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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天下

作者:煌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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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赤马·劫

第二十八章 赤马·劫

那是一生也不会记错的一刻——当她的双手在那夹着黑色棉絮的绣褥中抽出一缕黑絮时,手心上沾染的,就是这样优雅迷人的香气……
素澜留不住她,忙让人取了一只银盒,说:“这是宰相大人赐的好东西,在宫里也只有皇后娘娘才有呢。”
素震并不多理信默,向素盈柔声道:“阿盈,你跟我出一趟门吧。”
素盈略略欠身,又道:“那么,小女尚且有事,先行一步。”
素澜抿嘴嗔怪她:“姐姐的心意与旁人不同,好坏我都要!”
素盈在梅枝下深深呼吸——那一缕浅香令人神清气爽,她不禁微笑着踮起脚尖,勉强够到那枝梅,又不敢太过用力,怕震落了花。正在费劲,身后忽然伸过一只手,将梅枝轻松折下。
素贞妃与她姐姐文妃十余年来不参与宫中是非,日日紧闭宫门吃斋颂佛,仿佛看破红尘似的。这次贞妃染病,也不急于康复,反倒像看透天命,早将此性命置之度外,只等抛下皮囊西登极乐。太医用的药她并不拒绝,然而皇后日渐有起色,她却渐渐衰弱,终于悄无声息地晏驾。她姐姐文妃见状也不悲伤,把一头长发一刀斩断,求皇帝送她到京城皇极寺出家,为皇家祈福去了。
琚含玄望着素盈笑起来:“阿澜没有对你说这香膏的来历么?”
素盈惊得一回身,正撞入那人怀里。
这日她在姨娘们那里听她们闲聊,听得索然无味,独自走到花园中透气。
素盈只得如实奉告。
素盈见花已毁,无奈地把梅枝撇到一边。信默已摸到她腕上仍挂着一块硬硬的方形石头,这才松开手。
星官夜测天象,禀报说星象不吉,主后宫乱。此时皇后身体稍有起色,见后宫一片愁云惨雾,便向皇帝进言,恳请放那些年长的宫女出宫择配,连那些选女们,若是想要归家休养,也一并允许,待星乱过去再迎入宫。皇帝此刻无心放在这事上,便让她作主。
素澜又道:“我吃得好睡得好,要这也没用。姐姐时常睡不着,拿去使吧——要是连见鬼的人都能借助这玩艺睡着,姐姐那点心绪不宁的小毛病又算得了什么。再说,我琢磨着——我公公那样的人,早该知道我用不到它。他肯定一早料到这东西到了我手里,早晚给你。我们家就你跟这些香啊花啊的最有缘。”她看看素盈,劝道:“姐姐你就借个台阶下吧——认了一回义父却搞成这样,也不好。”
“阿澜——你刚才说的话,我都没有听见。知道了么?”素和-图-书盈深深望着妹妹。
后宫中一时萧条惨淡,气氛与从前大为迥异。
——这是今年唯一一件喜事:素澜在月初生了一对孪生子,琚府上下喜气冲天,素府也陪着高兴。素盈为素澜庆幸,可无论谁来劝说,她就是不登相府的门。
她慌忙退开半步,怔怔看着那人的脸,半晌才低低地叫了声:“白……大人……”
素盈早已不把心思放在后宫,可她家亲戚来来往往,多少都与皇家沾亲带故,各种消息不请自到,她耳中纷纷扰扰,还是那些与宫廷有关的话题。
见素盈叫人拿过礼物,素澜“咦”一声,看着素盈,微笑摇头道:“这不是姐姐准备的。”说着打开一只石竹色绫盒,眼睛登时亮了——盒中是一对像镶金错银的翠玉镯,说不上多名贵,难得的是花纹华贵精细。素澜马上将镯子戴上,又说:“挑礼物这人倒是明白我的心思。姐姐说实话吧——到底谁送的?”
