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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开出来的第一个条件。

小莫虽然没有哭，然而眼角也红得厉害。

“他要送你出国。”安心被眼泪濡湿的睫毛急剧颤抖，像潮湿的雨林。她的手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刺进柔软的掌心里。

安斯莫了解地点了点头，看来，造成安安这般反常的原因之一便是他无名有实的父亲的妈妈了。那么接了风暖阿姨的电话后，她又恍惚得更彻底，又是因为什么？或者，他该给表舅打个电话，他很可能知道些什么。

这不是威胁，她的语气也没有任何威胁的意味，她说的是实话。她很老实地告诉他，她可以什么都没有，但却不能没有小莫。

安心没说话，沈墨也懒得理他。

他透过大门上镂空的雕花将他们俩上上下下一通打量，还是摇头：“已经有人冒充过安斯莫的家长了，很抱歉我不能让你们进去。”

“她经常这样？”沈墨诧异地挑了下眉。

安斯莫却反而轻松了：“他要我做什么？”认祖归宗吗？如果能帮到表舅，这又有何难？

沈墨凑近她，又问：“我妈为什么会伤害小莫？”

此时正是上课的时候，不时有悦耳整齐的读书声传出来。安心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安斯莫的教室，站在后门隔着玻璃窗往里看，安斯莫站在黑板前，手里捏着粉笔，不紧不慢地写着答案。

于是，安斯莫光明正大地早退了。

安斯莫无声地来到她身边，倚在安心身边，柔软的头发轻轻蹭着安心的手臂，稚嫩的嗓音软软的：“你从来不对我隐瞒任何事情的。”

沈墨仿佛猜到了什么，莫名地有些烦躁起来。

“他不肯借钱给表舅？”安斯莫抬头看着她愁苦的模样，猜测道。

或许沈墨是有预料的，然而当她真的对他说出来时，他还是气得笑了，“很大一笔钱？你借来做什么用？”

安心只觉得分外讽刺与好笑，明明不久之前他还在她耳边告诉她，她不会失去小莫。

“我会照顾好小莫，你不要担心。”

沈墨看着她，她的目光是他从未见过的坚定无畏，刚才胆怯失神的那个人，仿佛根本不是她一样。他依然贴着她的耳朵，一字一字慢慢地说，仿佛起誓一般慎重：“你不会失去小莫。”

安心略挑了下嘴角，目不斜视：“问我有意思吗？回去问你妈吧！”

风暖叹气：“你还不知道他吗？他是什么都自己扛的那种人，又怎么会告诉你让你为他担心呢？”风暖说着，语气渐渐地有些迟疑，“安安，你能不能想办法帮帮他？”

“我和*图*书为什么要借给你？”一问一答间，沈墨眼中寒芒一闪，如宝刀出鞘，凛冽而刺骨。

十一点，安心开着电视睡着了。

“你让他班主任老师来见我。”沈墨沉着道。

谁也没有想到，安心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是问沈墨借钱。她理直气壮地说：“我需要一笔钱，很大一笔，你可不可以借给我？”

沈墨看她的眼神自然是冷的，废话不多说，直奔主题：“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挂了电话，还没来得及放回口袋，它又响了起来。安心低头看号码，有些疑惑地看了小莫一眼，小莫的目光刚好也从屏幕上移开望向她：“风阿姨打来的，快接啊。”

安心随便喝了点牛奶，洗了把脸，便开始了等待。

也是，他不好过，她凭什么好过？

第二天早上，有司机上来敲门，接安斯莫去学校。

沈墨一字一字地说出他的条件后，摔门而去。

“虽然暂时不知道他会将我送到哪里去，不过你有空了可以来看我。再说了，有电脑咱们什么时候不能见面呀？你说是吧？而且国内的媒体真的太疯狂了，天天追着我也挺烦的。”安斯莫淡笑着，有条不紊地分析与她听。

