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觪撇起嘴角：“就知道是这般，难怪上回你说要我撤去随媵。”

此举引起的轰动不小，宫里宫外议论纷纷，人人都说国君到底最重夫人。据我所知，陈妫来探望过几次，但父亲没有让她多留，只停了一会便让人送客了。这一来，说法更多了，父亲却充耳不闻，每日只在室内陪着母亲，或说话，或听琴。

“嗯？”觪挑了挑眉，拖长着声音。

卫国？我讶异地接过。

父亲看着母亲，目光复杂。过了好一会，他颔首，低声道：“如此。”不再往下问。

我愣住。

他已经从室中出来，对我说：“彀父在正宫中与众臣商议国务，我须过去，你留在室中守着。”

“君父待母亲终是与他人不同。只是，”觪吃下一口沙冰，咂咂嘴，道：“母亲这一病，子熙商议之事又须缓下。”

“我也不知。”我轻声道，话音在喉间，微有些含混。

宫中笼上了一层愁雾，人人小心侍候。我提出要像从前一样搬过来照顾母亲，她却一口拒绝，说我是待嫁之人，沾染病气是为不吉。我坚持要搬，两人相持不下，最后觪出面说话，母亲才勉强让步，让我住到一处离主室较远的偏室。不过没两天，她又立刻将我送入公宫习礼，这样，我只有每日傍晚之后才能看她了。

字写得密密麻麻，来信的人是卫佼，她告诉我，子鹄几月前得到了封邑，二人将在下月成婚。

觪说：“既无媵女，其余随嫁媵器鬲人hetushu.com.com就当增加许多。”

一只手将我的泪水拭去，停留在脸颊边上。母亲注视着我，轻轻地说：“姮这是怎么了？我的病向来如此，将养些时日便无事。”

“咳血还说无事？”我拿起那巾帕，盯着她的眼睛，心跳重擂。

“我且问你，”他一脸正经：“姮当初与晋侯撤去婚约，究竟为何？”

我答道：“诺。”

“如此。”我说。

“不过，”他眼睛转了转，若有所思，道：“齐女，有其妹必有其姊，那等妇人，姮不与相处也是大幸。”

“何事？”我问。

傍晚，我回到宫中，照例到母亲居室探望。

胸中分不出是怒是悲，心壁被冲开了缺口，翻滚的情绪轰然涌出。

我默了默，说：“我不想与众妇分享所爱之人。”

我深呼吸一口气，把琴收起，回到床上继续睡觉。

“先不管这些，”觪拍拍我的肩，笑道：“子熙做到这步，足见其心诚。姮既不愿媵女随嫁，如今得他成全，当是欢喜了？”

泪水夺眶落下，眼前，母亲苍白的脸满是惊诧。“姮！”她用力地握住我的双臂，冰凉的指头掐在肉里。

我想了想：“君父怎么说？”

倒真想再见到他，好好谈一谈。

天气一日日地变凉，母亲的病也越发变得沉重。

我微微一愣。欢喜吗？与众妇分享丈夫向来不是我想要的，挣扎过，放弃过，现在，姬舆竟做到了，我如愿以偿，高兴吗？ｗww•hetｕshu.cｏm•ｃom

觪看着我，表情认真，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

“姮……”

“君主，”丘说：“方才夫人又是一阵剧咳，晕厥了。”

我看着他，淡淡地笑了笑：“自然欢喜的。”

我的声音渐渐化为呜咽，将头埋在母亲的身上大哭起来。

脑海深处，似有一双温润的眼睛在静静注视，心忽而掠过一丝隐痛。

“若我今日……”喉咙中哽了一下，微微发颤：“若我今日不曾发觉，母亲便这么一直瞒下去？”

我每次从公宫回来，几乎都会看到父亲在母亲房里。大多数时候，室内静悄悄的，母亲在睡，父亲就在床边的榻上看文书。见到我，他示意母亲在休息，不要出声，然后挥手让我退下。

觪将盘中剩下的冰水饮下，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掏出绢帕擦嘴，再将身体转向我，正襟危坐。

父亲颔首离去。

“君父，”我上前，问道：“医师如何说？”

他瞟瞟我，补充道：“我说‘若’。”

思想还在围着姬舆的信打转，忆起以前他做的一切，小悠，梓土，绢帕，教场……每一件放在心上，都让我觉得沉甸甸的。

夜晚，我躺在床上，脑子里仍想着白日里觪说的话。

我定住。

那日，我告诉父亲母亲咳血的事，他当下就赶到了母亲宫中，并召去医师详细询问。得了母亲的许可，医师没有隐瞒，向他一五一十地禀告了母亲的病情。

我心中生疑，问：“到底商议何事？和图书”

我仍不放心，走到医师身旁，问他：“夫人为何晕厥？”

