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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锐给她一个“你懂啥？”的表情，拿着保温杯走了，刚出门又转回来，对她道：“看在你帮忙的份上，指点你一二。”

这人大概吃到辣椒，呛了一下，咳嗽了半天。

余白看着他说：“我想参与。”

她于是存心得寸进尺，问：“你手上是不是还有一个套路贷涉黑的案子啊？”

余白豁然开朗，原来陈锐根本不是在坑徒弟，居然连优秀青年律师和最佳风采辩护人都已经替王清歌打算好了！

“你问这个干吗？”陈锐看着她笑。

唐宁却举重若轻，答：“继续谈恋爱啊。其实，我发觉自己都没有好好追求过你。”

余白点头，她记起了这里。

“嗯，”王清歌头也没抬，只是自嘲，“一个女的把男朋友的孩子打得住进了 ICU，检察院诉她故意伤害，我还得替她向法院说明，孩子爸爸跑运输经常不在家，她们母女相称，长期生活在一起，有事实上的抚养关系，想办法给她辩成虐待罪，是不是有点邪恶啊？”

余白只当他日常商业吹，哈哈笑了笑，端着自己的马克杯出了茶水间，心里却忍不住拿唐宁做比较，说你看看人家的师父！

余白听着，发现自己其实也一样，很多事都习惯了，觉得理所当然，永远都会是这样。就如最经典的结婚誓词里所说，till death do us apart。其实，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从新婚到白头，一路上简直披襟斩棘。

明明只是富豪家事八卦，唐宁却看着她，几分专注：“陈锐在那儿感叹，说结婚不是终点而是开始，从领证的那一天起，持证人就得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有离婚请求权的人了。”

“干吗？”唐宁吃小肉丸的速度果然慢和-图-书了下来。

“陈锐怎么还做离婚了？”余白打断他问，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的关注点好像有点歪。

那是一个岔路口，正好没有路灯，黑暗中只看得到彼此的眼睛。

唐宁却只管自我剖析：“反正听他这么说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结婚之后的确懈怠了，尤其是我们这种情况，认识这么久，不仅是同行，平常工作都在一起。动不动就喜欢讲道理，还总觉得自己只是就事论事。”

“嗯。”他确认，没办法，photographic memory。

既然王清歌不在近旁，余白只好给他捧哏，问：“哪三个字啊？”

“你记得这里吗？”他又问，轻声地。

余白也笑，答：“主任，我也想刷经验啊。”

“还有那个社交网站传播淫秽视频牟利的，我也想做。”余白继续，就等着他忍不住，说这胎教是不是不太好啊？

唐宁彻底不吃小肉丸了，显然知道她问的是哪天，却没有直接回答，伸手叫了服务员过来结账。

但陈锐却自有一套理论，侃侃说道：“大多数法援的案件相对简单，而且都已经到了审查起诉或者审判阶段，周期短，强度大，节奏快，最适合在短时间内迅速地增加经验值。而且，只要你是法援律师，检察院、法院马上为你开启 easy 模式。哦，你要看案卷？尽管拿去看。想约见承办？坐下喝口水慢慢聊，也绝对不会有法官意味深长地问你收了当事人多少钱。到了开庭那天，要是中午休庭，还能带你进职工食堂吃顿饭你信不信？”

冬夜空气冰冷清新，唐宁牵着余白的手，这才开口说：“那天，陈锐做一个离婚案子做得感慨万千……”

“刷。和图书经。验。”陈锐一字一顿，然后解释，“要当外科医生，都得拿割盲肠练手。想做刑辩律师呢，最好就是从法律援助做起。”

很多律师都喜欢说一句话——免费的其实是最贵的，以突显自身价值，谢绝任何形式的白嫖。而且，她今天在法院也算是见识了，就像华赫所那位年轻精英，用这种态度去做法律援助，不光浪费了他自己发财的时间，还挥霍了当事人的生命去坐监。

于是，他们拥吻，就像许多年前一样。他的怀抱还是那样宽厚温暖，将她包裹在其中。她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仍旧是那么的干净。她又一次深呼吸，让他的气息充盈在肺腑之间，就像许多年前一样。

两人边吃边聊，计划下个礼拜去社区医院建小卡，还有等孕期差不多满十二周，碰上元旦，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饭，正好可以公布怀孕的消息。

不知是因为他的目光，还是这句话本身，余白心里也动了动——想着离婚请求权，去经营好婚姻，典型法学生的思维方式，简直有种向死而生的 feel。但她还是觉得这话由陈锐说出来有点好笑，毕竟陈律师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唐宁还是像上次一样表示支持，说：“好啊，就是你别太辛苦了，要是碰到什么问题就来跟你师父我说，知道没有？”

回想一年多以前，那时的王清歌听说师父曾经替李小姐洗脱生产伪劣商品的罪名，就已经觉得很邪恶了。陈锐还因此阐述了一通“刹车 vs 油门”，“真车 vs 假车”的理论。余白饶有兴味地想，时至今日，陈律师对于这种变化一定是甚感欣慰的，自家徒弟终于也是一块合格出厂的刹车片了。

他把她带去了人民公和图书园里的一家美式餐厅，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可以看到隔壁夜色下的树林和小径。

