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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

作者:朵朵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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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陷阱

第二十五章 陷阱

可今次睿定毫不所动,转过脸来,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沉声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宴罢尽兴而归,子虞和太子妃等差事已了,便退席离开。是夜已入秋,月色幽淡,子虞出殿时没有看到秀蝉等王府侍婢,招来宦官询问,谁知守门的宦官也不知缘由,找了两人去寻。过了一会儿,有个面生的宦官跑了来,对子虞道:“王妃,方才有个婢女叫秀蝉的,天黑路滑的,在殿外摔折了,送去了太医院。”子虞一怔,问道:“摔地可严重?”宦官道:“摔地只是不巧,脚踝肿了一圈,不好走路了。她怕王妃身边没有人服侍,所以叫小人特来通禀。”子虞平日待秀蝉最为亲厚,不由担心,对宦官道:“你领路,我去看看。”
宦官几乎是跑着进来,禀报道:“寿安殿的侍卫内官我们都问过了,并无此事,王府的侍婢只是被差遣开了,至于那领路的内官,小人并未找到,周围也并没有见过他的人。”
八月底连着下了几日秋雨,天气渐凉,风一起,草木摇落,阖府不知前途,越发凄迷萧条。
睿定眼神一黯,埋首在她发中,声音低哑:“我这个皇子,连自己的妻子都无法保护。”
“子虞,是我害了你,”睿定满目悲辛地说,“我以为能把你带出宫廷……”
皇帝侧过身子,淡淡地说:“晋王妃,你曾经做过一件让我印象深刻的事,狩猎时,你将一只珍贵的大鸟放飞了——你以为别人都是和你一样的猎手?真正的好猎手,绝不会给猎物留一丝生机。你可不要指望那些人,会在最后关头心软。”
睿定不再言语,只是搂紧了她。房中寂静,床头的一碗苦药早已凉透,唯有一缕冷苦的香气悄然弥散,初时尚无所觉,等满室皆是药香,才觉得香中带苦,直透到人心里去。
袖口仿佛被人牵动,子虞恍然回过神,仔细一看四周,已没有人守着她,只余骤风,拍打罗衣,还有檐前铁马,玎琅乱响。目中一切尽是秋色,草木衰败摇落,枯黄如诉。想起上次入宫,还是花团锦簇的模样,她不禁悲伤地叹息:
子虞摇头:她已经感到快要绝望,居然还会有人对她有所期待。她在刚才已经耗尽了所有气力,只能萧索地说道:“公公在宫中这么多年,难道看不出,你所做的,注定得不到回报。”
这话又勾起子虞的伤心,泪水簌簌而落。她幽咽着说:“当日的情况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那时大营里没有人,我找不到商量的人,只能去找你,猎场那么大,我转了半天只遇到了陛下的随营,等我醒来,天色都晚了,周公公说夜里行走猎场并不安全,所以留在那里,陛下命人营中挂帐,彻夜举灯……怎么回来,就被人传成了那样……”
在座的公子都是世族出身,诗作等闲难不住他们。子虞等人在帘后看地分明,诸位公子十分出色,其中有两位尤其突出,不但相貌堂堂,才情更是出类拔萃。等众人做题完,就有宦官领旨来问玉城公主的意思,宦官走后,不过一会儿,明妃就亲自来了,看她面沉如水,众人都觉得奇怪,悄悄一打听,才知道玉城选了郎将晁寅,那是在座公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人。若说他家世才貌也都是好的,可放在这些公子中就难以让人另眼相看。后宫中人都觉得玉城的眼光古怪,议论纷纷。
皇帝目光深幽,温和地问:“仅此而已?”
睿定听得前两句已觉得心头怒起,待听到后面一句,脑中嗡的一响,五脏六腑都如同翻滚起来,后面的话,一句已听不进去,只觉得其中字字句句像毒针一般,全落在他的心上。他一手握拳,指甲用力抠入肉中,刺疼让他保留一丝清明,不至于当面失态,他为人素来沉稳,不肯人前露半分难堪,此刻心头憋着郁火,想怒而不得怒,想哀而不能哀,心里难受到了极处,脸上反倒没了表情。
殷荣奉召入宫时,皇帝正坐在案前手捧一份书柬,沉思不语。殷荣静立一旁,直到皇帝开口:“晋王推选的熊渠军统领以前好像是东宫的卫率?”
睿定见她神色倦极,怕她伤身,一手搂住她,一手抚她的背,安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他维持着一个姿势未动,双臂已然酸麻,略抬了下眼,窗外沉沉,竟已夜深。一夜灯火,烛台边堆着累累烛泪,只有那一星的火光左右舔动,眼看着也将要熄灭,睿定徒然生出一种彷徨无力的感觉,悄然怅叹。
徐氏道:“你现在的处境倒和她有几分相似。”
门外的灯火又一阵晃动,有宦官的声音传来:“大人不可,陛下在更衣。”脚步紊乱,一个长髯老者不顾宦官拦阻冲到门口,对皇帝嚷道:“陛下,殷相于南国一事处置失当,臣有奏……”子虞见他身着官服,心徒然一紧,支在地上的手不住的轻颤。那官员也看到房中情形,愣了一下,随即面色古怪,后面的话也说不出了。
子虞不安地看着他,灯火如昼,将他俊美而冰冷的容颜照得纤毫毕现,似冰雕石铸。她轻呼一口气,柔声问:“发生什么事了?”子虞的声音清脆轻软,是南方独有,每次都能让睿定服软。
子虞一愣,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要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抽走了。世上有一种官,以言辞为利器,百官忌讳——那就是御史。他们素来勇于直谏,不畏艰险,即使不为皇帝所喜也依然如故。而皇帝对他们也诸多顾忌,因为杀死他们,只能让他们名声在外,史书留名。况且陈翰澜的名声,子虞也略有所闻,先帝也曾赞他铮铮铁骨直言不讳。
她又回到那个纷杂的梦中:有一个绿衣姑娘在哭泣,子虞好奇地上前询问,原来那个姑娘在感怀身世,她与父母兄弟失散,流落异地,幸而遇到一个翩翩公子,出身高贵,家族势大。子虞不由惊讶,便问:既然如此,你还伤心作甚。那姑娘并不言语,忽然提起头来,幽幽地说:你不是知道原因的吗?
