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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没有听清。

十天、十二天、十五天过去，素盈觉得失望——上天在这时候带来战争，而那些男人们分明还不情愿处置废后，他们都让素盈觉得无法信赖。

素盈心头难过地轻轻地叹了一声，低下头继续说远征的事：“内宫武官想借战功升迁，是难得的机会。要是这次赴西陲获得战功，将军的前途自然比留在丹茜宫要好得多。况且这一次并无太大风险——有兰陵郡王挂帅，料想不会有太大意外。”

“难怪平王曾对我说，宫中只有周太医是信得过的人。”

又看了几页，她放下书稍稍休息，身边的宫女才禀报：“卫尉在外面等娘娘召见。”

“快请进来。”素盈说着向宫女轻轻颔首，宫女连忙捧了另一个木盒出来。

周太医像是有些苦恼，说：“娘娘过誉。没有照顾好娘娘，臣罪该万死。”

笑声稍纵即逝，还是沉默更适合他们。

“太医辛苦了。”素盈待周太医十分温和。她欠他一个道谢——这位老太医为她的计划摔了一身水，趁换衣服的空当在方太医的水壶里投下泻药，又在为素盈问诊时悄悄接了素盈塞给他的字条，趁方太医解手的功夫在他厢房内烧剩一角……如此复杂精细的事，他竟做得丝毫不差。

“娘娘这句话是‘犯傻’呢，还是‘不要命’呢？”他笑了笑，素盈也跟着笑起来。

皇后小产很少有悄无声息、大事化小的，不过素盈这一胎的代价格外大一些。查出废后在幕后指使之后，这事就移交有司推查，丹茜宫不再过问。听说废后私离缦城一事也被纠举出来，朝中如火如荼地讨论对她的惩罚。

——他此刻是这么想的吧？不知为何，素盈觉得她正在想的就是他的心思，不会猜错。

崔落花不便追问，何况周太医这时候来拜见。

“娘娘，为何不回宫？”还是他先开口。

素盈随便指了一下。崔落花微笑着说：“树是很奇妙的东西，折去三两枝还不至于死掉。人都知道树这东西，要时不时修修枝。被剪掉的，就一文不值。和*图*书大家都是照料活下来的，让它长好，没有那么多人去深究它原先是主是侧。娘娘若是不信，立刻命人将主枝砍去，看明年侧枝上是不是依然抽叶，后年是不是照样开花。”她看着素盈，又说：“再过三年，去问旁人何处是主枝，不论是谁找到的，都只是原先侧枝上的侧枝而已。”

素盈继续问：“将军愿不愿意去西陲走这趟？”

“大人。”素盈向他逼近一步，寒着脸说：“你别忘了——是你用我来取代废后的位置。我与废后之间，你已经做过选择。你选了我，这是你自己的决定。现在要改，来不及了。”

“若是将军愿意，我随时可以保荐将军。”她低声说：“你与兰陵郡王同行，我就谁也不担心了。”

素盈依稀看见他挺拔的背影向外走去，叫声：“将军！”见他停住，她问：“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他受到冒犯，看她的目光比往常更加冰冷。

她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

“娘娘有便装吗？”他笑着说，“臣记得娘娘很喜欢扮成少年到处乱跑。”

周太医一边谢恩一边接过木盒，觉得十分沉重。他换了一个话题：“娘娘已在寺中休息五天，气色已经大好。此时移驾已无大碍……娘娘，差不多该回宫了。”

他深深地呼吸，静静地反问：“娘娘在担心什么吗？”怕他想多了、说漏了，让她的事情功亏一篑？因此要把他打发到远方？

琚含玄看了她一眼，“龙骧将军就要带兵出征，害他妹妹小产的元凶仍安然无恙，他的皇后妹妹却孤伶伶在寺院中伤心静养——这种事情任谁听了，也觉得情理难容。只是，身为妻子，娘娘不该让丈夫为难。”

素盈苦涩地一笑：“你用这个问题去问她——我愿意用她的回答当作我的结论。如果她说‘不须。我留素盈的性命’，我也不会揪着她不放。”

