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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了夏天

作者:陈一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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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四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次日中午,快上课时,章子腾一脸灰暗地走进了教室。看到章大委员也有不得志的时候,大家真是太高兴了,好像在观看免费的励志片。
她甚至说:“你不应该把自己看得太高。”
“当初她老公娶她肯定就是想为国家作点贡献……现在,几十年过去了,革命情怀沦丧了,人家想为自己捞回损失也是正常的。”柯冉深沉地说。
正在这时,鲁老从教室里出来了,看到了这一幕,她踩着细细的高跟鞋,一颠一颠地跑过去,急急地说:“孩子难免走些弯路,别打得那么厉害,好好教育一下就行了!”
跨过那扇铁门之后,我对苏明理说:“管理森严啊,你们这里面的住户,是不是都特有钱?还有,你们厂是不是个秘密生产基地,全研究一些高科技的绝密玩意儿,所以几乎与世隔绝?”
“也好,唉,我这儿子,真是的!”
说到这里,李松又低头做题了。
“谁又不这样干呢?颜回不就是吗。总说自己家经济拮据,其实背地里未见得那么艰难。能得到别人的同情,就能得到利益。你管这利益是大还是小,有总比没有好吧?”宁小宇对我说。
“厂里的生产景象非常之壮观。”苏明理冷不丁地说,“机器一开动,指不定就能看到手指横飞。”
苏明理说:“自成体系,都能构成个小世界了。这里有厂,有学校,还有这些不咋地的娱乐场所,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每天的生活都标标准准,但就是让人觉得不爽。我带你去我家看看。”
我们爬了上去,伏在灰白泛黄的墙沿上。
“什么都可能。”我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久经沙场的情感老手,“爱情这玩意儿,变数太大了。”
我脸上沾满了黄泥,头发湿漉漉的,像狗,落魄而冰凉。
等李松吃完饭起身离开时,芋头尾随其后来到了教室。
看到我这个样子,宁小宇走过来,关切地问我怎么了。此刻她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温暖,穿透浓浓的冷雾传到我的耳边。好像一瞬间面对所有辛酸的事情,带着无可置疑的真诚让你觉得一切都还好着。我低着头,手中紧紧地攥着提带,泪水落在浅咖啡的木质地板上,像一朵朵绽开的冰花。我把未得奖学金的事告诉了她。
强烈的落寞感一涌而上。眼泪渐渐漫溢出眼眶,滑过我的脸时,留下了一种鲜明得不可思议的温度。我再也难以控制自己,趴在桌上,把头埋在臂弯里哭了起来,啜泣声湮没在周围的嘈杂里。
“他家给了鲁老很多好处,但鲁老还是换了班长。他能高兴吗?”宁小宇说,“虽然他表面上说不想当班长,其实他就是因为比不过李松所以才这样说。”
李松眉一皱,站了起来,说:“你要什么说法!说法就是,当时我不想给你看!”
“这说不清楚。”苏明理专注地看着窗外赤黄黄的沙地。
我瞪大了惊异的眼,“手指横飞?”
“你没受重伤吧?”我问。
“泛滥的虚荣。”
“章子腾,你的作业。”
在这样一个热火朝天的氛围里,芋头虽然语言贫乏,也破天荒地试着与鲁老沟通,也许是希望建立良好关系。只见他拿起一瓶农夫果园,笑嘻嘻地扶着椅子走到鲁老旁边,碰了碰鲁老的农夫山泉,说:“鲁老,咱们同甘共苦……不对!”他顿了顿,挠了挠头,在脑袋瓜里搜索着一切可能用上的词汇。
径走巴渝山水里,看破人间纷扰熙。
“我总觉得像是落入了人贩子的手里。你不是想把我带到哪个偏僻的地方,然后卖掉吧?”
我挺直了身子,作出一副孤傲的样子来,假装没有发现。心想,是不是因为我变换了发型的缘故,所以自己才平添了几分魅力?
“我爸还算幸运,一来就被派去看零件。拿不到多少钱但是安全。他每天就坐在零件室那些大箱子上看报,有时还会泡杯清茶。工作少得近乎闲耍。”
“这不是造谣吧?章子腾和鲁老的关系不是一直很好吗?”
