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子虞听他的口气，不免又想到子嗣的问题，笑容一黯。睿定揽住她的肩，将她拥进怀中，相依偎了一会，他才又玩笑似的说：“原来是我惹恼了王妃。”

皇孙出生后的一个月，北国下了好几场大雪，几乎没有什么间断。铅云低沉，天色灰蒙，这样的天气绵延了整个冬季，让人心生厌烦。康定初年刚刚来到，各地雪灾的消息都传到京城。皇帝和官员在新春都没有得到赏乐休息，不得不疲于政事。

睿定坐到她的身边，轻轻合上书本，问道：“是什么让王妃愁眉不展，难道是下人不够伶俐，让你烦心？”子虞笑了笑，避而不答，偏过脸问他：“皇孙可还好？”

子虞想了想，抿唇一笑：“我不是在为皇子侧妃的她担心，我这是在为身为妹妹的她担心呢。”

两兄妹绕着湖又走了一段，闲话了几句。罗云翦的眉宇间始终悬着忧色，子虞方才想着自己的心思，现在才注意到，于是问他：“哥哥今天来，是不是有事要同我商量？”

“她还是个孩子。”子虞低喃。

淑妃为人冷漠，久不理事，这一次也感伤不已，她召来承明宫的人询问详情，谁知不小心也染上了风寒，在宫中太医的救护下才慢慢回转，可惜身体大伤，容色大减，自此久闭宫门，更加不愿出来见人了。

罗云翦平静道：“无妨，这是正常公务往来，陛下也知道。”

“今天我哥哥来过，”子虞把头靠在他的颈窝，斟酌了一下说道，“有了文嫣的消息……她已经嫁给那边的二皇子了。”

就在这时，远在皇陵北郊的承明宫又传来坏消息：养尊处优的宫人们本来就不习惯北郊的偏僻荒凉，而这一年大雪封山，把通往京城方向的道路给封死了，久久没有得到补给的宫人，先是发生了一场骚乱，很快就被镇守行宫的卫士给制止，之后天气越来越恶劣，有些宫人犯上了风寒，没有得到及时医治，这种病症很快就在承明宫蔓延，就连三皇子的生母文媛也染上疾病，风寒入骨，久病不愈。

睿定听了，神色丝毫未变，低笑一声道：“就是这件事让你郁郁寡欢？”子虞静默片刻，https://www.hetushu.com.com道：“我总觉得不妥。”睿定挑眉问：“什么不妥？”

就这样春去冬来，转眼已过了两年。

子虞又低头去看，心想：这字要比以前的更娟秀了。她轻轻地抚过信笺，从胸口涌起了一股酸涩，催得她眼圈一红。

睿定笑道：“我虽然对你的妹妹并不熟识。但一个能三年内从宫中脱颖而出的女子，想来也觉得不凡。何须你杞人忧天为她担忧。”

罗云翦顺口应了一句：“晋王殿下是真心疼你。”子虞微微羞赧，罗云翦走了几步。王府下人知道他们兄妹谈话，都离地有些距离。罗云翦环顾四周，又低声问：“还没有消息吗？”

子虞从他身上汲取了温暖，慢慢开口：“殿下又乱开玩笑。”睿定长眸微睐，唇角勾起：“既然不是我，也不是府里，看来是府外有事让你烦心了。”

子虞慢慢折起手中的信笺，她的动作又慢又仔细，仿佛在调整心情。刚才那一刹那的激动感动之后，她不能不思考，这张信笺到来的时机。

子虞自离宫后，两年内踏入这个宫殿的次数屈指可数，门庭依旧，可在她的眼里竟有些生疏了。白玉栏里的杏树绿荫如盖，青翠翠的叶子映着日光，金粉似的渡了一层，只在微风中摇曳，如泼似溅，远远观来，叫人目眩。接引宫人将她带到栏边树下，不知为何停下脚步。子虞正想询问，从正殿走出一行仪驾，瞧衣饰风格，分明是南国所有。

子虞将信笺紧握在手中，目光眺过了桃花林，放在了更远的地方，幽幽吐出了四个字：“来者不善。”

子虞垂下眼，掩住了眸底深处的思绪，她疏落地笑了笑：“就算我时刻自省警惕，若是老天不眷顾，我又有什么办法。”

子虞与后宫往来并不密切，只是每逢节庆入宫拜见。这些消息都是从相交的命妇那里得知。旁人问她意见，她只敷衍几句，并不多说。独处时才会想起：当年的一后四妃，竟已凋零如此，不知这是天意，还是有人故意推波助澜……