怀因不过深望了一眼,心上如同被人打了一拳,怔忡难言。心里隐约觉得似乎哪里见过,又仿佛隔了千山万水,朦胧中只见了这么一面。他自懂事起就在寺中长大,从未遇到这样的情形,一时愣住了,直到宫人们拥着子虞走远。
寿安殿阁宇辉煌,风景宜人,盏盏宫灯映在青砖上,犹如飞金点翠,照得夜色消融,满室如昼。礼官说完祝语,气氛更加热闹。几位受邀的公子在席间端坐,个个举止大度,器宇不凡。皇帝见众人兴致正高,便命人取了早先拟的两题,试探他们的才华。
罗云翦铁青着脸:“是我没用,只能让他们如此摆布,连自己的妹妹都护不住——我就应该杀了那些乱嚼舌根的人,然后带着你远远地离开这里。”
子虞听她吩咐地仔细,不知为何,心中竟生不安,应诺了一声。
明妃和玉城对驸马人选争执不下,最后连皇后都避席而来,见玉城坚持己见,只好劝说明妃:“晁寅此人才情一般,胜在性子沉稳,为人踏实,玉城下嫁,日后使了什么性子,驸马也能耐得住,不会生事。”明妃想了想,终于被打动,驸马的人选定了下来。不仅宫中人觉得意外,与宴的诸位公子更是唏嘘不已,倒是晁寅闻得喜讯,往垂帘处望了一眼,随后平静地领了旨意。
女官们觉得她举止古怪,一时不敢惊扰,任她在殿前久立。
皇后把她唤道眼前,对子虞道:“你们是有姐妹缘的,当年一起出入宫闱,如今又都归于晋王,今后可要珍惜这种缘分。”
子虞在房中坐了许久,直到房中灯火全灭。秀蝉举灯入内,瞧见她的模样着实吓了一跳。取来外衣为她披上。
子虞听他的声音,明明近在咫尺,却如同隔了千山重重,心里大恸,眼前顿时湿润起来。
子虞冷地发颤,看着他转身离开,衣角在风中微微摇曳,明黄色的身影像一团飘渺而虚无的火光,咫尺天涯之远。
子虞心中已有了定论,听这样一说更加确定,慢慢低下头去。徐氏伤怀的神情渐渐平静,说道:“其实不难明白,晋王开府这么许久不去藩地,领禁军两卫,又与相爷交好,皇后能不相忌?当年晋王要娶你,皇后对你百般示好,自然有她的意图,可这两年,你对她并不相近,晋王一边,她一丝下手的方法都没有……难怪这次这么狠绝了。”
皇帝不置可否,随手拿起桌上另一份书柬,殷荣望了一眼,发现那并不是宫中常用的式样。
睿定从永延宫走出,暗暗吁了口气。方才面圣时皇帝虽无疾言厉色,但面色悒悒,分明心中已存芥蒂。他有心想要辩解,却又无从开口,此中滋味难明,心内更觉得怅然若失。
子虞静静地没有动弹,神色间露出一丝迷惘,轻声说:“殿下带我离开的是宫殿,从来都不是宫廷。”
子虞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神情复又淡漠,冷眼看着房中一处。她转过头去,一瞧莲花身子猝然发冷,睿定用力一甩袖子,再也不看她,转身即走。子虞几乎觉得透不过气来,急急喊他“睿定——”
帝后选了寿安殿举宴,此殿两侧皆可落帘,正好可以让玉城在帘后观人。明妃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更是虽然千挑万选仍觉得不放心,请了四位王妃来给玉城做陪。除了太子妃和子虞之外,两外两位是诚王妃和信王妃。诚王信王都是先祖苗裔,诚王体弱留在京中静养,信王却远在戍边,镇守藩地。
墙角那和*图*书一处突然传来人声,只有不得志的宫人被派到此处打扫,因地处偏僻,所以言谈少了许多忌讳。睿定听出有两人,似乎正拿扫帚打扫落叶,唰唰作响,其中一个道:“你可听说最近宫里的那件大事……”另一个问:“什么大事?”那人哂道:“你耳目真是不灵通,难道皇上与晋王妃的事你没有听说吗?”
皇帝含笑道:“两手空空,看来并无收获。”太子妃将刚才迷失方向的过程说了一遍,她语音清脆,又善于调动气氛,连倪相都被她说地微笑连连。皇帝又问了几个问题,见她们都有疲色,便让宦官将他们送回。
“王妃,”秀蝉低声道,“奴婢刚才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为什么这么说?”她抬头问,声音不住轻颤。
睿定无所觉,忽然转了个话题道:“自从皇孙骜出世,太子妃一家又获封赏。太子妃是皇后的侄女,这样一算,阳池赵家已经有两王两侯——后党势大。”
子虞跟随在玉城仪仗后,凡事由信王妃诚王妃料理,索性就做了闲人,因此就落在队伍最后面,隔了些距离,将假山石旁少年僧人的抱怨听得清清楚楚,她素来不是惹事的性格,又觉得那僧人年少莽撞,情有可原,便对提灯的宫女道:“佛前子弟不可怠慢,让两盏灯,好让他们出宫。”就此将刚才那句话揭过。僧人们自是感激。怀因也抬头看了一眼,与子虞的视线一触,但见她眸如点漆,目光如秋水翦翦,且灯火如昼,将她绰约的身影拢在其中,翠袖罗裙,身姿窈窕,雪玉似的一张脸庞,眉目莹然,清丽地难以描绘。
听她口气,对玉城颇不以为然,子虞微微惊奇,说道:“玉城公主自幼聪慧过人,又深得陛下宠爱,有些傲气也是应该。”
子虞惶然地仰起头,皇帝看着她的目光依然很平静,语调平稳,似乎与平时没有两样。这让她稍稍平定了些,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毫无线索,她艰难地张口:“我……”
睿定苦笑不已,拥她入怀,说道:“我知道,你和玉城不对,所以她说的话,我只信三分。”
子虞的脸色唰地一下雪白,怔怔看着睿定,劝说道:“也许只是个误会。”
罗云翦转过脸去:“这样的前途还有什么用处——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委屈。”
众人抬头一望,却是一怔。那是几个僧人手执书卷,站在山石旁。玉城知道皇帝前日请了东明寺的主持入宫讲经,这必是随行的人。皇帝崇佛,宫中上下皆投所好,只有玉城自小厌恶供香佛经,从不信神佛之语。她目露轻慢,略略地一扫,当看到宫灯旁站立的人影时,蓦然顿止。
睿定看着她笑了一下,为她理发拢被,不紧不慢地说道:“看你病中无事,所以才说了些话,倒又让你受惊了。好好休息吧,”
他将子虞温柔地放下,盖好被褥,静静看了片刻,又伸手为她整理一下鬓发,指腹在她的发间留恋,烛火突然“嘶”地一声,青烟一现,就泯灭于黑夜中。他收回手,回头再望了一眼子虞,终于站起身,默然离去。
子虞心乱如麻,再也耐不住满腔酸楚,泪水簌簌地滚落:“只要陛下相信,妾是冤枉。”
罗云翦怔住:以往他总觉得这个妹妹貌美心慈,性子却偏柔了一些,难以在大事上有所决断,可这短短几句话,不得不让他重新审视她。
“市间传言不过是民众穿凿附会,以讹传讹造成。而宫里则不同,那里从不无风起浪,任何一个举动,就隐藏着那些女人的有的放矢。”睿定平淡地说道。
等她从屏风后走出,看见杨公公垂目恭顺地等候,她微微叹息,任由他领路离开内室,一路走来,宫殿中没有其他人走动,想必是皇帝特意让人避开。杨公公趁着无人的空当,说道:“娘娘可想过事由何起?”
子虞原先便感到殿内有凉风,此刻到了玉栏旁,才知道缘由。殿后是一片荷塘,碧叶如盖,漫漫如接天际,红莲摇曳,亭亭如女,凉风习习,带着荷香拂面而来,清凉宜人。
子虞脸色变了变,太子妃已是忍耐不住,没好气地说道:“我未嫁之时,也不敢多言他人房中私事,公主倒真是言行不忌,传出去就不怕人笑话了吗?”玉城脸色一沉,想要反驳又有些忌惮,想了想又更觉愤懑,冷冷哼了一声就走了。
“晋王妃,你怎么会在这里?”皇帝问。
近侍迟迟找来,看到睿定松了口气,凑近道:“殿下,宫门就要关了,快出宫吧。”睿定嗯了一声,没有动。近侍觉得奇怪,走到面前一看,顿时吓了一跳,睿定面色铁青,眼眸黑沉,如同燃尽的余灰,看了一眼,就让人不忍再看。这情景让近侍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期艾道:“殿、殿下……”睿定扫他一眼:“说。”
“殿下入宫并没有其他事,只是出宫之前,被玉城公主身边的人请了去。”
罗云翦脸色大变:“子虞!”
