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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留在丹茜宫里，为东宫夫妻充当内线的所有人。”素盈微笑。“如果自己身边的狗总往外跑，该怎么办？‘杀一儆百’、‘杀掉所有背叛我的狗，重新养一窝’和‘除掉它们向之摇尾的人’——我猜，老师当年问你这个问题时，你选的应该是最后一个吧？”

琚含玄不看素盈，仰首前行，大步走到萧索的离宫不远处，忽然驻足不前。

谢震看看他，不禁叹息：“这里没有旁人，将军何必眼睁睁袖手旁观。”

她抬起眼睛看看素若星的表情，冷淡地摇摇头继续说：“可是如今不同了：‘皇帝’不再需要你；‘东宫’想保你，但他做不到；‘宰相’能把你拉下来，却难把你再扶上去；至于‘外家’……他们已经怂恿你做了能做的一切，你对你们家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吧？你能做的所有尝试都已经试过，都已经失败。现在处境艰难，你家再攥着这枚棋子，迟早要烫手。”素盈把白色棋子小心翼翼地从棋盘上拿走，换了另外一枚白子放在“东宫”身边。“现在——东宫妃才是你们家的希望所在。”她把象征“外家”的黑子挪到了东宫妃下面。

她再看幽暗的离宫内，又吃了一惊：虽是白天，里面却黑漆漆的。一片昏暗当中，那个雪白的身影格外耀眼。素盈呆呆看着，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可她忘了跨过门槛走进去。

“你是说，有一天，你要用我的遗言为你的良心赎罪？”素若星冷笑，双眼望着素盈时闪烁出冷冽的寒光，“不必了。他和我们一样，并不执着于真相。”

素盈蹙眉，“好啊！她临死时还能信得过的人是你，恭喜。”

“等到何时？”

离宫的门合得并不很严，轻推一下就开了。

她又静坐了一小会儿，听到外面有人轻手轻脚敲了三声门，在门口放下一样东西。素盈开门拿了那个不起眼的包袱在房中打开，见里面是一套干净的龙骧将军府里下人的衣物，换上之后发现尺寸刚好。

离宫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只有正门开了一半。里面一名宫女看见他们，急匆匆跑出来，径直跑到琚含玄身边施了一礼。

琚含玄神色一震，大步走上台阶，迷雁却将宫门合上，只准他隔门听着。

素盈在皇极寺又留了一个晚上。

素盈停下脚步静听，没听清楚宫里的人说什么，只听琚含玄几乎是立刻回答：“我答应你。”似乎素若星只说了非常简短的一句话。

素盈认出这宫女原先是丹茜宫中的人，跟废后一起到了缦城。她的衣衫已经有些褪色，领口处已经有些松散，绣花的地方还有不显眼的脱线。素盈没料到离宫的生活竟然这样落魄，不禁蹙起眉，生了恻隐之心。

见他们执意阻拦，素飒与谢震立刻各自拉住素盈一只手，将她拉回身边。

“将军不是已经交接过了？歇着去吧。”琚含玄的口气冷淡，但谢震没放在心上。

“我几时回过头？”素盈说着，看见谢震骑马过来，长出一口气，道：“哥哥什么也别问了。这件事我只能自己做，你没法代劳。”

“我答应你，不会让你落到她那地步。”素飒说。

白信则既不问她去做什么，更不问她几时回来，只说一句“娘娘放心”，就低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见她心事重重，素飒趁进入京城、马蹄放缓时到她身边说：“你不必觉得对不起谁。”

琚含玄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哼了一声：“将军既然不放心，不妨跟着。”

“相爷可有需要效劳之处？”谢震躬身说话时，留意到那名下人的手很白皙。一般奴仆垂手侧立时，手指都是自然地展开，这人却有心握成拳。谢震不禁猜测：“她”一定有一手很漂亮的指甲。

“星展，云垂，来见过龙骧将军和丹茜宫卫尉。”琚含玄向儿子们点点头，又向素盈道：“原本不需让犬子在两位勇武的将军身边陪衬，不过我一向小心惯了——想必娘娘不会见怪。”

守门的侍卫认得琚相，没有多加盘问。可他们还没走开两步，忽然听有人高声道：“请留步。wｗｗ•hｅｔｕsｈｕ.ｃｏｍ•ｃom”

