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安是否归处
一
她的心思，从来都写在脸上。她的疑问，他自然读得一清二楚，“粥凉了就有腥味了。”
安心立刻噤声。
麻烦给她个明白好吗？她最讨厌不明不白的状态了！
梦里的安心浑身是血，无助绝望地看着他。他拼命朝她走去，可那么近的距离，却永远也走不过去……
明知道她就在隔壁，可也非要立刻见到她是安好的、鲜活的他才能放下心来。
安心一晚上都睡得很不踏实，倒不是做噩梦什么的，就是老觉得有人在看她。那视线像黏在她脸上了一样，挥之不去，但又好像没有恶意，就这样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地睡了一晚。
他昨天应该听到她跟温言通电话了啊，他不是不准她跟温言联系吗？害她昨天吓得要死，他却如此云淡风轻。安心很想冲过去，揪揪看他的脸上是不是戴了人皮面具，怎么这么不真实呢？居然连命令的语气都收了起来。
安心怒目而对，这个人如果不是故意的她跟他姓沈，“好看个屁，丑死了。”
所以当刺耳的刹车声骤然响起，徐瑞卿刚举起的棋子儿就被吓得掉到地上，沈光珉不悦地皱了眉，谁敢在这老宅如此放肆？欠教训了吧？
沈墨在她面前站定，盯住她的眼睛：“我来，只想跟你说一句话。过去的事情我不计较，因为你是我妈，但倘若你还打算找安心的麻烦，我不会再原谅你。”
安心放下勺子，一脸严肃地看过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墨看她一眼。
沈家当家人气势磅礴地站起身准备开骂，却见一身煞气的沈墨疾步走了过来。他微怔了下，沈墨在他的教育下，自小便养成了沉着稳重的性子，鲜有这样喜怒形于色。
“你要干吗？”
搁在房间里的手机骤然响起。她忙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飞快冲回房间，看到来电显示，脸色一苦，慢腾腾地按下接听键，“喂”了一声后连忙将手机远远拿开，避免耳朵惨遭蹂躏的下场。
“是，我都知道了。”
温言的声音总算柔和了下来：“你不要担心，已经没事了。我打给你就是想问你，到底答应了那个人什么条件？”
“姓安的，再不讲重点你就别讲了。”温言难得地暴怒了。
安心又呆了，他他他……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才六点半，安心看了眼闹钟，重又躺平在柔软的床上。
安心拍桌而起，拿着勺子怒指沈墨：“说，你到底是谁？附在沈墨身上想干什么？别以为姑奶奶好糊弄，你再不老实交代，我立刻找道长来消灭你……ｈtｔｐs://m•heｔｕshu.ｃｏｍ.cｏm”
徐瑞卿彻底地怒了，作为一个母亲，被自己的儿子指责没有修养，就跟指责她没有教养一样，“你什么意思？”
绝对，不再让她有吃苦受累的机会！
徐瑞卿也皱了眉，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棋子，淡淡道：“什么事情急成这样？”
温言叹口气，可能她自己都没有发现，每当她紧张时，她就会絮絮地说个不停，并且语速会比平时快上一倍不止，噼噼啪啪跟倒豆子似的。
沈墨搅粥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
屋顶上的灯光给他身上镀了一层毛茸茸的光边，笑容虽然很淡，然而很明亮，映着人间烟火，让安心的眼睛酸痛不已。
她一抬头，却差点被门口那尊英俊的沉默的“石像”吓得魂飞魄散，“你你你，悄无声息的要吓死人啊？”
安心正烦着，碗里突然多了一块酱瓜，听见他状似不经意地问：“好看吗？”
半晌，他扭亮床头灯，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掀了被子下床。
这傻丫头，居然为了帮他，连这样的要求都肯同意。
不对！安心一凛，戒备地瞪着他，莫不是，他还想色|诱她一回？
“我好看吗？”