回去的路上，安心一直紧紧搂着安斯莫，将他紧紧困在自己怀里，若有所思地用下巴摩挲着他柔软的头发。安斯莫仿佛察觉到她的不安，竟也不挣扎，乖乖地让她这样搂着。

安心紧紧咬着唇，她没回答是与不是，然而沉默也是一种态度，约等于是的态度。

最后，沈墨这样对她说：“钱，我可以借给你，但我有条件。你可以考虑一天，一天后给我答复。”

安斯莫的粉笔字很工整，一笔一画，规规矩矩，一点儿也不潦草。

沈墨看到一双潮湿的眼睛，凝结着要掉不掉的泪珠，柔软得令人心悸。然而，沈墨的心却一片荒凉，她有多爱那个男人，才会这样心甘情愿地替他扛起债务？

可是，现在有难的是视他们如至亲的表舅。安安说，如果没有表舅，他不可能生得下来；如果没有表舅，他们不可能活得下来；如果没有表舅，这世上大概早已经没有安安和小莫了……

“他说可以借的……”安心长长地叹息一声，垂眼瞧着小莫近在咫尺的小脸。

安斯莫摇头，继而举一反三地问他：“有自称我奶奶的人找上了安安？”

沈墨提出的第一个条件，安心与安斯莫算是达成了共识，决定答应他。小莫也是费了不少口舌说服安心，要她不担心不害怕。

她被固和*图*书定在那张可怕的床上，以无比屈辱的姿势分开双腿时，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绝望。

因为安心从没骗过小莫，所以小莫很轻易地相信了。母子俩解决了一个难题，又大哭一场后——安心哭，小莫陪哭——都饿得不行了，抬头望一眼窗外，原来早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候了。

那一回，小莫险些就没有了……

沈墨心中一动，沉声问道：“除了爷爷，有没有自称是奶奶的人找过你？”

下课铃声打响后，安斯莫慢慢地从教室里走出来，抬眼看见沈墨与安心齐齐站在门口，微愣了下才开口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安心骤然睁开眼，泪眼模糊地看着抿了唇在笑的小莫。他还只是个孩子，然而他的勇气与决断，永远都在她的想象之外。

沈墨忍不住凌乱了……

安心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来，故作轻松：“想你了呗。”

一路上，安心紧咬着嘴唇不说话，沈墨试着问了两句，她连眼角余光都没扫过他。

安斯莫也沉默了。

安心整个儿都傻了，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真……的吗？刚才温言他没有跟我说……”

九点半，安心看着电视喝了一大杯水。

安心就在恍惚的状态中下车、进屋、回房、倒头睡下。

“好，你也要保重身体，问风暖好，再见。”

安斯莫狐疑地看她一眼，转而看向沈墨。

安心心酸地揉着他的脑袋，他的懂事让她宽慰之余又更心疼。

安心一直坐在沙发上，呆呆地回想沈墨开出的条件，一遍一遍地想，想得脑仁儿一抽一抽地疼。

“我会还的。”很久之后，安心这样说道。

安心被拍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又迷迷瞪瞪地看了沈墨半天，才缓缓坐起身来，揉着眼睛沙哑道：“你回来了？”

于是，父子俩相对而坐，陷入各自的思绪中。

以前吃过晚饭，两人进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玩游戏。今天谁也没有那心情，安心搂着儿子，安斯莫比她聪明，但她还是担心得想哭，毕竟他还那么小，去到异国，会不会被欺负？被欺负怎么办？住哪儿？要是不安全又怎么办？生病了又怎么办？于是她反反复复地叮嘱他要小心，要注意安全，要吃饱，要穿暖，不能生病……

安斯莫看着她震惊到恍惚的神情，很想问点什么，瞥了眼沈墨，欲言又止。

他们在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刻意回避了安斯莫。

“你以为谁会伤害小莫？我妈吗？”沈墨站在她身边，他极高，安心要稍和图书微踮起脚尖才能看到教室里面的状况，而他则必须弯下腰来。

十点半，安心满屋子游荡，在酒柜的一角找到半包烟。她取一支点燃，只吸了一口就被呛得眼泪直流。

虽然这样，她当时还是吓得够戗。或者，他应该回家一趟，问清楚自己的母亲到底对她做过什么会让安心如此惧怕，惧怕得以为会失去小莫……

安斯莫纵然再不甘，也只能回房。

“你也是，有什么问题要告诉我。”