这一年太子妃在春季有了身孕，在悄然而临的冬季诞下了第一位ｈtｔｐs://m•ｈｅtｕshu.ｃｏm.ｃom皇孙。皇后喜不自胜，颁下种种贵重的赏赐，皇帝亲自为皇孙赐名为“敖”。

绛萼被她毫不客气的言语刺得脸色发白，她幽幽地说：“娘娘在宫中无靠，王妃的处境不是也相同吗？有过去的情分在，如果你们能和好如初，对娘娘，对王妃，不都是件好事吗？”

三月末正是春色浓郁的时节，晋王府南边的院子桃花绽放，粉|嫩嫩似云彤一般，院中央是一小片湖色，水平如镜，映着一片桃花湖光潋滟，颇为醉人。

子虞想要回避已是来不及，宫娥们列成排挡在她的身前，就那片刻功夫，已足够让她看到来人。二皇子分明也瞧见了她，忙转过头装作未见。

“好事？”子虞轻嗤，悠然道，“两年前，你曾对我说，情分在这宫廷里一文不值。如今你还用情分来劝我，这不是件很可笑的事吗？其实在南国时，我们都学过同一个道理——要建立信任，十年也许不够，要产生猜疑，一瞬就已多余……你猜，我和娘娘之前是否还有十年的时间，可以再去建立信任。”

“刚来时见这个庭院空荡，只有一个小湖，心里就觉得惋惜，移了些桃花来，想不到今年就开了。”子虞笑道。

子虞叹息道：“我还记得刚离开的那时候，她还不能自保，如今真不知道如何了。”

罗云翦见她的样子，不由心疼，放缓了声调道：“我不过随口一提，你也别太放在心上。更何况，现在还有我在。”

皇帝听了传报久久不语，下旨将文媛接回京城安养——这个谏言是皇后提出的，让大臣们纷纷感叹她的气宇宽宏。可惜文媛福缘浅薄，在接她回宫的上谕到承明宫前的三天就暴毙了。

子虞点点头，这件事她早有所闻。见到哥哥的神情，让她也不自觉提起心。

子虞看了她片刻，低笑出声：“绛萼啊绛萼，”她亲昵地叫她的名字，仿佛以前的时光倒流回来了。可这样的念头一闪即逝，她笑着摇头，“她是真的这样想吗？还是你们突然想到了什么地方，可以正好用的上我？”

人们都相信这一年必将是物丰昌隆，可偏偏天不遂人愿，这一年还和-图-书未到来，种种不详的的征兆已经开始显现，预示着这一年的多灾多难。

绛萼送她的到宫门口，却迟迟不离去，神色间像是有话要和子虞说。子虞让宫人们退开，静静地看着她。

“有这么多人守着他，还能有什么不好，”睿定一笑，淡淡说，“这个孩子得天独厚，既是长又是嫡，连陛下都很喜爱。”

这一日宫中忽然派了车驾接她入宫，子虞见来传召的宦官并不是交泰宫的，心里已经有数，不出意料的，宫人一路将她带到了瑞祥宫的门前。

自古以来，关注宫廷的有心人自不会少，很快就有人觉得后宫虚空，进言要选秀女入宫。附和这个言论的官员很快增多，变成了整个朝廷的心声。他们大概觉得，官场上的平步青云，没有什么比后宫尚主更快的捷径了——眼前皇后的父兄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子虞这才安心接过信笺，低头一看，身子顷刻间有如千金重，再也无法动弹。信笺上不过短短的几句话，她来回看了好几次，确定没有认错，才缓缓抬起头，声音按捺不住激动：“这……这是文嫣的？”

罗云翦欣赏了片刻，转头对子虞道：“都说晋王府景色雅致，看这布局，倒像是南国风光，是你命人料理的？”

直到女官提醒，欣妃才抬起头，看着子虞的目光有一刹那非常复杂，随即变得意兴阑珊，指了指堆放在一旁的箱子：“这是你妹妹给你的。”子虞让随侍的宫人收下，按理她该和欣妃再寒暄几句。可欣妃明显心事重重，敷衍几句后就显得精神不济。

秀蝉顺着子虞的目光看去，那里不过是有几个宫人栽种石榴，并没有什么特别，再细看，这其中一个宫女姿容特别出众。秀蝉轻声问：“王妃看到了什么有趣事吗？”

唯一让子虞堵心的，是她偶尔在午夜梦回，想起南国，想起文嫣，心中挂念不已，久而久之，生起了一股思乡的念头。睿定平日对她的小求小愿，总是竭力满足，可对这件事，也感到有心无力，皇子与外邦相交本来就有种种限制，他几次托人联系，也没有得到文嫣在南国的消息。