对面那张脸，她又仔细看了看——依然是很熟悉的那张脸。
沈墨忍无可忍地用手撑住额角，平复方才噩梦中那肝胆俱裂的感觉。
“快去洗脸刷牙，准备吃早饭了。”沈墨的声音温和，尾声有点点的上扬。
“不然我掐你一下？”
只是，小莫是她的命。
“温言温言……你先不要生气嘛。”安心连忙使出她对付温言的绝招——放低身段，撒娇道歉总是不会错的，“你先冷静点，不要生气听我慢慢说啊。来，先深呼吸，呼……吸……”
“今天有什么安排吗？”沈墨问。
安心呻|吟一声，慢慢爬了起来，随手抓了抓虽然碎碎的却仍很柔顺的头发，打着呵欠开门准备洗漱，却在瞥眼见到厨房里的光亮时，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不光徐瑞卿脸色大变，一头雾水的沈光珉也沉了脸：“沈墨，你爷爷早年教你要尊敬父母、善待父母，你记到哪儿去了？啊？你这是什么态度？怎么跟你妈说话的？跟你妈妈道歉。”
他这两天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反常啊？害她也跟着反常了，烦都烦死了。
安心呆呆地看着他，瞠目结舌的模样仿佛看到了妖怪。
沈墨抿着嘴，看着她的目光很郑重：“猪肝可以补血的。”
“明天上午十点，我在花店等你。你要是不来，我就hetushu.com.com去找你。”温言却并没有生气的意思，语气平和地挂了电话。
明明她不爱吃猪肝的，他果然早就不记得了，哼。
“噗……咳咳……”安心没料到他居然真的说出来，一口粥喷了出来。
“你需要我的孝道吗？”
“你相信那个女人的话，却不相信自己的母亲？”徐瑞卿妄图扭转局面。
安心直勾勾盯着他：“你是沈墨吗？”
摆在安心面前的是猪肝饭，沈墨吃的鳗鱼饭。
她不知道，他对她有多么失望。她是他的母亲，在他撑得最辛苦的时候，是她对他说，如果那个女孩真能让他幸福，她同意他们在一起。可她在说这话的时候，背地里却强押着安心去医院打算一了百了。
她在做梦吧？怎么会有这么美的梦？
徐瑞卿保养得当的脸“刷”地一下全白了，嘴唇都开始颤抖起来：“你，你知道了？”
安心磨磨蹭蹭地走到饭厅，沈墨已经盛好饭，见她一副警惕戒备的模样，忍不住带着很淡的笑，道：“快过来吃吧。”
安心一边拍着扑通乱跳的胸口，一边大口喘着气。不怪她胆小，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只怕都会被吓得尖叫不休——沈墨的眼睛在极近的地方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方式盯着她，于是整个视野都被同一种黑色所占据。
沈墨气定神闲地喝着粥：“你确定要我掐你？”
沈墨忍无可忍地，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却并不重，“快吃饭。”
她难道都不会心虚不会愧疚吗？
“什么意思不用我详细解释了吧！”沈墨愤怒地皱起眉头。
“你莫不是突然就爱上了厨房？”然后他拉她成为试他厨艺的小白鼠？
沈墨看着那双专注凝视他的眸瞳，拼命咬紧牙关忍住想要落泪的冲动。他猛然闭上眼，眼球酸涩而艰痛。他们分开过，但幸好，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又遇见她，以后，他们再不会这样轻而易举地就被分离开来。
安心低头捣着碗里的粥，就是不往嘴里送。
这回，换他来照顾她、保护她。
电话那头的温言沉默了。
不过，若不好看，她当初怎么可能会色迷心窍。
“你看不出来我在做什么？”沈墨的语调低沉而和缓，黑色的瞳仁里有细微的光斑在颤动。
温言的语气不耐烦地提高了：“那我去找你。”
“啊……”安心愣了下，随即结结巴巴地开始说谎，“那个……我可能没空哦。”
“不止是我的修养，沈家所有人的修养都有待提高了，就从妈开始吧！”沈墨咬牙，腮边的肌肉绷起来，m.hetushu.com.com黑色瞳仁里闪着讽刺的光。
安心有点困惑：“干吗要补血？我不贫血也不缺血……”