“那就这样定了。”素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自己也辨不清其中的情绪。

可崔落花当下并没有提出任何疑议。过了一阵子，她才对和_图_书素盈暗示：没有把东宫扯入此事，是不是素盈担心与东宫对立还有些早？

崔落花没有任何回答。不过素盈能猜到——她以为谢震揪出的元凶会是东宫，没有想到竟是废后。毕竟，眼下东宫对素盈造成的威胁，要比一个遭到废黜的女人大得多。

周太医无力左右她的心意，问了问素盈的饮食就退走。回到自己住处他才打开木盒，见里面只有一枝灵芝，分量不该太重。他又拍了拍木盒，发现一个暗层，里面放的是他的酒壶。

其实是多此一问。她知道他为的是什么。他们彼此心知肚明，所以他也没有回答。

素盈有些忧愁地说：“你知道的那是……”

素盈含笑摇头：“先生……你没有说对。”

素盈手里的书已经翻得卷了边。她也不知道已经看了多少遍，明明可以倒背，偏偏还是想要一个字挨一个字看下去。

素盈被他无端的笑弄得莫名其妙。

以为没有旁人，就可以随便说些什么，可是周围安静时，素盈还是想不到话题。

“那么娘娘呢？”他大胆地反问。

素盈点点头：“而且是个笨女人，不懂得自己熄灭这把火，必须让别人帮个忙，从根源上了断。”

素盈微笑着不言语，偏着头看他一会儿，才说：“其实我知道。第一天，你愿意帮我陷害她。第二天，你不后悔，因为是她家先派刺客置你于死地。第三天，她真被我陷害了，你才发现：你并没想到我会得逞。第四天，你开始希望她没事……现在，你只想她好好活着。相爷，你是个有趣的人。”

谢震忽然问：“难道娘娘在等圣上来吗？”

她一时想不到什么可说的，他也沉默。

对废后的处断迟迟没有下文。废后的运气也不错，恰好遇到西陲开战，她的事情反而被冷落。素盈虽然不准宫女们在她面前议论废后，但或多或少也听来一些：废后自然不承认她对素盈的阴谋，但私离缦城却无法抵赖。只需私逃一个理由，就足够她被严密拘禁。

“回去吧。”他满是嘲弄地说，“他并没ｈｅtusｈu.ｃoｍ.ｃoｍ有你想的那么宠爱你。拖下去是你吃亏。”

谢震隔着屏风行过大礼，跪着不动。素盈先照常说了几句场面话，赞他办事尽心，将木盒赏他，然后赐了座。

“有将军与兰陵郡王同行，我就‘什么’也不担心了。”素盈立刻改口，提高声音重新说了一遍。

素盈望着他笑笑，“是不是昨天平王特意派人到府上，让太医难堪了？”

琚含玄的脸色微微沉下来。“她一定会说：‘是的，我要素盈死’——原本也许不会，但你现在是个陷害她的人。她容不得肉中刺。”

“为你我好……”她清晰地说出这几个字时，感到似曾相识——仿佛皇帝也曾经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劝她忘记曾经眷恋过的人……

周太医苦笑：“平王所说一点不错——臣确该万死……”

素盈怔了，“嗤”一声笑道：“我从不等那些不会来的人。”

周太医与崔落花二人一向是素盈心腹，可崔落花察觉到：最近太医与素盈之间有一个她无法涉入的隐秘。然而她绝不敢深究，只盼素盈做事把握分寸，不要让一个秘密把全家的大好前途葬送。

“娘娘不是要从根源上了断？旁人做事，你会放心吗？不如……”他收敛笑容，说：“让我带娘娘去看二十年后的你。”

“娘娘的声音听起来好多了……”他的口气柔和下来，如实道：“前天西陲又来急报，圣上此刻正与大臣们商议大计，难以分身。”

“将军，你不是一个适合留在后宫的人。”她慢慢地说。“后宫的人，把话说到三分恰好，再多一分就是犯傻。至于无所顾忌地把情绪表现出来，那简直是不要命了。可惜，将军是最后一种人。”

“那天的事……”素盈有种冲动，想把真相说出来——只有对着这个人的时候，她非常想要说出来。可是总有个声音说：不要鲁莽！有朝一日他不像现在这样痴迷你，你今日的话就变成了把柄。