没人响应我。我的话像投入土地深湖的一粒小石子,连涟漪都没荡开,就悄然沉没了。无限的落寞带着长长的尾巴。
看着他们走远,芋头才摸摸索索地从墙角站起来。
“得了吧你。那是变相自闭。铁门一关,这个厂就是整个世界,住里面的人,觉得莫名其妙地安心。”苏明理调侃道。
据目击者称,事发当晚,芋头在饭桌上,一口菜也没吃,虽然这天有他最喜欢吃的鸡腿。他一直盯着李松,但李松似乎并不打算答理他。
但是,无论怎么温暖,以这样的成绩,肯定没有奖学金可拿了。本来还想帮爸妈分担一点负担,现在看来是没指望了。
俱怀逸兴思飞扬,湿雨流光冷青墙。
“总应该发生点什么啊!”宁小宇在宿舍里抱怨,“比如鲁老气急败坏大展报复之类的。”
打架的终场https://m•hetushu•com.com,永远是老师的办公室。所有的检讨,都是英雄气短的产物。我们的心理年龄和处事能力,发展总不协调。换句话说,就是思想成熟,举止幼稚。
“但我总觉得惨无人道。失去小指是件很大的事……”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章子腾听到了艾利亚的话,黑着脸,狠狠地瞪着艾利亚。艾利亚还没回答,章子腾就猛地一脚踹翻了她的课桌。轰的一声,一抽屉的书本全部散落在地,周围乱成了一团,艾利亚委委屈屈地看着章子腾,泫然欲泣。章子腾似乎还不解气,走到自己座位旁,搬起凳子噼里哐啷地就往课桌上砸。
阳光照在细长的干草上,淡淡的黄,像清凉油一样熠耀。
“老子养你这个儿子,就是希望你能比我有文化。我在外面一天到晚辛苦奔波,给你赚大把钞票,结果呢,你居然又是倒数第一!我可是丢不起这个脸!”芋头他爸气得涨红了脸,说着,又往他背上狠狠擂过去一拳。
等我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日月无光。
跳完,他别过头去,拉低了帽沿,用一种深沉的腔调说:“我舞,因为我悲伤。”
章子腾一脸失落。
“算了,不用了。”
放假没几天,我还沉浸在入住新居的欢喜里,突然接到了苏明理的电话。我们约好在学校门口见面,然后一起赶车去她家。
在一个潮湿霉冷的草丘上,忽然飘来了一阵春日的温馨。
“我这个月除了买书,还剩三十元钱。”苏明理算着,“我决定给我妈他们打工,做两周家务,叫他们再给我三十元。那样……嘿嘿,我就可以买周杰伦的专辑了!哇哈哈……”
“家庭暴力哟……”先前还在为自己处境担忧懊丧的章子腾,此时却幸灾乐祸。
围着操场跑了整整六圈,我们狼狈不堪地来到食堂,穷尽一切只有残羹剩饭。
“哪一科?”平日冷傲至极的章子腾,猛地抬起头来。
混乱中,几个男生走上去想拦住章子腾,但看着章子腾喷火的眼睛,也只好作罢。砸了很久后,章子腾似乎也觉得索然无味,于是便摔了凳子扬长而去——其间还理了理衣服。
这世道可真是江河日下。
“李松!”
早课上,鲁老宣布:“这学期开始,由李松担任班长。章子腾担任学习委员。尝试不同的班级工作,对今后的长远发展有利。”
班上的空气里充满了一股腐朽的甜腻的味道。每天中午,大约一点钟的样子,当你睡眼蒙地抬起头来时,将会看到一大片绵绵腻腻的光景。
“大不了就丢人吧!管他的。”苏明理狠咽下了最后一口包子,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你……”
“你们厂真是什么都考虑周全了。”
我头一次知道,学校有个校长信箱。而且,这还是个有用的东西,可以让学生直接与大校长交流。我一直觉得,这类东西都是名存实亡的玩意儿,不过用来欺骗学生感情,为校行政会独裁和教师腐化作点无用的掩饰,可这次,的确是大开了眼界。
火树银花耀千家,锦绣万卷空河川。
“你们怎么知道这件事?”
