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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月折梨花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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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三十一章 花事几回记前约

第一部

第三十一章 花事几回记前约

我措手不及,惊得忙向一边滚去。
萧采绎眸光瞬间收缩,湖光山色,散佚无踪,凝成晦暗不明的一点,顿于我的面颊,一字一字问:“你未来的夫婿?”
我的确累了,连舅舅、表哥们都无力再去相认相泣,软软地随了萧采绎的挽扶,回到了车上,无力躺下,竟在那等震天的哭嚎中,沉沉睡去。
萧采绎紫袍垂地,高大魁伟的身躯缓缓踏上楼来,站在我身畔,怜惜地抚了我的长发,道:“还在乱想些什么呢?姑姑已经去了,便是再伤心,终究也回不来。她那般疼惜你,想来一定盼着开开心心过着呢。”
“婉意,我的儿啊!”萧融赶上前来,抚了母亲的灵柩,纵横倾泪,濡湿零落白发。
我低头笑了笑,而萧采绎已将手移到我的腰间,轻声叹息道:“还有,每天要多吃些,瞧你自己这模样!”
萧采绎为此,定然也是费尽心思了。
“我就来,你先走吧!”我回答着,依旧不舍得离开白衣如清光素笼般的清澄视线。
“慢!”我一怔,白衣已走到案边,取了纸笔,匆匆写了一行字,递给我道:“这是我在华阳山的住址,距离肃州并不远,你安顿下了就遣人来报个讯。”
“白衣公子么?”侍女诧异地回答:“他昨晚天没黑就离开了啊!二公子后来去找他,都扑了个空呢!”
可有些事,我必须和他说清楚了,我不能这么让他纠缠,也不想他以后不痛快。
最可笑的是安氏。
我微微的笑,心神渐渐放开,便觉有些热了,遂将暗花流素织锦披风铺于船头,仰面躺下,听耳边絮絮春风吹过,静静细看那流云浮散,说不出的宁和静谧,似将几个月来所有的抑闷之事,都托付给那青山碧水了。
萧采绎见我放松,也大是欢喜,也将紫纹大氅铺了,与我并排躺着,却没有看天。
如今母亲新逝,萧采绎对白衣印象正坏,估量着一时也转换不过来,看来必须找机会和他好好谈谈了。
皇宫早已冰冷死寂,如一座繁华坟墓,埋葬了母亲最美好愉悦的年华和梦想,埋葬了我童年所有的稚拙和快乐。
我得多吃点,多活动活动,多晒查太阳,养得气色好好的,再去见白衣。
殷红的血迹,从他洁白的衣衫里透出,淋淋如新绘的雪地红梅。
凤仪阁前有一弯清泓,后有成片幽篁,又有四季花木点缀园中,幽雅而不失华美,正是母亲素日所爱的居家风格。
我没有了母亲,但我总算来到了骨肉至亲的外祖家,从此有着绎哥哥的保护,若是劝服绎哥哥,让他接受我和白衣的https://m.hetushu.com.com感情,那么,我的眼前,依然有个光华夺目的桃源梦想,触手可及。
我看天。他看我。
小心将纸条叠了藏好,我在侍女的扶持下,随了母亲和弟弟的灵柩,缓缓出衙。
“他已经尽责了!”我冲着萧采绎的背影大叫,却没法告诉他,白衣那晚外出,只是因为不放心我而已。在守卫森严的赤城,我都不知道他用了怎么样的计谋和武功,才能做到顺利出城,一路相护。
我用袖子掩了脸,胡乱擦着眼泪,道:“绎哥哥怎么说,就怎么好。”
我也不知道这道国书能起多大效用,但母亲大殓之日,各方前来吊唁的使者不断,连如今自称燕王、沧王的贾峒、白甫尉都派了使者来哀悼;君羽本是宇文氏所拥戴江南小朝廷名义上的君王,宇文氏所遣的使者,是最先到达的,很是发挥了一番慷慨激昂的忠君之论,观其意竟欲与萧氏联手,共抗安氏。
旁的外人?
