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生辰（下）
那味道十分浓郁，入口，有一点甜。
可是过没多久，初华顺着他的肩膀软软滑下，元煜连忙接住。
他腹诽着，却无法忽视。
“云中城最有名的酒馆，楼中菜肴闻名朔北。”
侍从们已经点起了火把，火光从车窗透入，落在初华的脸上，明晦交错。
暮珠摸着下巴想了想，道，“初华，你觉得，八万钱对于朔北王来说，有多少？”
“取步撵来。”他吩咐道，声音低低，“她醉了。”
“你常来么？”初华瞅瞅他，好奇地问。
“拜见殿下。”宫正黄进走到元煜面前，深深一拜。
初华愣了愣，讪然，“不知道，超过两千钱我就没数了。”
走得不多时，一个宽大的花园出现在眼前，鸟语阵阵，花卉竞放，流水潺潺，好一处朔北江南。
初华怔了怔，望着他，心中忽而被什么涨满，一股热气漫上了双颊。
“那不是铜屑都没多少了……”初华窘然。
初华回忆了一下：“嗯……最多的一次，拿过五百钱。”
初华的耳朵发热，心砰砰地跳。
它……是朔北王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元煜与他交谈几句，看看四周殿宇，迈步入内。
云中城历史悠久，城池之大，不输内地郡城。众人拥着车马，穿过街道，许久之后，才来到王宫前。
元煜颔首，看看初华，没说什么，登上马车。
今日的种种，仿佛梦境。
元煜借口到城墙去巡视，仍是那辆长相寻常的马车，载着二人一路出了宫门。
初华讪然，忙收回手。
这时，黄进走出来，向元煜一礼，微笑道，“殿下，有客人来了。”
初华晃了一下，却望着他，忽而咯咯笑了起来。
那声音轻轻的，好似风过银铃。
元煜无奈地笑，温声道，“不吃了。”说着，扶着她的手臂，想走出去。
元煜……
客人？
“我去去就来。”他对初华说。
“元……元煜。”她轻声道，笑得脸红红的，“我……我是大人了。”
元煜抬头望去，却见台阶上走来一抹身影。
这酒的后劲大，连他都不敢多喝，没想到一个不留神，这小女子竟几杯下肚。
“这有何难，喜欢什么，采回去便是。”元煜和气地说，吩咐宫人帮忙采摘。
元煜神色如常，下了车，径自入内。
元煜愣了愣，感到不好，连忙看向酒壶。
元煜瞅了好一会，心才放下来，看着那毫无防备的脸，心中苦笑。
“云中城的酒，入口清醇，乃是佐宴必点之物。”元煜将面前的杯子满上，道，“但是后劲大，要少喝些。”
她跟着引路的宫人闲闲走着，四处观望。据宫人说，朔北王的王宫，年代并不太久远。它是元煜封王之后，由一处小行宫翻修扩建的，许多地方还是崭新。兴许是元煜不常住这王宫的缘和-图-书故，除了前殿、寝殿等几处主要宫室，别处都看着寂寂寥寥，没什么人气。不过看得出来，宫人们对宫殿维护得十分细心，屋檐下一丝蛛网也不见，地面干干净净，各处庭院里绿树成荫。
暮珠瞅瞅她，抿唇一笑，道，“我二人在说些女子的私事，殿下要听？”
暮珠颔首，想了想，又道，“我见这宫中的宫人，亦都是年长之人。我们中山国的宫中，十几二十岁的宫人，可到处都是。”
他怔立在原地，心好像被撞了一下，顷刻间，有什么忽而迸裂，决堤一般溃去……
幸好，她似乎什么也没发现，继续沉睡。
暮珠闻得此言，忍俊不禁，又朝初华看一眼。
那么，朔北王送自己这玉梳，也是因为她的身份么……
“掰一半。”
一名侍从进来，对元煜耳语几句。
周围宫人忍俊不禁，黄进还要再说，元煜忙道，“宫正之意，孤都知晓，下回定当留心。”说罢，他往旁边瞅了瞅，忽而道，“夏公子去了何处？”
元煜笑笑，道，“孤此番回来不过是顺道，看看宫正也就算了，不必兴师动众。”
元煜贴着那假胡子，依然没有什么人认出来。他带着初华，径自到了三楼，此处皆是雅间，比下面清静不少。店家引着二人进了一间厢房内，元煜与初华隔案坐下，一口气点了好些菜，十分熟稔，活像个常年光顾的老饕。
