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老警察一沉吟：“现在队里缺的是刑侦人才，他不是专业毕业的，怕是……”
劝别人的话，也是劝。
从派出所走的时候，老单还一直送他到门口：“潮灿哪，到了新单位好好工作，好好表现，我信得过你，别给咱派出所丢人。”
首都T3航站楼。
“不当片警啦？”
说着，杜蕙心想起来：“今天该贴窗花了，你郑叔早起买回来我给忘了。”
“我不想要。”蒋晓鲁坦诚，“想在工作两年，稳定了，三十岁以后再说。”
蒋晓鲁神情一滞：“不着急，还想过两年二人世界呢，再等等吧。”
按了按喇叭，宁小诚从车上下来。
很长时间没见了，蒋晓鲁欣喜打开窗户：“潮灿！”
“郑昕今年过年真不回家了？”蒋晓鲁干这些活儿还不太熟练，只能站在旁边帮帮手。
两个人从来没在孩子这件事上谈过，小诚是个顺其自然的态度，偶尔在一起的时候有措施，没有的时候，蒋晓鲁会事后算日子偷着吃药。
“分手了？”蒋晓鲁扬眉质问，“为什么？曹小飞主动的？”
老警察回去把这事儿跟当时刑警队的队长说了，队长一听，马上拍板：“我要！现在忙的都转不开身了，来个身手利索会开车的，可是帮上我大忙了！”
“专业的您不也得送去学校好好培养吗。”所长老单递上一支烟，“是个好苗子，干咱们这行的，学校里读十年不如下基层看一年，聪明着呢，哪怕您要过去让他帮着出出力，孩子不行，你再给我送回来。”
……
“潮灿，过年好啊，回来看看老爷子？”小诚淡笑，过去那事儿翻篇了，他也没放在心上。
李潮灿为这份新工作高兴，顺从地点点头：“是，我记住了。您放心，肯定好好干。”
从上海落地的航班，郑昕整齐列队站在空乘队伍最后，心情愉悦地想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
“她活着，我娶她——”
不能！不能！！！
他还穿着绿色的大棉袄，一身朴素，看的透彻：“小诚，不怕告诉你，我连坟都买好了。”
恨的要死啊——
蒋晓鲁讶异，没想到家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从来没跟我说，郑叔知道吗？”
蒋晓鲁在楼上和他招招手：“拜拜。”
蒋晓鲁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正好借机问出来：“她跟曹小飞怎么没下文了？”
“没，你姐跟你姐夫去医院看病号了，说晚上不回来吃。”
“就两个女儿，晓鲁你伤了，郑昕你也没教育好，为所欲为，一味的偏着护着，蕙心啊……人不能那么虚荣要脸面，你说是为了这个好为了那个好，到头来全都是为了你自己好！”
杜蕙心追出来问：“这快过年了不是放假ｈtｔｐs://wｗｗ.ｈｅtｕsｈｕ.ｃoｍ.cｏｍ了吗，还去哪儿啊？”
……
小伙子你身手不错啊！刚才在我眼前嗖一下就跑没了，合着是你啊？
“哎！”李潮灿给人的感觉，永远是充满阳光活力的，不管你俩隔了多长时间没见，不会感到生疏：“晓鲁，你回来过年啊？”
蒋晓鲁失笑：“是真长大了啊……”
没想到沈斯亮做的这么绝。
杜蕙心不太自然地停了一下，继续熟练动作：“嗨，曹小飞那孩子……和他分手了。”
杜蕙心觉得自己活的特别失败，甚至算不上是个负责任的母亲。
沈斯亮竭尽平静：“她没了，我葬她。”
水声哗啦啦地冲着——
“啧，再等几年，妈怕你有危险，三十岁往后算大龄产妇了，女人哪，其实真正青春就那么几年，要是身体情况允许，你考虑考虑尽早要一个，怕麻烦生下来妈给你带，别的教育不了，但是吃喝拉撒肯定没问题，不会亏了。”杜蕙心站在做母亲的角度考虑，劝着多说了两句。“有个孩子，生活就稳定了，也踏实了。”
第二次见她，是两个人已经分手，她要走，他们去机场送，她走的无声无息，毫无征兆。
她活着，他没给过她一天好日子，死了，也不让她安生。
