多长时间,半步不曾离开。
“栖情,我们会有孩子的,我们一定会有的,哇呜呜……”安亦辰哭了吗?那么大声,跟个孩子一样,也不怕人笑话。
我的身体很凉,安亦辰体内的温暖,一点点地隔了寝衣传入。温热的鼻息,带了种咸涩的潮湿,浮漾在脖颈和耳边。
无边的恐惧,忽然如黑夜般笼下,让我两眼昏黑,惊怖到全身颤抖。
我望着自己露着青筋的苍白手臂,疑惑道:“我是不是睡倒很长时间了?”
我抬起手,轻抚他蹙紧的眉,赤金镶海珠细镯儿,凉凉地一直滑至肘际,用它的宽松提醒着我手臂的迅速削瘦。
泪水被谁温热而干燥的唇吻去,又有谁滴了几滴水在我的面颊,谁在吻我呢?是白衣,还是亦辰?
他们在为我担心么?连白衣温润清淡的眸中,都是那么悲伤而担忧。
“你长了那么多的胡子,脸上灰扑扑的,太难看了……”我呢喃着,渐渐又睡了过去。
他说我们会有孩子,那这个孩子呢?
真的是和*图*书安亦辰,可那嗓声沙哑得仿佛生锈的锅铲在碰撞。
“是亦辰,我是亦辰。”那个嗓音沙哑的男子回答着我心里的话:“你这个尖牙利爪的丫头,怎么会那么没用?你知不知道,我在嘲笑你没用呢!有本事,你再气我啊!再气得我把满园的花木都毁了啊!你这个没用的丫头!”
我实在给吵得不行了,努力想睁开眼,却给眩目的白光堵得怎么也睁不开,只能用手用力抬起,胡乱地想摸着那个骂我的坏蛋。
没有一丝血色的惨白的手,纤瘦得仿佛只剩了骨头,若让人摸着了,只怕还会做恶梦!
我攥了他衣襟,瞪大眼道:“它在哪?你告诉我,它在哪?”
“栖情,栖情,乖,你先别睡,吃一点东西再睡,好不好?”安亦辰说着,手忙脚乱地从一旁侍女手中接过碗盏,舀了一匙汤液送到我唇边。
我叹着气问安亦辰:“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我的嘴唇一张,便觉开裂得疼痛,皱了眉不想吃。
而宇文清那般超脱的人物,能斗得过两个卑劣无耻的哥哥么?
是哦,我还有安亦辰!
安亦辰挥手让两名宫女退下,缓缓伏下身,轻柔地拥住我,在我耳边道:“栖情,你还有我。”
可白衣也会为我担忧么?是他抛弃了我,还会为我担忧么?你可知道你多让我伤心么?
我应了一声,心里兜兜转转了许多念头,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亦辰,有人想害我。我是给几粒豌豆滑倒的。”
静默片刻,是有人狂喜的呼唤:“来人,来人,快把窗幔都放下,都放下,栖情醒了!她醒了!”
“我的孩子,真的没了么?”我哑声问,声音虚弱而飘缈,如同一个飘游世间的魂魄在呓语。
“那是绎哥哥的孩子!他就这么没了么?”
转而一想,我自己也算是为古人担忧了。他的机智,连安亦辰都略逊一筹,何况宇文弘、宇文颉?再者,我吃饱饭撑着,又去想他干嘛?我最珍惜的人,最珍惜我的人,不正守在我的身畔么?
而我身畔床头,则伏了一人,凌乱长发,苍白面颊,青色短髭,随手搭了件石青色水纹披风,正阖了眼沉睡,发出沉重的呼吸。
我胸口好闷,心跳突然加快,我的孩子难道没有了?没有了?身下继续有热流向外喷涌,而心跳在突然快到一定程度时,忽然直接沉了下去,就似从高山一下子掉到深渊。
夏侯皇后却一直没来,只叫人送来两支老山参,说是有几百年了,让我好生滋补下身体。我半坐起身听送参的姑姑传了话,道了谢,才叫人送了出去。但和图书她的山参,我无论如何不敢吃了。
我将脸颊靠在安亦辰手上,道:“对,幸好还有你,不然,你叫我怎么挣扎得下去?我迷迷糊糊,只听到你在唤我的名字,唤得好凄惨,好悲凉……我真不忍心!”
“栖情,你醒了么?你在叫我的名字了?你醒了是不是?快睁开眼来,快睁开!”亦辰惊喜又惶恐地叫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睡了一觉的缘故,他的嗓音已经好转许多,不再如锈蚀得可怕的锅铲,只是还沙哑着,显得异常低沉。
何况,那每日每夜,那么小心爱惜地抚摸着我的小腹……
“吃吧!”安亦辰尽量柔和着音色,却不掩惶恐,生怕我拒绝一般。
“栖情!栖情!”我听到安亦辰疯狂地在叫着我,可声音却越来越远。
安亦辰眸光一窒,明显闪过羞怒之意,但来回将我全身望着几遍,又生生敛住,声音依旧保持了低沉,却有些僵硬:“栖情,自从和你在一起,我就把那个孩子当成了自己的了。你感觉不出么?你真的感觉不出么?”