楼下喧哗的声音传来，一阵接一阵，更显得这楼上清静。元煜跟着侍从，转过楼梯，来到一处厢房前。门打开，里面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相貌与中原人迥异，穿着西域客商的装束，目光却藏着几分不寻常的闪烁。
元煜愣了愣，初华却一直笑，手不肯放开。
太阳已经西斜，市井中仍然热闹，人影错杂。可有两个人影，一个稍前，一个稍后，堪堪错在一处，让初华移不开眼睛。
“表兄，好久不见。”
初华愣了愣，问，“你要去何处？”
心跳得欢快，初华强自按捺着，低头小心地尝一口。
“是么。”暮珠意味深长地看了初华一眼，“难道朔北王身边，竟一个妾侍也没有？”
马车穿过宫门，暮珠和宫人们早已等候在那里。
店主人和仆人们点头哈腰，千恩万谢地送他们出门。
“回去？”她神色茫然，抿抿唇“……你还没吃。”
他们刚出街口，田彬等人已经来到。初华看到他们，知道这市井是逛完了，脸上有些失落之色。
暮珠安慰道，“你也不必难过，朔北王如今待你确实是好的，且宽心些。”说罢，帮着她把物事都收拾了，说好不容易来一趟，拉着她出去逛。
初华听着这话，也有些馋，却迟疑道，“可是王宫中不是备了膳么？”
www.heｔｕshｕ•coｍ.coｍ元煜瞥瞥初华，见她抱着那盒子好似宝贝似的，眼睛望着别处，不知道在看什么。心中舒坦得很，忽然觉得，就这样跟她走在一起，逛逛市井看看风景，看着她得到礼物高兴的样子，也是十分美妙……
“……”
初华张张口，想说什么，却打了个嗝。
元煜僵住，一动不动。
暮珠无语，暗自白她一眼，这个没胆量的……
“孤已经交代下去，不必操心。”元煜看看她，目光意味深长，“不去么？你可想好了，明日开始，孤归来之事，必定有许多人知晓，错过了今日，这等地方便去也别想去了。”
“我们向朔北王要一些花吧。”暮珠跟她在花丛里逛了一会，笑嘻嘻道，“今日可是你的生辰呢。你不是带了那套衣裙来么？今晚我们关上门在屋子里守岁，我给你梳个漂亮的头，挑几朵花戴上去……”说着，对初华眨眨眼。
心肝不禁又撞将起来，怎么觉得这朔北王越来越对胃口了呢……
宫人叹口气，道，“这也是无法。殿下不常居住此处，宫人除了干活，也无别的用处。十几二十岁的女子，谁不想着嫁人，在这宫中没个盼头，干活又不如年长的利索，不如不要。”
十七岁啊……那就已经是大人了么？初华饮下去，飘飘然地想，心中好像灌满了蜜。
元煜谈完了事回来，未到门前，想起什么，吩咐从人，“这些都是贵客，多派些人手看着，务必让他们平安回去。”
黄进眼圈微红，忙道：“小人与宫中皆安，闻得殿下归来，我等皆欣喜于心！”
正心乱，忽然初华又动了一下，似乎在寻找舒服的位置。她的脸在元煜的胸膛上蹭了蹭，而她的手，落在了他腿根的某处。
待得众人都走开，他转向初华，低声说，“孤要去城中的云来楼，你去么？”
她醉成这样，饭也不能往下吃了。
“嗯？”元煜回头看看她，“文远说的。”看到初华吃惊的眼神，他不以为意，“你以为大将军府的属官都是闲坐的么，你握着一个火器营，府中连你生辰都不知道，还干什么活。”
看到元煜进来，那人面上一喜，连忙伏在地上行礼，声音低而激动，“次曼拜见朔北王！”
“王子。”元煜看着他，似笑非笑。
她的十七岁生辰，得到了最好最好的礼物……
“又掰一半，再掰一半，一半，再一半。”
果不其然，壶中的酒，已经去了大半。
初华忘了自己是怎么样离开首饰店的，直到她走到大街上，仍然觉得脚步轻得好像要飘起来。
从人应下。
看到元煜，她眨了眨眼，只见两颊绯红，好像熟透的桃子。
软玉温香，抱了满怀。
元煜哭笑不得。
初华将那盒子捧在手
和图书中，觉得似梦似真。
夕阳的光渐渐在天边消匿，马车奔走在街上，辚辚作响。
“我们在说这花园里的花好看，暮珠想采些回去！”初华唯恐暮珠口无遮拦，连忙抢先道。
待得马车停下，宫人将车帘挑开，暮珠连忙上前，却见元煜将初华抱了出来，不禁讶然。
可是，又忍不住期望，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该多么好……