小诚震惊。
李潮灿十分灿烂：“是，今天休息，回来看看我爸我妈。”
蒋晓鲁以前和她妈吵架的时候气的半疯，恨不得找尽了能伤害她的话说，这次过年回来，本意也想问问她蒋怀远的事情，可是看她现在的神情，又觉得说出来没意思。
这件事过去有一段时间了，杜蕙心受了很大打击，也忽然就想通了。
“我贴吧。”蒋晓鲁去玄关拿了喜庆的红福字，走到阳台上。
活的自私啊。
这辈子是生是死，她都得跟自己在一起，赎罪也好恨他也罢，总之就是不能分开。
蒋晓鲁听出来了，杜蕙心这是怕她闪婚闪的不安心，想要个孩子来巩固地位。
手，重重按在沈斯亮肩头，意为宽解：“日子过的太顺了，总要有点小波折。”
“说到底，就是个闺女不是——”老单老谋深算地盯着他，“缘分到了，是你的，不是你的，那就是缘分还没到。”
当初如果不是她吵着要结婚, 也不至于闹的那么大不是？她很长时间没和郑昕联系过了，偶尔在社交软件里看她发发动态, 过的一直挺开心，蒋晓鲁也没想那么多。
小诚笑一笑：“活着，你没让人家过上一天踏实日子，死了，也不让她安生？二朵儿愿不愿意跟你放一起啊，你就这么决定了？”
“哎。”李潮灿仰头，“晓鲁，我走了啊。”
“郑昕！”乘务长娇阳走和-图-书在最前面，闻声回头，面露不悦：“说了多少次不要下机列队的时候打电话！”
李潮灿有点不太自在，上回闹婚礼之后他从来没和宁小诚碰过面，如今见了，忽地想起蒋晓鲁已经嫁人，心里不禁失落。
太傻了。
“二朵儿现在还没那么严重，别搞得好像天都塌了，那天你回来问我，如果现在躺那儿的是晓鲁，我会怎么办。”
也是巧合。
按理说，小诚是独子，而且也这个岁数了，两个人生活没什么负担，正是要孩子的好时候。
蒋晓鲁没反驳，四两拨千斤：“您不是也三十多岁生的郑昕吗，顺产，那时候比我还大呢。”
爱到以生命为代价？
他爱她。
楼下，小诚和沈斯亮在医院吸烟处抽烟。
蒋晓鲁端详着，正找一个正中间的位置，忽然楼下传来一声笑喊：“往左，歪了歪了——”
才刚结婚半年，感情尚不稳定，小两口激|情没尽，就过上拖家带口抚养孩子的生活，蒋晓鲁不愿意，也怕日后矛盾多。
待李潮灿走远，宁小诚也没上楼，就在楼下等，他今天要和蒋晓鲁一起出去一趟。蒋晓鲁也知道这事儿，匆匆贴好了两个窗花，从椅子上跳下来。
自培训期就与郑昕埋下的不快，碍着宋芃这层迟迟没撕破脸，可郑昕却很牛，加上几次在航班飞行过程中对她的苛待，两个人彻底把关系搞僵。
蒋晓鲁是个感性的人，病房里的人朝她一笑，她眼泪就止不住。她不太会说安慰的话，而且人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安慰的话是听不进去的，生死也早就在心里看开了。
阳台始终放着一只小板凳，以前郑和文闲暇时钓鱼用的，很多年了，蒋晓鲁小时候踩着它探头和李潮灿说话，现在踩着，是为了登高贴窗花。
“您现在知道我好啦？”蒋晓鲁笑着将杜蕙心的军，俏皮把话题转移。“以前不总说郑昕贴心吗？脑子缺根弦儿好啊，比我这一肚子鬼心眼强。”
娇阳则反之不顺。
蒋晓鲁也是才知道的。
厨房里, 杜蕙心动作熟练地擀着饺子皮, 两只手包住饺子两边, 一捏，饱满漂亮的小饺子就成型了。
杜蕙心说：“不回了, 刚上机热情劲儿正足，听说表现的还挺好, 公司打算年后让她飞国际线了。”
“哦……谁病——”
这对她来说是个非常坏的消息。
“不就是先后吗，要真挺不住了，她先走，我在后面等着，多少年之后，横竖我陪着。”
她今年三十三岁，年纪到了，公司有意找她谈话将她改为负责地面业务的经理，作为补偿可以加薪。
应该算是一个很让人意外的消息。
之前平静神色崩塌，难为他铁骨铮铮的七尺男儿，和图书终于红了眼。
这一句话戳到沈斯亮痛处。
郑昕举着手机，背着包，低声和电话那头交代：“妈，先这样啊，我这边有点事儿先挂了。”