“亦辰,我要孩子……”我呢喃着,想用手去握一握他的手,告诉他,别害怕,我不会死,我只是要找回我的孩子,可手指似乎完全不会动弹了,难道我真的快死了?
平坦的小腹……
“栖情!”那声音又惊喜起来,我的手被握住,抚在谁的胸口,那里怦怦乱跳,似谁家在敲点鼓一般。
安亦辰小心地抚我的面庞,手指的触感极轻,似快再重一点儿,我的肌肤会如雪一般被他的手指融化掉一般。
再不忍再般温文沉凝的夫婿用这般愁苦担忧的眼光看我,我勉强控制了自己翻滚的情绪,一口接一口吃着。但只吃了半碗,便觉得胃中已经撑不下了,将他的手推了开去,道:“你自己吃吧,我饱了。”
安亦辰为我将被子掖了一掖,道:“栖情,你先别想这些,你还有我,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栖情,栖情,栖情。
“亦辰,我要睡一会儿,你别吵。你吵死了。”我喃喃说着,呆呆地望着飘拂的帐幔,这样灰黄的帐幔,似乎不是我们秦王府的。
我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一股冷意从心肺间窜出,用力地喘上两口气,才能开口问:“他并不是你的孩子,也许,你根本不愿意他来到这个世间?”
我止住了喝汤的动作,迷茫地皱起眉,忽然升腾起一声尖叫:“我的孩子呢?”
我慢慢想起了发生的事,将手缓缓移到了本来凸起的小腹,无措地抚摸着,心中的惊惧和失落越聚越多,紧蹙起眉,眼眶又涩又热。
可我hetushu.com.com怎能不怕?
似乎每个人都那么温和地在叫我,又那么忧伤地在叫我。
“没事的,栖情!我们还年轻得很,以后还可以再生几个小孩,不,我们可以生好多好多的小孩,天天看他们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开开心心。”
虽然我出身皇宫,也许是父母一直把我捧在手心的缘故吧,居然从未看到过如此剧烈的家族内部争斗。浏王后来虽是另举大旗,可父亲在时,到底还是谨小慎微听从皇命;却不知如今的南越、东燕有没有这么严重的权利之争?
我心里叹息,这就是皇宫,这就是争权夺势的一家人哦!
眼前连红光也看不到了,四处是深深的黑暗。我独自一人在那黑暗中行走着,不断唤着亲人的名字。
我狐疑地张开嘴,吞咽着那不知什么味道的羹汤,一口,又一口,腹中开始辘辘响着,似乎是身体的机能开始从僵死的状态渐渐回复成残缺不全的状态。
安亦辰烦恼地摇着头,轻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护好你。”
亦辰叫我不要睡,可我好累。亦辰,亦辰,你不要吵,让我再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我伸出手,去抚他的面颊,却被我自己的手吓了一大跳。
看来我实在不该猜疑他,他纵然舍得了孩子,也绝对舍不了拿我性命冒险吧?
平坦的小腹。
安亦辰抚住我面颊,十指柔柔,带着男子少有的温存恋慕,柔声道:“我就想着,我一直在叫着你,你若有些知觉,一定会听见!果然,你昨天白天终于醒了,太医说你没有性命之虞了,我才安心些。”
安亦辰用面颊轻轻与我的面颊厮磨,蹭去我的泪滴,又小心地不让短髭扎到我。
安亦辰抓着匙的手顿时僵住,然后将碗放开,伏下身轻拥了我,温存道:“别怕,别怕,我还在你身边,我还在你身边哦!”
“栖情,别睡了!再睡你叫我怎么办?”
绎哥哥已经死了,这个孩子,曾经是我生活下去的唯一勇气和希望,就这么,没了?
“吃些东西,好不好?你弱成这个样子,我真的害怕!”安亦辰轻揉着我的肩,心酸道:“若你再醒不来,我都不知道怎么才好了。”
他在我身边么?那我就放心了,松一口气,继续睡吧,太累了,太累了。
我终于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虽然失了孩子让我痛不欲生,但安亦辰几乎一刻也不离开我的视线,我一醒来就逼我吃粥喝药,将苹果梨子切成了一小片一小片,用温水泡了给我吃,然后就计划着下一顿给我吃什么,再扯淡说哪里送来什么首饰,帮我做了什么衣物,哪家https://m.hetushu.com.com又买了什么鸟雀,可以和人说话,喋喋不休跟个老太婆似的。
我仔仔细细瞧他,依旧只见朦胧的人影,但一定很憔悴,也很伤心。难道我病了很久了?
“怎么了?”
而我一触上安亦辰的面颊,他已迅速抬起头来,见我正望着他,忙揉了揉眼睛,又看了我一眼,确定了不是在做梦,立刻浮起笑容,轻言细语问着:“栖情,你醒了么?”
“睁开眼,快睁开!”那声音急促地说着。
安亦辰柔声劝慰我。
我只睡一会儿,亦辰还这么吵,我扁扁嘴,落泪。
我睡了那么久?安亦辰呢?在我身边守了那么久?
