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是上来关窗户的。
另一方面，那个号码还联着校讯通，复通后，方便收到学校的消息。
似乎这样做，还能保留对母亲在这世上的一丝念想。
她以后……是不是再也不能画画了？
那平静而压迫人的目光仿佛将她整个人都钉在了原地。
四目相对。
阮眠希望他和自己错身而过，就像昨晚那样，没想到他却停下来，居高临下地看她。
上楼，回房，锁门。
她收回视线，在男人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双腿微微并拢，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
阮眠写了一张纸条递过去。
齐俨刚结束一个跨区的视频会议，揉揉眉心，正准备去冲个澡睡觉，手机“叮”一声，屏幕亮了。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风声雨声被挡在窗外，依稀好像飘去了很远的地方，阮眠更清晰地听到自己颤抖的心跳声。
心里的疑问也一波波涌上来：他刚刚到底说了什么？
看来是真的很紧张。
阮眠：“睡不着。”
鸟儿吃饱就歪着头开始打盹。
可是……不行！
潘婷婷送他一个白眼，“臭美！”
潘婷婷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满的“哼”。
“雨停了。”老人说着，看了看客厅某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五十。”
“又没问你！”
阮眠也跟着看过去，那里空空如也——原本应该坐在沙发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潘婷婷没心没肺地落井下石，“老陈牌定型啫喱口水，你值得拥有哦亲。”
雨开始下，“噼里啪啦”砸下来，密集如同串珠。
青山外卧着一道残阳，红光潋滟。
阮眠感觉自己像误闯进一方秘境，下意识往墙后躲。
“哎，”她回过头，“软绵绵，我昨晚在隔壁宿舍听了一个你的八卦。”
“没有就好，”潘婷婷又开始从抽屉里摸出瓜子来嗑和-图-书，“如果你没有那些心思，以后还是不要和他走得太近吧。我听说他是小霸王花的新目标……”
她却记不太清了。
阮眠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早”是对着自己说的，有些窘地点了点头。
同一时间。
“我让你感到很紧张？”
阮眠摸摸它的小脑袋，“等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就可以飞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了。”
她不自觉又想起昨晚那双轻晃酒杯的手，漂亮而骨节分明。
最好将所有的一切都隔绝。
可她……没有办法再上前一步。
平时都难得见上一面的父亲竟然回来了，一家三口坐在饭桌前吃饭，和乐融融。
屋里还多了一个人，看模样，应该是新来的保姆。
老人笑了笑，“他是这栋屋子的主人。”
男人在画里。
她看到他正向自己走来，无声无息，只有黑色的衣角在摆动。
英语是她如今唯一还能算拿得出手的科目。
总得留个纪念。
“铃铃铃……”早读上课了。
可声音太小，他估计没听见，依然继续往前走。
两人闹起来。
男人似乎察觉到什么，按灭指间的烟，丢进一旁的垃圾桶，然后转过身，长手一伸，落地窗随之缓缓闭合。
他是不是……在笑？
z中是z市数一数二的高中，省文理科状元大多出自这所学校，可近两年来却有些不行了，今年丢了状元不说，升学率还往下滑。
她需要钱。
她在最下面一节台阶上停下来。
阮眠没有应声。
老人年轻时开过花鸟店，现在也养了几只鸟，在这方面经验丰富，听她简单描述一下，便知道那鸟适合吃哪种虫子。
男人的视线已经捕捉到她，追了过来。
他们曾经离得那么近，如今这样面对面坐着，却像两个陌生人。
齐俨却不再往下和图书说了，只是又看她一眼。
“那个人是谁？”她忍不住问。
那位“梁校草”本名梁一博，是她以前班的同学，两人曾经在一个学习小组，他那天来找她，说因为重感冒请假几天落了不少课，想借她的英语笔记抄抄。
依然是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眼神安安静静的。
“嗯。”阮眠略睁大眼，“嗯？”
不一会儿，骤雨初歇，乌云也散去。
继母王佳心先看到她，满脸笑意，“眠眠回来了。哎哟瞧我，还以为你上自习回来得晚，特地给你留了饭菜呢。”
阮眠惊喜地站起来，跑过去，给他开了门，“王爷爷。”
他随手捞起来一看。
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阮眠眸底渐渐起了波澜。
他刚刚问了什么？
“同桌，”他突然问，“我这头发好看吗？”
于是一连喂了几条。
“是你。”
正对着客厅的那扇窗上爬满了水珠，水雾蒙蒙，从这里望出去，门口那座小屋只剩下一个朦胧的影子。
来人把书包往桌上重重一甩，眉目飞扬，“早！”
她又轻声重复了一遍，不知道是在对它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看起来就像一道绚丽的彩虹。
两人久久无声。
阮眠下意识捂住耳朵，脚趾蜷缩，开始有些无措。
阮眠听潘婷婷说，她们宿舍每晚熄灯后，总有那么一两个人偷偷打着手电筒看书，有一天晚上她还听到有人在梦里背古诗……
老人的身影也在视线里慢慢清晰，边走边朝她招手。
“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有新信息。
潘婷婷趴在桌上，用手撑开眼皮，又揉了把脸，“我怎么都睡不够。”