“晋王妃自请去东明寺诵经修行。”皇帝说道。
两人言谈正欢,席间又一阵笑闹,女官高声报:“公主又射中。”玉城面前的海棠花已堆满,粗略一眼根本数不清几朵,在座人中以她射中次数最多,她也面有得色,顾盼生辉。太子妃皱皱眉,说道:“不过是游戏里占了些上风,值得她这样显露。”
子虞所请被皇帝恩准。皇后请晋王夫妇入宫一叙。
子虞内心对玉城极为不喜,又怕相见时玉城言出不逊。幸而这次玉城只想着自己的心事,安静乖巧地任由宫人妆扮,倒比平时多了几分雍容娴静的感觉。四位王妃作陪,无非提点一些看人的意见给玉城做参考,各说了几句,就听见远远有丝竹声传来,内官进来提醒时辰快到了。
子虞想起哥哥,心中也是一凛,她接过衣衫,在屏风后着衣,刚才的惊惶依旧盘踞在心底,她双手轻颤,好几次都系不拢衣带,心里酸涩,一颗泪水又流落下来。
睿定站起身,对皇后拘礼:“娘娘,前段日子她连病两场,身体虚弱,只怕是久坐不适。”
子虞问:“我睡了多久?”秀蝉见她额头发汗,便知热已经褪去了,说道:“两日了,殿下也来看过,只是王妃不醒,殿下守了一会儿就走了。”子虞点点头,这些时日,睿定早出晚归,总是她醒来他已离府,等他回府她已入睡。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回避,她也不愿去多想。
宦官们机灵地将门半掩,皇帝转过脸来,眉宇微锁:“看来,今天的事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误会。”
太子妃低低呼了声:“倪相?”这位宰相为两朝重臣,论权位更在殷相之上,子虞曾远远见过两次,细细一看,果然是他。
入得殿中,正是一片热闹。宫女以九人为数分成两队,藏钩待射。各宫妃嫔和内外命妇坐在席间,时不时相谈几句,又对宫女指指点点,似乎正在猜藏钩之人。子虞入殿时,玉城公主对身边女官说了一句,宫女中立时有人排众而出,将袖中的金钩拿出,席间众人纷纷笑道:“公主好眼力,又射中了。”这一转头,见到子虞来到,又招呼着迎入席间。
子虞说话半日,早已倦极,看到睿定的样子,那些想劝他赴藩的话都咽在喉中,便闭目养神起来。睿定坐在榻前,眸色温润,轻声说:“我陪着你。”
好不容易穿出丛丛花叶,湖心旁有一处水榭,玩了徐长时间,子虞和太子妃都觉得尽兴,忙向水榭靠近,这才发现水榭上早就有人,几个内官守在水榭旁,身着黄衫。榭中有两人——一个方面阔耳的老者陪着皇帝下棋。
杨公公看着她的神情意猜到了几分,说道:“娘娘忘记了,您可不是一个人,不是还有一位位高权重的义父吗?”子虞皱起眉,看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思。
他的口气软弱让子虞伤感,她轻柔地说:“殿下已经做得很好,无须自责——你给我的日子,即使身在梦中,也觉得过于美好。”
子虞垂下眼睛,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悄悄拭去将欲盈眶而出的泪水。
子虞的心徒然一沉,身子亦不由颤了一下,这些都躲不过睿定的视线,于是眸底又沉了几分,他转身欲走,子虞突然抓住他的袖子,艾艾地唤他:“睿定……”
子虞皱起眉:“他可是皇子,纵使情意深厚,那也不是他的全部。”
皇帝轻轻“嗯”了一声,显然已经同意殷荣的说辞,他将两份书柬放置一处,淡淡说道:“那就让她去吧。”
回府之后,子虞换上单衫,将两朵莲花摆在寝居内的玉瓶中,一则看这花朵娇美可喜,二则怎么也算御赐之物。才刚摆弄好,睿定就已经回来了。子虞想到今日所遇,心情极好,笑着迎接出去,却是一愣。
艇在湖中游,四处为荷叶红莲所围,不辨东西,太子妃左顾右望,半晌才老实道:“看不出方向了,看来我们只好随波逐流。”子虞笑道:“往着一个方向走,总有尽头。”太子妃应了一声,小艇直直地窜出,笔直而行。
不过是短暂的片刻,子虞却感觉等了好久,房中寂静,偶有灯芯燃烧,似乎灼噬着她的心,皇帝看了看她,神色稍软:“起身吧。”子虞将头垂地更低,摇头不敢答应。
此去寿安殿极近,于是由内官举灯领路,路过一处假山石时,不提防山边那一头走过几个人,和引路的官宦撞做一团,宫灯落在地上,滚了两滚,火芯熄灭了。司仪女官喝道:“什么人如此无礼。”
六月下九适逢宫中阳会和_图_书。交泰宫这日格外热闹,皇后置酒宴乐,请了各宫妃嫔和内外命妇。子虞入宫时正是烈日当空,天气燥地似要烧起来,宫道两旁的几株芭蕉,长叶舒展,绿叶荫翠,如画工无意着了浓色,叫人瞧了只觉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皇帝面露不悦:“朕来更衣,你们也纠缠不休,此事等到朝会时再议。”那官员还想再说,最后忍住,可他离去前最后的那道目光,让子虞从内心深处觉得惊惧。
远处来了一行人,睿定望了一眼,依稀看出是皇后和太子的仪驾,方向正是朝此处来了,他略一想,大约是皇后太子来同皇帝一起用膳,想到此处,他转身向另一边走去,提前避开了相见。他寅时初刻入宫,到现在日已偏西,期间只用过一些宫点,腹中早已空荡。若是被皇后太子遇上,必是相邀一同用膳,圣驾前拘谨不说,皇后一向善于调节太子与皇帝的关系,到时言笑融融,倒要衬得他像外人一般。若在平日,睿定还有心应对,今日只觉得周身疲惫,一种难言的烦郁缠在心头。想要笑脸再回永延宫,半分气力也用不上了。
可这一次,没能再唤他回头。
罗云翦淡淡道:“还能如何。”子虞道:“别瞒我,是不是已经闹翻天了。”罗云翦道:“朝廷若一日没有点争论,怎么还能叫朝廷。”子虞看看他,忽然露出笑容,说道:“从前就是这样,越是大事,哥哥就越是沉得住气。”
子虞心猛地一沉,乏力地说:“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子虞慢慢站直起身子,也不出声告辞,就朝门口走去,徐氏摇头叹息,朝她道:“你别以为我们一意要害你,明日一早,此事就会满朝皆知,你如何自处?若能保住晋王,你的牺牲才不算枉费。”