素盈犹豫地向前走了一步，素飒与谢震立刻跟上，却被星展和云垂拦住。

“在你面前——我不会。”素盈一边说着，一边坐到她对面，细看那一局棋，“如此布局，我就更不敢说一个‘会’字了。”

素盈默默地在佛前祷告，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他说话。

琚含玄告退之后也未离开，找了一间禅房暂歇。旁人以为他劝素盈回宫不成，打算留在寺中待时再劝，也没有觉得奇怪。

琚含玄漠然回头，见是谢震，冷冷问：“将军不认得我？”

“傻瓜！”素盈狠狠地说。

“文才媛也没有做过什么。”素盈淡淡地说，“可有人能够让她成为南国谍人。”

素盈将她搬到床上，把香炉熄灭，又开窗散去屋里的气味，才将嘴里醒神的草叶吐掉。看轩茵睡得香甜，她放下床上纱幔，又将屏风拉开——这样一来，如非走到近前，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床上睡着什么人。

“是离宫南偏门。”谢震在素盈身边低声说了一句，下马之后本能地想要去扶素盈，素盈已经敏捷地跳下马，向他略低头致谢，就从他身边走过。

“我应该怎么样？”琚含玄反问。

素若星又拾黑子，半晌落不下去，撇在一旁叹道：“是呀，你没有……上天代你设局，才是最可怕的。”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素盈说：“有时我想，如果那时候，没有纵容荣安夺了你的未婚夫……”

她算算时间差不多：此时丹茜宫卫尉正值午后交接，宫女们无事也不挑这时候走动。

“你以为我会脸色苍白、二话不说拿一杯鸩酒放在你面前？”

素盈看得莫名其妙，吃惊地望了望紧闭的离宫，又看看琚含玄。

素盈与他催马向前走了几步单独说话，笑道：“龙骧将军过两天就要出征，圣上还指望你为国出力。这当口上谁也不敢让你的身体出了差错。”

素若星转头向素盈笑了一下，倾国倾城的容颜没有因幽居而有分毫减损，依旧是星眸璀璨，笑生春风。

素若星看着棋盘，神色凝重地又放下一枚白子。“结果，那些我以为是为自己精心而织的未来，不过是上天要我代你完成的嫁衣。”

素盈听了片刻，推门走出去。

“娘娘想到哪里去了？这曲子，应该叫做《想夫怜》吧？”琚含玄漠然说：“‘曲罢问郎名为甚？想夫怜’……娘娘听不出吗？素庶人怨恨那些害她失宠的人。”

素盈想了一路，想不到答案。

三人出了旁门之后走了几十步，又出一道门，才走到皇极寺外的僻静道路上。琚含玄一抬头就看见素飒穿了一身朴素的便装骑马立在门外。

这一刻，她真的有点嫉妒那个被废黜的女人。二十年后，她未必能够拥有素若星此刻拥有的东西。

“这算不算逼我做和你一样的选择呢？”素盈摇摇头，认真地看着素若星，见她的下颌微微扬起，坚毅镇定的神情仿佛在说：我的儿子和他妻子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弱。

素盈心里有点委屈，低下头说：“哥哥怎么这样想……妹妹觉得害怕才找你来，又不对了？”

“是吗？”素盈哀叹一声，又说：“当我哥哥领军出发，你私离缦城、勾结太医祸害中宫的事，也将有结论。你……有没有要对圣上说的话？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他。”

素盈默然，“是不是所有的皇后……都有被逼上绝路的一天？”

“原来娘娘已经找人护驾。”他不动声色地说，“臣为娘娘留下谢将军，看来是多此一举。”

她们相对默坐了一会儿，素若星又说：“我料到你不会放过我。”

“有人告诉我，对素庶人的处断是——处死。圣上还在犹豫，不过，也不会犹豫很久了。实在没有什么理由，能让他放过她。”他是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响。

