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晚安
宅子在一处斜坡石板路的中段，车子上不去，只能停在路边，几个人下车沿着路往上走。
借着夜灯微弱的灯光，肖依伊看着女儿的侧脸，安慰说不用给自己压力，你就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老太太就好，人总会经历些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比如生死，或是回应别人的感情，不管怎样，爸爸妈妈会陪着你。
她从未担心突然出现的左欣妍会把她的丫丫抢走，相反，她其实希望丫丫能对左欣妍展露善意，甚至更亲热些。不是出于自信，只是同为人母的共情，大过了妈妈对孩子的占有欲。
左欣妍没应弟弟的话，抬眸望了一眼后视镜，正看见梁宇琛怔了一下，显然在她的刻意提醒下，他才终于想起了旧事。
肖依伊见她这一晚上终于见了笑容，松了口气，忆起当日的窘态也觉得确实好笑：“你二叔当时还小呢，围过来看见我吐也给恶心到了，也跟着吐了，我们俩就一个在车里撅着吐，一个在车外弯着腰儿吐，旁边儿还热热闹闹地放着炮仗……”
左欣鹏问梁千雅昨晚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到外面走走，欣赏一下S市的夜景。
梁宇琛走到床头把手机放下，看到床上扔了个充电器，顺手给充上了电：“不用了，一会儿你妈出来告诉她一声就行了，早点儿睡，别老玩儿手机。”
肖依伊把手里的晕车药放到床头，瞥见充着电的手机，拔下来，给梁宇琛发过去一条信息：药看到了，谢谢。
“您晕车吗？我怎么不知道。”梁千雅问。
左欣妍家的祖宅是她外公留下来的，她妈早年和她爸离了婚，独自把他和图书们姐弟俩抚养大，兄妹俩都是随的母姓。左母还有两个妹妹，三姐妹自小在这老宅长大，后来嫁了人才陆续离开。知悉自己不久于人世后，左母便要求儿子把她送回来渡过人生最后的时光。
肖依伊不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洞察人心的人，不过是出于一个母亲的感同身受。
“好多年前了，坐远途的话会晕车，不过多少年都没坐过远途了，而且学会开车后基本上就没什么事儿了。”肖依伊翻看着药盒上的说明，“难为你爸还记着。”
“嗯？”肖依伊停了动作。
梁千雅的步子有些慢，肖依伊就也落在后面陪着她，给她指一路行来的哪一栋房子很复古，哪个院子里还散养了些鸡鸭。
“什么洋相？”
肖依伊和梁千雅回房后，把早饭前已经收好的行李又检查了一边。梁千雅趁这个时间去了一会儿厕所，一边儿玩儿手机一边蹲，有点儿磨蹭，等她们下来的时候，不仅梁宇琛在大堂等着，左欣妍姐弟也到了。
车子离开酒店没多久就上了高速，不是旅游旺季，路上车子不多。一行人中途只休息了一次，左欣鹏知道母亲思亲心切，脚上多给了点儿油，到得比预计还要早了些。
母女俩昨晚在床上躺下后，亮着小夜灯聊了会儿天，梁千雅说她有点儿害怕。
“你不是晕车吗？昨天我看梁宇琛给你买了晕车药。”左欣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前面会舒服些。”
其实她觉得即便不吃药应该也不会晕车，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她应该还没问题，不过她还是吃了一片，不想辜负梁宇琛的一ｍ.heｔushｕ.coｍ.ｃoｍ片好意，也怕万一真的晕车，那么丢人的事有一次就够了。
梁千雅先上车坐了最后一排，梁宇琛和左欣鹏在车后放行李箱，肖依伊要探身上去的时候，左欣妍问说：“你要不要坐前面？”
左欣妍措开了眸子望向前方，心下自嘲又幼稚了一次。
“我妈洗澡呢，刚在屋等了半天，进去没多会儿，要不您等会儿吧。”梁千雅从梁宇琛手里拿过药看了看，“我怎么不知道我妈晕车。”
“啊，不用了。”肖依伊回说，“其实也没那么严重，而且我刚刚已经吃了晕车药，应该没事。”
才拉了车门子坐上驾驶位的左欣鹏随口接话说：“那是过去的车不好，现在的车减震都做得好，路又平，很少有晕车的了。”
肖依伊：好，我和丫丫要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肖依伊问她怕什么。
左欣妍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但肖依伊能感到她想要与梁千雅亲近的心情。左欣妍的目光总会落在梁千雅身上，不是长时间目不转睛的凝视，是想要装作泰然，目光却又控制不住地飘过去，小心翼翼地欣赏，流露着母亲才会有的温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
梁宇琛办完退房，几个人跟着左欣鹏一起去了停车场，依旧是昨晚的那辆公务舱。
“哈哈……哈哈哈哈……”梁千雅笑得躺倒在床上，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问说，“那我爸当时什么反应啊？”