在朝外又是另一番景象,京中暗地里流传玉城选驸马的那一夜,皇帝与晋王妃被人撞破在宫中私会。凡是皇城内宫发生的事一向都是百姓爱谈的话题,况且又是这样一桩艳闻趣事,往往三五人聚头,悄悄议论,外人来了便一哄而散,偏偏越是隐秘越是传地快,不过几日,已是街知巷闻,明晓事理的过耳就算,好事之徒四处传说,更有添油加醋,让这桩趣闻平添风流,满城议论纷纷,不一而足。
皇帝在暗示她:即使是他,到了这个地步,也将束手无策。
殷荣道:“王妃是个诚心礼佛的人。”
“我不能。”他蓦地打断她的话,笑容渐渐敛去,眼神平静又冰冷。手稍一用力,把袖脚挣出。
秀蝉故意挑她开心的话题说:“罗大人来看娘娘,可惜娘娘未醒,他实在担心,就留宿在王府的客房。”子虞听了,想了想说道:“去请他来。”秀蝉犹豫道:“时辰太晚了吧。”子虞道:“不晚,再不说,就真的晚了。”
子虞梦浅,几乎立时就醒了过来,灯火朦胧,她看着眼前人,以为这又是纷乱梦中的一角,疲倦地眨了眨眼。睿定只是沉默地看着她,脸色还沉毅,目光已温柔了几分。
一颗泪水滴落在子虞的额头,她呼吸一窒,伸手去抚他的脸颊,柔声说:“殿下,你在我的心里是顶天立地的男子,不要露出这样的神情,让我离开的不能安心。”
子虞摇头道:“我相信哥哥终有大鹏展翅的一日,到时还怕没有机会救我出来吗?”罗云翦见她反而要强作欢笑地前来安慰,心中更痛,胸口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证据呢?”他对她的伤心委屈视若无睹,沉声说,“领路的内官,守门的侍卫,你的侍女……只要有一个人能出来附和你的话,就有可能让别人相信你的冤枉。”
子虞随接引宫女走过宫道左转,到了交泰宫南侧的清凉殿,远远就瞧见殿门口跪着一个人,宫女打扮,不过才十三、四岁的模样,生地玲珑乖巧,见子虞一行来了,她垂下头去行礼,一张秀气的脸在烈日下已经晒地通红。子虞见了心怜,问左右缘故,只有接引宫女脸含骄矜道:“那是在皇后娘娘前失了礼数,故而被罚。”宫女们闻言都觉讶异,皇后待人素以宽厚见称,想不到也有这样严厉的手段。
藏钩戏本是宫中极受喜爱的游戏,原本应由两队宫女藏钩对射,可今日取乐,就由席间妃嫔命妇为主,阳会由皇后主持,不以金银为乐,射中者得海棠花一朵,破为雅致。这等游戏就是考校眼力和心思,子虞兴趣不大,凑趣玩了两局后就旁观起来。正在百无聊赖时,太子妃笑盈盈地坐到她身边,低声道:“那日猎场一别,我都没有机会向晋王妃言谢,原想送礼去府上,又觉得太过轻慢,晋王妃不怪我吧?”
子虞打开盒子,里面摆着两朵刚采摘的莲花,花瓣叠叠,似流霞飞丹,娇嫩的如同一张绮丽笑靥。
醒来的情形又让她疑惑不已,慌忙从榻上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竟只穿了一件单衣。
子虞见她神色诚恳,想起当日那情景,笑道:“太子妃不必这样,我又没有帮上什么忙。”
“不管是谁的意思,”徐氏微笑地看着她,“这一步都该你来退——晋王步步权衡才有了 今日,他不能退,也退不得。只有你来退……”
“王妃,是身体不适吗?”穆雪问道,脸上带着体贴的微笑。
子虞含泪微笑:“听说那里景色优美,人物端丽。”睿定答道:“与南国相似。”子虞受他触动,心中一软,几乎就要点头:我们走吧,离开这里。话到了嘴边,吐出的却变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可是你不能这么做……殿下,身在皇家自然能做到一些非常人能及的事,也同样要放弃一些平常的事物,这才是世间的公平,谁都不能违反。我们也逃不开,难道离开千里,那些想要陷害的人都无从下手了吗……其实,哪里都是一样。”
子虞看太子妃神色,与玉城似乎不合,随口敷衍两句,并不深谈。她的心中对玉城也是不喜,可太子妃身份特殊,又诞下皇孙,说话的底气与她自然不同。
皇后道:“有几位朝臣的千金正逢嫁龄,只是容貌性情还需考校。我身边有个秉仪,想赐给你,她和你的王妃一样来自南国,不会和王妃离心,而且人品一流,知书达理,懂得进退,留在身边也安心。”不等睿定回答,她向左右示意,立刻有女官转入后面,须臾功夫就领着一个女子走进大殿。
子虞佯装谨慎地听着,心思却飘飘荡荡,不知游到何处。皇后牵住她的手,柔声道:“你要去寺中修行,为晋王祈福,这是好事,几宫的娘娘都夸奖你。寺院在山上,到了冬季天寒地冻,你又生长在南国,不习惯这样的天气,我这里准备了狐裘兽炭,你都带去,好好保重身体。”
子虞定定看着她,乌黑的眸子在灯火下有一种奇异的光彩,秀蝉不敢直视,微微垂目。片刻后子虞才怅然叹息,显然已经将这话听进了,秀蝉这才安然告退。
子虞一见来人,怔忡了片刻:穆雪仍如初见时那般娇憨俏美,看得出她精心妆扮了一番,五官细致,妆容精巧,一笑之下流露出少女的风情。
“姐姐是厚道人,”太子妃道,“她哪是傲气,是目中无人。若要说聪慧,也不过是陛下和娘娘私心相宠。你瞧这些宫女,个个是玲珑乖巧之人,偏偏在藏钩时破绽百出,分明是故意给玉城射中,偏她还沾沾自喜。”
子虞见她们一无所知,连斥责的话都不愿再说,匆匆离宫。出了宫门口,子虞细想了想,就吩咐转向去相府,下人们吃惊不已,看子虞的眉宇似乎藏着一抹异色,不敢多问。
“有什么议论不得,”那人笑道,“现在还有谁不知道这件事。我听宫女们偷偷提起聚麀,以为我不明白意思,其实不就是扒灰嘛……”
皇帝宽和地笑了笑,抚了她一下头发,动作轻柔。她的哀伤地落泪:“只要陛下能……”
子虞一向只当这位义母是个普通妇人,想不到说起宫中之事,居然如此头头是道。徐氏看出她的疑惑,笑道:“跟随相爷沉沉浮浮这么多年,要是再摸不出门道,那不是妄活了。”子虞道:“还请义母教我。”
她晕倒前心中已惊觉:这是一个陷阱。
翌日上朝,果然有御史上谏,意指晋王无所出,该立侧妃为皇族添丁,更提及晋王妃不拘礼仪,有违闺训,虽无明列事实,却举出几桩晋王府的事情,说子虞大兴土木,行事无度。这些皇族内事本不该御史来提,可这日的朝堂分外热闹。即使是圣人,也架不住如此众多的官员挑错,子虞在众多指摘下显得德行有亏,行止不堪。过了两日,对晋王妃的攻讦渐渐移到了晋王身上,不少官员暗示皇帝,是否该让晋王之藩,停止这场朝堂风波。