“你也不懂如何做皇后。”素若星伸手拾掇棋子，一双手仍然修长纤细，美得让人心动。

素若星长长地轻吁口气就陷入沉默，神情中忽然显出疲惫，让人察觉她已经不再年轻。

“相爷和-图-书常来吧？”素盈见守卫离宫的那几个侍卫对琚含玄毕恭毕敬，而且一句话也不问，就料到那是他安排的人。

素盈看了她片刻，笑出声来，一面摇头一面笑道：“娘娘——”失声叫了她，素盈才发觉这女人的气质仍能够让人将她视为皇后。素盈笑着摇摇头，“你和琚相没有料错：我确实不会向一个屈服于命运、不敢与我为敌的女人动手。可惜你的演技不够好，而我一直都知道——素若星永远只信自己，不信命。把‘天命’挂在嘴边的角色，不适合你。”

“也许是一炉香。”素若星的嘴角有一个神秘的微笑，“不是你亲自拿来，而是某个相信了你的谎言、头脑发热的家伙，寒着脸送到我面前。”

“娘娘屈尊，令蓬荜生辉。”素若星坐着没有动，口气也很敷衍。素盈没有恼，笑着说：“令蓬荜生辉的，是你的美貌。”

琚含玄一把抓住了素盈的手臂，眼中是令素盈印象深刻的冰凉。

素盈没有对素飒和谢震做任何解释，但当一行人出了城门向西南飞驰，素飒和谢震就明白他们的目的地在哪里。素飒不由担心，几次忧心忡忡地望向素盈，她却一点紧张的样子也没有。直到他们几人进入小小的缦城，素盈才舒口气道：“好久没离开宫廷，差点忘了天地之大。”

“深泓？”素若星脱口而出，见素盈神色迟疑了一刹，笑道：“你从不敢叫他的名字？”

“哥？”素盈知道素飒耳力极好，向他一挑眉。

缦城离宫距皇城并不遥远，快马半个时辰就可到达。

“素璃什么都没有做过，你能怎么为难她？。”

素若星的嘴唇不经意地抖了一下。

素盈听素澜说过她的夫婿云垂身手矫健，料想星展也不会差，便向谢震道：“将军愿意跟来就不要多问，我自有分寸。”

他上下打量素盈一番，冷笑道：“好胆量，对白家的人也那么放心。”

素盈不屑地甩开他的手，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说：“喂！你害过很多人，所以我想你对这种事情大概有经验，问佛不如问你：有人要死了，可我并不觉得难过。这是不是一种罪孽？”

“可你也只是想到这里为止，不会继续幻想。”素盈看到那枚白子落下之后形势大变，一边摸起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一边说：“你不是个妄想尝试后悔药的人。你不会去想，如果我嫁给信默、如果我嫁给东宫、如果宫中生水毒的时候你没有趁机驱逐选女——事情会是什么样。”

谢震只当素盈小产还没有几天，一步上前挽住缰绳，低声说：“娘娘不宜骑马。”

那宫女却没多看素盈一眼，从袖中取出一根铮亮的银尺，在琚含玄脚前面划了一道直线，一言不发地再施一礼，转身跑回宫中把宫门紧闭。

“请相爷过来，我家主人有话说。”迷雁说罢立刻跑了回去。

见素盈笑而不语，素若星又缓缓地说：“凝……他二十年来一直相信我，可你第一个谎言就蒙蔽了他，让他在我需要天助的时候背叛了我——不可思议……”

这样一来，就不易看出是些什么香料，也难以推断有什么样的效果。

素若星的脸色柔和，像是在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要用什么来换你放过素璃？”

素若星的眼波流动，素盈从容地与她对视，刹那间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她的一些心思。

“以前你一直梳着宫髻，太可惜了。”素盈由衷叹了一声，迈进门。

“相爷……”他想要婉转阻拦，琚含玄已不理会他，带着那名下人转身离开。

素盈转了几个弯，果然看到琚含玄换了便装等在一处便门旁。

“有些事情永远得不到答案——老师应该这样教过你。”素若星回答说，“况且你的这个问题，我也没有找到答案。去问你那个装神弄鬼的姐姐，不是更简单？”

琚含玄神情怔忡地站在原地，出神地听着素若星的琴声。

“娘娘，你对我的预测，似乎都有偏差。”素盈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放在素若星面前，“这是我最后一次为娘娘调配香料hetushu.com.com——请娘娘慢慢品味。”