胸膛似乎破了一块,呼呼的风直往里灌,好冷。
肃州,到底是母亲娘家,她所有的骨肉至亲,都在肃州,若安憩于此,也算不很寂寞了。
我抬起头,蹙了眉,道:“绎哥哥,白衣不是外人,这一路,他不知帮了我们多少次。没有他,只怕绎哥哥到现在也见不到栖情。”
算来我又救了安亦辰一次,怎么也不再欠他的,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若是狭路相逢,刀剑相向生死相搏也是理所应当。
这里有外祖,有舅舅,有绎哥哥,从此就是我的家了。
可是肃州,是我们出宫后第一选择的归路,母亲心心念念想到达的终点,却在安亦辰连羞带恨的逼迫中越来越遥不可及。
我不舍从白衣怀中滑脱,只扬声问:“有事么?”
两日后到达肃州城外,车驾蓦然停住,哀哭一片。
但我看到自己纤细的身段,苍白的容色,又改变了主意,转身上侍女为我准备出门的衣裳,准备我和二公子一起出门游玩。
大团的氤氲,迅速弥漫我的眼睛。我绽开唇角,如春花乍展,还他一个惊心动魄倾尽妩媚的深情微笑。
“绎哥哥。”我直视着那双清俊眼睛,低微而清晰地徐徐道:“我知道绎哥哥一向对我好,比自己的亲妹妹还好。我心里也和绎哥哥亲近,对绎哥哥就如对我一母同胞的亲生兄长般爱敬有加。”
绎哥哥?
我沉浮不定的心也渐渐安妥,轻扬着眉眼,痴痴望着白衣瞳仁中深深映住的我的面容,唇边是从白衣唇齿间汲来的酒香,似乎也迷离欲醉。
萧采绎红着眼和*图*书睛沙哑着嗓子走过来,将我从萧融怀中扶起,小心揽在腕中,柔声道:“栖情,栖情,休息一会儿吧!”
外祖萧融久在官场浸润,又有什么不知道,早用太极手法不紧不慢地给了个似是而非的承诺。
我一惊,萧采绎怎会知道我在白衣房中?只得懒懒从白衣放开的双臂走出,瞬时竟有鱼儿被扔上沙滩的枯燥和干涸。
哭得倦时,我也会同小时候一般,躺在他臂膀里沉沉睡去,然后醒来时,依旧看到他溢着怜爱疼惜的面庞,一瞬不瞬向我凝望;而我的身体上,每次均是不出意料地多一件他的长袍。
萧采绎眉目低垂,神情柔软,将我揽于怀中,低低说道:“不要哭了,绎哥哥总会在你身畔守着你,陪着你。你若寂寞了,也只管来找绎哥哥说话,不要找旁的外人,知道吗?”
萧采绎去找白衣,无非是明嘲暗讽,不许他随行。而白衣果然是聪明人,他居然料到了,预先便抽身离去,绝不让萧采绎有机会对他下逐客令。
我涨红了脸,声音低不可闻:“绎哥哥,对不起。”
萧家虽由得地方自治,但统兵十万,早已是肃州实际的掌权者,一待我们到达那里,立刻有人迎上来,就要驱逐闲人,让我们自在玩乐。我忙道:“独乐乐孰与众乐乐?还是大家一起玩吧。横竖我们也不说自个儿是谁,各自玩各自的就完了。”
萧采绎半抬起身子,却没有躺到更远,只一双深邃不见底的黑眸静静望向我,线条清晰的浓眉微微轩动,忽然俯下身,温软的唇已压到我的面颊。
第二日动身前,我忙叫侍女去打听白衣去向,只盼他一路骑马,能离我车驾近些,好让我时时看到他。
一侧就是船弦,我滚得急了,竟越过那弦,直要掉下湖中;这里腰间一紧,一只结实的手腕已将我揽住,轻轻一裹,已被带入一个结实而宽厚的胸膛。
“我会多吃些,把自己养得胖胖的。”我微笑着仰起头,流云在碧蓝天空袅袅浮动,丝丝洁白,已让我想到一个人,我也曾嫌他瘦,赌咒发誓要把他养得胖一些,免得我靠上他怀中时,被他坚硬的肋骨硌着。
天空如琉璃松软透明,浮云随风轻淡飘袅,倏忽聚合,变幻清姿,倒有些像白衣那拂动的雪白袍角。
我心里想着,已走到白衣身边,凝望着他,忽然俯下身,张嘴就往他肩上狠咬过去。
我匆忙将白衣留给我的纸条打开,仔细看白衣留下的地址。
“公主,你在么?”有人在砰砰敲门。
“外公!”我哭叫着,已扑在他怀中。
如今,我www.hetushu.com•com终于来了,带着在奔波和沧桑中死去的母亲,回到了母亲的家。
忽而想起萧采绎射到白衣身上的如火怒目,以及狠狠打向白衣的那一拳,顿时迟疑。
萧采绎可能觉得我身体未复,也不带我到远处去,只在肃州城内有名的双凤湖去走走。我早知母亲未出阁时也常去赏那水景明月,知道那里山姿俊逸,水光清明,极是赏心悦目。
他立起身来,拂袖离去,到了门边,才丢下一句:“可是,若他再尽责一些,或许,姑姑就不会死。就冲这一点,我不会原谅他。”
那人回道:“二公子请您去前厅,有要事相商!”