子虞轻轻叹道:“哥哥别为我惋惜。若有别的路走,我绝对不会选这条……倪夫人说的不错,殿下,倪相,难道能让他们来退这一步吗?自然只有我来,是最妥当的。”
殿中顿时沉默下来,皇后并未责怪女官失言,沉吟了片刻,对睿定道:“晋王妃这一走,你府中就无人打理,平日公务繁忙,难道以后府中琐碎小事也要劳烦你操心?”子虞已知她的意思,悚然而惊,身子微微一颤。皇后立刻察觉到,转脸来看她,满目柔和,子虞被她看地心中发寒,侧了侧身子,咬牙一言不发。
宦官接过一盏灯,引着子虞一路往西走去,不知走了多远,转过宫墙,穿过甬道,灯火渐渐稀少。子虞瞧那宦官只顾闷头走路,时不和_图_书时回头看她跟随没有,心里起了疑惑,便问了几句太医院的情况,宦官回答地不假思索,也不似作假。走到一处偏僻宫墙外,子虞觉得不对,不肯再走,宦官回头对子虞笑了笑道:“哎!看我这记性,怎么走错了路?王妃等等。”子虞大怒:“你是什么人……”旁边黑暗处突然窜出来一人,子虞还来不及看清,颈后骤然一麻,顿时消失了知觉。
前途已定,再无悬念。子虞反倒安下心来,拜见皇后时也不像往常那样心中惴惴。皇后对夫妇两人依旧亲和,让子虞坐在她的下首,不厌其烦地询问王府下人如何准备寺中修行的事物,对其中错漏之处一一予以指正。
近侍硬着头皮轻声说:“殷相刚才找殿下不着,让小人带话,说时间不多,若殿下再不决断,就要引火烧身了。”睿定一个恍惚,短短一句话,他听了半晌才听懂,随即满腔的怒火犹如被冰水熄灭,只剩下寒气从心底一阵阵冒上来。直到近侍急得快淌汗了,他才道:“怕引火烧身的不是我,是他。”近侍诧异地抬头。睿定已转过身,冷冷吩咐:“回府。”
杨公公一笑:“这差事是好是坏,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了。”
皇后转头又和晋王闲谈了几句,态度和蔼。宫殿中气氛轻松,众女官也都不失时机地说上两句,让谈话更添趣味,只有一个女官惋惜地说道:“自从皇孙诞世,太子妃来的就少了,如今晋王妃去修行,能陪娘娘说话的,又更少了。”
子虞方才也想过,什么人能不顾殷相的权威在睿定面前搬弄是非,现在终于有了答案。她先是一怔,慢慢低下头去,沉吟了半晌,摆手让秀蝉离开。可秀蝉并没有动,子虞知道她还有话说。
睿定脸色平定地问道:“府中还有管事,料想也不会出错。”
睿定慢慢走了进来,绯袍玉冠,一如平日玉树挺立。室内灯火朦胧,映照着他半边的面孔,叫人难以分辨他的神情。他来到子虞床前坐下,子虞这才瞧清他疲惫的样子,怔怔看着他,心里不是滋味。睿定略一笑:“身体可好了?”子虞点头:“妾好了,让殿下挂心了。”只这样淡淡寒暄两句,就再也无下文了。室内寂静如初,子虞看着他,发现那双眸子里沉沉如夜,一丝光泽也无,完全不似平日的他,心里微微一疼,伸手为他整理鬓旁的一缕散发。睿定抓住她的手,温柔地唤:“子虞。”子虞低低地应了一声,睿定看着她,又唤“子虞”。
皇帝直直地注视她,若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声:“刚才赶来进言的是侍御史陈瀚澜。”
子虞想到殿前见到那一幕,问道:“那个宫女受此重罚,难道冲撞了皇后娘娘?”太子妃让女官退下,微笑说:“她是三殿下宫中的,哪有机会冲撞娘娘。”三皇子睿绎尚未出宫立府,宫中多称三殿下,而不称齐王。
子虞脸上满是疲色,拿过床边的一碗冷药,一口一口地吞咽。罗云翦见了不住心疼,从她手中抢过药碗,口气略带责备:“怎么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子虞浅浅一笑:“总算还有哥哥关心我。”罗云翦眉头拢紧,说了句“我去煨药”走出了房间。
子虞不想她一门心思道谢,笑着略谈了几句,将话题岔开。太子妃也是直爽之人,明了她的意思,心中更是感激,谈论了一会儿觉得意气相投,倒比以前亲近了许多。两人是同岁,论生辰,是子虞大了两个月,太子妃亲热得拉住子虞:“称你为嫂倒有些生分,不如我们以后常常往来,私下以姐妹相称。”子虞推搪不过,便欣然答应。
相府的门房下人被半夜到来的马车惊醒,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突入而来的状况,有条不紊地将子虞请入内院。动静闹得不小,内院各处纷纷上灯。子虞入了内厢房,想不到竟是义母徐氏端坐其中。
“不走,”睿定将衾被拉拢到她肩膀,“我哪里就不去,就陪着你。”
几个内官执长浆将小艇推向湖心,太子妃用力摇浆,小艇如一支箭荷,倏地一下排开荷叶,转眼就消失在簇簇花团碧叶中。
子虞久睡初醒,不肯再睡,和哥哥说了半日的话,也不觉得累,精神仿佛是越来越好。罗云翦不忍拂她心意,只陪着她东一句西一句的说着。秀蝉突然来报晋王来了。罗云翦起身就要告退,子虞摇摇头,指向偏室:“哥哥去那里避一避吧。”罗云翦不明其意,也不便细问,依言而行。
徐氏温颜道:“东明寺离地不远,你何不请旨去寺中诵经礼佛。陛下素来优待寺院僧尼,必不会有人为难你,东明寺又与其他寺院庵堂不同,地位超然,你若去了,皇后也奈何不得。”
子虞倏然清醒,茫然望了望四周,这是一间陌生的别室,放着一榻一屏风,室中无烛火,唯有月色如银,透过疏落有致的窗格,泄了一地轻白。
太子妃微微摇头:“你只当是举手之劳,却真真帮了我。”
子虞心头颤动,轻轻一眨眼,两行泪水无声地流落。清淡的药香弥漫在他们的周围,显得宁静安详。他轻身在她耳边述说,而她安心聆听。他以前也略微表示过,却没有像这一刻说地这么清楚,以至于她的心都随之沉下去,她比谁都清楚:这是最后一次,将来……没有将来了。
睿定脚步一缓,回头看她,但见她衣衫单薄,脸上已无半点血色,心下微微一软。子虞趁这个机会,拉着他的衣袖不放:“你就算要发脾气,也总要听我解释几句。”他默不作声,任她牵引到内间寝居,在屏风前蓦然停步。
子虞听他声音发颤,心头一热,招手让他在床边坐下。待罗云翦坐下,两兄妹相对无言,沉默了片刻,子虞开口道:“哥哥,外面怎么样了?”
