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雁北归（十）
待敲门进屋，望见餐厅那道背影，二丫才捶胸顿足地醒悟！
二丫和杜嵇山并排坐在男人对面，直勾勾地盯着他。
男人倒抽一口凉气，拧眉怒目，猛地又一拍桌子：“杜豌！”
“够。”
她怕胡唯把那天在饭馆碰见自己的事情说出去，她更怕他告诉家里人，自己在外面跟男孩子鬼搞。
二丫拿着作业本去找他，扭捏找话题：“哥哥这道题我不会算，你帮我写好不好呀？”
兄妹俩差着六岁，往二十年前倒腾，也算是一对儿相亲相爱的小哥俩。
那时在西安，已经是大孩子的杜锐牵着杜豌，带着她在小院里逛啊走啊，抱着她看楼下大人打麻将听树上蝉儿鸣，别人逗一逗，问：这是谁家的娃娃啊？
她越想越堵，甚是还带了点“小气”。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二丫正对着镜子往眼皮上贴白纸：“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这几天运气不好，沾张纸让它白跳。”
气自己不该没见过世面似的，让章涛两句话就哄的脑子发昏；气那天胡唯不该出现在那里，吃饭也不挑个地方。
气势比他还嚣张，动静比他还大。
下了班，二丫回家这一路都纳闷，到底发生啥了呢？
他和自己关系又不亲近，和个外人没两样，也没有管自己的道理不是？
二丫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没反驳。
二丫已经提心吊胆好几天了，说不出来为什么，总是没由来的心慌。
气焰被老爷子压下，短暂停战。
嘎？
二丫眼神开始飘忽，在桌子上找来找去。
都说小孩子吵架不能当真，可这哥俩是真的句句都往人心窝子里捅，这可如何是好……
后来和_图_书，父母没了。
男人没预料到她来这手，被吓得脸一颤。
男人一愣：“干什么？”
二丫哈哈大笑起来。
“嗯。”
二丫也急了：“什么什么态度？你看看自己什么态度？审犯人哪？”
杜豌揉着眼睛听着题，一面偷偷心里想：我哥哥才不是这样的。
男人见她态度不友好，心头火又拱起来：“你也不用跟我装傻充楞，我知道我管不了你，你也不听我管，二十四了，在外头谈恋爱这很正常，但是要注意形象……”
杜锐在老爷子这里教养的已然成为一名小学究，鼻子上卡着近视镜，整日只知道写算术题，很少说话。
保姆拿着电话回头看了一眼，开心得很：“不用不用！你来了就知道了！”
她不管对外还是对内，给人留下的印象，向来是本本分分的孩子，虽然有点钻钱眼的小毛病，也无伤大雅。这回给人遇上，她犹恐自己落下个不正经的口实，想她多胆小的一个人哪，要被扣上这样一顶帽子，可真是说不清了。
“叛徒！！！！”
“不行，要不自己写，要不我教你。”
兄妹俩仇人似的怒目，二丫越想越生气，越想越难过，最后一跺脚，扭身就跑。
杜嵇山听了急急从阳台扔下花跑出来，痛呼：“杜豌——怎么这样说你哥哥！”
四目相对，看的胡唯心头颤三颤！
二丫心里暗呼不好，依旧气焰滔天：“你是看见了还是听见了！那是我同学！我跟我同学说两句话怎么了！”
二丫拿着一叠资料去复印机复印，在复印机咔嚓咔嚓走纸的时候，她忽然想明白自己到底在慌什么了。
杜锐转过和-图-书头，严肃一推眼镜：“我可以给你讲，但是你要自己写。”
是个约么三十岁的男人，瘦高个头，斯文面相，风尘仆仆地，脸上倦色明显，鼻梁上还架着一副无框眼镜，伴随着他低头吃面的动作，面条热气蒸上近视镜的镜片，挂着层雾。
凭直觉，他不像那样多事的人。
大娘二娘哄她，丫丫，你也跟你哥哥亲近亲近，多说两句话啊，哥哥总念叨你呢。
爸爸妈妈带着他俩去钟楼买三毛钱一根的雪糕，杜豌脸蛋上蹭着奶油，也曾在夏天烈日下甜甜管他叫哥哥。
杜豌再从县城回来，兄妹俩都已经变了模样，关系很生疏了。
她起初以为自己是饿的发虚，可噎个面包下去，还是慌。
“杜锐，你，你也不该这样说你妹妹！”
二丫不情不愿地挪了挪屁股：“我给你倒杯水吧。”
吃饱喝足了，男人靠在椅子里，开始和她诡异对视。
姚辉撇撇嘴：“封建迷信要不得。”
“女孩子在外头，跟男朋友相处，也得适度。”
二丫歪头压着手机，捧着厚厚一摞资料：“好的，我下了班就去，需要带什么吗？”
正好家里来电话，要她下了班回去一趟。电话里保姆赵姨乐呵呵的，好像家中有什么喜事：“你都一个多月没回来了，你爷爷想你，记住了啊，下班就来，你不来我们晚上不开饭。”
杜豌也在小县城里自由自在地成了野丫头，行为举止与别人格格不入。
杜嵇山从阳台直起身来，一手拎着一只花苗，隔着玻璃直揪心：“你俩好好说话！好好说话！”
换成往常，有人敢对杜嵇山这样不抬头地说话，早就被骂没规矩了和*图*书。可杜嵇山偏偏不在乎，看着他的眼神，比对二丫还疼爱，还关心。