“妈，我回来了！今天晚上住酒店，明天飞成都，家里准备晚饭了吗，我姐和小诚哥回去了没？”
小诚对他一点头：“给你父母带个好儿。”
蒋晓鲁结婚以后，李潮灿受了打击，每天泡在派出所处理大事小情，一点空闲的时间也不给自己留。
在刑警队帮忙帮了两个月，上上下下口碑皆不错，这不，年前分局领导找他谈话，如果顺利的话，年后打算把他正式调入刑警队了。
就这么阴差阳错的，李潮灿被要到了刑警队去帮忙。
“人哪，就得承认自己活的失败，不能表面风光。”杜蕙心揉着面，低眉和蒋晓鲁说话：“晓鲁，妈现在是真知道错了。”
沈斯亮的女朋友霍皙生了重病，听说是很难治愈的肿瘤，正在医院等着手术。
杜蕙心似乎不太想说，包了两个饺子，用围裙擦了擦手，叹息：“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这孩子主意正, 张罗结婚那时候发现怀孕了，也是六神无主的，后来曹小飞听说这事儿以后不想认账，怕了呗，郑昕正巧选上了空姐，上医院查说孕酮低，想让她过段时间再观察观察，她一狠心，工作不想扔，瞒着我直接去医院做流产了。”
“上了班，接触各行各业的人多了，眼界自然就开了，前一阵曹小飞可能是心里过意不去，来找她想求和，结果她把枕头一摔，连看都没看一眼，说他现在求着自己都不回头，连自己的孩子不敢认，这样的男人谁敢嫁？”
“你——！！”娇阳发怒，修剪精美的指甲愤怒指着郑昕，又放下。
医院空荡荡的隔离走廊里，病床上的女孩带着氧气罩正在和蒋晓鲁微笑着挥手。
蒋晓鲁匆匆言语了一句：“小诚哥朋友病重了，我和他去医院看看。”
每次新年之前的习惯，存点饺子留着备用, 今年蒋晓鲁成家了，要多包些, 给她也带走两袋。
郑昕个子高，外形出挑，比蒋晓鲁还要高出两公分，人也聪明，很多业务接受的很快，和几个年轻机长也能打成一片，上次在机场遇上公司副总来巡查，她无意间帮了对方一个忙，留下的印象很好，据说要破格提拔。
说是之前工作需要，去外地拍外景，现在想想，可能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病情恶化，想和沈斯亮一拍两散，不耽误他。
“知道，后来告诉他的，这事儿不能瞒着，也……瞒不住。”杜蕙心说着说着就伤感起来，“生了你俩，胆子一个比一个大，主意一个比一个正，偏着她就亏着你，这么些年，还是把和*图*书你和她全耽误了……回头来，落下一身的不是。”
但是好歹是一个小生命，就那么放弃了，蒋晓鲁还是为郑昕可惜。
“那个……你忙吧，我也上楼了。”
那天李潮灿所在的管区有小偷，李潮灿路过，听见呼救直接追了人家三条街，以前当兵的时候他是连里出了名的飞毛腿，碰巧那天分局负责案子的一个老警察因为查资料，过来提审一份卷宗，遇上李潮灿提溜着小偷回来，吃了一惊。
“嗯！”蒋晓鲁点点头，和他隔着几层楼喊话：“你也回家？”
李潮灿穿着一身英挺警服，外面套了件大衣，正提着大包小裹在楼下看着她呢！
小诚啧啧感慨，这是什么境界。
“都好，都好。”杜蕙心低着头，反复擦着厨具：“你就别挑妈了。”
以前多春风得意的一个老太太啊，两个女儿，都优秀，小女儿贴心，大女儿懂事儿，一直活在自以为是的骄傲里，到了矛盾接二连三发生的时候，才真正看清了现实，回头来反省自己这些年的偏心和不足。
“小诚哥，过年好！”再脸上过不去，也得大大方方打个招呼不是？
不能让他心爱的姑娘没个落脚的地方啊。
第一次见她，是在自己的小喜宴上，那时候两个人正好着，很亲密，拿她和沈斯亮开玩笑的时候，会微微红着脸。
蒋晓鲁对霍皙的印象也仅限于见过的几面，她比自己小一岁，不爱说话，很安静，也很倔，跟了沈斯亮七八年，两人因为沈斯亮弟弟的事情，她没少受折磨。
派出所所长老单是个心慈眼明的人，笑呵呵背着手，私下里跟来提卷宗的老警察说了一嘴：“您看看刚才那小伙子还行？叫李潮灿，当过六年兵，身手没说的，为人正直，是把好手，我觉得放在我们这一亩三分地有点屈才了，听说前一阵你们分局忙不开下来要人，还有空缺的话，您受累回去提一提？看看能不能调过去给你们帮帮忙。”
