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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泉喘着粗气，脸色铁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晚饭后，金泉在家门口抽了一根烟，发呆好一会儿，叫上两个儿子，拎着家里唯一一瓶藏酒，泸州老窖，去了西城区最偏僻巷子里的一处房子。

镜子里的他，微微抬起头，目光直透过来，嘴角慢慢地往上提，像是极其艰难地勾起，露出一丝狞笑。

包子掉在地上，金海超哇哇大哭，直到回家，都没敢跟父亲说一句话。

眼前一片花白，意识陷入模糊……

庄玉琳沉默片刻，“我总觉得是他，不然除了我这个当妈的，谁还会记得俊儿。说起来，再过几天就是清明了。”

他知识文化有限，好多写了错字，拼拼凑凑一晚，才把举报材料写完。

金泉说：“他不是去台（哈）湾了吗？怎么回来了？他来干什么？是要接你走吗？”

他心怦怦跳着。

猛地一睁眼，看见泛黄的屋顶和水渍蔓延的墙壁。这是哪儿呢？眼熟，对了这是老家，不是现在买下来的那栋独门独户的院楼，是金家在斜塘真正的老家，西城区二街的破房子，他们家只占了前面一间，他和哥哥金海超的床就在房间角落里，当中挂一个帘子，晚上放下来，就和爸妈隔开了空间。

金泉投了信，心情舒爽，路过馒头店的时候，掏出一个角子买了个肉包子，分了一小半给小儿子，说：“慢慢吃。”

“说什么呢你，都多大岁数了，”庄玉琳说，“真和*图*书的一点都没变，和当年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金老太太依旧维持着坐地笔直的姿势，表情僵硬，看起来极其怪异。

“昆仑开明北有不死树，又叫龙血树，割开树叶和树枝，有乳白液体流出，就是不死原液，垂死之人但凡有一口气，喝了就能起死回生，吃了这个树的树叶，就能长生不死，住在昆仑的那个族群，就是长生不死的人。”

滴答，滴答，滴答……

金泉脸上肌肉狠狠抽搐一下，让平凡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你别犯糊涂，他是什么人，台（哈）湾的特务，国（哈）民（哈）党都逃走了，他怎么从那边回来的，肯定有问题。我看他就是想来害咱们家。”

金海超两手捧着包子，吃的时候渐渐走到了河边。

要说这个房子的主人，也是斜塘有名的人物，这人瞎了一只眼，人喊张半瞎，从没见他工作过，整天游手好闲，据说扫封建行动之前是干那个营生的，后来不让干了，但这人路子很野，经常有香港那边给他寄钱寄吃的，所以过得比很多人家都要好。

她说：“我怎么会认错，绝对是他，你说奇不奇怪，他怎么一点都没老，还是二十多岁的样子。”

杜玉琳早已不见当年清秀的模样，和附近的女人一样，未老先衰，脸上皱纹不少，面色也不是很健康，脸色发黄。

金海阳站起来说：“我去洗把脸。”

出了病房，走廊里没和图书有人，护士台的灯亮着，却没有看见护士的影子，或许是哪个病房把人叫走了。

金泉眼睛亮起来，“想。”

“你不是说笑吧，怎么会是他？他不是被拉去枪毙了吗？”金泉压抑的声音深处透着恐惧。

金海阳感觉有些头疼，在厕所洗了把脸，正对着厕所外面的灯坏了，一闪一暗。他抹一把脸上的冷水，对着镜子照了一下，皱纹好像变深了，脸色也灰暗——这不奇怪，接连两天遭受打击，铁人也受不住。到了他这个岁数，自己一脚迈入老年，双亲离去实际上是很正常的事，但他依然感觉很悲恸。

对面有人喊危险，金泉一手把他抄过来，狠狠打他屁股，“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在河边边上走。”

金海阳不太听得懂，只傻乎乎地笑。

“别多问，等会儿见着啥事都别开口。”金泉说。

金泉猛然站起来，“你是不是还想着跟他过呢？你别忘了，你和他的儿子都已经死了，咱们还有两个孩子呢。”

他们不提，金海阳几乎快要忘了，原来幼年的时候还有一个大哥，和他们不同姓，叫俊儿。

转眼已经到了快三十岁年纪，家里还是没什么起色，金泉是个普通水电工人，金海超也跟着他学水电，金海阳在工厂上班，一家人收入微薄，电视机，缝纫机和自行车凑不起一套，金海超又打小是小流氓腔，没人给介绍对象，眼看着要打光棍，一家和-图-书人都跟着犯愁。