过了半晌,子虞轻轻喘了口气,仿佛还有丝茫然地看着她。
“嘘!这事可是我们能议论的。”
子虞张口结舌:“这……这怎么可能。”
天色已晚,屋外风声如咽,子虞抬头对他柔柔地微笑,合上眼渐渐睡去。睿定失神地看着她,面容中藏着难以言喻的忧伤,这片刻时光,他忘记了宫中伤人的流言,忘记了风声如诉,只沉浸在这安详缱绻中。
湖面如镜,碧荷田田,小艇见缝插针,左转右窜。这小艇观之极小,却很稳当,所过之处荷叶耸动,莲花摇曳。坐在小艇上风景更妙,太子妃一边摆浆一边侃侃而谈,将宫中几处胜景做一番点评,子虞听地有趣,两人笑声不断。
殷荣心中一凛,垂目道:“也许真是个人才。”
子虞和太子妃被接上岸,在水榭前跪拜谢礼。皇帝与倪相专心致志下棋,偶有间暇抬头问道:“怎么到这里来了?”太子妃见皇帝神色和悦,欣然答道:“妾与晋王妃想要采莲,误打误撞才来到这里呢。”
睿定握住她的手,笑容渐渐敛去,神色也平静下来。灯光将他的侧脸映照地如同刀裁,子虞看着,心思也随着沉重起来,她方才哭地狠了,头已晕沉沉,睿定开口说了一句话,又让她重新清醒过来。
子虞心蓦地一沉,灯光刺眼,让她不得不转头避开,却瞧见灯火下身着明黄九龙纹服的皇帝。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冰雪般清冽的龙脑香,携着淡淡酒气,悄悄弥散在空气中。
席间除了皇后,欣妃,淑妃都称病未来,其余妃嫔不成气候,对明妃所出的玉城一片恭维。太子妃渐觉无趣,领着子虞离开大殿。
罗云翦看着她的笑靥颇为意外,心里倒觉得不安了,问道:“子虞,你在想什么?”子虞缓缓道:“这两天昏昏沉沉的,总是想到以前的事情,有父亲,有母亲,还有兄姐……”罗云翦皱起眉,这种情况梦到过世的人总是不详,他张口欲言,子虞却摇摇头,不让他打断,“父亲那年打了胜仗,升官做了左卫大将军,领圣旨入京。家里的人都高兴得不得了。只有母亲一人闷闷不乐,我就问她为什么,她当时对我说,并不是不高兴,只是担忧,父亲的脾气耿直不通曲变,倘若一方为将倒也无事,若是入京了,难免得罪人而不自知,招致大祸——现在想来,这话真是不错。父亲只懂打仗,却不懂官场进退,我想了这么久,终于想通了,若像父亲那样事事顶着来,最后头破血流的终究还是我。”
“偌大王府,就交给奴役打理,你也不怕别人笑话。”皇后唇角带笑,说道,“你比太子长四岁,如今太子已有子,你这里却音讯全无,这样可不行。也是时候立个侧妃,王妃不在时可以帮你管好内院,又可添子嗣……”
子虞身体无力,躺了片刻就已昏昏要入睡,可脑里有一处清明如初,让她无法全然入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睿定果然守约坐在一旁,手里捧着一本小薄,看的聚精会神,似乎正思量什么。他的身影挡住了大半灯火,在子虞榻前留下一片阴影。子虞稍稍安心,躺了片刻,又重坠梦乡。
这一往回走,才知道她们游转了半个皇宫,经明镜湖,方清苑,要回交泰宫有老长一段路。太子妃摇浆半日已觉得疲倦,靠说话来提神,一路停停歇歇,宫人正欲去叫肩舆仪仗,身后已有几个黄衣宦官赶了上来,手上都捧有木盒。见了子虞和太子妃,两个宦官笑道:“幸好赶上了。陛下着我等给各宫娘娘送花,刚才见太子妃和晋王妃空手而归,也命送来。”
他扶着栏杆不想动弹,任秋风当面,一阵阵掠过他的面庞发梢,由那微寒的清凉,拂去心头缠夹和图书不去的焦灼,获得片刻的清明宁静。
睿定停了下来,半晌没有出声。子虞想要抬起头看他,却被他搂紧:“我以为,身在皇家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只要有能力,就能做到其他人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事情——子虞,我想带着你离开这里,我们一起去封地,那里没有人拘束我们,也不会遭人无端陷害。”
“晋王妃,”他不徐不疾地说,“光凭一句话还不能解释这个误会,即使我能相信,拿不出证据,这只会便成一句笑话。”
两人走出殿外,秀蝉领着一群王府侍婢急急上前,看到子虞的面色吓了一跳,她们方才被寿安殿的女官支开,回来后找不到子虞,急得团团转,刚才听到宫中一阵动静,似乎又与晋王府有关,心中早已惶惶不安。
子虞一怔,抬起眼睛,皇帝神色如水,目光深沉,从他墨黑的瞳眸中依稀能看到她惶恐的身影。她突然发现: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打动这位帝王。
子虞又惊又疑又羞又恼,心中更涌出一股恐惧,后颈依旧有细微疼痛的感觉,分明提醒她不是做梦。
子虞淡淡说:“我岂能和承顺皇后并论。”徐氏道:“只要在该避时退上一步,焉知日后不能走承顺皇后的老路。”子虞身子一耸,几乎没有听下去的勇气,她把手从徐氏那里抽出,问道:“这是相爷的意思?”
“王妃是臣的义女,”殷荣慢慢说道,“她的心事臣略知一二。嫁入王府多年一无所出,晋王不加责难,反而多有宽慰,王妃心中一直愧疚自责,所以才有了避世的心思。”
过得一会儿,罗云翦推门而入,他的神色略有疲惫,眼下一片青色,他急急看了子虞的面色,灯下朦胧,却也瞧出身子是大好了,于是松了口气:“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子虞手握成拳,死死攥紧,指甲直掐进肉里,钻心地疼。她只恨还不够疼,不能从这可怖的梦魇中转醒,女官走上前,不等她们搀扶。子虞已慢慢站起身,对皇后一拜,便转身离开了大殿。她走地极慢,双手的冰寒似乎直透到脚底,每一步都费劲了力气,直到殿外才觉得一口气缓了过来。
子虞心中不信,还要再问,身后已有人代为回答:“她不是冲撞了娘娘,是冲撞了天家的脸面。”玉城公主款步走来,音调中多有讥诮。
子虞见他如此鲜活,不是梦中模样,心里一酸,两颗泪珠就从眼角沁落。睿定为她擦去泪水,温言道:“这是何苦。”转头又瞧见衾被落在一旁,露出她素色衣袖,长发如藻,就要起身为她盖好。子虞以为他要走,挣扎着起来,拉住他:“别走。”
子虞觉得他的手一紧,几乎握痛了她。
到了傍晚,仍不见子虞的身影,睿定上了心,询问左右,才知道王妃病弱未起。他一早以为子虞与他闹气,所以称病,现在听人回说是风寒入体,气恼之下仍不由惦念,一时心思冗杂。
徐氏爱怜地看着她道:“先朝承顺皇后的故事,你可有听过。”子虞微怔:“听过。”徐氏缓声道:“那可是位了不起的女人。她是先祖皇帝的第二任皇后。当年的第一任皇后出身氏族,先祖皇帝登基不久,根基尚浅,这位皇后在宫中说一不二,先祖皇帝都要礼让三分,当她知道皇帝宠信了一个宫女,大发雷霆,与先祖皇帝几乎闹翻。那个宫人自知不保,当机立断,在皇后宫前削发,为先祖皇帝开脱,立志常伴青灯古佛,皇后这才稍稍气平,那个宫人在宫中佛堂出家,久经磨难。先祖皇帝励精图治,两年后掌握了实权,削弱了后族一党,终于废了先皇后,立刻去佛堂将那宫人接出,先立为德妃,后来又立为皇后。”