我郑重而认真地向白衣宣布:“我已在你的肩上打了我的烙记,你医者白衣,是我皇甫栖情的人,今生今世都是!”
白衣的唇渐渐温润,鼻息渐渐炽热,拥我的臂腕渐渐有力。
华阳山上,有个鹤翎峰,鹤翎峰上,有个清心草庐,清心草庐里,有我最牵挂的爱人。
白衣,白衣,我从没怪过我,我的唇,我的身,我的心,都在向你温柔诉说,你听到了吗?
我扶辕而望,已见我那白发苍苍的外公萧融,领了舅舅萧况、大表哥萧采络等一众家人奴仆,遍体缟素,出城二十里,郊迎于地。
可我此后会有多长时间见不着我的白衣?
白衣眉目温润,笑容清淡:“是,我医者白衣,是皇甫栖情的人,今生今世都是,来生来世也是。”
一时听门外应诺了,再无声息,我舒一口气,侧着面庞瞧他:“我先走了,得空再来瞧你。”
不然,他说不准会开一堆极苦的药来给我调理身子。
萧采绎看来并不喜欢白衣,更不喜欢白衣亲近我。如今母亲故去,又可怨上是白衣施救不力,以萧氏在肃州的势力,不让白衣入城可谓是轻而易举。
我原想阻止他,因为我只不过想孤身骑了马去华阳山而已。
京城尚是安氏天下,我们自然没法将他们送往京城与父亲合葬,只好先将他们送往肃州。听说外祖萧融、舅舅萧况都已知晓了此时,肃州城中满城缟素,以帝后之礼,迎接我的母亲和弟弟,让他们在满城的哀悼中入土为安。
白衣轻呼一声,却没有挣扎,由我继续狠咬下去,眼波柔柔,只在我身上荡漾。
只不过那是雅情姐姐的家,而不是我们的家。如今没有了母亲,更是失了凭依的海中画舫,美则美矣,却无法让我脚踏实地,心无挂碍。
一路之上,他只在我身畔的车驾前不前不后行着,若看我又显悲戚之色,必下得马来,到车上来细细安慰。
我给他盯得有些和_图_书不自在,笑道:“绎哥哥,你看什么呢?难道我脸上长了花了?”
哭声嚎啕,漫天雪白,六军缟素,从官衙一直排至赤城南方官道,冥纸在春光中翻飞,如一路挣扎的枯干垂死的黄蝶。
“绎哥哥,我想出去走走。”我抚着自己肩上垂下的发,不意外地看到头丝比先前黯淡枯黄了不少。如果我再沉闷下去,会不会未老头先白?
“我很久没回华阳山了,也要先回去收拾收拾。”白衣说着,片刻也似觉说不过去,又沉默了片刻,道:“何况令表兄未必就会让我入肃州城,我不想自取其辱。”
我知道我近来瘦了许多。自从黑赫出来,一路奔波受苦,从来不曾安生过,如今素白的衣衫,紧裹着我身体,更显得腰若束素,柔若无骨了。
华阳山,鹤翎峰,清心草庐。
我差不多要将那十个字吃下去,狠狠烙在心里,生怕记错了一个字,或记少了一个字,从此我的白衣,会消失在这个万恶的乱世,如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找不到。
萧采绎英武的眉宇间泛起淡淡冷意,薄如刀削的唇齿开阖反问:“是么?有机会,我会好好谢他,谢他护了我的栖情妹妹。”
梢公在船头划着,我和萧采绎只在另一端安坐着,只见一行白鹭,自水边振翅飞起,伴着一声唳鸣,将点点水滴洒落湖中,已翱翔于天际。
晋国公安世远,居然也遣了一队使者前来致唁。我似乎看到了鳄鱼的眼泪,恨得牙直痒痒。安亦辰做不了主,他安世远总做得了主吧!竟由了安亦渊杀了我的弟弟!所以,当萧采绎眉都不皱一下,通知将所有使者从人尽数斩首时,我也未出言阻止,甚至升腾起报复的快|感来。
外祖抱着我,那么个垂暮的老人,哭得嚎啕悲惨,满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怆;而我早已气哽声塞,浑身虚软,冷汗淋漓。
对方忙应了,已将最好的游舫划了过来,请我们上船。
我呆了呆,道:“表哥怎么会不欢迎你去?”
