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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有求于人，而且又总是酒桌上最年轻的那一个，所有人都可以并且喜欢盯着他灌酒，哪怕只是一个小科员。

虽然柳总说“幸好有你”，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配得上这句话。

“什么时候的事啊？”丁之童又问。

“没怎么回事……”他倒在后排座位上哈哈大笑。

丁之童怔住，许久才反应过来今天还真是他生日。

“怎么了？”丁之童真猜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能把这位惊得说出中文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结果，就连高层也是直到那个时候才接受了现实，几个小时之内签完所有文件，赶在亚洲开市之前宣布破产清算。

“你还不知道啊？”管文苑一边说一边拿着黑莓双手打字，回完那条信息，终于公布答案，“L行倒闭了。”

“自我感觉这么好，不愧是你，”龙梅也跟着笑起来，笑完静了许久才又问，“那个‘人家’是女朋友吧？”

“就差这么一天？”丁之童只觉难以置信。

这段时间，龙梅常常带着他去赴那些投资人和银行的酒局。

后来，冯晟给她回电，但她那时正好在开会，没能接到。

“挺好的……”她回答。

丁之童完全可以想象冯晟此时在干什么，估计不是在问HR，他的雇佣身份可以保留到什么时候，就是在咨询移民律师有关签证的事情。

而预想中的“白骑士”人选还远不止一个，所有人都以为最坏结果不过就是换个老板而已，年底也许会裁员，但也不一定轮到自己头上。毕竟这是选举年，财政部不可能再让一家这么大的投行倒掉，这可是要改变整个华尔街生态的事件。

她也一样，像两个不知疲倦的深井冰。

那时已经是九月了，一个周一的早晨，丁之童在电梯里遇到管文苑。

至10月10日连续暴跌，市场陷入金融恐慌，直到10月13日好转。

29日，政府救市方案被众议院否决，美股崩盘暴跌。

他其实也没想到情况会坏到现在这样的程度，而甘坤亮所谓的“搏一搏”，原来竟是全无胜算。他只能庆幸自己回来了，而且龙梅告诉了他实情，并和他一起说服了柳总。但这也只是给了他们一个再抢救一下的机会而已，至于怎么救，又能不能救回来，他根本毫无头绪。

然而，仅仅几天之后，9月18日，A股大盘一路倾泻，最低见1802点，证监会宣布IPO暂停。何时恢复，没有人知道。

那个梦是ｈｅｔusｈｕ•coｍ.ｃoｍ她自称为财迷的佐证之一，她说她从小就常常梦到捡钱，都是一块、两块、五块的零票，连十块的都很少见，地上捡一张，沙发缝里捡一张，抽屉里也有，一觉睡到天亮可以捡好多好多，两只手都抓不过来……每次她手头紧，觉得自己好穷，就会做这样的梦。

管理层和一些后台部门先得到消息，周日晚上就已经拿了东西走人。前台和中台的员工反倒是最后知后觉的，周一一早去上班，才被通知带上自己的东西离开，交易大厅里的大屏幕还在滚动，门口乱作一团。

甘扬听着，忽然觉得两人之间的角色换了一换，他成了大人，母亲变作了小孩。

但现在要反悔已经晚了，柳总给他留的房子，没抵押的都已经卖了，有抵押的做了二次，收到的钱投进这个黑窟窿里，连个水花都激不起来，就已经了无踪迹。他忽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把往后的余生都押在了一场毫无胜算的赌博上。

整个夏天，每每传出与海外商业银行投资磋商的消息，L行的股价就会反弹，只是BB行的骄傲犹在，卖身的价钱一直谈不拢。

2007年10月，美元兑人民币7.4，美股见顶，后又因三季报亏损大跌，金融行业领跌。（丁之童面试）

但借钱都要有一个由头，说拿去还债显然论据不足，扩大生产也是无稽之谈。沿海地区的人均GDP一年一年高涨上去，环保方面的要求越来越严格，大方向都是往高端制造业转型，而运动鞋再怎么折腾也就这样了。

结果，半夜睡下去，他也做了个捡钱的梦，捡啊捡啊，手里都拿不住了。他站在那里四处望，想找个装钱的家什，却发现前面有个人正弯腰弓背也在那里捡。

丁之童能猜到他的言下之意，他也许已经知道她跟甘扬分手了。

那天，他让办公室的小助理去书店买一塑料袋言情小说，送去给柳总解闷儿。作者，题材，全无要求，但结尾必须是“他们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的那一种。

“就是想起来一个笑话……”他还在笑，整个人蜷起来躺下。

“都已经分手了，还打什么电话？”甘扬揉了揉面孔，坐起来靠在座椅靠背上，似乎已经彻底醒了，隔了一会儿才添上一句，“今天的事，你别跟柳总说。”

只有那一天例外。

“说呀。”龙梅催他。

3月，美元兑人民币7.01，16日，摩根大通收购贝尔斯登。17日，雷曼股票下跌超过50%，收盘反弹。（小https://www.hetushu.com.com分队又在一起吃饭，冯晟说要是L行不行了，最多换个东家）