肖依伊伸手接过梁千雅递来的晕车药。
“好多年前是多久，您跟我爸谈恋爱的时候？”
梁千雅哈哈笑了起来。
“不行，我要去m.hetushu.com.com厕所，尿都快笑出来了。”梁千雅起身去了卫生间。
“当然不会，就是一直安慰我，关心我来着。”肖依伊是顺着女儿的心思，也是实话实说，“你爸他真的挺好的。”
左欣鹏在S市上班，家也在S市，这段时间都是周末过来。左欣妍休了长假回国，陪母亲住在这老宅里。平日老宅除了左欣妍母女，还有同来陪姐姐的左欣妍的小姨和一个请来照顾饮食起居的保姆。
肖依伊愣神儿的时候，梁千雅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她随手回了一个“晚安”，把手机放回了床头柜上。
“你爸还能有什么反应啊，就跟着我一起丢人呗，等我吐完了把我从车上扶下来，拿纸巾给我擦擦头发什么的。”
“不是，给你妈买的晕车药，明天路有点儿远。”梁宇琛听见浴室传来淋浴的声音，望过去。
肖依伊一笑，想了想，也真是好久了：“我跟你爸结婚的时候，回你爷爷老家办席那次。”
“买什么药？您不舒服？”
不到半分钟便收到了对方的回复：需要上车前二十分钟吃，别忘了。
肖依伊走到床边坐下：“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晕车，以前也没坐过长途，从机场到你爷爷老家要足足开五六个小时的车，还不是高速，走走停停那种路，一路颠得我晕头转向的。我胃里一直不舒服，中间还下来休息了几回，但也都是干呕了几声，什么也没吐出来。等终于快到了的时候，我才觉得不行了，那时候车已经往路边儿停了，可我也忍不住了，我说我不行了，我要吐。当时是你爸坐前头副驾驶，我和你大爷爷家https://www.hetushu.com.com的二姑，就是豆豆妈坐后排，你姑父开车。你二姑见我不行了，就安慰我说到了到了，我真是忍不住了，就拉车门子想吐，也拉不开，你二姑也是着急，怕我吐车上，赶紧就把窗户给我按开了，我伸出脑袋就吐了，结果吐了人家一车门子，我还散着头发，粘得头发上都是。”
肖依伊盯着手机屏幕上梁宇琛最后一条回复看了好几秒，那个“晚安”莫名有些暧昧，甚至连之前的那个“嗯”都跟着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他通常不会这么跟她说，他应该会回她一个“好的”，或者“好”。
梁千雅本是那种与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也能侃侃而谈的爽朗性子，但因带着些抵触情绪，这会儿显得拘谨少言，左欣鹏问了一长串的话，她每次只做最简短的回答，维持着礼貌的客套。
吃完早饭肖依伊给梁宇琛打了个电话。他早她们吃完了早饭，现在在自己的房间，已经收拾完行李。两人约好十五分钟后在一楼大堂见。
肖依伊叹说：“我那次闹了挺大的洋相，你爸要想忘大概也不容易。”
梁千雅靠坐在床上拿遥控器随意换着台，听到敲门声，从床上跳下来跑去开门，见是梁宇琛，叫了一声爸，侧身让他进门：“手机才送回来啊，是路上堵车吗？”
“没有，我出去买了趟药。”梁宇琛进屋。
“那后来呢？我爸埋怨您了吗？”梁千雅明知故问。
“好，你要不舒服的话随时说，咱们换换，两个来小时，都是国道和高速，也有休息站，咱们中途可以歇一歇。”两人一前一后上车坐好，见梁宇琛放好行李，也跟在肖依伊和*图*书后面弯腰上了车，左欣妍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晕车的难受劲儿我知道，我以前也晕车，不过最近这些年已经很少犯了。”
左欣妍回说：“没有，我们也是刚到。”
肖依伊拉着箱子朝左欣妍走过去：“不好意思啊，让你们久等了。”
“那真是挺久的了，我爸这记性还真挺好的。”
肖依伊把房卡给了梁宇琛，他去退房的时候，她便和左欣妍姐弟站在大堂里聊天。
“恶呃。”梁千雅撇了下嘴。
梁千雅紧说：“没玩儿手机，看电视来着。”
梁千雅说我不知道怎面对一个快死的人，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我受不了那种见面即告别的气氛，怕以后她死了，我会难过，也怕我不会难过。
肖依伊笑说：“这还不算最狼狈的，我当时去了算是新媳妇儿，当地有传统，不论是不是办事当天，新媳妇儿落地就得放炮，结果我在这儿吐，前边人也不知道，就开始放炮了。你爷爷奶奶和你二叔早我们两天回的，准备着好好热闹热闹，拉了好多炮仗，叫了不少亲戚街坊来迎，结果我就当着一群人，从车后排钻出个脑袋，哇哇吐了半天。”
梁宇琛：嗯，晚安。
十多分钟后，肖依伊洗完澡出了浴室，她刚刚隐约听到梁宇琛来过，不待她问，梁千雅便道：“刚我爸给您把手机送过来了，还送了盒晕车药，敢情这么半天才来是给您买药去了。”
次日清晨，肖依伊和梁千雅吃完早餐，就着果汁吃了一片晕车药。
左欣鹏显然也是理解有准备，并不十分在意，还是尽量找各种话题和她搭话。肖依伊怕气氛尴尬，间或插几句话，和左欣鹏聊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