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丁之童：“……？？？”
曾俊杰看不惯他这造作的样子，搂着他的肩膀揶揄：“哎呀我们扬扬是真不一样了，就算你要去，我都不好意思把你带到那种低俗的地方去。”
这句话读起来像是冷面玩笑，其实是她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这种调侃。
“在纽约。”甘扬回答，话说出口，就跟着笑起来。
丁之童愣了一下，总算听出他的言下之意，骂了声：“滚！”
当年他们在一起集训，有个教练说过，酒精影响反应、平衡和协调能力。甘扬本来就没酒量，也不怎么喜欢喝，一直拿这个当借口。
一桌人大笑。可闹到最后，曾俊杰老婆来了，还推着个婴儿车。结果就是谁都没去成，很是文明地散了席。
“我还有活儿没干完，不跟你说了。”丁之童又道。
“是订单少了？”甘扬问。不久之前，他和柳总也聊过这个问题。
甘扬：“……”
曾俊杰气结，又装女声，指着他说：“甘扬，你别以为我喜欢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曾俊杰摸摸公务员的肚子，说：“嗯，是有点中年人的意思了。”
甘扬解释给她听：“我们这里的规矩，先订婚，生了孩子再办婚礼。”
在梦中，她真的要飞去旧金山出差，出发的那天正好赶上甘扬回来，两人便约在机场见面。
但现在，他们竟然已经互相说过“爱”这个字，不止一次。他甚至还隐晦地向她提到了结婚的可能。她简直难以想象，但真的想了却又觉得很好很好，以至于躺在床上静静地笑起来。
曾俊杰又问：“人呢？带回来没有？”
紧接着还有后话，甘扬问：“你来接我吗？”
公务员说自己每天朝八晚四，单位离家步行五分钟。除了难得跟领导出去应酬，傍晚五点太阳还挺大的时候，他就已经吃完晚饭，坐在自己屋里开始打游戏了。最近家里给他安排相亲，女方也是本地人，小学老师。两人在QQ上聊了聊，还没见过面，但他兴趣不大，说问过生辰八字，每个月多少钱，好像已经看到了退休之后庆祝金婚的那一天。同一个办公室里那几个中年科员就是他将来的样子，实在闲得没事，在辖区和图书内的河滩上开一小块地，琢磨着种点什么。
有时，梦中的她被他影响，也觉得没什么好着急的，甚至暂时忘记了那个即将起飞的航班，跟他说说笑笑，亲吻拥抱。但时间分秒流逝，到了最后，她真的没赶上飞机。甘扬给她出了个很是诡异的主意，让她坐火车去。更加诡异的是，她居然同意了。于是，两个人又离开机场去火车站，穿过整个城市，经过各种荒诞不经的磨难，堵车，抛锚，忘了东西，丢失了车票……
甘扬一囧，但还是等着听她解释。
却不料那边直接拨了电话过来，问：“想我没有？”
她忽觉烦乱，直接按掉，还是打字：我是真的有事没做完！
“哦……”听起来有些失望。
甘扬轻轻笑起来，返程的日期和航班号码他早就告诉过她了，丁之童还在日历上做了标记。她是知道的，他也知道她知道，却还是重复了一遍，不嫌多似的。
“人都不在这儿，能管得着你？”胖子嘲他，揭他老底，“从前班主任陆老师那么凶，都拿你没办法。”
读书的时候，她就常做关于迟到的梦，后来也曾在网上查过，专家们都说做这种梦是因为现实里压力太大。但这一次却跟从前的不一样，梦里的她甚至会为那些磨难大笑，只因为他一点儿都不着急，一直陪在她身旁。
我也是。她回复，按下“发送”之后直接退出，但一抬头就在写字台前的窗玻璃上看到自己的脸，正抿唇在笑，像个傻子。她摘掉框架眼镜，大力揉揉了脸，又做了一节“挤按睛明穴”，继续加班。
OEM可不就是这样么？甘扬心里说。不管是市场需求，还是汇率变动，风险反正都在代工厂这里。品牌方一概不用承担，旱涝保收。
曾胖子做东，约在自家饭店。一桌四人，有三个看起来已经相当社会了，在餐桌上推杯换盏，只有甘扬没喝酒。
趁着这个机会，IBD的开放式办公区调整了一下布局，JV原本空着的那个位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丁之童闻所未闻，说：“真的假的啊？”
后来跟丁之童视频，他趴在床上，带着点笑看着她问
ｈｔtｐs://wｗｗ.hｅtusｈｕ.cｏm.com：“知道我旁边那个孩子是谁吗？”
没有，吓掉线了。丁之童回答，倒是没有不理他。