然而，深情不过三秒，这人又在她耳边提议：“去开房？”

“所里还有什么法援的案子么？”她不要面子，立刻问陈锐。

余白无意看到，问：“又是法援？”

“那倒不是，”唐宁答得一本正经，“婚姻法第十八条，一方专用的生活用品不可分割，归使用人所有。这是我的合法权利，内裤你肯定会让我穿走的。”

“就是无界啊，”唐宁解释，“李小姐的儿子跟儿媳终于还是离了，两个人名下几家公司，要析产，分割股权。”

余白愈加肯定，这人是有点奇怪。而这种奇怪的表现，就是从他到 N 省去找她的那天晚上开始的。

“为什么？”余白不敢苟同。

却没想到对面也是个狠人，肉眼可见地狠了狠心，说：“行啊，我一个人是有点忙不过来，有你帮我就太好了。”

转眼又在茶水间碰到陈锐，余白就刘永舜的案子交代了几句，临了玩笑了一句：“不带这么坑徒弟的吧，王清歌手上怎么全都是法律援助的案子？”

陈锐在她面前比了个 OK 的手势，说：“随便什么事想要做好，都逃不过三个字。”

陈锐却开始捧她，说：“余白，你的情况跟王清歌不一样，她刚毕业，又是警察出身，也就适合搞搞这种暴力犯罪。至于你，这么多年外所 M&A 的经验，打交道的都是富豪、上市公司、外企 MNC，能够用做非诉的思路和专业性去做经济犯罪的案子，刑辩律师当中最缺的就是你这样的了……”

两人离开餐厅，沿着路灯下的小径走出去。

“真的假的啊？”问是这么问，余白其实已经信了ｈｔtｐs://ｗwｗ•hｅｔｕshu.coｍ•ｃoｍ。比如这次刘永舜的案子，她第一次做法律援助，就有一点类似的感觉——单机策略游戏的低难度模式。而且，陈锐本身就是检察院出来的，这种事应该看得多了。

犯故意伤害罪致人重伤，量刑区间是三年以上十年以下。而照片上那个小女孩看着特别小，只有两三岁，浑身是伤，躺在 ICU 病房里昏迷未醒。施害者要是被认定为手段特别残忍，或者造成被害人严重残疾，那就是十年以上、无期乃至死刑的处罚。

陈锐知道她是懂了，继续说下去：“当然了，给了你法援的案子，你也得认认真真地去做，让人家看到你不图钱，还这么负责。就这样半年一年做下来，积累经验不说，能认识多少检察官、法官？能刷多少印象分？所里再给你提名一个 A 市优秀青年律师、最佳风采辩护人什么的，是不是一点都不过分？有了这些加持，你的 lawyer profile 写出来是不是更好看？在裁判文书网上按照案由和地域一查，这么多你代理的案子，谁还会觉得你刚换红本没经验？你再去做收费的案子，是不是也 so easy？”

余白笑，然后把他打回现实：“还是回家吧。”

余白等着他的指教。

唐宁不语，突然停下脚步，拉住她的手把她留在那片幽暗的树影里。

与之相比，虐待罪判得可就轻得多了，一般量刑在两年以下，致使被害人重伤、死亡的，也不会超过七年。

说完这些，王清歌又回到自己位子上埋头苦干，同时开着两台电脑，一边写材料，一边是电子案卷，正好翻到其中一页，是一张小孩子的验伤照片。

“好想你啊，你想不想我？”他对她说。

这一进一和*图*书出，差距不小。在旁人看来，就是典型的律师恰烂钱，替坏人脱罪。实际上又是法援的案子，连烂钱都没得恰。但不管怎么说，作为辩护律师，王清歌还是得把这些有利于被告人的证据放到法庭上，由法官来评议，替被告人争取罪轻。

然后，余白又提起上午开庭的情况，趁此机会跟睡一张床的合伙人反应问题，说自己现在手上几乎都是非诉业务，和王清歌比起来，上法庭的机会实在太少了，她也想试试做法律援助。

如此配合，抓大放小，粗中有细，而不是这不许那不许，余白反倒觉得不对劲。

“那我该怎么办？认识这么久，不仅是同行，平常工作还在一起，新鲜感都没了。”她问，起初还只是半开玩笑地，可这话说一经出来，好像就有点沉重了。

“你打算怎么追？”余白笑起来，转头看着他。

余白一听还真想往下细问，忍了忍才回到正题上，说：“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这是在担心我俩离婚你连内裤都分不到么？”余白玩笑。

唐宁这几天的变化似乎都有了解释，突然追到 N 省去，跟她聊她关心的案子，让她去做想做的事，经常带她出来吃饭，还理了发，收拾的桌子，在家上厕所也知道关门了……

领了结婚证的两公婆没什么好客气，她直截了当地问：“你那天到底为什么突然去找我 ？”

余白笑出来，不知道他是特地去看过婚姻法，还是记性真的这么好，连这都存在脑子里。

虽然，以一名律师的直觉，她还是觉得细节上差了那么一点点。

然而不巧，唐宁一下午都在新区法院开庭前会议，直到晚上才回来接她出去吃饭。

乍一听，是挺邪恶的。

“就是今天？”她已经忘记了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