门卫大约是新来的，因为他不认得面前这个从前两三天便会被老师传到学校进行再教育的、非常有名的、天才儿童安斯莫的母亲。

十点，安心躺在沙发上将电视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但安心却知道，他是最贴心的孩子。

沈墨没有回来，母子俩坐在明亮的饭厅里慢条斯理地吃饭。他们俩都吃得很慢，一顿饭平时只要半个小时，这回却吃了足足一个小时。安心依然红着眼，握筷子的手止不住地抖，不停往小莫碗里夹菜。

十二点，公寓的门被打开。沈墨踏进房间，敏锐的嗅觉令他瞬间捕捉到了房间里尚未完全消散的烟味。他微皱眉，换了拖鞋走过来。电视开着，她蜷缩在沙发里，皱着眉睡得很不安稳。

门卫嘀咕着，还是不肯的样子，然而沈墨冷眼一扫，那门卫便乖乖地回到值班室去拨电话。没一会儿，小莫的班主任老师便飞奔而至，见真是沈墨，忙点头哈腰地让门卫打开高大沉重的大门放他们进来，殷勤地询问有什么事。

她从没有离开过身边的宝贝……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吃上她做的饭菜。

沈家有保镖，但沈墨从来不用，像这样的突发状况，也只是让苏扬找了些人过来驱逐可能会骚扰到小莫的记者。此刻他们正尽忠职守地守在校门口，防止任何人从任何方向混进学校。

她一顿，又道：“沈墨，你可以从我这里拿走所有，但只有小莫，失去他……我也活不了。”

沈墨说不好自己那点故意逃避的小心思，究竟是怕安心想也不想就答应他提出的条件还是死也不肯答应……不过他想，他更怕前者吧，她若真的想也不想地答应他，他大概真的会被气死。

“没事，她睡一觉就好了。”安斯莫淡淡说道。

风暖的声音是少见的疲惫，她在电话那头用极慢的声音对安心说：“温言出事了。他们公司研究出的新产品，被别家公司盗取了核心技术，而且产品已经上市了。他们损失惨重，大大小小的股东都在闹，都要求m.hetushu.com.com赔钱，银行也在追贷，公司不但要破产，如果拿不出钱还给那些股东，他们会将温言与王磊告上法庭。到时候，他们很可能会面临牢狱之灾……”

她这样唠叨，也难得安斯莫居然没有不耐烦，静静地听着。

当年，沈墨的妈妈也是用那样高傲轻蔑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对她身后又高又壮的保镖扬手说：“把她给我带到陈医生那里去。”

沈墨拉过她，淡淡地对门卫说道：“我们是安斯莫的家长，有急事要见他。”

第二个第三个条件，比起第一个来，安心觉得那简直不值一提了。小莫人精一般的人儿，自然知道沈墨提出来的条件绝不止送他出国这么一条，于是缠着安心问。她只以“他暂时还没想好，等她同意了第一个条件再说”来敷衍小莫。

所以安斯莫并没有太担心。沈墨很清楚安心对小莫而言就像他对安心一样重要，他说没事，自然就是没事的。

“嗯，有事我一定会跟你说的。”

风暖说：“你能不能帮他筹到五千万？”别说五千万，五十万她都拿不出来啊！安心想了想将她的花店盘出去，将她那套刚买不久的小房子盘出去，最多也只能筹到五十万。

沈墨依然将车开得又平又稳，但却竖起了耳朵，视线也更长时间地停留在后视镜上。

“没……没事，你那边呢？还好吗？”想来温言也听出了她的不对劲儿，她忽然想起温言临走时脸色沉重地说公司出了问题……这样想着，她便不忍加重他的负担了。

沈墨只冲他勾了勾嘴角，却什么都没说。

安心松了口气，贴在门板上才发现因为紧张腿都软了。

沈墨的眼角不自觉地抖了抖。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啊？如果他的资料没有错，那叫风暖的女人正是温言的未婚妻，而她现在正亲热地与温言的未婚妻聊着天，小莫似乎也对那女人很熟……