“你听说了吗？”管文苑看见她就问。

刚开始，他还努力坚持一下，陪着多喝几杯。后来，被龙梅看出来他的酒量无限近乎于零，索性劝他不要逞强，说对方其实根本不在乎你喝多喝少，而是你醉的那个程度，他们想看到的是你豁出去自己，不怕在彼此面前出丑，不吝酒后真言，只有这样才算是展现出了足够的诚意，也才能够赢得信任。

“什么？”丁之童下意识地问，一时间有些瑟缩。有些话，她是真的不想再听了。

最后那个名字被他想起来，心都在跟着颤。

“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甘扬答非所问。

冯晟也笑起来。丁之童知道，他也领会到了其中的黑色幽默。2008年9月15日，他的生日从此成了一个改写历史的纪念日。

丁直筒！他悲喜交加地叫她。

他沉默地喝了许多酒，却又很神奇没有大醉，直到席散时也只是有些恍惚。

刚刚过去的那个周末，董事会二十四小时待命，记者也等在门口听收购的消息，甚至都已经准备好了招待会的订餐，连香槟都送到了。但最后得到的回复却是“白骑士”来不了了，一个都没到。美国银行收购了美林，巴克莱是想要的他们的，无奈英国金管局不同意，最早也得等到星期二才能重新投票。但L行已经熬不过周一了。

柳总狡辩，说：“我没看啊，就是广播里听见的。”

2008年2月，美元兑人民币7.10，经济衰退趋势明显，贝尔斯登当时美国五大投行：高盛、摩根斯坦利、美林、雷曼兄弟和贝尔斯登上了金融机构风控黑名单。（丁之童开始工作，小分队一起吃饭，冯晟说交易难做，自己不敢报价）

“今天是我生日。”冯晟在电话那边对她说。

甘扬也奇怪，他为什么要呆在这里呢？他其实满可以听柳总的话，丢下这里的事情不管，拿好自己名下的房产和信托，收着房租和孳息，再找一份不太辛苦的工作，每天朝九晚五，余下的时间，做做饭，跑跑步，谈谈恋爱，和丁之童。

而与此同时，L行也传出了又一次投资磋商告吹的消息，股价只剩下不到4美元，继贝尔斯登之后，成为第二家上了其他金融机构风控部门黑名单的老牌BB行。

9月，美元兑人民币6.81（见底），9日财政部注资2000亿接管两房，15日雷曼破产。

紧接着的那个周末，柳总打电话给甘扬，聊完生活起居，便在那里感叹和-图-书，说：“还好听了你的，否则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这番话让甘扬茅塞顿开，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看不起的地方传统，竟然也有着相当缜密的内在逻辑。

说话间，电梯已经到了IBD所在的楼层。丁之童从里面出来，没进办公区，直接推开防火门去走廊里打电话。她拨的是冯晟的号码，但接连打了两次，那边一直是忙音。

但现在冯晟的情况就有些微妙了，H1B已经批了，这时候是不是还能另找工作？如果不行，又能不能退回本来毕业生实习的身份？这么寸的事，居然让他碰上了。

白天凑贴息承兑的期限，就连夜里做梦也在查银行账户，数着里面的位数，第二天一早睁开眼睛，又开始算这个月够不够开销，这个礼拜，甚至这一天的现金流过不过得去？

但毕竟是街上排名前五的大投行，大家想到过财政部注资，想到过跟商业银行合并，甚至想到过被收购，但就是没想到它会直接倒闭。消息传出，所有人的震惊可想而知。而对于丁之童来说，还不止如此，因为冯晟。

陈博士挺清楚他家里的事，拍着他的肩膀玩笑，说：“少年郎，人生海海，怎么这么想不开，要跑来还债呢？”

“据说是昨天半夜签字申请的破产，就为了赶在周一开盘之前，L行很多人今天去上班才听到消息，只有保安在那里，叫他们拿好自己的东西走人……”管文苑摊手耸肩，做出一个遗憾的表情。

冯晟深呼吸一次，笑着回答：“等HR的消息吧，今天打电话过去，他们也就一句话，别接受媒体采访，可我听说好几个老师傅出版社的约稿都接好了，就准备靠这个最后挣一笔呢。”

7月，美元兑人民币6.84，美股持续下跌，财政部宣布必要时会保两房（房利美和房地美），证交会禁止裸卖空金融类股票（naked short）。

“生日快乐呀！”她笑着说。

这一拖就拖到了九月，政府宣布接管两房，用纳税人的钱直接注资2000亿。两房活了，但投资者的股权被大量稀释，分红就别想了，股价直接跌掉90%，一年前80刀左右一股，现在一块钱。

甘扬无语，只得把规矩补全：“不要让看新闻，听新闻，或者以其他任何方式接触新闻。”

所幸，现实跟她猜的截然不同。

那天，甘扬回到家，一个人呆着想起很多过去的事，甚至包括丁之童跟他说过的梦。

走出饭店，龙梅叫了代驾，把他拖到自己车上，问他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过去的一个月，甘hｔｔｐs://ｍ.ｈｅｔｕshu.ｃｏm.ｃｏｍ扬几乎每天都在为钱发愁。