“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钱。有些人是在伪装。”
“那是表象,是表象。”白丽说。
“所以,降过级还考这样的成绩,真的没有理由。”
班上一片哗然。
“不就是没拿奖学金吗?可你是前十名呀!有什么好难过的。”苏明理翻了个身。
一个熟悉的声音。泪眼模糊中,我抬头,看到李松很不好意思地说,“我来学校的路上买太多了。”
“我操你妈!”再次挨了打的芋头,悲愤的眼泪一涌而出,他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一片混乱的厮打中,泪花四处飞溅,周围的桌椅被撞得歪七扭八。
据知情人士透露,他把章子腾和鲁老一起叫到了校长室,两两相对。虽说是敞开心扉,光明对质,却没有保密检举人章子腾的身份。当章子腾直面鲁老的那一刹那,平日揶揄讽刺调侃刁难的话语,全都灰飞烟灭。
下午,我们上了一会儿网,一起看了周杰伦的MV。
“看起来很新鲜呀。你姨妈对你挺好啊。”
“你在写科幻诗歌吗?”
突然,王励励转过身,将手机递给旁边的一个人,嘟囔着:“拍不到柯冉的睡相,许诺挡着了。”
开学的第一天,我在日记本里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谜一样的两千元。我在心里喃喃不休。真是个不错的故事。
芋头他爸见到鲁老来了,方才松开手,一把将芋头推向了墙角。芋头往墙上那么一撞,哎哟一声,就顺着墙壁坐下来了。他咿咿呀呀地抚摸着自己的背,伤心地哭了起来。
我跟着苏明理向右走,周围是四四方方的水泥花坛,种着大丽花和美人蕉。这些花坛巧妙地分割出了道路,时不时有几个人迎面走来,嗑着瓜子m.hetushu.com.com,谈笑风生。两旁是一幢幢旧仆仆的楼房,偶尔看见一两幢粉刷一新的房子,她告诉我:“这是厂里当官的人退休后住的安居房。”
战争是在晚自习前爆发的。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苏明理呢喃着。
一对对男生女生紧挨在一起,两人喁喁低语,气氛温柔得快要渗出水来。男生脸上永远挂着调戏般的笑,女生的表情或忧伤,或含羞,充满了欲擒故纵的小小阴险。偶尔也可瞥见几张木讷的生涩的脸庞,但仔细一看,老练与油滑在他们脸上密布的粉刺间已开始暗暗拔节。
“我有话跟你说。”
“马上。”章子腾忙不迭地翻腾着抽屉,“马上就找到。”
听到这里,我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我接过袋子,忘了道谢,赶忙转身进了寝室。
只要关乎成绩,我们的谈话总有难以言喻的冷场。到最后,两人都闷闷不乐。
苏明理凑了过来。
独负行箧涉异邦,官衙森森鬓未霜。
“这么血腥?你们厂里不管吗?”
她说,“你不知道,这个厂的命运,就是我家的命运。厂搬迁,我家就移居。厂若倒闭,我家也会惨淡。一切都无可控制,充满了苍白感和无力感。我常在半夜惊醒,看着窗外昼夜运行着的生产线,戴着口罩穿着暗蓝衣服的工人。有乐声从楼下丝丝缕缕地传来。无数个密不透风的夜晚里,炉子上有煮沸的白水。我觉得害怕。我想摆脱。你明白吗?”
家长会接近尾声时,一直驻守在门边的芋头才虎头虎脑地探头进去,一面嘀咕着,“不知道我爸情况怎样了……不会很生气吧……”
这是一套陈设很简单的房子,摆着浅褐色系的旧家具,三室一厅,略显空旷,但干净整洁。
“你虚荣过吗?”
无言以对。
“哦……想起来了。”
“这有什么!”苏明理不以为然,“文学感觉本来就不是强行训练得出来的。”
黑夜茫茫压沙原,处怀不乱心自虔。
云深梦长知何处,红烛泪阑愿如故。
生活老师对我说:“许诺,你是最后一个。”
苏明理充满了惊讶,“也就是说,你重读了初二?”