听着某某水磨桑拿的名字，甘扬品出点那方面的意思来，先说他就不去了。
柳总看了他一眼，倒是没强求他叫爸爸，只是平平淡淡地回答：“他休息了一段时间说无聊，我就让他去新区那家生产中底材料的分厂上班了，给他一间办公室坐坐，其余什么都不用他管。”
她的航班起飞时间眼看就要到了，他却一直不慌不忙，帮她拖着箱子，牵着她的手，带她找地方吃饭，跟她说着过去两周的见闻。
公务员一把摸回去，反问：“就你？还好意思说我？”
甘扬答：“没教练，但是有女朋友管啊。”
那一瞬，丁之童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很想念他的，比一个“嗯”字更甚，不是那种分明的欲念，而是更像是结束漫长的一天之后得到一个扎实温暖的拥抱，夜里睡到一半，有只手伸过来握着她的手，或者一条腿非要挨在她身上。她会想着那些时刻，一动也不想的，感觉就好像连时间都静止了。
甘扬只是笑，点菜，斟酒，在旁边听他们海聊。
柳总看出他的担忧，伸手过来揉了一把他的头，说：“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你老妈又不是傻子。应该保护好的东西，我是肯定不会松手的。”
“不一定。”她实话实说。
生气啦？他赶紧发消息过去。
那天夜里，丁之童做了个梦。
小老板在旁附和，说：“我记得，我记得，陆老师叫他站起来，看着他说……”
甘扬点点头，没说什么。
柳总看出他的担忧，说应该保护好的东西，我是肯定不会松手的。
洗漱，化妆，她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面，发现自己年纪轻轻已经有了一张看起来有点神经衰弱的脸，赶紧加了点遮瑕，盖住两个黑眼圈。
“哦……”失望乘以三。
纽约那边已经是半夜了，丁之童照旧在加班，眼睛都没朝他看，答：“你在老家的儿子？”
丁之童这才笑出来，正经了点，问：“是谁啊？”
甘扬摇头，说：“也是留学生。”
紧接着的那个周末，甘扬又去吃了一场喜酒。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甘扬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觉得柳总傻？母亲虽然一向对丈夫和婆家人厚道得有些过分，但毕竟经商多年，脑子还是有的。他不禁觉得，自己这一次大概真的是想得太多了。
“那我挂了。”她继续加码。
柳总笑着叹了口气，这才道：“那就是个走过场的新闻，电视台派人来拍摄的那天我刚好有事，你爸爸闲着也是闲着。我看他挺想上镜的，就让他去了。”
甘扬听着，判断应该是真的。新房子里的确没有父亲的痕迹，吃完饭离开宾馆，柳总还是开车把人送回老房子去了。而且这里只是个巴掌大的小城，本地人大都直接或者间接地认识，曾俊杰也是才刚在电视上看到的甘总。
对话窗口上“正在输入”的状态持续了好几秒，最后只发过来几句言简意赅的三字经：你先忙，早点睡，我爱你。
“不过再想想，”小老板继续往下说，“我们这种小厂还算好的，真要不行，最多就收摊不做了。不像那些规模大的厂家，去年银行贷款放得松，就算你不想借，都有客户经理天天盯着，说借点吧借点吧，拿去随便投点什么都挣钱，给我也充点业绩。现在钱借来都花出去了，突然碰到这状况，银行再把额度一撤，真得完蛋。”
婚礼过后，他发了几张照片给丁之童，当作他回乡理由的证明。等到邮件发送成功，才觉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尽管知道是在做梦，而且梦境就是这么荒诞不经，但作为旁观者的另一个她还是急得要死。
甘扬那边不响了。
甘扬反正无所谓，一把推开他说：“我从前就跟你不一样啊。”
她只好解释：“下周可能还得出差。”
也是在那一天，她回到中城的办公室上班，正好就是新一届的summer intern入职的日子，也像去年的他们一样开始了为期十周的实习。填充进来的新人当中还有一个熟悉的名字，管文苑。
甘扬这才笑起来，但那边却已经直接下了线。
甘扬将和图书信将疑，又问：“那怎么我同学在电视上看到他了呢？”
最后还是曾俊杰叫来两个人，都是初中里挺要好的朋友。一个大专毕业进了小城水利局做公务员，另一个也是家里在本地开厂的，已经子承父业，做了两年小老板。