子虞吓得尖叫一声,从梦中惊醒过来,塌前是空的,睿定已经离开。窗棂泛白,一丝丝曦光从窗隙中透入,那样明晰的淡光,流转无息,让她感觉依稀还在梦中,子虞终于明白梦里那位姑娘的烦恼,她并不是单单嫁给了那位公子,还有那身后无处不在的政治。
今年秋季多雨,天色不见晴好,一昧的云霭阴霾。宫墙高耸,抬头望去,只觉得云层垂垂,好像要向宫墙殿宇压来一般,沉抑地让人喘不过气来。睿定心事重重地走了一会儿,身边能见的宫人少了许多,他四顾一看,原来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云光殿。他离宫建府前住的就是这里,一如记忆中那样的冷僻,分毫不差。睿定无声地叹了口气,扶上殿外的青石扶栏,栏杆早已斑驳不堪,凹凸不平地磨砺着他的掌心,细眼看去,只能依稀分辨出栏上雕刻的莲花图案。这景象让他的心略为一紧,可片刻后就被自己的哂笑给掩盖。连他自己都快要遗忘,谁又会费心思去记住一个藩王曾经长大的殿堂。
子虞顿时一惊,循声看过去,那姑娘和文嫣长得一模一样,再仔细看,那不是文嫣,明明是她自己。
殷荣自然知道其中的玄机:这次的谣言,晋王首当其害,为了避免皇后东宫一系的穷追猛打,只好妥协,让一直无法涉足禁军事务的东宫安插人选。他心中如明镜般透亮,答道:“晋王曾对臣言,曾溯此人为人诚实,做事有大将之风,且忠心不二,是统领卫府的适合人选。”
罗云翦道:“有时候你就该自私一些。”
皇帝面色平静,闻言淡淡一笑:“晋王与太子还是第一次看中相同的人。”
子虞方才已经在脑中想了千万遍,让王府的侍婢离开,让领路的宦官消失,让寿安殿的侍卫说谎,让这些盘根错节的事同一时间发作,这个布局的人在宫中该有多大的势力,她忍不住抬头远远望了一眼交泰宫的方向,可惜天色深沉,殿宇的影子畏缩在夜幕中,黑黝黝的仿佛夜间的异兽。
子虞对这位义母一向亲近,此刻见了她,还未出声,眼圈已经泛红。徐氏一把握住她的手,叹道:“娘娘,可没有收到惊吓吧?”子虞暗惊,这么短的时间,相府已经知道了消息。她泫然欲泣地看着徐氏道:“义母,我已经六神无主,这该怎么办……”
子虞遥望着她的背影慨然喟叹。太子妃嗤道:“看她那样子,还自以为一辈子是这里的主人,等出嫁以后,还不是要离宫——天家的名分也用不了多久了。”
玉城脸庞绯红,诚王妃和信王妃也催促,便只好走了。僧人中有个年少机灵的,瞧着一众人簇簇拥拥地走了,乍舌道:“好大的做派。”华音才落,后面又有宦官宫女引着仪仗过来,看模样不是妃嫔也是王妃,那年少的僧人声音清亮,只怕已被来人听见了,吓地面色苍白,手足无措。
“奴婢见识浅,”秀蝉斟酌了一下,开口说,“可依旧觉得这事不同寻常,似乎专对王妃而来,王妃千万小心。”
“陛下,妾确是冤枉,若不是有人带领,如何能到这里……”
徐氏拍拍她的手,眼中已盈出泪光:“我的儿啊……”她这一落泪,又引起子虞的伤心,两人相对哭泣了一会儿,徐氏才慢慢止住哭,一边抹泪一边叹息:“这宫里的人,一个都让人小觑不得,出手竟这般狠辣,这是要把你逼上绝路啊。”子虞喉中干涩道:“也不知我哪里得罪了皇后?”徐氏摆手:“原来你已猜到……不是你得罪了她,是晋王得罪了她。”
子虞鼻尖一酸,泪水长垂而落,她轻轻握住罗云翦的手,柔声说:“这样做,我们就真要走入绝路了,南国不能归,北国也不能留,天下之大,还能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吗?哥哥别说丧气话,但有一线希望,哥哥也不能为了我自毁了前途。”
子虞打了个激灵,虽然早知他和皇后是面和心不合,可听到这样的话还是第一次,她柔声说:“皇后一族已成势,我们只有躲避,不然还能如何。”
罗云翦踅入房中,抬眼看见子虞睁着双眼,分明没有睡着,微一怔后他轻手轻脚地来到床边,叹息道:“刚才你若软声相求,他会带你走的。”子虞恍惚地抬起脸,似乎没有听清。罗云翦道:“我看他……对你是情真意切。”
“起来吧。”他温和地向她一笑,“时辰晚了,再不离宫又要生出事端。”
玉城弯身拾起落在脚边的一幅卷轴,宫人都来不及阻止。卷轴的系绳散落,露出一角的落名——怀因。玉城盯着看了片刻,只有两个字,她却细看好几遍,像是怕遗漏什么。“这是你的?”她问灯旁的僧人。怀因上前施礼:“正是。”玉城略低头,又看了一眼,才递给他。这个举动不符规矩,司仪女官皱起眉,语气刻板地说:“莫误了时辰,公主请行。”
“三皇兄也是御下不严,宠信一个宫女,还让她生出妄想——再怎么不济,堂堂皇子难道还会娶一个宫女做正妃。这种事要是传出去,天家也要被人取笑,”玉城眼光一转到子虞身上,蓦地想起前几日欣妃在宫中发的脾气,心下腾起一股闷气,冷笑两声道:“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她,宫中已有先例,也难怪有些自不量力的人生出痴心妄想。”
睿定紧紧握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搂入怀中,轻声说:“以前,我发过三个誓言。在我母妃死去的那一晚,我发誓,要将她安葬的地方移到帝王陵墓的身旁。在我们成亲前,我也发誓,要让你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一世……我都没有做到……”
子虞的心狠狠揪了一下——她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有想过,就是今天。
子虞茫然地睁大眼,不知是伤心还是求救地看向他。
和*图*书城公主的婚事由宫中传出消息,京中功勋世族的人家没有不心动的:玉城不但青春貌美,更是皇帝与明妃的掌上明珠,但有一丝尚主希望的都不肯放过。立秋之后,帝后二人在京郊校场观骑射,贵族少年几乎倾巢而出,各展其才。待帝后回宫后,从名单中挑出了十余个表现出众者,在宫中赐宴。领宴的欢欣鼓舞,虽然十多人中只能中一个,但是落选者能在帝后面前露脸,以后自有出头的机会,于是整个京城都跟着这股气氛热闹起来。
子虞在她的搀扶下坐到了床边,四肢麻木,几乎都不听使唤,她的脸色也不好,可依然给了秀蝉些微笑容。秀蝉顿时得到了鼓励,她明白自己与其他一般婢女的不同之处就在这里:绝对不在关键的时刻说一些无用的废话。
“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子虞说。
左右都是太子妃亲近的女官,悄悄给她打眼色。太子妃也觉得方才几句过激了,若无其事转了话题,殿中喧闹,她却不想再回,转头亲热地和子虞说:“有一个好去处做消遣,你今日一定要试试。”
这一日夜色深沉,乌云遮蔽,既无月光,也无星亮。子虞醒来,满室晦暗,只有桌上一灯如豆,隐约勾勒出帐外有人伏案守着。她挣扎起身子,但觉胸口淤积,呼吸不平,四肢如缠重物,几乎难以动弹。秀蝉闻得动静,挑起帐帘:“王妃?”