我的绎哥哥,也是个美男子。
他有着比小时候更宽广的胸怀,更炽热的男子气息,更低沉温和的嗓音。虽然他有逐走白衣的心,但我知道他从来就待我极好,他本是这世上,除了母亲之外我最亲近的人。那种情谊,与我和白衣的感情截然不同,却同样地根深蒂固,不可动摇。
“栖情,是栖情么?孩子,你可回来了,你可回到家来了!”
他指的是,白衣?
背着阳光,水纹反射出的金色光芒投在萧采绎的面颊,颜色明暗变换不定,他认真望着我,似在探索我话中的深义,然后又展颜笑道:“对和*图*书,而且我和栖情一直都会好下去。我答应过姑姑,会一辈子照顾栖情。”
肃州山明水秀,偏安一隅,在萧氏治理之下,倒也地方安泰,风调雨顺,随处可见男童女童稚拙欢笑着在街道或田野边奔跑追逐的身影,也算得上是乱世之中少见的桃源了。
“丫头!也不怕掉河里去!”萧采绎将我半拥于地,轻点我的鼻翼,沉重的身子,小心地半撑着,似怕将我压疼。他的眼睛明亮,此刻倒映了湖水天光,清光流溢,更显容貌俊伟中带了儒雅清秀。
我有些紧张,鼻翼有细细的汗粒滚出,但还是道:“是。我希望我和我未来的夫婿,能得到绎哥哥的祝福。”
我望向他越俯越低的脸庞,轻轻道:“我还希望,绎哥哥不仅对栖情好,还对栖情未来的夫婿好。”
我倒吸一口凉气,更不接那纸条,压了自己高声责问的冲动,闷着嗓子问:“你不准备陪我去肃州?”
“我们分别了三年多!”萧采绎并没有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身体的重量似渐渐倾斜下来,唇齿间吐出的字眼,清冷而苦涩:“三年多,我的栖情已经长大,并学会去挑选了自己心爱的夫婿,是不是?”
黑赫应该还是那般宁静温谧地泊在大草原和大戈壁中间罢?
“不,栖情的脸上没有长花,栖情本就是天底下最美的花。”身侧的男子声音低沉而真挚,口中温热的气息扑到我的面颊,让我略感不自在,忙道:“天热死啦,绎哥哥你躺远一点去。”
“好,我陪你出去。”萧采绎立刻道,已扬声叫人备车驾。
这凤仪阁原叫挽风阁,自母亲册封皇后,就更名为凤仪阁,密密封锁着留待母亲有一日归省时居住;但它终于没等到母亲,只等到了我。
半世富贵,半世沧桑,虽是客死异地,但母亲弟弟如今也算是极尽哀荣了。
萧采绎找我,是为明日起程,护送母亲和君羽灵柩回肃州的事。
母亲、弟弟的丧事,萧家的确是全力操办,规格礼仪,完全照着旧时大燕国丧的规矩来,同时上母亲尊号为文惠太后,上弟弟庙号为殇帝。而发给各地王侯及割据将领的国丧书,则以衔凤公主名义发出,通告天下人:大燕太后薨逝,皇帝驾崩,并呼吁各种诸侯共反安氏,谴其弑君暴行。
我站在母亲未出阁时住着的凤仪阁,悄望暮春景色,黯然叹息。
“爷爷,爷爷,您别招惹栖情哭了。她这一路,泪都快流光了,我怕她支撑不住。”
是的,我的家。
待得整个丧事处理完毕,已是暮春三月了。杏花落,梨花凋,桃红李白,俱是憔悴损了娇颜,渐渐堆落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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