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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卫，名蕤。

车内空间宽敞， 内饰仿佛被改装过，原本灰色的操控台板材被胡桃木所替代，座椅下陷，前后两排全都用质感上乘的棕色小牛皮包裹着。

胡唯对他和小春儿来讲，又有着怎样不可替代的意义。

大火烧的屋里噼啪作响，幼年小春儿抱着窗户，是那么凄惨地喊着。

想到这，卫蕤呵地一笑：“小春儿要是知道他回来了，可是要高兴死了。”

“你这个坎儿还过不去？天底下好姑娘那么多，你非跟她过不去干嘛啊。”

“……那家老爷子早死的小儿子，留下那么个闺女。”

“对对对，不当女人，当男人，夏天光着膀子，比别人凉快。”说着，又递上一瓶啤酒。

裴顺顺啧啧摇头，递给他一只十分精巧的黄铜望远镜。

谁都能记得。

“嗨，你当他跟你似的，夜猫子在深闺里养着呐。”

他半降车窗，戴着墨镜，一件白衬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领口随意扯开了两粒扣子，露出男人不同常人的白皙肌肤。

话音刚落，火车站出站口忽然涌出一堆人，卫蕤一把摘了墨镜，趴着窗观望着。

“快，望远镜给我。”

啧啧啧，这一大家子人，这一大家子的债。

入了山海关， 再往西八百公里， 即为城。

没等他发作，副驾驶的裴顺顺先痒痒地打了个大喷嚏。

“天底下好男人那么多，她非跟他过不去干嘛啊？就因为救过她一回？都什么年代了，还兴以身相许哪？”

可，能好到哪里去？土丫头一个，怎么能跟小春儿比。

顺顺不禁哀怨起来，眼中惆怅：“我知道你和小春儿好，好的穿一条裤子，要不是受你影响，小春儿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

虬城的夏天热死人，到了傍晚，各家的老子纷纷带着自家的娃娃去浴池冲凉，简陋的浴池里就是孩子们的天堂。

卫蕤悠悠望着窗外，看着那个身影站在街边，上了一辆出租车。

镜头锁定，便很快将那个人从头到脚打量个遍和图书。

顺顺说这话不为他自己，是为了身旁这个男人。

小春儿姑娘喝的眼神朦胧，搂着卫蕤咯咯笑：“当男人，也不能当你这样的男人。”

“是谁。”

又一看腕表，微皱眉：“也该出来了。”

所以每到这个季节，他几乎白天都不出门，身边人对他穿的、用的，照顾的是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她能坚持到现在？这女人，都是感官动物，什么心里想着当年的好，救命的情，全都是放屁，早二十年前的事儿，谁能记得！”

还有他下意识思考问题时，有些茫然的眼神。

顺顺摇头：“好像没有，听孟得讲，当初倒是有人给介绍过一个，不过后来没成。”

明明是个沾花带草的名字，偏偏和他命中犯克。

“解解乏。”

两场手术，全程小春儿在场，这让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女人怎么受得了！

“四点十五。”

一声慵懒质问：“小春儿什么样了？”

“眼睛眉毛像，皮肤黑了，反正跟小时候不太一样。”

手一伸——

小春儿在医院手术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就凑上前去，递给小春儿一支烟。

卫蕤漾着发自内心地笑，发动他这台老爷车。

裴顺顺接过来，把镜子放到自己眼前一阵搜寻，激动地说：“是他！是他！”

是他，没错。

“那，有女朋友了？”

卫蕤不作声，专心地扫过一群群人，阅那一张张脸。

上次有人邀他吃饭，为了讨好，特地搞了个什么“敬园家宴”，敬园，字面上的意思，哪个财主家的私人院子，种种花，种种树，不大的水面上建个亭子，美其名曰附庸风雅。

虬城虬城， 顾名思义， 龙虎英雄聚集之地， 背靠怀山， 东临定海，地处平原。城门外， 横亘着万里长城险口之一的要塞，居庸关。

这虬城怎么会有这么妖里妖气，颠倒是非黑白的人。

“他那边的爸爸是干什么的？”

他去了，喝了两盏茶，席间有个绝色美女和*图*书穿的含羞带臊端上一道点心，点心名叫“女儿情”，晶莹剔透的燕窝熬成一坨坨，加工成糕，他兴致缺缺就尝了那么一口，结果人直接昏倒了。