——他就那样木讷地离开了。一切都是那么迂缓,规正而平整。我心中起初那种慰藉般的惊喜最后变为了郁郁的伤感。李松,这个不通人情的家伙。他至少,至少应该安慰我些什么,这样,我感觉可能会比刚才好受一些。
我们下了车。
“你太不了解我了!”李松把手中的笔重重一丢,“他给我的两千元钱,考完试我就放到他的枕头底下了!考试前的那天晚上,已经很晚了,芋头还喋喋不休,我根本无法睡觉。因为不想影响第二天的发挥,我才假装答应下来。”
就这样,白丽无时无刻不在试验着她的魅力。所有男生为之奔忙倾倒。我和苏明理起初鄙笑,而后冷笑,最后失笑。当王励励满脸堆笑地奉上自己的作业本之际,苏明理哭了。
周五下午,家长会。爸妈因为要开会不能赶来,我感到窃窃的舒怀。
“到了。你看,我每天就在那儿赶公交。”苏明理指着路边一个公交牌说。
陈规陋习难改,学校张榜了,我和章子腾的期末成绩并列全班第十、年级一百零九名。
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周遭:“没想到啊,没想到,还有这样隐秘的地方。”
我真不指望她这样感情粗糙的人能给我什么安慰。
颜回是我们班上一个成绩挺好的女生。沉默寡言,眼睛里透露出阴郁。住在别间寝室,平日里和同学少有来往。
“对啊。”我说,“因为教学版本不同,所以如果我直接上初三的话,会漏学很多知识点。”
“颜回很有心计呀,”白丽的声音从上铺飘下来,“成绩不错,又把自己家里说得那么困难,她能不得奖学金吗?百分之百双保险。”
这当口,苏明理回来了。她将门一推,以一种气壮山河之势咆哮一声:“这贪婪的学校!学费又涨了!”
芋头在他身旁晃悠了很久,但李松从头到尾连头也没抬一下。似乎是觉得自己没有受到应得的重视,芋头一把扯开了李松手底下的草稿纸,耍起了无赖:“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船泊一世觅归驿,重情薄义终悲戚。
苏明理买了一个破碎的包子,我买了一个干瘪的馒头,两人目光呆滞地坐在餐桌上,连水都没有,吃得万分哽咽。
“冲动是魔鬼啊,章子腾就是太冲动了。”柯冉说,“结局是,章子腾一语不发,鲁老在那里抹泪。校长得出结论,一切都只是误会。”
那时,站在将起未起的风中,旁边是刚从德意志飞回来的章子腾。他身上还洋溢着异国情调,那种蓝眼金发般的孤高冷傲。我俩就那样看着排名,看着看着,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惨然欣喜,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奇特悲哀。和*图*书
无论我费了多少心思,他永远都是这样,千年铁树不开花。
车就这样开了许久,一个转弯,上了一个坡地。周围总算有了丛生的绿树,路坑坑洼洼,不一会儿,出现了一些房屋,让人想起避暑农家乐来。我疑心是不是将要到达传说中的桃源仙境。车继续开着,又一个转弯,我看到了一条像样的路,路两旁是整整齐齐的二层楼房,一直绵延到远处。理发店,照相馆,咖啡馆和奶茶铺分排两旁,装扮时髦的青年男女们穿梭其间。各色人等熙熙攘攘,间或有几条流狼狗对过路行人犬牙相向,一派兵荒马乱欣欣向荣的景象,像个发展成熟的小镇。
苏明理从冰箱里抱出一半西瓜,拿来两个勺子,我们便坐在餐桌旁边吃边聊。
“很没面子啊,形象指数本来就不高,现在几乎跌倒停板。”苏明理痛苦地说,“刚才跑步的时候,我在人群里看到了王励励。”
“虚荣过。”我决定把秘密告诉她,“我转学到这里的时候,降了一级。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谁会这样干呀?”
车驶出繁华的市区,在灰扑扑的钢筋水泥丛里穿梭着,目之所及全是未开发的地皮和未完工的楼房。道路两旁稀稀拉拉地种着几棵树,树荫无精打采地的耷拉着,未带来绿意,反而平添了几分凋败感。
芋头惨叫着,痛苦的样子活像一只被扭打的泥鳅。
于是,芋头他爸就抛下了芋头,和鲁老一起去了办公室。
“这,给你。”
因为时间还很早,教室里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李松照常摊开书,开始研究物理题。
芋头重新高举起饮料瓶,豪言道:“鲁老,今天,咱们同归于尽!”