这时，班主任背手从前面进来，巡视了一圈，看到曾玉树还顶着一头七彩短发，面上笑意尽失，“来我办公室！”
趴了很久很久，直到和*图*书听到——
眼前这张苍白得几近剔透的小脸，和遥远记忆里那甜美的笑脸重叠在一起，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竟让他凭空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不过，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叽叽……”
“还挺好看的。”
“什么？”阮眠正打开书，准备背英语单词。
学校领导们一次次开大会，商量出各种奖励机制，班主任每次周会也要强调一遍以往的光辉历史，希望以此激励学生们向上，不得不说效果是显著的。
她坐起来，看到书桌上一个不断跳动的小身影，这才想起来被自己遗忘的那只小东西。
这不是个好势头。
这个家，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在她恍神时，齐俨也在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她立刻局促地坐直身子，收回心神，一副专心聆听的模样。
清淡的语气，听不出他的情绪，阮眠却是心头一震：
“婷婷，你能帮我充一下话费吗？”
男人丢下两个字，转身走下楼梯，阮眠怔了怔，也跟着下去。
阮眠分心想着，王爷爷应该把花都搬进去了吧？
幸好，夏天的雨一般下不长。
她仿佛看到一幅山水画，线条简约，只有干净的黑白灰三色。
不过，他们本来就是陌生人。
每次一握画笔手就抖，抖得不成样子，连线条都打不出来。
她捡起来，“绘画比赛”四个字撞入眼中。这应该是潘婷婷不小心夹在她书里的吧？
她又转过头，声音很温柔，“眠眠，去洗洗手，过来吃饭吧。”
他的语气软下来，又问阮眠一遍。
王佳心嗔怪看他一眼，“这么大声做什么，把孩子都吓着了！”
“坐。”
“谢谢你。”
阮眠在这阵喧闹里又开始走神。
阮眠轻轻点头。
她双手接过，“谢谢王爷爷。”
她在画外。
一张纸掉hｅｔushu•ｃoｍ•com了出来。
为什么他看我的眼神……这么奇怪？
“尊敬的客户：您在201x年08月13日07:00分充值50.00元已成功。现账户总余额为……”
阮眠轻拂开她的手，“我在外面吃过了。”
几分钟后，潘婷婷比了个“ok”的手势，“到时你查看一下短信。”
是潘婷婷。
第二天，阮眠早早就去了学校，教室里已经有几个住宿生在早自习。
她知道他是真的关心她，从心里为她好。
前年冬天母亲因身体不适晕倒在路上，就是这个老人把她送去医院，陪着挂完水又送回家。
室内瞬时又静得只剩下空调的运作声，源源不断的冷气仿佛从脚底心里冒出来，阮眠忍不住蹭了蹭地毯。
曾玉树对着她磨了磨牙齿。
“你今天来得好早。”
“充多少？”
潘婷婷瞅了瞅四周，压低声音，“你前天大课间是不是和隔壁重点班梁校草说了会话，还给了他一本本子？”
“哎我去！今天是什么日子？连曾玉树你都来得这么早！”
他又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照相机，开始自|拍。
“他们班那么多人，随便找哪个不行？”潘婷婷提出疑问，“为什么偏偏来找你？”
“听到没？”曾玉树踢了一下前面的椅子，大笑，“同学你的审美观有待提高啊！”
身后的裙摆被她抓握出深深的褶皱。
阮眠趴在床上。
她用一把小镊子从火柴盒里夹了一条小虫子，用开水烫熟，小东西已经迫不及待地张大嘴巴来接。
他认出她了！
阮眠还想问什么，见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火柴盒，“你要的东西装在里面了，要是不够再来找我。”
阮眠盯着眼前的茶几，上面摆了几瓶酒，红的白的都有，有些喝了大半，有些还未开封。
应浩东“啪”一声和图书放下筷子，“阮眠你这是什么态度？你阿姨在跟你说话……”
她不想再跟那个人伸手，被他暗地里冷言冷语：“女儿都是赔钱货，养大了只有倒贴别人的份。”
母亲看他一个人住，年纪又大了，便时常让她送些营养品过去，一来二回，也就慢慢认识了。
昨晚整理东西，找出母亲生前用的手机，还找到一个红包，里面有三百块钱，补上校服费还有一百多盈余，她打算用一部分钱来充话费。
“嘿！”有人从后面拍她的肩膀，“想什么这么入神？”
那个人是谁，长什么模样？
阮眠在门外站了一会才走进去。
他走得很近了。
阮眠想了想，确实是有这回事。
阮眠喝了一杯水，从书包里拿出书来写作业。
阮眠在这方面向来迟钝，“没有吧。”
几道闪电齐齐划过天际，屋内瞬间亮堂起来，紧接着，一记惊雷又炸响。
窗外的一切现出原有的面目来，那行高大的玉兰树随风轻扬，叶子绿得几乎要晃人的眼。
阮眠回到家，刚好赶上晚饭。
“可以啊，号码给我。”
阮眠扔掉手里的画笔。
“那个……”她想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这么突兀地出现在这里。
如果她可以得到这笔奖金……
印象中，她好像也画过一幅彩虹图，还送给了一个人。
阮眠忽然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没事，举手之劳。”
老人在她肩上按了一下，带着她走出来，“回吧，天色不早了。”
可似乎来不及了……
连耳朵根都涨得红红的，像挂了一串红玛瑙。
潘婷婷朝他扔了一把瓜子壳。
两人各自坐好。
她对着那道颀长的背影，努力弯起唇角，撑开些许笑意，然后一声不响地跟上去。
“你妈妈的事，”老人又说，“过去就过去了，活着的总是要继续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