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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阙

作者:海青拿天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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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十九章 薨逝

第三卷

第十九章 薨逝

父亲满面忧急,常常吃不下饭,人瘦下了许多。
“梦?”我轻声道。
“来了。”母亲声音轻轻的:“公子一身青色衣裳,与桑叶相映,衣袂飘飘,俊逸无匹。”她望着帐外,嘴角勾起:“他说他喜爱君主,愿相守一生。”
沿着宫道绕了几个弯,觪拉着我从闱门进入太子宫。走到堂上时,我愣住,脚步不由地慢下。
停顿片刻,我说:“母亲说此病静心将养些时日便无碍,不可食言。”
我问道:“君主为何站在树下?”
我仍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母亲。她的脸虽瘦削了不少,却仍然美丽,眉目安详,似乎只是睡着了,似乎再过不久,她还会醒来,对我微笑……
我讶然看他。
她嘴唇动了动,似有言语,却终于没有出声,目光涣散的瞬间,双眼合上。
四周众人放声大哭。
我微笑:“母亲还未说那梦。”
我一怔。
我将头深深埋在觪的臂弯里,大哭起来。
“而后?”母亲忽而一笑:“而后,梦就醒了。”她微微地合眼,笑容仍在脸上,口中喃喃道:“醒了……”
“今后母亲再帮不了你,姮要好自为之。”
觪没再说什么,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往回走。
寺人抬起母亲,向室外走去。
“不……”嗓音被卡在喉咙中,模糊一片。
卫佼在信中说,子鹄跟随卫伯王孙牟多年,数次征战,立下赫赫功勋,王孙牟很是欣赏,赐下封邑给他,并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旁边,一张琴静静地摆在那里。这还是母亲走前两天,她说想听琴,我弹给她听了以后随意放在这里的。
我不解:“为何。”
母亲再度移开m.hetushu.com•com视线,似在回想:“那梦中,有一君主站在桑树下。她正当妙龄,身姿窈窕柔美,堪比那新发的枝条……”她没有往下说,话音渐渐没去,像是陷入了沉思。
“姮!”觪在后面扯住我。
“放开!”我使劲挣扎地向前:“别带她走!”
天灰蒙蒙的,似乎又要下雨。
室中,家俱饰物还在,幔帐却撤去了,露出木骨白墙,显得空荡荡的。我在母亲的镜台前坐下,伸手在台上抹了抹,薄薄的一层灰。
心一阵钝痛,我仍哭喊地挣扎,却越来越无力。
“沫……”父亲仍握着她的手唤着,定在原处,
“姮,我去之时,定是哭声一片,你勿哭,笑着送我可好?”母亲虚弱的话音在脑海中回绕。
母亲缓缓睁开眼睛,似乎已经没有力气了。
过了一会,只听她缓缓地开口:“姮,我方才作了个梦。”
母亲又看向我。父亲说:“姮随嫁所需器物鬲人,皆已齐备。”
正想着,床上传来细微的声音,我看去,母亲动了动,似乎醒了。我走过去,她已经睁开眼睛,正往旁边望。见到我,母亲微微一讶,眉间舒展开来:“是姮啊……”
母亲她眼帘微垂,道:“君主一心一意,终是如愿。二人从此结为夫妇,生儿育女。”
“……阿姊就说,若再这般,便任她给山中神怪掳去,不管了。惠听着,竟一声也不敢出。”室内,我给母亲说着颉邑见到的趣事。她近来总要我给她说晏的孩子,面带笑容地听,多少遍也不厌。
泪水糊满了视线,迷蒙中,那片光影越来越远。我绝望地用力捶打,不顾一切和-图-书地大声喊:“别带她走!别带她走!”
“稚子不晓事理,父母总须唬住才好。”母亲浅笑道:“你阿姊阿兄幼时皆是如此。”她看向我:“姮却不一样。说来有趣,彼时,你五岁前还不懂话语,母亲说什么也是无用;五岁后,你会说话了,却异常明理,又无须母亲说什么了。”她笑着一下说了许多话,不停地喘气,我忙上前抚背,不让她咳起来。
“母亲……”一阵酸涩涌上鼻间,喉咙像是卡着什么东西,我猛地攥紧她的手,看着她。
“礼成了,返宫吧。”觪说。
光线淡淡地洒入,一人皮弁玄衣站在堂前,背影颀长而熟悉。似是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天光下,勾勒出俊美的轮廓——是姬舆。
我再也控制不住,紧紧地抱着她哭泣不止……
“诺……”声音在喉间不住颤抖。
他看看四周,脸上掠过一丝黯然,转向我,说:“梓来人了。”
我精神一振,仔细地看下去。
“嗯。”我答应道,深深地抽了口气,忍住眼眶中的泪水。
“公子。”母亲笑笑:“她前日在那树下初次遇见公子,脸涨得如桑果般通红,二人相约两日后再来相会。”
母亲的目光柔和,在我脸上停驻片刻,渐渐阖眼。
白幡的长条在洌洌寒风中飞扬,骈父颂念着祭文,绳子摩在碑上,窣窣地响。母亲的灵柩缓缓置入深穴中,铭旌鲜明而凝重。