全寝室的人用一种悲壮肃穆的眼神看着我——她们似乎是强行被抓起来的,头发乱蓬蓬的,连发梢都流露出慵懒的倦意。
“他形容消瘦,旅途劳顿。一抹夕阳余晖映在他带着阴暗神秘的颓废气质的脸上,他的一切都让我觉得那么亲切,好像多少年前我们就认识,在这里默然相逢一样。不过后来我想那不过是因为我身在异乡备感孤独,稀里糊涂编造出来的一个自我安慰的故事罢了。事实上我从来就没什么兄弟。”
从没见过这样热火朝天的场景。几十上百根钢管同时被放进大型机器里,在一阵尖锐剧烈的声响里被瞬间切割。飞速落下的铡刀,来不及反应的割裂。熙熙攘攘来往着的人们,穿着同样的衣服,戴着同样的帽子。密密麻麻,形象烦琐而重叠。
“管啊。如果有这种事发生,厂里就会给个几千元抚恤金。包扎了伤口继续工作呗。这种事太多了,大家不觉得有什么,都麻木了。”
“这个字怎么读?”
“全世界都对你表示深切的同情……”苏明理说,“是真的同情。我谨代表联合国向你传达衷心的慰问。我困了,晚安。”
“嗯,王励励和李松。”
难道,他对我有意思?
“一个青年,生活安定,却充满了对人生的不满足,所以跋山涉水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历尽重重艰难,途经荒芜野地,也到过烟花之乡,虽获得过短暂快乐,但很快便看破了感情的脆弱易逝。于是,他毅然离开。之后,他尝试着做官,但官场里的尔虞我诈、互相倾轧让他疲惫……”张仲良动情地解释着。
“这里是家属区。顺着这条路走,可以到我家。拐个弯就可以到学区。小学和中学都在那儿,隔一堵墙就是工厂区了。”苏明理向我介绍。
李松没有抬头。章子腾的座位就在我背后,我转过去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很奇妙。我本以为他的表情永远只有两种。即小人得志的阴险或小人不得志的阴郁。但,他此时的表情恰好介于两者之间。实在太奇妙了。
走进苏明理家时,她看了一圈,嘟哝着:“我爸我妈都上班去了”,一面安排我在她家的餐桌旁坐下,因为餐桌面对着一大扇窗户,从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篮球场和厂房的一景。
教室外,每个人都沉浸在对自己目前处境的遐想里,那表情或欢喜,或忧伤,或超然物外或困顿不堪,或淡泊清高或苦大仇深。
“对啊,机器运作起来是很危险的。”苏明理说,“有些工人专门负责将钢材放入机器,如果迟钝一点,被切掉小指是常有的事。”
明朝春日朗四方,城里城外亦情伤。
这个时期,白丽成了一切的中心。她不困顿于任何一个狭小的圈子,各类通吃,八面来风。
“不知道。”
我一整天都情绪黯然。向苏明理寻求安慰显然是不可能的了,因为她已经沉浸在自己第七名的境况里无法自拔。晚上我步履沉重地回到宿舍楼,生活老师兴冲冲地递给我一袋车厘子,说是姨妈在晚自习的时候给我送来的。
“告她收受家长红包。”宁小宇说,“前一阵子我们还在说这些呢,没想到和_图_书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江岸风蕙柳轻扬,花乱人迷绕宫房。
“昨天晚上,章子腾跟柯冉说的。柯冉告诉我了。”宁小宇说,“他早就想告了。”
虽然我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声音,但后面那几个字听起来,还是冰凉刺心。
“能让鲁老流泪的会是什么?”柯冉刻意把身子朝前一倾,观察了片刻,作出一副悲悯苍生的样子,“难不成是离婚了?老公有外遇了?”
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别多。数学课刚开始,就有眼尖的同学嘀咕了一句,鲁老怎么好像哭过呀。我们朝她的眼睛望去,发现她眼圈确实红红的,眼角还有被风干了的泪痕。
“即使关系不好,他也不至于非要告鲁老吧?”我问。
“不是我把自己看得太高。”我说,“你知道,我是降过级的。”
野有蔓草露有薇,晓光微暮月色凄。
章子腾在校长那里把鲁老给告了。
我收拾起破碎满地的心情,走进教室,逢上柯冉大跳Hip-hop。他穿着黑色的休闲西装,在教室后面疯狂劲舞,引来了身旁女生一波又一波的尖叫。
春游后没几天,月考成绩出来了。我原地不动,仍旧是全班第十,苏明理则滑到了第十二名。即使在这样一种肃杀的氛围里,各路情侣还是如雨后春笋一般层出不穷。
“王励励?”