“你走开！”二丫恼羞成怒，使了牛劲甩开他胳膊，身上穿的皮衣拉链刮在胡唯下巴上，只听得她气壮山河地骂胡唯——
“你知道羞大晚上的和人在饭馆外头搂搂抱抱瞎嘀咕？”
之前提过，杜家老四有一双儿女。
“最近钱还够花吗？”
二丫抱着腿，翻了个大白眼。
杜锐就会攥紧了她小手很护食的样：这是我妹妹。
“尤其是在一些事情上，你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杜嵇山见怪不怪，还站起来把空间留给两人：“你俩坐，我去看看阳台那花儿，该浇水了。”
“现在外头还冷，别穿露脖子的衣服，回头哮喘犯了遭罪的是你自己。”
“你胡说八道！要是都跟同学那么说话还了得！欠管教！”
本来是一对亲兄妹，该是这天底下最亲最近的关系，都怪他啊，让两个孩子从小分开，这十多年了隔阂还是在，再见面，还是像仇人似的。
多新鲜呢，半年多没见面，见了面就给自己上课，说的还都是不着边的事情，二丫心里不大痛快。
“就那样呗。”
二丫脸上不敢表露不悦，心里想，这人别不是在荒郊野外待时间长了，憋出什么毛病才好。
杜嵇山满是关心：“够不够？不够锅里还有，再给你盛个鸡蛋？”
她一笑，被她叫做杜锐的人恨道：“姑娘家家不知羞！”
二丫跑的冲，咣当一声撞在胡唯刚推开的车门上，撞的眼冒金星。
“啊。”
男人又是一声：“嗯。”
想通了，一块大石头也就放下了，二丫觉得心里通畅许多。
中圈套了和_图_书哇！中圈套了哇！
本质上讲，二丫有点“较真”。这个较真不是指性格，而是指在某些大事小情上。
她在慌胡唯。
老爷子还数落二丫：“你倒是说两句话啊，怎么也不吭声？”
二丫拿起一瓶杜嵇山平日里吃的大脑保健药，倒出两粒推过去。
杜嵇山和杜锐站在台阶上，心急大喊：“抓着她！”
二丫仰着头，眼中含泪，额头被磕出通红的包，那一汪水盈盈的眼神，写满了倔强，写满了委屈，好像在说，我算是看错你了！看错你了！
二丫不甘示弱，抓起一只擀面杖，也学着他在桌面猛敲了下：“杜锐！！”
“你找什么呢？”
一家子老老少少追着二丫到门口，恰逢被杜嵇山叫来的几个小辈也回来了。
再后来，雁城来了人接，二丫被姥姥抱走，她两只胖手扒着门框哭的撕心裂肺：哥哥哇哥哥……我要哥哥……我要妈妈，也要爸爸。
“我怎么不知羞了？我没偷没抢，行的端走得正，哪里不知羞了！”她嚷嚷的震天响，脸憋的通红。
姚辉路过她的工位，走过去，又走回来，拽着她椅子把她拉近自己：“你干嘛呢？”
男人怒了，伸手啪地一下重拍桌子，二丫没准备，吓得王八似地一缩脖子。
老爷子着急上火啊！
小杜豌天天蹲在家门口抠石头，看见有年轻时髦的女人骑着自行车走过，她就仰头问：哥哥，那是妈妈吗？
这下，餐厅就剩下二丫和他。
看了半天，男人先问：“回去看过姥姥了？”
胡唯尚没弄清情况，恐她撞坏，下意识拦了一把：“哪去？”
杜嵇山情绪激动，这当哥哥的，不晓得维护妹妹的面子，这当和-图-书妹妹的，也不知道哥哥的心哪！！
她手腕上系着一只小虎头，缀着银铃，她一晃，银铃就哗啦啦地响，那是杜锐对儿时妹妹最后的印象。
二丫很认真的看着他：“吃药啊。”
“我跟你说话呢！你什么态度！”
男人摘下眼镜，开始低头擦镜片：“你现在大了，有些事爷爷想管，也是心有余力不足，但是你不能因为没管束，就随心所欲。”
“不用。”这时男人倒是停住筷子，从纸巾盒里抽出张纸擦嘴。“还在姚辉那儿上班？忙不忙。”
二丫气的呜呜直哭：“我就是欠管教！从小没爹没娘哪有人管我？一张嘴只知道说别人不知道说自己！我就是跟男人在外头搂搂抱抱那也是自由恋爱！我喜欢，我高兴，不像你，三十多岁人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邋遢的要人命，发际线秃到头顶上！”
找到了！
男人少话，也不抬头。“够了。”
“什么叫就那样？”男人不满意她的回答，蹙起眉严厉道：“说话也没精神，我看还是不忙，闲的日子发慌。”
过一会，杜嵇山说：“少吃点，晚上给你煮饺子，你最爱吃的白菜馅。”
就这样纠结了半天，二丫最后还是选择相信胡唯。
杜豌扁着嘴想哭，声如蚊讷：“你给我写吧，写不完老师要罚站的，我想睡觉。”
二丫也不怕他打量自己，就坐在那大大方方让他看，怕他看的不清楚，还把头发往耳后掖了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
如今和二丫吵得面红耳赤这位，就是她一直没露面的亲哥哥，杜锐。
杜嵇山捂着心脏，朝杜锐吼：“看着我干啥！抓回来啊！包了那么多饺子，她不在家，怎么吃得完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