素盈在皇极寺中没有便装可换，于是写了一张纸笺，交给可靠人传了出去。

素盈走了几步，回头问：“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所以我一直想问你：淳媛是不是被你害死。”

“圣上、你、我都不必为难的时候。我想，可能是明天清晨。”素盈说着走到琚含玄身边，“她要死了，可你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呢！”

素盈回头看了一眼。二十步，轻轻一推——这么简单的两件事情，最想做的人却做不到。

“娘娘，现在可否安心回宫？”他问在佛前叩拜的素盈。

“云垂，你知道她是谁。”素飒瞥了妹夫一眼，口气不善。

“但有时候我不得不想：命运当真存在，只是我们不知道。”素若星盯着那些黑白棋子看了好一阵，缓缓地吐了一口气：“你赢了……居然。”

素若星轻蔑地笑了笑，拿起那枚废棋，“与要死的人做交易，有什么用呢？”

轩茵虽然口耳有残，鼻子却灵，一进屋就发现素盈点了香。她知道素盈用香料十分挑剔讲究，从不用旁人经手的，因此并未起疑。可是与素盈一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字画，她就觉得头晕目眩，比手画脚与素盈交谈，动作也渐渐迟滞，终于撑不住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平安回到皇极寺后，素飒与谢震在门外告辞。素盈溜回去时，轩茵还未醒来。素盈没有惊动她，换了衣服往正殿去拜佛。

“随你。”素盈向素飒和谢震示意，正要走，却听琴声戛然而止，宫门重开，迷雁又跑了出来。

琚含玄走到佛前跪下，一边拜一边说：“这怎么能叫做罪孽？你又不是佛，只是自私的人。明天虽然有人死了，可自己还活着——想到这个就无法难过。当那将死的人比自己还重要时，自然会明白什么是难过。”

“她是懂事，但并不是懂事的人就不需要别人在看不见的地方扶一下。”谢震也没好气地瞪了素飒一眼。

寺中寂静，素盈迈出门，看到为她送来衣服的宦官还在门口守着，低声笑道：“白公公守好了，不准任何人进去。”

二十年一直把心藏着，因为一旦被别人抓住把柄，就要给他们两人惹来麻烦。日子一天天过去，心意渐渐藏成了习惯，再难表露出来。所幸那人最后还留给他四个字。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正眼看过他，他还是把那人隔着门所说的一句托付当作宝。

素盈没有做声，素若星幽幽地说：“天下独尊的人，不需要别人与他凑成绝配。”

“既然害怕，为何不干脆交给我做？何必自己跟去冒险！”素飒的口气添了几分严厉，“你如今还是郡王府的小姐么？还可以到处乱跑么？娘娘……现在回去还不迟。”

不过……素盈想，换成是她自己，也不愿死在对手手中，宁可自缢吧？

“别为了白信默那样的男人去报复荣安公主，让我难做。”他又说。

素盈与哥哥都没有来过缦城，琚含玄却轻车熟路，带着他们拐东拐西来到一处失修的宫门。

“我知道你希望她就这样活下去。可惜，她不情愿这样度过余生。”素盈缓缓吁口气，“那样一个人，住在这么一个地方，难怪她宁可把自己逼上死路也不愿苟活呢。”

“那么，娘娘听我说，看看对不对。”素盈笑笑，拾起一枚白色棋子掂了掂，放在棋盘正中心，“曾经，中宫皇后举足轻重，牵一发动四方——”她在白子前后左右放下四枚黑子，又说：“‘皇帝’敬你，‘东宫’顺从你，‘宰相’护着你，‘外家’依赖你。”

琚云垂不为所动，淡淡地回答：“三哥，我也知道里面的人是谁——你还是不要靠近那里为妙，免得给自己惹麻烦。”

她第一次见到长发垂肩的素若星，这时才发现这位废后有多好的头发。

素盈平静地说：“晚上睡不好，随手弄了一些。现在用不着了——你们拿去分吧。这个对睡眠很有好处呢。”

“你想说什么？”素若星用探究的目光看着素盈。

琚含玄还是没有理她。

素盈觉得自己又一次看懂和-图-书了她，轻轻地笑了笑，知道再留下去也无话可说。

“东宫妃。”素盈不慌不忙说。“她是你们家的希望——你别让我为难，我就不去为难她，不去为难你家。”