我轻轻地放下手中的信,思绪万千。说来,卫佼与子鹄走到今天,其中还有我的一份力。忆起那时,我刚刚认识燮,沉浸在恋爱的喜悦之中,遇到卫佼的事,便兴起推了一把。现在,我和https://www•hetushu.com•com燮已劳燕分飞,卫佼和子鹄却终成眷属……我苦笑,自己做的事好像也并不总是差强人意的……
母亲去世的当日,父亲就病倒了,只在重要的场合里出来,却也是憔悴不堪。所有的事务都堆到了觪的身上,一连几天都没怎么休息,顶着两个深深的黑眼圈。
“母亲。”我在床边坐下,看着她,问:“可要饮水?”
“何人?”
觪瞅瞅我,叹了口气:“如今居丧,来年二月成婚定是无望,梓来人商讨改期之事。”
“夫人……”父亲的声音有些嘶哑。
觪按住我的手,看着我,说:“此人姮须亲自见。”
我看着母亲被抬离床榻,手僵直地垂下,毫无生机。脑中嗡地一声,心中升起莫名地恐惧,一切都是真的,母亲离开这里,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树可老了,”母亲继续说:“歪歪斜斜,结果却又大又甜,红得如霞光一般,每年四月,太后必将子弟们唤去尝新……”说着,她停下,看看我,笑了笑:“母亲胡涂了,姮怎会识得邑姜太后的宫室。”
父亲已是涕泪纵横,良久,微微点了点头。
母亲的宫室依旧静谧,我沿着庑廊向主室走去,一个人也没有。
母亲微微摇头。
“见了便知。”觪将琴移到一边,拉起我便往外走。
“姮,”她说:“我已说服你君父多准备媵器鬲人。”
“她在等人。”母亲说。
“夫人!”父亲急呼,用力握紧母亲的手,声音微颤:“夫人……沫!”
一块帕子递到我眼前,回头看,是觪。
笑吗?我扯扯嘴角,一点也扬不起来,眼眶中的泪水却大颗大颗地落下,滚https://m.hetushu.com.com湿了衣襟。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和觪跪在床前,父亲坐在床边,眼眶通红,握着母亲的手,不停地唤她。
我点点头。
我替她捂好被子,说:“君父正在正宫与兄长众臣议事,稍候便回。”
母亲的眼睛艰难地撑开,望着父亲。
“姮!”觪紧紧地抱着我,身后传来他呜咽声音:“母亲已去了!”
我移开目光,看向指下的琴弦:“阿兄与他谈便是。”
半个月无人搭理,不知现下如何了。
天气渐渐由凉爽转向寒冷,宫苑中的树叶转为金黄,秋风乍起,到处是飒飒之声。
深秋的一场大雨之后,母亲整整咳了一夜,第二天凌晨,她要见我们。
我沉吟片刻:“公子娶了君主?”
母亲的身体已经羸弱不堪,整日地昏睡,醒来就咳,常常昏厥。召来医师问询,他们却只有摇头。巫觋每日在庭中唱祝,母亲却依旧一丝起色也没有。
木牍上,字迹秀气,言辞间掩不住的喜意。两年前,我和觪从卫国回来,没过几个月,外祖母便去世了。杞国派去了吊唁的使者,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听到卫佼和子鹄之间的任何消息,没想到弹指间,现在这两人竟然就要结婚了。
母亲笑了笑,放开我的手,移开目光。
“国君节哀。”医师跪禀道。
一名医师上前,将一缕棉絮放在母亲口鼻间,棉絮纹丝不动。
“公子可来了?”我问。
母亲的眼珠动了动,定定地看着觪。父亲看看觪,喉头动了动,低声对母亲说:“夫人安心,彀父定将继位为杞国国君。”
寺人将一件上衣盖在母亲身上,上卿骈父对父亲说:“国君,复毕,夫人须幠殓hetushu•com•com。”
“沫……”父亲神色戚然,低低地唤道。
“乖。”母亲颊边漾起微笑。
我盯着她,目光一瞬不移:“而后呢?”
“桑树?”我想了想,记得太后宫四周都没有树……
我望去,觪悠悠地踱了进来。
母亲唇边弯起一抹笑,没有接话。
“姮要好自为之。”那人微笑着说,目光柔和。
“不!”我奋力地起身,想抓住母亲的衣袂。
“姮!”觪死死地将我拖住,任我怎么踢打也不放手。
母亲拉过我的手,轻叹道:“姮,母亲的身体如何,自己知道。熬了这么多年,是再撑不住了。只是,”她注视着我,声音轻飘飘的:“对不住姮……”
母亲将眼睛望向床前的幔帐,长长的睫毛下,似乎仍笼着睡意:“姮可见过太后宫墙外的那棵桑树?”
“就知道你在此处。”
整个过程中,我没有流一滴泪,而现在……我摸摸脸上,湿润一片,风吹干了一些,又淌下来。
我将琴放在膝上,拨了拨弦,声音有些涩然。手指停在弦上,轻轻滑过,现在才深深地体会到何为物是人非,只是心中已分不出悲伤。
祭奠完毕,人们开始墓穴中填土。我静静地看着灵柩的面盖渐渐被掩住,消失在一片澄黄之中。
“我育下一子二女,”母亲缓下气,继续说:“如今,你阿姊早嫁,已有一子一女,你阿兄虽才婚娶,也有一子正孕。”她看着我,牵起一丝苦笑:“可姮的孩子,母亲怕是等不着了。”
骈父应诺,让寺人将母亲移走。
母亲的小殓和大殓都是我亲手而为。她仍然似睡熟了般,肌肤却没有一丝温度。我细细地为她一层层地穿上新衣,每一根系带都打上精致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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