素盈“哦”一声,向信默笑笑:“原来大人是先公主一步来的。”说着忽然觉得自己管不着他家的事,他为什么不与公主同行,与她根本无关。于是她向信默略施一礼,走到素震身边道:“二哥,我们边走边说吧。”
信默认真看了看素震,和气地说:“原来是即将上任的虎贲郎——失礼了。”
信默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将那枝梅花送到她手上,也低声问候:“你近来可好?”仿佛这几句简单的话也怕别人听去似的。
素震知道她正在气头上,也不与她争辩,迟疑片刻才将帘子垂下,命人上路。
素盈点点头,轻声问:“这是后宅,白大人怎么……”问到一半,她便打住——他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这里。想到此处,她就止不住想起上一次与他在园中相遇,他向她求婚……素盈忙用话把自己的思绪岔开:“白大人探望七姨娘么?”
“傻孩子——这是宫里的香。你在丹茜宫应该闻过。”琚含玄的眼中带着一丝嘲弄。
素盈无视他的眼神,点头道:“正是如此,我才觉得这香不是上品。不然,琴师刘若愚的身上,怎么也是用这一种……”她未说完,偷偷望了琚含玄一眼,见他眼中骤然凝聚寒芒,错愕道:“大人……我……我记不清了……”
“我听庆源侯的公子提起你……好像是与亲事有关。又好像,事情已有眉目,大约你们的父亲就要确定。”信默黯然道,“……你要嫁他?阿盈,他……他并不是一个能够托付终身的和_图_书可靠人选……”
素盈没有接话,将香膏放在鼻端轻嗅,淡淡地赞道:“好香……原来是皇后娘娘用的,怪不得好像在哪里闻过。”
皇帝又一连几天召群臣商议镇守西陲之事。
素盈不太情愿与他一起出入,小声说:“我要去陪凤烨公主。”
二月初一,国舅家正设宴宴请皇帝,已出嫁几年的三公主盛乐又送来急报:她的驸马征虏将军在西陲一次出战中,被西国所杀,她将择日扶柩回朝。
素盈无路可换,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去,向他行个礼。
素澜以为她不愿与宰相和解,也不愿掺合宫廷秘闻,只得摇头叹道:“好吧,我记住了。”
素盈笑道:“我还怕以后见不到他们么?倒是你这满屋子的好东西,吓得我都不敢把礼物拿出手了。”
素盈忙道:“二哥,这位……这位是驸马……白大人……”她见素震神色不善,越说声音越低,又向信默道:“这是我二哥。”
虽有上谕一道,禁止妖言惑众,违者严惩,但世上最难管住的便是人心,皇命本来就难以收拢惶惶人心,何况宫中先自多事——先是正月里,丹嫔生辰那天,她郁郁寡欢,独自饮酒饮至酩酊大醉,不知一个倒霉的宫女如何冲撞了她,竟被她失手打死。后宫之中责罚宫女并不少见,甚至有的宫女因不堪痛楚而自尽也不稀奇,因此皇帝早有明令,不准后宫妃嫔私自动刑。丹嫔错手打死宫女引得龙颜震怒,念她曾经育有皇子,未加重罚,只在第二天将她贬为丹媛。
杨柳正待发芽,院中无花无雪,乏善可陈。素盈走了几步,忽然看见一株梅树上犹存疏疏朗朗的五六朵白梅,清爽可爱,摇摇欲坠。她看了喜欢,想把这株梅花送给凤烨公主看看,于是走至近前小心翼翼地攀折。
素澜自从产子,在相府便像金珠宝玉似的被供起来。她自己也得意,不免有颐指气使的架势。见素盈来了,素澜一高兴便令下人把收到的种种贺礼拿出来给姐姐赏玩。下人手脚慢了重了,都要被她数落。素盈看在眼中觉得不好,便劝她几句:“现在要紧的是养着心性,否则老来要心烦多病!小事就别计较那么多。”
素盈吓得向旁边一躲,怕他真学素飒把她扛在肩上。
琚含玄只是随意看了她两眼,不让她走,却也不与她说话。他没有反应,素盈便不吭气,立定在那里等他放话。
素盈不再说什么,从素澜那里出来,便从相府中人少的偏廊走。
素盈摇头:“https://m.hetushu.com.com白大人不必听那些空穴来风的消息,也不必为我担心。”
与素震绕出后园,素盈松了口气,就想溜走。谁知素震将她牢牢抓住,道:“就因为与宰相闹脾气,你妹妹生了孩子,你也不去看么?”