素盈见他目光中满是担忧，刚想告诉他不必跟着，素飒却催马到她身边，示意她回头看——琚含玄的两个儿子牵着马正走过来。

“相信命运，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素盈细细看了看棋局，胸有成竹地落下一子。

素飒不愿称她为娘娘，沉声道：“你，不会弄脏自己的手吧？”

素盈默默一笑抽回手，走到离宫台阶前，发现这里距离琚含玄面前那条直线刚好二十步。她踏上台阶，心跳忽地快起来。

“与相爷同行，我怎么敢怠慢。”素盈含笑跨上素飒带来的另一匹马。

素若星看着她的眼睛，慢悠悠地问：“什么交易？”

“嗯？”

她说着向棋盘冷哼一声，把棋子慢慢扫落：“牵一发动四方？说到底不过是四面被围的一粒棋子。”然后起身，旁若无人地走到屋角的琴边，铮铮地弹起来。

虽然早知道宰相在后宫耳目不少，但谢震没想到他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带宫人出入。

素若星笑笑，又去看她的棋局，随口问：“娘娘会下棋吗？”

的确是上好香料，没什么可怕的。可惜多疑的人误会它是毒药，宁可选择自缢也不会试着点燃它。

素飒一直没有开口，这时候看着妹妹，慢慢地摇摇头叹了一声。

“再等等吧。”素盈一边叩头，一边说。

琚含玄嗤的笑了一声：“整座离宫内外只有五十六个人，外面三十六侍卫，宫中十八名宫女，还有素庶人和她从前的老师崔氏。此刻里面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方才那宫女迷雁，另一个是素庶人——这里不过是安置一个失宠被废的女人，难道两位将军还怕里面有千军万马？”

“如果没有想好一万种可能和那一万种可能将产生的十万种后果，你不会冒险回京面圣。”素盈笑道。“如果没有准备好接受那十万种结果，你不会像现在这样悠然。”

说完，素盈向素若星笑了笑：“我没有说错吧？——毕竟，我的老师和你的老师虽然年岁差很多，但总归是亲姐妹，交给我们的东西也没有很多差别。”

素盈谦然道：“其实我并不懂如何下棋。”

琚含玄的脸色分毫未变，平静地说：“她从不见我，你自己进去吧。”

素盈走到他身边，轻声说：“相爷，不是所有的险招都能出奇制胜。她太坚强，演不了屈服于命运的弱女子。”

素飒冷笑道：“要做事，就要做到滴水不漏——所以我早就说过，阿盈不像你这么傻。”

琚含玄又来求见。

素若星怔怔地看着那个纸包，看了好一阵才打开来，含糊地说：“已经磨成屑了。”

她这样说，谢震当然不再多话，走开去牵自己的马。

素盈听到乐曲高潮，问：“你不过去？这首曲子是《相府莲》！”

素盈知道琚含玄有个表字叫“凝”，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叫他，有点不习惯。她漠然说道：“从不说谎的人，第一次总能够成功。”

素盈不慌不忙地说：“与你做交易。”

“我答应她，要照顾荣安公主。”他说。

照顾荣安。我答应你。——素若星与琚含玄之间只说了这八个字，再也没有第二段对话。

素若星出神地看着纵横交错的棋盘，半晌才微微一笑：“不是这角色不适合我，而是你一直都选择不相信。”她深深地看着素盈，神情宁静地说：“幸好，你没有成为我儿子的侧妃。”

用过午饭后，素盈让人唤来轩茵——轩茵原本没有陪她一起来，后来知道素盈一时半会儿不愿离开皇极寺，就来陪她解闷。素盈有时找她一起赏画，有时教她识字，若是时辰晚了也会留她同寝。宫女们已经习以为常，轩茵一来她们就放心退下。

宫女整理素盈身边的物品，发现一包香屑，诧异道：“娘娘几时摆弄这些东西？”

素若星看了素盈一眼，眼睛望向离宫中最黑暗的地方，“还以为你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原来是我小看了你ｗｗｗ•hｅtushｕ•cｏｍ.com。”