望远镜不大，卡在鼻梁的地方坠着一截银链子，卫蕤手持望远镜，就坐在车里这么不远不近地找着，看着。

这支烟，恰到好处地在小春儿姑娘迷茫痛苦的时候开解了她，她玩着打火机，学着男人模样一开一合，手，重重拍着卫蕤的肩膀。

“哪里像，哪里不像？”

正是当初小胡爷还没离开虬城，是个只知道玩水枪爬墙头的孩子时，他最好的盟友，伙伴，知音！

四月末五月初的虬城温度已经二十往上，城中到处飘着柳絮。

卫蕤很快把望远镜又抢过来，细细打量：“有点像，又不太像。”

想顺顺刚认识小春儿的时候，他的春姑娘是个多么阳光，多么积极，多么可爱的女孩啊。

要问这卫蕤是谁。

卫蕤，谐音葳蕤。

虬， 幼龙也，《抱朴子》记载：母龙曰蛟， 子曰虬， 其状鱼身如蛇尾， 皮有珠， 片甲难得， 极为珍贵。

他是极易过敏的体质，尤其是对花粉和灰尘，严重时浑身起疹子。虬城这个时节，又是满大街开月季的时候，那一朵朵月季，粉的，黄的，白的，红的，朵朵俗不可耐，像刘姥姥头上簪的花；朵朵盛放妖娆，酷似美人娇憨含春面；朵朵也能要了他的命！

此刻，驾驶座懒懒窝了一个人。

只是站在楼下，远远地看着，一双手害怕地攥成了拳。

“你是不是没告诉小春儿他来虬城了。”

另一个，是孩子在母亲腹中八个月，全家人欢天喜地迎接新生命时，胎儿忽然没了心跳，不得已进行引产。

卫蕤沉默着点点头，始终没放下举着望远镜的手。

顺顺这样劝他，卫蕤也不听，始终望着马路对面的出站口。

自从有了这个卫蕤！

可卫蕤那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样，连撒谎都像真的。

明明就是他挑唆小春儿，教她抽烟教她heｔusｈu•ｃｏm•com喝酒，女孩不该学的，她都学了通透。

忽然，裴顺顺打断。

他病娇似的仰在自己心爱的座驾里，穿着干干净净的衬衣，普通的牛仔裤，裴顺顺差点就信了他的无辜。

顺顺一声讥讽地笑：“哪儿用得着我告诉她，她恨不得让她爸爸钻进岳叔家里，给她提亲。”

这样一个地势特殊，居高险要， 集众多英雄豪杰的驻扎的地方， 可想里头又是何等的波澜壮阔，雄浑磅礴。

卫蕤陷入很纠结的辨别中，眉头紧揪着。

如今，总算是凑齐了。

半晌，他哼了一声：“刚说几点到站来着？”

这只望远镜还是他去俄罗斯从一个古董收藏家那里搞来的，据说，还是二战将军用过的东西。

小春儿眉毛一皱：“不抽，林大人有训，若鸦片一日未绝，本大臣一日不回，誓与此事相始终，岂有中断之理？”

“和他亲爸爸一样，听说也是个大夫，还是个主任咧。”

忽然发现一个身高出挑的身影。

掬一捧水，你泼我，我泼你，追着拿盆子互相打闹，赤条条的娃娃们穿着拖鞋踩着水，时不时还要被大人们骂两句。

“多，怎么不多，光伯伯、哥哥就好几个。算一算，十几口子人吧。”

一个，是在产妇分娩女婴后，那个重男轻女的家庭把还在襁褓中的娃娃扔在了医院的垃圾箱里。

衬衣是意大利的经典品牌Camicissima，价格不高昂，主打亲肤舒适材质。

谁能记得。

那两道浓眉，鼻梁，嘴唇……

顺顺躺在椅子里直哼哼：“难不成还能扒了他裤子看？”

心想。

可，事不如人意，她去了产科的头三天，接连遇上两宗惨事。

后来他的朋友来了，问，你那些菜里有没有用花儿的。

现在，握着方向盘地手也紧紧攥成了拳。

她趴在窗台上，望着楼下的卫蕤，哭着喊着求他，你救救我啊！

“但是——”

卫蕤说：“你不说，回头我告诉她。”