刚走到房前，寺人衿前来，将一卷木牍交给我，说是从卫国来的。

父亲看看我，没有驻足，走向母亲房室。“无事。”过了一会，只听他的声音传来，在沁凉的夜风中飘然消散。

“你总是这般……”我定定地看着她，泪水涨满眼眶：“你什么都不同我说！什么都瞒我！”

“此病久矣，且未若今日之甚，国君庶务操劳，故而未报。”母亲在一旁答道。

良久，他们出来，医师唯唯告退，父亲眼神似乎黯然，面色看着竟有些灰败。

之后，父亲每天都到母亲宫中去探望，我入公宫习礼之后，他更是整个白天都待在母亲身旁，有公务也在母亲宫中处理。

“姮，”觪叹了口气：“你教为兄如何说你？世人匪夷之事，你常行之，世人顺应之事，你又常逆之，莫非真如丘所言，你是给纵惯了？”

我一惊，睡意顿时消散，忙起身穿衣，赶到母亲室中。只见母亲面色发青，倒在床上不省人事，旁边的宫人一阵手忙脚乱。幸好有医师奉命宿在宫外，早已到了，正给母亲施救。拍打侧转了好一会，母亲的脸渐渐恢复血色，恢复了气息。

“然。”觪道。

“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我一声声不住地说，双手死死地扯着她的衣袖。

“为何之前不报？”他问。

“苍天！”丘和世妇们松下一口气，走到门外，不停地叩拜。

我激动和-图-书地打断，声音越来越大：“你总让我自己去猜！王姒如此！重病如此！你什么都瞒我！”

“有何行不通。”觪悠然道：“只要婚义不改，二姓结交无虞，随嫁之事，双方议定，立下文书便可。且，杞并非无媵女，不过权且留着，将来子熙若想要，还会送去。”

母亲精力不足，很少说话，脸上却总含着浅笑。

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中，我被人唤醒。

我问：“嫁妆多少自有礼法可依，还有甚可商议之处？”

我点头。这时，父亲和觪相继赶到，见母亲无事，脸色皆缓了下来。父亲的眉头却依旧锁着，沉声将医师召入偏室询问。

父亲不同意，自有他的道理。打造铜器开支不小，加上鬲人，绝对是要超出很多预算的，这确实不如送媵来得实在……

这件事以后，父亲在母亲的室中另设床榻，自己日日不离开，夜晚也宿在里面。

我望着母亲，心头似被千斤重物压着。鼻间忽然一阵酸涩，她的样子倏地迷蒙。

幔帐依旧低垂，我轻轻的入内，母亲还是在睡，毫不意外地，父亲也在。不过，与往常不同，他没有在案前看简书，而是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母亲，不知在想着什么，表情不辨。

自从上回晕厥，母亲比以前睡得更多了，我又要每日去公宫习礼，很难遇见她清醒的时候。

我稍稍迟疑，问：“可行得通？”

父亲听着，眉头越锁越深。

医师答道：“夫人为痰所迷，一时缓气不上，故而晕厥m•ｈｅｔｕshu•cｏｍ.cｏｍ。”

良久，母亲松开手，缓缓地抚上我的头，似伴着轻轻的叹息，无力而单薄。

“虎臣这么说？”我轻声道。

我往回退出，走到堂上时，身后却响起了父亲的声音，把我叫住。

觪面上似笑非笑。

母亲一言未发，臂上，她的手仍停留着，僵直而生硬。我不停地哭，任由心底长久的郁积迸发出来，不管不顾。

进入室中，母亲没有醒，我在榻上坐下，打开木犊。

我淡淡地一笑，不语。

我没有说话。

翻来覆去睡不着，我从床上披衣坐起，取出琴，强迫自己屏神静气。弹了几段，心中杂念渐渐滤去，那张星眸熠熠的脸却愈发清晰，似有低语在耳旁萦绕。胸前，玉韘无声地坠着，在黯淡的光线下泛起柔和的光。

觪答道：“君父还未应允，母亲却说些许媵器鬲人，杞国出得起。”说着，他苦笑：“这事还须母亲说通，偏偏这时她又病了。”

觪瞅着我：“子熙书中言道，不要媵女。”

“你坚持何事？”临走那天，姬舆凝视着我，目色深深。心中头绪纷杂，他这么做，是因为我当时回答的话吗？

谁也没有说话，堂外，声声蝉鸣越发响亮。

母亲看着巾帕，脸色微变，唇角牵了牵，没有说话。

我点点头，问他：“现下如何了？”

刚才的话似乎仍有余音徘徊在耳边，传入心中。

母亲唇边紧抿，深深地看着我，眼圈泛红，由着我发泄。

我的心一动，望着他。

代替我的人是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