人都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死就死了，最可怕的果然是剑悬头顶，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砍你个措手不及，那种惶惶不安的感觉太难熬了。
沈墨转头看到她，淡淡笑了笑：“怎么这么早？”
安心戳了戳嫩嫩的猪肝，忍了忍没忍住：“为什么我的跟你的不一样？”
以往这时候她该起床给小莫准备早餐了。以前她睡都睡不醒，非要小莫这个人体闹钟来闹她，可现在，连热爱的懒觉都准备要抛弃她了吗？
安心放下手机，才发现手心又冷又湿，半晌，长长地吁了口气。
安心打开冰箱准备煮饭，沈墨还没回来。她有些拿不准他会不会回来吃饭，捏着两根莴苣，视线却一直瞟向大门口。
直到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放到她面前，她的眼珠子才艰难地转了转，“不是……你跟猪肝有仇吗？”
沈墨从梦中惊醒，四下里寂静无声，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嘴里很干，嘴唇有一点发木。他慢慢坐起身来，透过沉沉黑色，看到窗外青冥色的夜空里嵌着一轮圆月，月色很深，黄澄澄的。
他的母亲，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怎么可以这样欺骗他？然后在他面前，跟没事人一样。
她理不清现在心中所想，仿佛放心了，却又有点窃喜，有点慌张，有点难以置信，有点小鹿乱撞的莫名其妙的羞怯，然而更多的还是怀疑……
最开始的时候又冷又酷，前两天是不冷不热，现在突然就变了个人似的，不但对她好言好语，还亲自下厨房……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饭，谁还吃得下啊？
安心宅了一天，无所事事地看看电视上上网，逮到机会跟小莫聊了会儿天，从房间里出来时，天都已经黑了。
直到沈墨离开三步之外，安心才确定地感觉到来自他的压力消失，长长地松一口气，小声嘀咕：“这人怎么还没恢复正常呢？居然给我买饭？他究竟想怎么玩儿我啊？给个痛快行不行？”
啊？他根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嘛！
“沈墨！”沈光珉提高音量，脸色更沉了，“你冲你妈发什么脾气？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你的修养有待提高！”
之前明明一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的冷酷感觉，一转眼他又换走这种类似“温情”路线，真的很吓人好不好？
“其实……也还好啦！”安心不自觉地挠着脑袋，“你也知道这些天来A城的新闻都是我和*图*书跟小莫，我还好，最多躲着不出门就是了；可是小莫要上学啊，又是小孩子，这样的环境对他也不好，你说是不是？而且小莫在国外，适应得挺好的，刚才还跟我视频聊天了，说他已经开始上语言课了，老师很幽默，同学对他也很照顾……虽说国外的教育未必就真的比国内好，但咱们小莫这也算是留过洋了，多好啊，你说是不是？再说了，等你有空了，咱们可以一起去看他啊，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国呢。你看那小子，倒赶在我前面了，我羡慕死他了你知不知道……”
沈墨解下围裙，端了两小蝶她爱吃的酱瓜走过来：“对身体好，快吃吧。”声音竟然异常地柔软。
他万一不回来，她煮多了，倒掉多浪费啊！可他也没说不会回来吃饭，但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安心有些恼火地又将莴苣放进冰箱里。
沈墨的脸被打偏，半边脸迅速地红了起来。徐瑞卿不由分说，一巴掌先打了过去，“沈墨，你太让我失望了。”