她抬头望睿定的方向望了一眼,他面色如常,不惊也不喜,似乎已经接受了事实。她浑身发冷,只能听着皇后的款款笑语,不辨滋味。
睿定苦笑着摇头:“我太过自以为是。”
“子虞,我举得宫里有人在谋划我们。”
那个青年僧人面容无暇,眉目端正如神祗的妙手偶得。宫灯的半团光晕照着他的灰色缦衣,虽衣着普通,无任何饰物,却愈发衬出他神色肃然,出尘飘逸。众人皆是见多识广的人,却少见如此丰神的,心中都觉赞叹。
秀蝉见了吓地面色青白,擦去她嘴边血痕,又呼来下人,扶着上车回府。
杨公公垂下眼,思索了半天又重新正色说:“小人读书少,可这些年看到的事却不少。大凡能经历些磨难重新站起来的人,总能一鸣惊人。王妃娘娘若一再嗟叹,错失扭转乾坤的时机,连罗郎将都要受此牵连。”
子虞捂住双耳,踉跄地跑出房外,秋风煞寒,袭面而来,她方才出了一身冷汗,当风一吹,内衫湿腻,寒意克制不住地浸透四肢。满院举灯,无一个下人走动,静悄悄地让人心慌,她四顾了一眼,心里憋地生疼,耳中竟嗡嗡地作响,仿佛有金戈交鸣,秀蝉急忙来扶,子虞只举得喉口一松,竟呕出一口血来。
“嘘——”子虞把整个身子畏缩在他的怀里,“现在我是自愿离开宫廷,殿下不要过多自责。离别之时,我不想留给你的最后印象,是哭哭啼啼的样子。”
“陛下。”子虞不知从哪里生出一些力气,伸手抓住皇帝低垂宽大的衣袖,“求陛下救我。”
他慢慢低下身子,呼吸几乎在咫尺之间,子虞甚至从他的目光深处甚至看到了一分怜爱,这几乎成了她最后救命的稻草。
子虞捶了他一下:“三分你就如此。”
她在他的目光下低下头,面色紧张地将刚才的情况如实叙说。皇帝点了点头,旁边随即有两个宦官跑出门去。子虞知道他们是去求证了,便静静地跪在一旁,地面的凉意沁入她的四肢,她不知是寒冷,还是害怕,呼吸哽咽,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子虞看着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张口:“陛下,妾是被人陷害……”
子虞心中已是哀戚到了极处,咬唇不语。徐氏怕她想不开,劝道:“你与晋王是年少夫妻,以后的日子还长,就是现在分离,若日后晋王真有……那么一日,把你从寺中接出来,风光不胜今日十倍。”
子虞以身体不适为由,推了好几次宫中宴乐。这一次秋宴公主选婿,事关重大,却不能再作推搪,只好正装以待,随睿定入宫。
子虞躺在塌上,双目紧阖,似已入睡,只是眉间紧锁,想是梦中也不安宁。睿定刚才已听说她高烧未退,坐到塌边,轻手抚摸她的额头,炽热如火,让他的掌心一颤。
内院早已熄灯,只有子虞的房中有微弱灯火,小厮提灯将睿定引入房内时没有惊动任何人。
子虞靠着他的肩,泪眼婆娑,委屈地说:“别人在你耳边挑拨,你都信了,我要解释,你连半句都不听就走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就是自私才让我下了这样的决心,”子虞露出苦笑,缓缓道,“他若是一时冲动答应离开,日后很快就会后悔,还会对我产生怨恨——现在离开就是最好的结局,不管他能不能成功,总会记得我今日的牺牲,就连殷相也会觉得对我有所亏欠。日后哥哥在升迁上有什么难处,他们自然会相帮,我想不出有什么方法比这个更好了。”
并没有让她有太多的思索时间,室外突然有灯火闪过,顷刻就到了门口,子虞已觉得不妙,却无处可躲,眼前忽然一亮,几个人提着宫灯进来,有个略尖锐的嗓子惊道:“什么人!”有人深吸了口气:“晋……晋王妃!”
子虞越听越是心寒,肩头微微抖索不停,脸色如纸一般苍白,憋了半晌才嗫嚅问道:“该怎么退?”
子虞如遭雷亟,一时间觉得自己身处梦魇之中:皇后,穆雪,女官,每个人都在对她微笑,可这每个笑容后都藏着一种恶意。她抑制不住身子的战栗,连笑容都变得牵强起来。
她神情凄婉,连一旁的宦官都露出不忍。
过了一会儿,又有灯光晃动,御前的杨公公提灯拿着一套衣裳疾步走进房来,他瞧见子虞仍跪坐在冰冷的地上,忙上前搀扶。子虞诧异地看着他:“公公怎么来了?”杨公公扶着她的手,仿佛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冰冷,赔笑道:“陛下刚才着人送衣衫来,小人就讨了这个差事。”
小艇已到了水榭下方,内官们原以为只是两个不知事的宫女,近了才发现是太子妃和晋王妃,顿时犯难。皇帝抬起头,看一眼后笑了笑:“让她们过来。”
殷荣心中安心大半,走到门口才想到熊渠军统领人选一事还未定下,转身一看,皇帝正闭目养神,他想了想,什么话也没有说,跪拜离去。
“哪有这么多误会,”睿定的手指轻轻穿过她的头发,动作轻柔,声音却寒冷,“如果不是猎场有人报信,我会被人引到太子遇袭的地方——你想想,这才是最大的误会。回来之后我左思右想,总觉得这是有人在背后布局,将我算计进去。前次是猎场,现在是流言……这些都是征兆,我们要是再疏于防范,就会被不知从何处射来的暗箭刺地遍体鳞伤。”
子虞心神恍惚地站着,初秋的天气,让她觉得四肢冰冷,身体僵硬,室中灯火太盛,她眼前不住晕眩,几乎就要瘫软。膝盖处突然一阵钻心的疼,她一哆嗦,才发现自己已经撑不住,跪倒在地。
睿定瞧着她,目光沉凝,直逼得她喘不过气来,过了片刻,他才冷冷哼了一声:“这件事必然是殷相帮你蛮地严实。”
睿定身着便服站在正厅,神色仿佛平静,只是目光寒彻,如能冻人。下人们不知所以,噤声肃立,不敢稍动。子虞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还未开口。睿定已冷冷道:“都下去。”下人如蒙大赦,顷刻退了干干净净。
皇帝缓缓摇头:“查无对证。”
子虞和太子妃一起到偏殿后,见池边停着一艘小艇,这才明白太子妃说的好去处的意思。小艇两头尖尖,船身极小,只能容下两人,太子妃轻车熟路地上了艇,一手执浆一手招呼子虞。子虞见她模样,不觉莞尔,她嫁入王府后一向谨言慎行,少作老成,此刻一时新鲜,童心大起,坐到艇尾。
这一夜降了雨水,势头不大,却绵绵不绝,为夏日带了第一丝凉意。翌日一早,就有近侍前来禀报睿定:王妃病了。睿定没有表态。尽管昨日动静不大,但阖府皆知昨日的事,下人们摸不清主人对这件事的态度,于是一致保持沉默。
皇后点点头:“既然如此,先扶晋王妃去休息。”
是什么,让天地万物一夕之间换了颜色。
睿定更加伤怀,举目望了眼四周,内心如同这房间一样变地灰白。他沉默了片刻,脸色渐渐平静,向子虞说:“我好像从来没有和你说过——四年前,是我做主,把你带到这里的。”子虞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他。睿定继续说:“我们初见的那一刻,你美得像一朵树上盛开的花朵,让我始终无法忘怀,南国把你和文嫣的名字呈上来时,我毫不犹豫就选了你……你千里之外来到这里,几次与我相遇,我相信这就是缘分,你的命运与我的纠缠,你的美好注定一世被我珍藏——我曾经,是这么自信的。”
两人食用了一些瓜果凉蔬,太子妃还特地命人将皇孙抱来让子虞一观。皇孙骜儿尚在襁褓中,面色白皙红润,四肢软糯似面团,特别招人喜欢。子虞和太子妃逗弄了一会儿,让女官们送回,有个女官去而复返,说道:“殿前晒晕了一个宫女。”
子虞的心扑通一跳,慢慢移开目光:“能有什么事……”
子虞没有面对这些直面的指责,她上一次风寒才过,身子尚虚,又经历今次,回府之后浑浑噩噩,躺下后就重病不起,大夫说她肝火内郁,风热犯肺,需要静养,府中一时风声鹤唳,无人敢稍有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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