“去备车。”他对从人吩咐道，说罢，伸手扶初华，“回去吧。”
初华看到他，表情僵了僵，忽而又不自在起来。
“这个……小人便不知晓了。”宫人道，“殿下每年住在这宫中，不过就那么几日。”
元煜将一杯酒递给他，初华接过，望着他俊气的面容，阳光从檐下斜斜照入，他的脸，鬓发，眉眼带着笑意……初华忽而觉得那阳光太烈，连忙垂下眼睑。
“以前住在云中城时，常常会来。”元煜亲自将碗筷布下，道，“此间菜色极佳，我等若来得晚些，连坐的地方也没有了。”
“你手上的钱，最多时有多少？”
“这么说吧。”暮珠看着她，“八万钱对于朔北王而言，大概就是你从这五百钱里，拿出一个铜板。”
初华听着这话，有些怔怔。
元煜坐在车内，未几，忍不住低头。
他又不是为了我才这样的……心里腹诽道，却不知为何，有些痒痒，低落的心情又涨回了些许。
“好呀好呀……”初华高兴地说，心花怒放。
“话不能这么说。”黄进苦口婆心，“殿下体恤，小人都知晓，可礼数是礼数，决不可废。听闻今日殿下又去了市井中，唉，小人说多了又是多嘴，可殿下千乘之尊，那市井中鱼龙混杂，若有歹人混在其中，可如何是好？”
“闻得殿下日理万机，小人时常担忧殿下辛苦，还以为要过许久才能见到殿下。”在正殿坐下之后，黄进亲自为元煜呈上茶，说罢，埋怨道，“殿下要回来，也该提早告知，小人好准备一番。如今幸好是早到了，若殿下日暮才到，岂非连个宴席也备不得。”
匈奴。元煜目光深深，唇边弯起一抹隐隐的笑意，未几，推开门。
她醉得太厉害，刚到了车上，便睡了过去。这车上陈设简单，没有软褥，元煜唯恐车子摇晃，把她磕了，想了想，扶着她坐起，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她的笑容纯净，好似初春的一抔白雪，又似艳阳下的花瓣，灿烂的，甜美的，只为他盛放。
见到元煜身后跟着一个美貌的少年，黄进有些诧异，元煜不多解释，只说这是中山王的弟弟，是他的贵客。
元煜微微扬眉，目光玩味：“哦？是何私事？”
初华眼睛发亮：“真的？”
初华下车，只见四周开阔，宫殿高耸，飞檐重重，看着竟比中山国的王宫还要漂亮一些。大小属官heｔｕshｕ•ｃom.com和宫人，早已经在此列队迎候，排列整齐，摆作长龙般的仪仗，恭恭敬敬地向元煜行礼。
元煜将初华放在步撵上，看看她，神色温和，却有一丝不定。发现暮珠瞅着自己，他收回目光，转而吩咐宫人去备醒酒汤。
神游间，店家将菜肴一样样地呈上来，将案台摆得满满，香气四溢，引人垂涎。
酒……初华瞥向那只酒壶，心痒痒的，这酒入口不冲，喝多一点，应该也不妨事吧……
元煜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初华继续吃着，心中狐疑。那神神秘秘的样子，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初华听着这话，忽而了然。她的生辰，就算她不说，元煜也当然会知道。就像暮珠说的那样，她跟睿华是孪生儿啊。
一股淡淡的酒气迎面而来，初华坐在席上，听到响动，抬起头来。
“歹人怕什么，”元煜不以为意，“歹人孤遇得多了，朔北最大的歹人不就是孤么。”
她吃了两口烹得酥滑的羊肉，觉得还是要佐着酒才最是美味。
“这么漂亮的宫室却没什么人住，可惜呢。”路过一处落着锁的宫院是，暮珠道。
“唔……”初华发出一声梦呓，挣扎了一下。
她的呼吸轻轻起伏，隐隐的，元煜嗅到一股香甜的味道，好像酒一样，能让人沉醉。光照落在那小脸上，她的嘴唇泛着一层水光，也许是剩下的酒液，让人忍不住想尝一尝，到底是什么味道……
“所以啊。”暮珠笑眯眯地摸着她的脑袋，“你要记住，男人花招可多了，他们没对你明说，就千万别多想。”
她的身体柔软，也并不太沉。这些，元煜一直都知道。但是，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她，也没有以这样的方式接触她……感受到那衣料后面的温软，元煜觉得自己那张万年不破的老脸上，竟有些许热气。