清晨醒来，一身冷汗。丁之童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惊魂甫定，心说要是告诉甘扬她做了个因他而起的噩梦，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丁之童忍着笑挂断，这才发消息回他：要是那天我在纽约，肯定去接你。
时间漫长得像是一生都过去了，却又永远都到不了目的地似的。
甘扬眉毛拧在一起反问：“你这是对你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啊？”
甘扬还想细问，曾俊杰却已经动了别的心思，拉着小老板商量一会儿再去哪里玩。
送完甘坤亮，车上又只剩下母子二人。这一个晚上气氛和谐，柳总看上去心情不错。
曾胖子鄙视他，说：“你怎么还这样呢？现在又没教练管你。”
“嗯，”丁之童开着免提，继续保持她的电报风格，但一个字说出去之后顿了顿，又追上一句，“你几号回来？”
话说到一半，大概想起来甘扬家就属于那种规模大的，又笑着改了口：“你们做运动品牌应该还好些，毕竟本来利润就高，门槛也高嘛，不是随便什么小厂都能拿到订单，竞争没那么激烈。”
小老板的样子倒是比从前好，梳油头，喷香水，穿着时髦，保时捷钥匙跟烟盒LV钱包一起搁在手边，但喝到后来也对甘扬吐了点苦水，说：“今年生意难做了不是一点点，我都不敢仔细算账。”
不过等到起了床，丁之童又不得不接受另一个现实——甘扬不在，她反而觉得轻松，不用焦虑地看着时间，担心加班太晚，可以随便加热一盒冷冻方便食品打发掉一顿饭，甚至一边吃一边对着电脑。或者就像今天这样的清晨，她醒得太早，干脆不睡了。
“甘扬，你别以为我喜欢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曾胖子跟上，女声学得还挺像。
刚出狱时的甘坤亮，站也不能站，饭也不能自己吃饭，面孔瘫了半边，连讲话都讲不清楚。柳总把他送进了省会三甲医院的康复科和*图*书住了小半年，那里的条件自然比监狱医院好得多，天天有护工盯着他上各种器械锻炼，这才渐渐恢复到现在的样子。出院之后，甘坤亮就住在他们家从前的老房子里，出来抛头露面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
这一件心事似乎可以放下了，接下去的那几天，甘扬在小城故地重游。
等到一顿饭吃完，过去一年的事也讲得差不多了。
“新郎官和新娘子的儿子。”甘扬公布答案。
班群里的同学听说他回来，倒是也想要聚一聚。但他们这个年纪，还在当地的真是不多。有的像他一样出了国，有的考去了大城市读书，然后就留在那里工作。还有一些就是柳总说的那种情况，嫌空气不好，搬家去了邻近的城市。不是逢年过节，根本凑不齐。被填充进来的是来务工的外地青年，尤其是工厂和职工宿舍密集的新区，走在路上许久听不到一句本地方言。
小老板点头又摇头，说：“要光是少了倒还好，怕的就是跟预期不同。你是不知道去年订单多到什么程度，大家都新招了工人，增加了流水线，谁知道只过了几个月就会变成这样呢？”
其中有一张是他坐在圆台面旁边吃饭，身边的椅子上站着个一岁多的小男孩儿，牙还没长齐，却一手一只帝王蟹脚，左右开工地啃。
“洋妞？”曾俊杰来了兴趣。
甘扬一直等到这时候才问：“他现在每天都干点什么呀？”
一秒之后，电话又震起来。
柳总一听就笑出来，说：“你就因为这个回来的吧？跟你老妈搞突然袭击啊？”
她曾经总是那样想，甘扬跟谁都能相处得很好，她遇到他，和他在一起，只是因为机缘巧合，对两人之间的关系最远也只能看到了这一年的十一月，纽约马拉松。
他约了曾俊杰一起吃饭，还打算多叫几个人。
“哦……”失望乘以二。
他跟丁之童说过，这次回来是因为亲戚结婚。当时只是随便找的借口，月份也不太对，不是结婚的旺季。但到了本乡本土，婚礼总归是有的。新郎官是他的一个表兄，小名还记得，看到脸却已经不大认识了。他全程只是听着长辈的指挥，跟着去新娘家接亲，然后坐下吃饭，做个称职的男方亲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