公司最大的问题被沈墨解决了，沈光珉也不用天天盯着公司，只在家处理一些必须由他签字的文件，闲了便与徐瑞卿下下棋、养养花，日子过得倒也滋润惬意。
“我这两天都在A城，你要有空，见个面吧。”最后，温言这样说。
身材高大的男人，系着平时自己系的围裙，微垂着头，勺子抵在唇边，仿佛是在试味。汩汩煮开的锅子里，氤氲出白色的烟雾将他的脸遮住，变得模糊不清……
安心缩了缩脖子，颇委屈地嘟了嘴巴：“我这几天没给你打电话是因为知道你会很忙啊，不想在你做事的时候打扰到你嘛。对了，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啊？”
沈墨又好气又好笑地盯着她，佯怒：“别闹了，赶紧吃饭。”
就算卖血，也只卖他的。
对温言说“不”，他会很生气很生气的。
“哦。”安心愣愣地点头，愣愣地走进了浴室。
“没有腥味。”其实她基本是不挑食的，只除了猪肝这一样，她无论如何都爱不起来，因为她觉得不管如何烹煮都觉得有腥味。
沈墨声音沉静，但眼中有火光灼灼：“让我失望的是你。当年欺骗我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对你失望？当你准备扼杀小莫的生命时，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失望？曾经，我是那么感激你。”
沈墨依然板着脸，眼神锐利得几乎有点凶狠。被这样的目光狠狠地盯着，便是徐瑞卿，也不禁有些慌。然而她很快镇定下来，严厉地瞪着他：“沈墨，这就是你的孝道吗？”
直到坐在饭桌
和-图-书上，安心仍然没有回过神来，想田螺姑娘怎么莫名其妙附沈墨的身上了……沈墨早有准备，护着自己的碗往旁边一闪，躲过了此般生化攻击，“我好不好看？”
但，又有点陌生。
“嗯，注意安全。”
好矛盾。难怪人家说女孩的心思你别猜，因为当事人自己都猜不到嘛！
啪——
“嗯？”安心一边往嘴里拼命地塞粥，一边低眉垂眉眼神乱飘，装傻。
安心迟疑着坐下来，垂着头，小小声抱怨：“这到底玩的哪一出啊？”
安心反应迟钝地看他一眼，又看一眼，小心翼翼地、试探地说：“我想去花店一趟。”
“不。”安心脱口拒绝，重又想起电话那头的是温言，立时吓得冷汗滚滚而落，“我……我的意思是我们在外面见面就好了。你，你说个时间，我，我到时候去找你……”
安心接电话的手一抖：“没有啊……你别乱想了，哪有答应什么条件？他可能觉得亏欠了我们母子，想要补偿吧，恰好我开口跟他借，然后他又有钱，就借我啦！没事的，咱们慢慢还就行了。”
怎么可能？知道当年那些事的人，都被她打发走了啊！难道，是那个女人告诉他的？
还没下班，沈墨先回了老宅。
温言一沉默，安心就有些慌神了：“真的没事，你不要想太多啦。我跟小莫都好好的，他没有虐待我们，也没有不给饭吃……总之你所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真的，我可以跟你发誓哦！”
沈墨深深地看着她，愤怒变成了失望的悲悯：“你以为安心是乱嚼舌根的女人？不妨告诉你，关于过去，她一个字都没跟我提起过。”
“不能跟我联系，送小莫出国，就是他答应借钱给我的条件？”温言这样问，然而语气却是肯定。他早该想到了，以他对沈墨的了解，沈墨怎么可能就这样借钱给他？
果然，电话那头的人噼里啪啦就是一通骂：“姓安的，你皮在痒是不是？这么多天也没给我打一通电话！是不是我不打给你，你就不打算再找我了？啊？小莫的事是怎么回事？退学？你现在可真有能耐了是吧？这么大件事你连提都不跟我提？安心，你究竟当我是什么？”
真好真好，不是做梦，至少这个眼神的杀伤力还跟以前一样。这稍稍让她松了口气，但依旧有些如坐针毡。
安心苦恼地看着他：“你要不掐我一下？我好像在做梦。”
沈墨稍退半步，瞳孔微微收缩，目光流转：“我买了饭回来，出来吃吧！”
沈墨微微垂下眼眸，嘴角有很淡的笑意，“如假包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