他长这么大，从未与安安分开过。

安心执拗地看着他微有些扭曲的俊脸以及那双更黑更沉的眼睛，她在说真话与谎话之间只犹豫了两秒，毅然道：“温言的公司破产了，他要面临牢狱之灾，所以我需要钱。”

安心没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她的小莫。

沈墨也没说话，不时从后视镜中看他们一眼。

九点，安心握着遥控器心烦意乱地调着频道。

沉寂的气氛中，安心的电话骤然响了起来。

安斯莫守着她睡着后才从屋里退出来，小心合上房门。沈墨坐在客厅里，抱着肩看着他：“你妈没事吧？”

安心挂掉电话ｈｔｔｐs://wｗw.hｅｔusｈu.cｏm.com时，整个人已经完全傻掉了。

安心翻了翻冰箱里的食材，做了麻婆豆腐、小炒牛肉、丸子汤，都是小莫平常爱吃的。

安斯莫又说：“就像你说的，表舅咱只有一个……我只是不太放心你，我真走了你傻乎乎的被人欺负怎么办？表舅那边忙得要死肯定也顾不上你。不过，你这么大的人了，应该能好好照顾自己，不让我跟表舅担心对吧？”

安心看着安斯莫乖巧的模样，忽然闭上眼睛，眼泪流下来，滑过白皙的脸颊。她似乎听到自己心脏被撕开的声音，比想象来得更疼痛。那双望着她的眼睛那样清亮，亮得她无法直视，只能闭上眼睛。

“跟我有关？”安斯莫动了动，换成跪坐在她身边的姿势，抬手擦掉她脸上的眼泪。

安斯莫试图轻松地笑了笑：“安安，答应他吧。”

他站在沙发旁边，盯着她红肿的眼睛看，心里竟悄悄地涌上类似欣慰的情绪来。

安心连忙接起来，咧嘴笑道：“风暖，我刚还叫温言代我问你好呢。怎么，想我了呀？”

“他提了什么条件？很为难吗？”安斯莫皱眉，需要很多钱的话，除了他真的找不到别的人可以借。

那天晚上，沈墨依然没有回来。

“今天安安发生什么事了吗？”安斯莫坐在沈墨对面，稚嫩的小脸上是严肃的表情。

“害怕、焦虑或者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就会这样。”安斯莫自然非常了解他的母亲。安心有一种非常神奇的技能，她的胆子是很小，常常会被害怕焦虑所困扰，但也仅仅只需要睡过一觉后，醒过来的她就是原地复活的满血满精力的斗士。

当天晚上，他没有回来。

沈墨并不隐瞒，点点头，又道：“不过被我拦了下来。”

“你表舅出事了，需要很大一笔钱，我们没有很多钱。”安心的嗓音因为紧张而显得干涩。她伸手抚摸着安斯莫的脑袋，他很少有这样乖巧的时候。

安心再也忍不住，抱着小莫号啕大哭。

她的嗓音很轻，但却像受了委屈依赖着大人寻求保护安慰的小孩子一样。她抽了抽鼻子，小动物似的眼神，委屈的、脆弱的、惶恐的，所有的情绪都写在眼底，“你在哪儿？回来了吗？”

车刚停稳，安心便迫不及待地冲了下去，急急地想跟门卫表明她的身份，却因为太过着急而语无伦次，连比带画也没能说清楚。对方从她嘴里听到“安斯莫”三个字，反而立刻变得警惕起来。

她有些慌张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欲要按下接听键时手机差点掉了下去，“喂，温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