金海阳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背脊微微弯着，他抬起头，眼睛里浮着浅浅的红血丝，朝病房上悬挂的钟看了一眼，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会觉得这个钟这么吵。

四个男人一桌，还有两个三十岁左右的壮年，很快就把桌上酒菜吃光了。

张半瞎眯着那只完好的眼睛，“你怎么想到来问我这个了？”

晚上蹲在门外玩的时候，金泉走出来，拉着他摸摸头，又揉揉屁股，问他疼不疼，金海阳摇头说不疼了，金泉叹口气，搂着他说：“今天吓死我喽，那小子就是河边磕到头死的，我亲眼看到，不是故意害他，家里那么穷，我亲生的都养不过来，怎么养得起他，都说这河里有夜游神，希望他去给夜游神当童子，不要来索命，你以后千万不要一个人在河边走，晓得不？”

金泉东拉西扯半天，终于把话题引到关键，“老哥，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人不会老？跟神仙故事里的一样。”

金海阳心微微一动。这是他爸妈金泉和庄玉琳。

庄玉琳垂着头，起先不说话，被催得急了才开口，“没那么说，他是想来看看俊儿。”提到已经没了的大儿子，她红了眼睛，眼泪缓缓掉下来。

“行了行了，都多少年了，现在海超海阳的事还操心不过来……”

到了张半瞎家，金泉拿出酒，张半瞎打开闻了闻，说好酒啊，从厨房里拿出一盘苔菜炒花生，还有一个罐头，打开www.hetushu.com.com里面全是肉。张半瞎说：“你拿了好酒来，我得配点好菜啊，这个知道不，叫午餐肉，香不香，比炒的肉还香呢。”

张半瞎摸着下巴，脸色变得严肃，“如果你媳妇真的没看错，那这人就真是不老不死的长生人。”

张半瞎说：“不对，你是不是遇到啥人了。”

庄玉琳捂着脸哭起来。

这天他回到家，发现门被锁死，自己用钥匙开了门进家，就听见爸妈两个在厨房说话。

金海阳心想，就算两位老人要走，也不该走得这么痛苦和可怕。

金海阳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镜子里的人作出和他不一样的动作，似乎要从镜子那头钻出来。他喉咙发干，心里憋出一股狠劲，伸手去掐对方的脖子。

金泉口气不善地说，“我看你是老糊涂，不是心里还惦记着他吧。”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年纪越大越无法看淡生死。

金家三个都是吃了晚饭来的，闻着味感觉肚子又饿了。

“不是老哥你见识广，我才来问一下嘛。”

“tm别想那么容易就弄死我。”

第二天他牵着小儿子，说出去走一圈，实际上是跑到县政府，把举报信偷偷塞进信箱。回家的路上，沿着河道走，来往的人都喊他“金师傅”，金泉总是客气地回应。

“他以前干什么营生？”去的路上，金海阳问。

桌前坐着一男一女，男的老实巴交一张脸，女的倒是眉清目秀，只是透着一股苦相，似乎是生和*图*书活长期不如意造成的。

“你别这么说，他不是那种人。”庄玉琳抽噎着说。

这天在庄玉琳睡着之后，金泉蹑手蹑脚起床，翻箱倒柜找到纸和笔，在那写信，开头三个子就是：举报信。

金泉支支吾吾先是不肯说，张半瞎也不催，两人就磨着，渐渐的金泉撑不住，就把发现林志远的事给说了。

房间里除了金海超，两个保镖，还有那个来历神秘的女人。

他眼圈有些泛红，镜子似乎有些模糊，他凑近点想看看清楚。

两人又争了几句，庄玉琳咬死就是他，金泉刚开始情绪不好，过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问：“你不是说每隔几年清明都会发现墓前面有人放了花和水果，会不会就是他？”

张半瞎瞥他一样，“傻货，说给你听你也不懂，反正你们只要晓得，有人是真的不会老不会死的就行，我问你，你想不想过上好日子，天天吃肉，”他敲了敲铁罐子，“还能给你家两小子凑齐聘礼娶媳妇。”

金泉咋咋嘴，“老哥，你这说的是聊斋还是神话？”

可房里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安静地极其压抑，唯有钟的声音让人心惊。

金家三个人都瞪大眼，“长生人？”

小时候不知道愁，也不明白穷是什么意思，越是长大越能体会这种悲哀。

金海超这个时候只有四岁，听见街坊邻居评价他的父亲，都说是“老实可靠”。

他扣住别人的脖子，自己却有种呼吸不上来，几乎要窒息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