素盈在车中止不住浑身扑簌簌的颤抖,她又拿出那只银盒,打开来轻轻嗅了一下——好熟悉香气……她绝对不会记错。
“这可是按琚家天价求得的秘方新配的,据说能安神。”素澜压低声音说:“听说宫里最近闹鬼——咱家阿槐和阿淳姐姐的亡魂都出来了,折腾得皇后每天没法睡觉……宰相大人紧赶紧地配了一批香膏送进去。”她说着说着噗哧笑出来,可笑脸没一瞬就变成了伤感愤恨:“这下,谁也不能说我们家的姐妹死得不明不白了——总算知道是谁害了她俩。”
素府去年在宫中损兵折将,又得这噩耗,无疑雪上加霜。唯独素老爷得知后长出口气,连说:“还好,还好!只是贬了一级而已。撞在这当口上,她那样性子的人,还是退上一步比较好。”
素盈向他的背影欠欠身,微笑着顺着长廊离开。
素盈像是吃了一惊,犹疑道:“阿澜只说我与香有缘,便给了我……我总觉得这香味似曾相识。”
“我知道路。”信默的声音还是那么低迷。
谁知拐个弯,她就看见琚含玄气定神逸地坐在一处转角亭里。
素震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见识过你的倔强——那天,桂花树下,你见我挨打时就是这样拗着。难道要我像当时的素飒那样对你,你才走?”
素盈打开盒子,登时一股香气扑鼻,原来是一盒极细腻的香膏。
过了不知多久,琚含玄才站起身,似是要离开,从素盈身边走过时,停下来扫了她一眼,冷冷说:“你这脾气,怎么能有出息?”
“是好香。”素盈嘴角含着一个若隐若现的微笑,“可是给您的儿媳用,未免有点……有点失了身份。”
“你走吧!”琚含玄用力一挥袖,自己先大步走了。
素澜撇撇嘴:“我心情好着呢!哎,刚巧你两个外甥被他们奶奶抱去给吏部尚书和羽林中郎将的夫人看,不然让你见见。”
信默心不在焉地“嗯”一声,目光还是定定地望着素盈,可又什么也不说。素盈垂下头叹了口气:“大人从小径往回走,在第一处岔口左拐,就能折回七姨娘的住处。”
信默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来。他伸手,似乎想再握一握她的手腕,可还未触及和_图_书,便被人一声咆哮喝止。
国事正焦头烂额,后宫又出意外:这年冰河开封之后,地泉翻涌异常,宫中水井十之六七受到影响,水质不及从前清净。起先宫人们并未在意,按着规矩以药石净化井水之后就照常使用。谁知不出几日,宫中妃嫔、宫人骤然病倒一大片,连皇后、贞妃及众多选女也未能幸免。太医们被这奇症弄得措手不及,唯有硬着头皮全力救护皇后及贞妃。选女们患病的太多,一时难以全数得到诊断,竟在七八日内暴毙十余人。
“你是什么人?!”素震虎视眈眈地瞪着信默,“到后院做什么?”
素盈再无话可说,侧身坐入车中,放下帘,这才仔细端详,觉得这些礼物过于华丽,很不像素震平常的风格,不过确实是素澜喜欢的那种。
素盈仍有些不情愿,实在因为自从素澜临产,姐妹俩前前后后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面,确实有些挂念。如今素家活着的姐妹,除了宫里的素湄和难得回家一趟的素蕙,就只剩素澜与素盈还时常来往。思及此处,素盈叫了素震一声,道:“二哥等等——我去找几件礼物再走。去探望阿澜,总不能空着手……”
素澜又翻开几个礼盒,咂舌道:“看不出二哥还有这眼光。还以为他在外面这些年,没什么见识呢!”