可琚含玄的眼角眉梢带着嘲笑，没有一丝相劝的意思。

大概是因为他口气悲凉，素盈听了并没有生气ｈeｔusｈｕ.ｃｏｍ.cｏｍ，反而有些伤感。

她的哥哥已经能够让皇帝觉得难以得罪了吗？素盈笑吟吟地看着他，“那么相爷给我一个台阶下吧。”

“怎么？这一次，女官们让你来做说客？”素盈拿起身边的书，边看边说：“这里多清静！等他们吵完了，我就回去。”

素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我会慢慢适应——不想让你亲眼看着我改变。”

“你们——退下。我有话单独问卫尉。”素盈遣退宫女时，崔落花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她装作没有发现。

不对在哪里？她不再说下去。

“将军……”素盈努力去看屏风那边的人，依稀能看见他宽阔的肩，面孔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了。

素盈笑笑说：“不急。”

他还是没让她说下去：“如果那是娘娘想要我相信的——我信。”

素盈知道他来劝她回宫——再过两天就是素飒带军出征的日子，他们需要她出现在皇帝身旁。

“臣愿听娘娘安排。”没有抱怨，没有任何托辞，没有用虚伪的套话暗示他努力升迁到丹茜宫才几个月，还没有真正稳住脚，也没有见过她几面。

他还是不放弃讽刺她：“原来，貌似很懂事的皇后，不过是个妒火中烧的女人。”

他冷冷地看着她，生硬地问：“一定要她死？”

“臣来皇极寺这一趟，就是娘娘的台阶。娘娘要是看不见，不是臣的错。”

第十六天，宰相亲临皇极寺。

“不是。”素盈笑笑说，“先生那么聪明，只管往对我更加不利的地方猜。”

琚含玄望着素盈，幽深的目光中隐藏着不知名的感触。“如果二十年后，谢震要将你逼死……”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素盈悠悠地说：“二十年，也差不多是你与她说再见的时候了吧？”

他想了想，一字一字郑重地说：“我想要你好好地活着。”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素盈呆了一瞬，自言自语似的轻笑道：“又不要命了……”笑过又有些失落：这也许是丹茜宫卫尉谢震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以后，运气好的话，他会像素飒，向更前、更高的地方和图书走，不知道停在哪里。

素盈迎着他的目光，微笑丝毫没有变样。

崔落花明白素盈为宫中暗传的“主脉侧枝”一说烦恼。她漠然推窗，指着外面一棵梨树道：“娘娘从树冠上能看得出哪里是侧枝、哪里是主干吗？”

他摇摇头，笑道：“娘娘，胜败向来没有定数。”顿了顿又说：“娘娘的世界只是这一块小小的宫廷，很多事情，您是不知道的。”

他低头看着咄咄逼人的素盈，忽然笑了。笑声越来越响亮，先是无奈，再是爽快，最后有一点温柔。

素盈留在皇极寺静养，不准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这些事情。她觉得很累，可晚上总睡不好，白天一睡就是好几个时辰。除此之外，她也读书看画或者听听女官们诵经，完全是一心休养、努力摆脱悲伤的样子——她的重头戏已经完成，剩下的事情由上天和那些男人们处理。

“要便装做什么？”

“将军为何要往内宫升迁呢？”她问，“内宫武官，升到头，不过是东宫卫率或者丹茜宫卫尉而已。以将军的能力，有些委屈。将军原先出生入死颇有功绩，难道就这样终老么？”

“娘娘什么都不要说了。”他的声音平静：“那天的事臣全部知道。”

素盈故作惊诧地瞪着他，“相爷认识我也很久了，我像是那种异想天开、以为自己能够集万千宠爱的女人？”

最初听到谢震禀报说方太医供出废后时，即使是老练的崔落花，也怔了一瞬。素盈没有放过这一瞬，微笑着问她：“先生，你怎么了？”只有她们两人时，素盈偶尔会叫崔落花“先生”。

他知道这就是会面的结束，向她行礼，告退。

“太医不必多心。”素盈宽慰道，“你比我还了解平王——他要真为难你，是不会光天化日跑到府上去质问的。”她笑着拿出一个大木盒，说：“这几天平王又呈进来很多东西给我，我也用不到。这盒里的东西，太医拿去。”

“这些我知道。”素盈淡淡地说。似乎，她不关心的事情只有废后那一件而已。

她不问废后的事，但对自己家的事情还在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