“哦——”杜蕙心严肃起来：“那快去吧。”
娇阳快步过来，强势训斥：“别以为业务好就可以不注重形象，上几天机尾巴翘上天了？年纪轻轻总想着歪门邪道。”
“我走什么歪门邪道了？哦，看我跟傅总说话你不开心啦？觉得我抢你资源了？别逗了，你就跟傅总差一岁！他还管你叫姐呢。你不也每次下机就给你在飞机上留名片的客户打电话吗。”郑昕小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示弱：“自己都做不到还要别人守规矩，怎么以身作则。”
只能宽解她：“改天我去看看郑昕，您也不用担心，这个岁数让她看清楚曹小飞那德行，比结了婚过几年再发现要好，耽误了青春不说，人也该折磨的没冲劲儿了。”
“啊，今天hetushu.com.com没事儿，找空给我爸我妈送点年货。”李潮灿痴盯着蒋晓鲁，像小时候一样，有了点什么丰功伟绩就和她炫耀：“晓鲁，我调到分局刑警队了！”
沈斯亮猜到宁小诚想什么，立在医院门前，蛮坦然：“做好了，早在知道那天起，就做好了。”
这回，倒是很懂事，随着别人叫了他一声小诚哥。
宁小诚慢慢碾灭烟，想起那张笑靥如花的明艳面孔，他目光悠远，一声长叹：“在她还活着的日子里，尽可能让她快乐吧。”
两个女人在航站楼里对视，谁也不让谁。
“嗯，长大了，忽然那一瞬间什么事儿把她触动了，就明白了。”杜蕙心想了想，背对着蒋晓鲁。“晓鲁，你和小诚……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不当了！”李潮灿豪气挥手，“我找到了人生的新阶梯，以后你真得规规矩矩叫我李警官了。”
啼笑皆非。
“嗯，你说得对。”杜蕙心终于欣慰笑了一下，“她做完手术以后在公寓里养着，我熬了汤去看她，她现在是真长大了，你知道跟我说什么吗？”杜蕙心低头洗手：“她说妈，我现在特别想好好工作，前几天去我姐那儿了，你给她的触动特别大，回来一直在夸你，说女人干什么不如有一份事业，有份好事业，才能和人家匹敌，有话语权，找另一半的时候眼光也不一样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死亡无法挽留，剩下的事情，皆由人为。
想蒋晓鲁也会死，会消失，像朵花儿似的姑娘忽然就不见了？呸，他想都不敢想。
郑昕气鼓鼓，被拉着往前走，嘴里还不饶人：“一大把岁数还天天朝思暮想别人老公，看见个头等舱客户就往上冲，装什么新鲜萝卜皮。”
有人过来拉郑昕：“昕昕，行了，少说两句吧。”
“妈，我走了，晚上饭别等我吃。”她拿起沙发上的大衣和包，乒乒乓乓去穿鞋。
那墓碑上，这边刻着霍皙，那边刻着沈斯亮。他这是下了狠心，不管生死，都要跟她凑在一起，把下半辈子都搭进去了。
“那能一样吗？你郑叔都那个岁数了。”杜蕙心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自嘲：“郑昕从小体弱多病，抵抗力差，总像脑子缺根弦儿。”
“斯亮，你得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郑和文知道郑昕做流产的事情之后大发雷霆，和杜蕙心结婚二十多年，第一次对她大动肝火：“你就这么宠着她，惯着她，你看看现在给孩子害成什么样！！！”
娇阳走在前面，指甲死死抠进手心里。
杜蕙心关了水，这回转过身来了，关切问：“是你不着急？还是他不想要？”
从小区门前拐进来一辆车，直接停在蒋晓鲁家楼下，李潮灿面前。
蒋晓鲁一低头。
你没法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