回来的路上,巴士颠颠簸簸地向前开,有人在听歌,有人在打牌,还有人胡吹海侃。喧哗声一波压过一波,震得车窗前的铃铛铛铛地响。
“喂,你不要把这事告诉别人……”
“咱们把他的爱好扼杀在了摇篮里。”我充满了负罪感。
又是月考。考完大地复苏。学校组织了青城山一日游。沿途空翠四合,满目光影绿波,道观巍巍高哉。
“每天上学,我都看着这一片风景,天长日久,你可想而知是多么厌烦!”苏明理说。
“我也不想说。”我恼火而自暴自弃。
“告鲁老?”我勉强把汤咽了下去。
得知这件事时,我正在喝汤,张大了嘴,引起一片恐慌。
“你们都不理解我!”张仲良总是愤愤然收起诗稿,在众人的调侃里悻悻归去。屡次之后,他终于放弃。于是便重拾旧业,奋战数学。
周围女生又尖叫了起来,宁小宇笑得那叫一个志得意满。但这般光景对此时的我而言真是太惨淡了。柯冉,他的悲伤都是那么华丽。如果此刻有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就会有无数女生蜂拥上去接住那滴眼泪,场面无论如何都会漂亮得哇哇叫。
“哦……他后来没发现钱在枕头底下?每学期离校的时候,不是要把所有东西都带回家吗?”
她听了,语出惊人:“你当时就应该马上去找鲁老,天南海北狂说一通。就说你家很困难,不得奖学金就无法在这里读书了。这样,她就会帮你争取。”
我愣愣地看着他,很想说点什么,但又无从开口。
“这不是他口才的问题。是气场不够。你不知道,鲁老,连流泪都很有杀气。”
说完,她沉默了片刻。
他就是如此神秘的一个人,有着叵测的性格。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忽然,有什么东西被塞到了我的手上。我抬眼一看,是一包瑞士糖。
“您先别这么生气。这样吧,到办公室来坐坐,咱们好好谈谈。”鲁老说。
芋头整个人已经出离愤怒了。他用手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愤然离去。
事隔多日,我勉强有勇气开口询问:
不知是因为这贪婪的学校,还是因为降级又未取得突出成绩。夜里我再也难以忍受,把内心所有的苦痛都倾倒给了苏明理。至于为什么选择她,可能是因为她是当晚唯一一个没有睡着的人。
虽然老师已经开了灯,但大家全用被子捂着脸,似乎想赖床赖到最后一刻。沉沉的睡意压在寝室上方,蚀人的疲倦感里,我往后一倒,枕头柔柔的。在一片熟悉的温暖中,我又睡着了。
我又把头埋进了臂弯里,以为他会再说些什么,但他只是默默地,一言不发。
我们的大校长姓姬,从不轻易露面。我也只是在学校发展史那栏橱窗里,见识过他的照片。因为学校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事务,都被几个副校长打理得井井有条,所以久而久之,人们也忽略了他的作用。可他还不至于被遗忘。因为他有这么一个习惯,就是在每个周一的早晨,学校举行升旗仪式的时候,站在办公室那扇巨大的落地窗旁,从五楼俯瞰整个操场。他穿着黑色风衣,就那样背手站着,俯视压满操场的几千师生,好似君临天下。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每个人都会感到一种密不透风的威严,确信他背后定是强大的中央集权。虽然他从未插手任何一项琐碎的事务,但是,毋庸置疑,他是学校里发生的所有大事的幕后操纵者。
不知道他是否在看我。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他轻轻起身。
“太和-图-书有感觉了,那长相,那气质,那音乐……”苏明理直勾勾地盯着屏幕,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
他正说着,从教室里冲出来了一个西装革履高大威猛的男人,一晃眼的工夫,揪起芋头的衣领就把他往墙边拖。矮矮小小的芋头还来不及挣扎,那男人一记耳光就打在了芋头脸上,啪的一声,打得震天响。
“数学。”白丽冷冷地说。
章子腾的父母当天晚上就赶来了学校。在办公室里,和鲁老谈到深夜。
“考这样的成绩,我真的……”
当晚,我到教室的时候,他们已经从办公室回来了。芋头一直趴在桌上。李松一如既往地在埋头学习。两人之间隔了大半个教室。气氛平静得有些僵硬。
我们沿着街道走了不远,便到了大门口。看门的老头从报纸中抬起头来,透过泛黄的老花眼镜狐疑地打量了我许久,方才点头放行。
“我怎么什么也没看出来啊?”