望远镜里呈现的胡唯，穿着一件春秋衬衫和*图*书，袖子推到手肘处，拿着背囊，似乎正在辨别方向。

他这一病，惊的虬城半个财主圈子抖三抖，从那以后，谁要再请他赴宴，都要跟办酒席的人不厌其烦地确认，千万别在饭菜里弄什么花样，就连点缀的西兰花都不许！

可他怎么了。

“人多，你坐惯了飞机，可不知道这火车站的风景，拖家带口看病的，大包小裹探亲的，南边北边务工的，想出站且等着。”

当年虬城保障大队小灰楼里为非作歹的伙伴啊。

“但是……”裴顺顺也在想这话该不该说，“好像有个女孩，和他走的很近。”

听着倒是可怜。

他呵呵笑地蹲在小春儿身边，自顾自吞云吐雾：“林大人还说了，岂能事事如人意，但求无愧于我心。”

“这柳树毛毛也不知道飘到什么时候才是头，飘得人难受，把窗关上点，你隔着窗户看不也是一样？回头过敏了又要再没半条命。”

手指在牛仔裤上轻敲，一声不紧不慢地：“我记着，他屁股靠腰的地方有个胎记。”

当年，胡唯，小春儿，还有他，曾经有过多么快乐的一段童年。

虬城火车站外，静静蛰伏了一辆捷豹XJ的黑色轿车， 车型很特殊， 颇有些上世纪英伦风格的老爷车味道。

小春儿姑娘想起那事，就忘不了。

要知道，小春儿是个医生，还是个妇产科的医生。

当初小春儿就是因为这妇产科都是女病人，又能每天迎接孩子诞生，才毅然决然学医不回头的。

火车开了整整八个小时， 轰隆轰隆地直奔这个城市而来。

“当然，岳叔亲自托了人去打听的，不是，他能大老远的去雁城？”

“嗝！”她打着酒嗝，醉醺醺地胡言乱语：“忒没种，当年我小命差点葬送在你手里。”

远远看着，这辆车与这座老城相呼应，明明不起眼，却又从细节无一不彰显着车主“处处高调也处处低调的”的矜持奢华。

“你说，胡唯要是没这身衣裳，要是没有这个模样，要是长成这样——”顺顺手指着火车https://m.hetushu.com.com站乞讨的流浪汉，“要是长成那样——”又一指，指着某个面孔黝黑，扛着麻袋的壮汉。

“是他吗？”将望远镜递到裴顺顺手里，“左数第二个门里，穿绿衣服的那个。”

因为那关乎男人的脸面，关乎勇气，关乎一辈子要和别人比，相形见绌的尊严！

他枕着自己的胳膊，半闭着眼，问顺顺：“他雁城那边的家，人多吗？”

“能确定吗？”

东道主揪心地招来救护车，抬的抬，走的走，场面一片混乱。

这一句‘小春儿什么样了’，声调上扬，轻轻缓缓，听的顺顺心里直突突。

只是那些事没发生在你身上，要是真正经历了，那些事情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要有下辈子，我和小春说什么也不当女人！”

“哦——”

放下望远镜，他舒舒服服仰回驾驶座，面带微笑地沉浸在过去的记忆里。

裴顺顺在副驾驶翘着二郎腿，半躺。“想看，回头入了学，找个机会把他带出来给你大大方方的看，你这么是何必。”

东道主重拍大腿，坏了坏了，那道“女儿情”，可不就是用芍药磨碎了的汁子泡的？

听见这个，顺顺扭过脸，抱着肩，神情冷下来。“她倒是想嫁，人家可也得愿意娶，剃头挑子一头热。”

妇产科的人是干嘛的，是迎来新生命的啊！

卫蕤敛神，不置可否的笑容，意为‘也没什么不行。’

卫蕤忽然无声无息地笑了。

听出裴顺顺话里有话，半阖的眼睁开，懒洋洋地问：“不过什么？”

人家也挠头，没吃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啊，都是些珍馐美味，请来的厨子还是虬城饭店专门招待外宾的名家，食物中毒这样的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虬城。

车内被风刮进来几粒柳絮毛毛，男人不露痕迹地向后躲了躲，似乎对这样的季节很排斥。

意为枝叶茂盛，华丽艳绝。

在医院大夫问，他到底吃了什么？

一个年轻男人。

裴顺顺打了个响指：“嘛呢？还在想是不是他呢？”

那时候，他们那片家属院里只有一个公共浴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