安亦辰的回答简直气死我:“你什么时候好看过?”
大约又在宫中休息了七八天,我的身体大有好转,已能下地略略走动了;只是偶然照镜子,发现自己一身的皮包骨头,憔悴如鬼,加之蓬头散发,比当日安亦辰从泥水中把我救起的情形还要恶劣几分,可以想见我昏迷以及刚醒来时有何等狼狈可怕了。
我摸着他面颊,湿淋淋的一片,就和梦里不断滴落的水滴一样的感觉,叫我好心疼,好心疼。我便胡乱地抱住了那个面颊,胡乱替他擦着泪,胡乱地呜呜哭着……
我伸出手,摸到了瘦削的面孔和扎手的胡子。
“亮……睁不开……”我勉强说着,无力地用另一只手去挡眼睛。
“我是亦辰。”那人呜咽。
我喉下动了好一会儿,才吐出字来:“亦辰,我在哪里?”
他眼底的伤恼,似在努力掩抑,却不愿露出一丝半点来,怕是再刺|激到我吧?我现在的模样,是不是衰弱得很可怕?
侍女敲门进来,端来了银耳羹。安亦辰依旧接了过来,亲手喂我。
“我五个多月了,胎儿已稳,只是摔了一跤,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流产了?”我迷惑地穷究着:“你究竟有没有叫太医好好帮我治?”
我嘴唇颤动,从胸口巨大气团中发出的声音被憋成了尖而细的一道:“可不会再有绎哥哥的孩子了!他一点血脉也流不下来了!”
而安亦辰更是小心,但凡宫中各处送来的补品,虽是一一收了谢过,却一概不用,只让人从王府中远远取来;连太医院开来的药,都让两名太医同时拿了药对了方子才许去煎,另叫了茹晚凤入宫来帮守药炉子,显然对宫中之人戒心极严。
“是,怪我。是我没护好你和孩子。出门在外,又在皇宫那么复杂的地方,我就该一步也不离开你。”
泪水流淌,手足愈发虚软得颤抖。
“你是谁?”我明明记得是亦辰在唤我。可亦辰从不留胡子,面庞丰润饱满。
“应该不会是和_图_书永乐公主吧?”我迟疑道:“你们安家,除了你,最和我亲近的,就是她了。何况她又怎会害自己的侄儿?”
我微蹙了眉,道:“可是,我不安心。”
我掩着口,哭出声来,却只觉身体连痛哭都承受不起了,泪下的同时,勉强挣扎出的精神越发萎靡,虚汗一层一层从后背渗出。
安亦辰苦笑道:“今天是第九天了。再不醒来,都快进入九月了。”
“栖情,你振作点,我在这里,在这里呢!”安亦辰的手抖得厉害,我从没发现过他有那么激动过。但他的手还算温暖,比白衣的温暖多了。
是安亦辰么?怎生憔悴如斯?
我终于睁开了眼,暗昧的光线中,隐约有个男子眼珠漆黑闪亮地瞪着我,一霎也不霎,似乎担心着霎上一眼,我便消失了一般。
安亦辰面色一沉,冷肃道:“我知道,我也看到那些豌豆。”他似习惯性地又去轻抚我的小腹,却只摸到了深深凹陷的皮肉,眸光渐转恨怒:“不是夏侯明姬,就是安亦柔,说不准,是她们联手使的坏。我总要找机会讨回这个公道!”
安世远、安亦柔以及皇宫中的妃嫔都曾来探过病,俱是好生劝慰,而安亦柔更是泪眼盈盈,一脸的愧疚,却是怪自己当时没照顾好我。我知道有人蓄意设计加害,却不认为安亦柔有份参与,反而叹道:“妹妹,这是命,又怎么怨得你呢?”
栖情!栖情!
等我彻底醒来时,是在一个夜间,几盏长檠灯幽幽亮亮,将通天落地的帏幕耀出一层又一层的淡薄素影,连明明很艳丽的碧霞云雁纹帷幕也显得清冷昏暗起来。素黄淡水纹的帐幔用赤金灿烂的凤头金钩挂着,两名宫装侍女正拿了扇子立着打盹,细细的密合香如游丝流转,素馨暗袭。
又是温热的水滴在我的面颊,安亦辰那般哽咽着嗓子道:“栖情,是我不好,没能护住它。等你好了,怎么着打我骂我也使得。”
我知道他千方百计故意地找来许多话题引我分散注意力,却是怕我小产后总想起孩子,一时过于伤心,会落下什么病根来。
我缺了什么了?
“我不是叫你救我孩子么?你为什么不帮我救下来呢?”眼眶中的热气终于氤氲扑出,化作了热泪,滚落,烫着自己的面颊,又迅速冷却。
安亦辰果然将剩余的羹三口两口喝了,唇边泛起淡淡的血色来,轻笑道:“好好躺着休息,呆会觉得饿了再喂你吃。那么久没好生吃东西,只能少吃多餐了。”
我不要再想他了,不要再想他!亦辰,你在哪?帮帮我,我不想再想他!
我迷茫地喝着,迷茫地想着,双手无意识地护向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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