素盈忍不住又叹了一声向她走近几步，看到素若星面对一盘棋，正独自悠然对弈。

“我几时设局了？”素盈啼笑皆非地看着她。

“你选了第二个？”她看着素盈，笑得很古怪：“你不是因为嫉妒夫君的前妻，来亲眼看着我死。你亲自来，是为了这件事——入主丹茜宫近一年，现在终于要开始‘扫宫’。不过，你的孩子被人害没了，下狠心‘扫宫’在别人看来也不奇怪。”她慢悠悠地点了点头，“不想让宫中亲信代你来勒索我，是因为你根本没有亲信吧？不想让平王府的故旧代劳，是因为不想把外家牵扯到丹茜宫内务当中？而且，只有亲眼看着我、亲耳听我说出来，你才能够判断名单是不是真实准确——想来想去，能相信的人只有自己，真辛苦！”

第二天清晨，从缦城传来一个消息：素庶人在离宫畏罪自缢。

“这世上没有人是什么也不懂的。”素盈说，“何况素氏的女儿。”

“要不是这个缘故，娘娘怎么会来找我？还不定要哪个胆大妄为的人陪你胡闹呢。”素飒含糊地说了一句。

素盈含笑说：“偏偏我喜欢和要死的人做交易——这样谁也不好反悔。”

素盈好像有点明白，又好像不大明白，回京时心中狐疑不定：凤烨公主是素盈的大嫂，自是不须素庶人担心。东宫与宰相势同水火，已经无法和洽。但为什么是荣安？真宁公主更加幼小需要照顾，而张扬的荣安公主从不掩饰对宰相的厌恶。

两人话不投机，各自闷声跟在琚含玄后面，从南偏门走入缦城离宫。

素若星拈一枚白子，落在一处。“你最奇怪的地方，就是从不说自己哪里比旁人强，总是说自己哪里不如人。”她说，“结果诱人入了你的局，才知道凶险。”

“这算是怜惜东宫呢，还是担心东宫妃呢？”素盈低头拨弄手边那些光润的黑色棋子，轻轻地说：“娘娘一生言语审慎，这时候就不必故弄玄虚了吧？有些话，现在不说，可就没机会了。”

素盈见她此时此刻还能如此沉静安闲，又怅然：“你与他才是绝配。”

素飒在素盈耳边轻声道：“她说，‘照顾荣安’。”

素飒再过一天就要出征。出征仪需要皇后出席，素盈命令女官们收拾妥当，移驾回宫。

琚含玄没有说话。

素飒白了谢震一眼，冷冰冰地说：“将军好歹是丹茜宫卫尉，屈尊搀扶鄙府下人，未免太自轻自贱。”

“害她走到这一步是她的家族，不是你。”素飒坚定不移地说，“她家接连四代皇后，已经忘了什么是忍辱负重，一遇到挫折就不遗余力地挣扎，把她也逼上了绝路。你不过是做皇后该做的。”

谢震换了常服，已交接完毕正要离开。原本他看到琚相换了便装从便门离开，又见他身边跟着一名龙骧将军府的下人，觉得其中有蹊跷。待走到琚相身边施礼时，见那下人刻意退到琚相身后避着他，他心中更加疑惑。

谢震一抬头，恰好看见素盈的侧脸，大吃一惊。素盈也知道他看见，使个眼色让他不要声张。然而谢震担心，忍不住快走几步跟了上去。素盈叹口气，又不便出声撵他。

“可是……”她拿了一枚白子放在正中心，又在“外家”空出的位置上放了新的黑子。“这里还有新的中宫皇后和她的外家……看来，是我这边比较圆满。”

“哪个皇后会亲自做那样的事？”素盈压低声音笑了笑。

“可那十万种后果之中，没有这样一个素盈。”素若星的目光灼灼，“听说你变了，但我没料到是变成这样——我猜测中的那个素盈，不会在这里泰然自若地微笑。”

“这是一盘特别的棋。”素若星抚摸手中的白子，垂眼看了看棋盘，“它容不得两枚出身不同的白子。每一枚白子，只能靠它自己和身边的黑子——素璃和你都是这样。”她向手上的棋子叹了口气，“局外的棋，管不了局内的棋。你要是想把这一局下完，只能自己去猜它留下的伏笔。”

素盈静静听她说，并不表态。

素盈的嘴角轻轻向上挑了挑，不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