“不想说。”苏明理目光涣散地看着脚下的石阶,“你考得怎么样?”
“你真的拿了芋头的钱?”
“这章子腾口才也太差了。”我遗憾万分。
艾利亚很委屈:“他自己写检举信没匿名,被鲁老知道了,干吗冲我发火!”
这天午休,我听到“咔嚓”一声——手机快门的清响。我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到,王励励正拿着手机对着我,不断变换着拍摄角度,接连又有几声“咔嚓”声传来。
艾利亚笑着跟旁边的人说:“你看你看,他今天不知走了什么霉运!”
“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我一直都觉得,向他人寻求理解,是一种奢侈。”
虽然已闹得人尽皆知,但接连几天,鲁老都没有正面谈过这件事。这和我们的想望相距甚远。数学课依然枯燥,作业依然繁多,地下恋情发展得如火如荼,最可怕的是,章子腾除了那天发火以外,一切回归常态,根本没受影响,数学测试居然还考出了第一。事情就这样被掩盖了。
“无耻小人!拿了我的钱,还不厚道!”芋头气得涨红了脸,一把抓住了李松的衣领。因为他实在是矮小,所以整个人就像挂上去似的,正在他咆哮的当儿,李松一拳打在了他的右脸上。
“能把自己说服了,也是一种不错的能力。”
站到旁边的一堆水泥袋上,就可以看见墙里面。苏明理说,里面就是生产车间的窗子。
我摇头感叹:“我们班的班风真需要整顿了。”
“养了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我怎么办才好!”芋头他爸一面痛心地向鲁老求教,一面还不忘瞪芋头几眼。
“我知道我知道……”她的声音渐渐模糊。
所有人都吓住了,芋头已经是眼冒金星,摇晃着脑袋,忙不迭地解释:“爸,不是这样的,这次没考好是意外,是意外!本来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名次退后,我心情之沉重不言而喻。但想到章子腾也有这般失意的时候,又实在温暖人心。
鲁老微笑着看着他。
这阵子,班上流行起了古典文学。代表人物首推芋头的同桌张仲良。他本是数学骨灰级人物,可最近迷上了写诗,一提笔就是千古狼烟,一洒落就是万世离殇,看者无不汗颜,直觉字里行间充满了虚脱之感。除此之外,他作品的最大特点便是似好似坏、让人无从品评。
“你考得怎么样?”
“李松打架了!李松打架了!”旁观的人激动得忘了阻拦,摸出手机,抓拍了起来,动作娴熟得像个身经百战的狗仔队员,一面还不忘赞叹:“这摄像头的像素真不是盖的,连芋头脸上的雀斑都看得见。”
“但谁又愿意没钱地清闲着呢?”苏明理用勺子刮西瓜皮取乐,“不过聊以自|慰罢了。”
“这也太清闲了。”
“这首诗讲的是个什么故事?”
李松把手上那束淡黄的野花递给了我,我低下头去,却没有闻到芳香,只有木渣子的味道。我突然很难过,觉得自己拼命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正想放声痛哭的时候,我醒了。
离开的时候,我们来到了一面灰色的高墙旁。
半个西瓜已经被我们从两头剜去了三分之二。我实在吃不下了,放下了勺子,“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学校的那些人确实太有钱了。”
由此以后,我们愤愤然地想,是哪个白痴胡乱造谣,说每一天的生活都存在无限的故事性。
这个心底阴暗的家伙。
我时不时会想起艾利亚讲的那个传说来,便对他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述的,近似于恐怖的敬畏感。他掌握着这个学校,也掌握着我们的命运。另外,他到底是什么来路,也是校园里最热门的话题之一。
“我觉得宁小宇说得对,”艾利亚说,“打悲情牌是好事。电视上那些选秀节目就说明了这个。很多时候,评委都愿意把高分送给那些苦情的选手,观众也会投票给他们。他们的唱功也许没什么过人之处,但是,他们是最终的胜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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