自己明明是为了她着想，搞得做贼似的。
“好什么？”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把正在说着话的两人吓了一小跳。
初华不是第一次走进王宫，但是第一次走进朔北王的宫殿里，意义非同寻常。
听着这话，初华喜滋滋：“那当然，这可是我挑的，八万钱呢！”说着，她坐到榻上，将着那梳子那在手里，心情荡漾地小声道，“暮珠，你说，朔北王会不会也有些喜欢我？”
看着那似乎有些着紧的眼神，元煜心中一动。
“去见一个客人。”他说着，瞥见初华正朝酒壶伸手，道，“那酒少喝些。”
“我……”她顿了一下，抓住元煜的衣袖，仰头望着他，双眸弯弯，好似含着两泓清泉，“我是大人了……”
“那也不少……”
元煜笑笑，转身出去。
初华讪然，却竖起耳朵。
那盒子里，有一把十分漂亮且贵重的梳子。
初华听着这话，双眸骤然发亮。
黄进是在京城里就一直服侍着和图书元煜的老内侍，元煜封王之后，就从京城跟了过来，担任王宫的宫正。元煜事务繁忙，多在五原郡，很少留在云中城的王宫。黄进这个宫正便成了闲职，如今元煜难得回来，他欢喜不已。
初华应一声，有些意外。从前，她觉得元煜是高高在上的，深藏不露，指点江山，远离人间烟火。可是今日跟着他逛市井，却着实让她大开了眼界。原来，他也会去挤人堆，也会去凑热闹看戏，还会为了美食，偷偷地溜出王宫……
“你……你怎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初华鼓起勇气，向前面那人问道。
好啦……一个声音在心底安慰道，别再胡思乱想，人家送你那么贵重的礼物，就是好意，还想怎么样？
压抑的血气，登时再也无法困住，元煜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目光灼灼……
想到这个可能，初华心中的激动骤然落下了许多。
云来楼离王宫并不远，足有三层，生意极好。虽然还未到哺时，店中却已经人来人往，店家都来不及招呼周全。
太阳在窗外渐渐隐落，天边彤云如火。
他说罢，又往初华的杯子里倒上一点，放下酒壶，莞尔看着初华，“今日便十七岁了，这酒菜，就算是为你庆生。”
元煜目光凝起，片刻，颔首。
“宫正已经知晓殿下回来，此时大概已经在迎候。”田彬对元煜道。
暮珠连忙答应，让人去取步撵。
初华点点头。
初华耳根一热。
她不敢抬头，不敢侧脸，只敢看着地面上。
元煜亲自将他扶住，微笑，“宫正别来无恙。”
随行的宫人笑道：“是啊，我们宫正也时常这么说。这些宫室都是先帝命人修建的，预备着让殿下广纳妃妾，多生子嗣。可惜殿下这么多年，竟连王妃也不曾娶进来，我等都快担心死了。”
初华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望着元煜，双眸亮得出奇，一动不动。
“当然是真的。”暮珠兴致勃勃道，“你十七岁了吧，按中山国的规矩，生辰可是要饮酒的，我去弄些酒来。”
初华躺在他的怀里，小脸仰着，睡得香甜。
不过，朔北王一样行踪诡异，初华并不觉得奇怪。
元煜还要了一壶酒。
元煜正走出廊下，神色悠闲，“什么事这么高兴，也说与孤听听。”
“云来楼？”初华讶然。
她只记得，自己怔怔的望着朔北王，看着他把盒子交给自己，一脸若无其事的神色。
初华和暮珠都是年轻女子，看到有这儿许多漂亮的花，不禁欢喜。
“……”
初华随着到宫室中安顿下来，暮珠看了她的梳子，“啧啧”赞道，“真是好物呢，这玉料这做工，在民间也是一等一的货色了。”
“嗯？”暮珠看看她，“你是说，送你玉梳这事？”
“这是殿下最喜爱的花园，”宫人笑道，“前方过了那水榭，就是殿下的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