皇帝对这个提议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和图书搁置一旁，因为有更重要的事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她默不作声地走着，随行的宫人都揣摩不出她的心情，不敢乱出声，直到走到九华廊附近，她眼光一转，忽然就定在了某一处。

“这封信来了有好几日了，我思来想去，还是应该让你知道。就算我不说，恐怕也会有人用其他途径让你知道。文嫣悄无声息这些年，却突然来了消息，时间上还真是巧……我看，是南国那些人又想着把主意打到我们兄妹的头上了。”罗云翦道。

康平初年三月初五，南国以探望欣妃的名义，派使臣出使北国。

“前些日子，南国已经有书信往来，有一封，是给你和我的。”他说着，衣襟中取出一张信笺，看他贴身置放的模样，想必非常重视。子虞没有立刻接过手，只是说：“哥哥现在是陛下器重的臣子，怎能随便接南国信件，要被有心人瞧见了如何是好。”

罗云翦静静看了她一眼：“太子如何，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担心的只是你，晋王年少有为，明眼人都看得见，我不相信会没有人打他的主意——这两年，王妃的名号让你失去了警惕吗？”

这个刚出世都饱受祝福的孩子身体特别虚弱，还在襁褓中就让宫人们操足了心。皇帝也对这个小儿的身子感到忧虑，请了东明寺的僧人入宫祈福，还将来年的年号改为“康定”，大赦天下。

罗云翦慎重地点头。

等南国一行离开后，宫女才将子虞接入殿内，欣妃端坐在殿内，蜜色银绣的裙裾迤逦垂在玉座下。子虞看着她，不由惊叹，她倾城的容貌已经完全褪去了稚气，明艳若桃李，能引人目光半瞬不移。欣妃垂着头想着自己的心思，不知是不是子虞错觉，她睫下盈盈，仿佛还沾着泪水。

子虞脚步稍顿，可这一次，她连回头都觉得多余，径自带着宫人离去。

罗云翦摇了摇头：“看宫里着紧皇孙的样子，晋王是皇子中年级最长的，却无子嗣，心里必定不好受。”子虞蹙起眉，若无其事道：“怎么样样事情都要同太子相比……在哥哥的心中，莫非也有那些不着边际的幻想。”

子虞道：“亲人相见难免如此。”

对于子虞来和*图*书说，婚后的生活就如同一幅美好而惬意的画卷，与她之前的人生截然不同。睿定待她诸般宠爱，王府中事无巨细，都交由她一并处理。在瑞祥宫时，她就做过管事女官，那时还需要处处观人眼色，而在晋王府中，自然有下人察言观色，再加上精明伶俐的秀蝉帮衬打理，竟没有发生一件不合心意的事。

睿定“呵”地笑了一声。子虞讶然起头看他。他曜石般的眼眸黑沉沉的，藏着一抹让子虞看不懂的神色。

转眼四月春光渐老。南国二皇子一行终于来到了京城，成了皇孙诞后的第二个话题，即使子虞不刻意打听，那些关于南国使团的消息依然会陆陆续续地传进耳里。

子虞敛起笑，神色一黯，两年来让她困扰的除了思乡，就剩下这子嗣的问题了。她转头去看桃花，悠然说：“这种事也急不来。”

“王妃，”绛萼唤了一声后，婉转道，“你一定看的出，娘娘想与你修好，可迟迟不知如何开口。”

罗云翦轻叹一声，整张脸绷紧了，他皱眉思索再三才下定决定，沉声说道：“南国要派使前来。”

等京城运送物质补给的队伍打通雪道，来到承明宫时大吃一惊，忙加急回报京城。

这日睿定回府，子虞正倚在榻上看书，她的神情平静，眼中却有些迷茫，半天都没有翻动一页。

绛萼将子虞送出宫，一边走一边说：“娘娘是思乡情重，王妃切勿见怪。”

睿定看着她，低头深深吻了下去，仿若呓语：“你啊，才让人觉得担心。”

绛萼谦然笑了笑：“王妃做事依然这么谨慎妥当。”子虞不为所动，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她，直到她微微垂下头。

“别太小看的你妹妹，”他忽然说，“能在宫廷里占有一席地位的人，怎么还能算是孩子。”

说罢，她不愿多做停留，转身走了几步，绛萼又再次开口：“王妃难道忘记了亲妹还在南国。”

罗云翦等她的激动平缓了，才又开口：“信上的事你都看了吧。想不到，文嫣竟然嫁给了二皇子……偏偏这次来的使臣就是二皇子。”

“并不有趣，”子虞露出一个怅然的微笑，“一日之内见了这么多故人——只会让人感到事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