那个早晨，甘扬在晨光中看着天一点点亮了，忽然又乐观起来，他们之间还是有机会的，只要等到他捡完钱。

他又笑了一会儿，这才继续：“我从前叫人家在跟我过日子和挣钱之间做选择，现在想起来真的好傻，那可是钱啊！我凭什么跟钱比？”

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就像是目睹了历史的车轮滚滚碾过，既无言又无能为力。而且还觉得这件事有些不真实，毕竟他们这些淘金青年，当初哪个不把league table投行用的一种排行榜，记录在各个地区投行业务总额的排行。上BB行的名字当成神一样来崇拜？仅仅一年，三家没了，剩下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2008年1月，美元兑人民币7.18，美联储降息，股市稍有提振。（丁之童入职培训）

哎！他应一声，赶紧低头继续捡。

要是搁在从前，遇上这种事，甘扬一定好一通嘚瑟，说你看你看，让我说着了吧，但这时的他却只是反问：“叫你不要看新闻，你怎么还看呢？”

但与她猜测的不太一样，冯晟听起来还挺轻松的，甚至有种见证了历史的感觉，跟她说的也都是关于他们公司倒闭的内部消息。

“那你打算怎么办？”丁之童先开口问。

“那你不打电话给人家？”龙梅回头看看他。

话说到这儿，似乎也该道别了，但冯晟却又开口说：“还有……”

其实，大家早知道大事不妙。L行的管理层在那栋大厦的31楼，从上面传下来的消息，账面一塌糊涂，尽调小组已经进驻，只等把亏损算出来，便会有“白骑士”接手。

那一阵，类似的事情多得不胜枚举，破产的有，逃出去也有，临走之前还跟亲戚朋友借一圈钱。但当地经商的人很多，都知道做生意有风险，骂归骂，告归告，倒也不至于觉得当事人十恶不赦。

到了七月，财政部总算站出来说话，必要时会保两房，证交会也禁止了裸卖空金融类的股票，给他们留了点时间去寻求并购或者紧急融资。

6月，美元兑人民币6.85，雷曼二季度财报，大量坏账损失，为了向股东交代，问责，撤换高管，启动紧急融资计划。

“……倒闭？”丁之童缓了缓才反应过来，看对方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开玩笑。

虽然她最近的状态一塌糊涂，上班，加班，出差，每天都在赶近在眼前的deadline，其余什么都顾不上考虑。但她也真心和-图-书觉得这样挺好，至少无暇再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事。

总之满脑子都是钱，以及怎么搞钱。

“那你笑什么？”龙梅坐在前面副驾位子上问。

8月，美元兑人民币6.83，甘扬提出分手，丁之童搬去Queen's，老板娘说要假离婚，甩掉暴跌的房产。王怡的导师因投资失败，突发心梗去世。

那天夜里，酒桌上有他的大债主，是个华侨老头，八几年就在此地开制鞋厂，柳总还在他厂里打过工。后来因为给省里的大学捐款，设奖学金，搞实习基地，得了个荣誉博士学位。虽然只是荣誉的，但老头不喜欢被称呼“总”或者“董事长”，独独偏爱“陈博士”这个名号。

4-6月，原油，农产品和初级产品不断上涨。（丁之童参与的第一个项目XP能源完成）

“对，倒闭，”管文苑确认，“股价都归零了。”

关于L行的各种消息已经传了一阵，三月份的那次危机过去之后，情况似乎好转了一些，但二季度财报出来，仍旧是大量的坏账损失。又撞上印地麦克银行挤兑破产，两房也快撑不住了，一时间所有与按揭贷款沾边的机构人人自危。L行的股价从年初的60多美元跌到十几块钱，CEO为了向股东交代，各种问责，撤换高管。

她知道冯晟的情况跟她差不多，H1B的申请是四月份交到移民局的。今年经济萧条，就业形势不怎么样，提交申请的人数也比前两年的少了很多，他们都挺顺利地拿到审批通过的回复，只要十月份还是正常在职的状态，签证就可以正式生效。

“对啊，”冯晟在电话那边轻轻笑了声，“就差这么一天。”

结果，才捡了一半，梦醒了，饭还是没吃上。

丁之童也跟着笑起来，还想再问点什么，却被冯晟打断，反过来问她：“你最近怎么样啊？”

2007年7月至8月，美元兑人民币7.5，美股大跌，后又因美联储超预期降息大涨。（丁之童暑期实习）

“好，知道啦——”柳总拉长声音应下。

一直等到晚上下班之后，她回到皇后区的那间出租屋里，才又想起来打电话给他。

于是，他开始一上桌就说自己酒量稀烂，两杯就醉了，只可惜还是脸皮太嫩，没法表演出丑，呕吐，以及酒后真言。

18日，中国股市暴跌见底，证监会宣布IPO暂停。

龙梅点点头，答：“我知道。”

那人抬头看他一眼，说：你别废话，快点捡，捡完了咱们回家吃饭。

6月下旬，IndyMac bank挤兑破产。（追求者二号是该行储户，宋明媚去他facebook主页点了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