素震见她慌张失措,忍不住笑起来:“我知道你不愿别人看见我们一起——我先过去,为你准备的车在西门外。”那口气竟是不容她拒绝。
素盈浅浅一笑,并不回答。
凤烨公主难得在年初诊出喜脉,素沉大喜过望,比往常更加小心呵护,几乎连只茶碗也不让她去端。谁知未出正月,公主好端端坐在家中,那胎不知怎么伤到,竟流了去,连带着凤烨公主的身子也大伤元气。她自那之后又伤心又伤身,整日恹恹地卧床谢客。素沉也难过,但更怕她闷出三长两短,便每天陪着她哄着她,又请素盈偶尔来与她作伴。
她捧着梅枝刚转身,信默就一步跨到她身边,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素震与马车早等在相府偏门外,见素盈出来,他扶她上车,问:“见到宰相大人了?”
她只想借机离开信默身边,可是走出很远,却总觉得他的目光在她身后徘徊,她总也走不出他的视线。
素盈狠狠白了他一眼,用力把帘子放下。
素盈本能地抽手挣扎,信默却抓着她不放。那枝梅花原本就单薄,被他们一折腾,花瓣跌得七零八落,纷纷散在地上。
听素震忽然说起,素盈立刻沉下脸,和-图-书甩开他的手道:“二哥要是想拉我去相府,就省省力气吧!”
慈明六年刚开一个头,天下人人都预感到这不是一个好年景,注定多灾多难。南国前些年出了一种奇怪的说法,说是“赤马红羊多劫难”,年值丙午、丁未,天下必然有乱。慈明六年适逢丙午,人们口中不说,然而但凡遇事,心中便忍不住往那谶语上牵连。
“好几年了吧……”素澜耸耸肩,“据说她从老早之前就睡不安稳。听说……”她冷笑一声,低语道:“听说宰相就是为这缘故才铺天盖地花重金找秘方,好容易得了这一个。”
素盈一直闻着那香膏,忽然问:“娘娘用这香膏有多久了?”
姐妹俩说了好一会儿话,素盈见时候不早,不想在她这里用饭,就起身告辞。
素震慢慢把帘子掀开,目光柔和地望着素盈,款款道:“阿盈——我不想求人,可我不得不求他。他说,很久没见你,有点挂念——我无法拒绝……”
素震直接道:“荣安公主要去探望她,你要去凑热闹?”
宫女出宫一事没有人不愿意,然而选女们各有心思,谁也不愿在这当口离宫归家。哪知不出十日,选女又有十人暴毙,竟像是有人怕她们不走,强行来撵似的。选女们见死者容色情状都与先前中了水毒的不尽相同,只得纷纷求去。唯有那些家人竭力不准回去的,不得已留在宫中小心度日。这一番折腾,淑文殿受教的选女只剩下二十来人。
素盈的脸笼在阴影里,声音却很平静:“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以后,我再不会跟你出来。”
她并不十分明白素震为何一定要拉上她一起去看妹妹,反正已经上路,就不再多想。
朝中顿时又乱了两天:西国虽然立国日浅,但一向野心勃勃,只待兵强马壮便要伺机而动。征虏将军纵横沙场十年,战功赫赫,向来有常胜不败之誉,驻守西陲四年从未有过闪失,没想到竟一朝殒命。
“已经帮你准备了。”素震跨上骏马,用马鞭挑开马车的帘,车内堆了不少锦盒缎匣,仅容素盈坐的一小块地方。
琚含玄看见她手里的银盒,别有用意似的问:“这香膏如何?”
素盈知道素震此次在地方上任满,回来之后为调任之事颇费了一番功夫,却不曾想他居然谋到虎贲郎的职位,比原先还升了一级。况且禁中武官多由虎贲郎转升,而且升得极快,谋得这个职位,羽林郎便指日可待。素盈心中为他高兴,虽然尚未见到正式公文,但信默都这样说,一定是确凿无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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