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你太太是哪里人？”这个问题比上一个要好，已全然是寻常聊天的口气。
他还是那么看着她，好像旧梦未醒。
“那你为什么来？”他似乎露出一点笑。
直至一个细节在脑海中浮现，司南似乎想明白了一件事，她开口对吴世杰说：“开车吧，带我去见他，我有话问他？”
她拾级而上，很快就到了那座三开间的院落前面，最外面那道门虚掩着，她推开门跨过门槛，第一进是客堂，墙上挂着一副仿古做旧的长卷山水，旁边的题词是王安石的渔家傲：
“三年多之前吧，逸栈还没建起来，我带人进山看工地，”他慢慢告诉她，就好像在安抚一个小孩子，“第一次手术是在德清县医院做的，恢复不太好，也不是没办法补救，就是一直抽不出空，也没什么大妨碍，走路什么的都没问题，所以不想把时间耗在医院里……”
她骤然回头，他就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一本书，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
“我们同时在跟几和图书家人家谈，厉星的机会并不比其他更大。”他又说。
“捡起来。”她重复。
“我想弄清楚一件事。”
但这些都是停留在纸面上的，有些东西需得亲眼看见才能真切体会其妙处，她一眼便爱上此地的清新素雅，也明白要在山里营造起这一切有多不容易。她记起从前，程致研对她说过好几次，查尔斯如何在一片滩涂上建起来云域度假村，言语间将尽是钦佩之情，而现在，他自己也做到了。她真心为他高兴。
“这我也明白。”
车子驶过两进高敞的木门，折进一片竹林后面停下，两人下了车，便有接待员迎过来，取了行李，送到早就准备好的房间。
他当真笑出来，转身就要走，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的手似乎颤了一下，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她，而后慢慢弯曲右腿去捡那本书，突然就好像无力支撑那样单腿跪倒。她来不及反应，眼看着他膝盖磕在石板上，却还是捡起那本书，再伸手扶着旁边的窗和_图_书台站起来。
“你吓死我了。”她先叫起来，倒免了去想第一句话敢怎么开场。
“是不是车祸留下的？伤在哪条腿？”她眼泪立刻就下来了，蹲下身就要掀他的裤腿。
“穿云坞，沿着溪往山坡上走，最后那一栋。”吴世杰抬手给她指路，看样子根本无意跟她一起去。
他倒笑了，拉起她来，伸手替她擦眼泪：“哪有什么伤，你才是我的伤口。”
“大概一年前。”他回答。
身上穿的都还是夏天的衣服，隔着薄软的棉布，她感觉到他的心跳，重而急。也是那一瞬，她不得不承认，一样是一具皮囊，这个还是那个却终究是不同的。天井里种着几株早桂，悄无声息的开了又谢了，细密的花瓣落得一地金黄，风吹过来，便是一阵微甜的香，就连那味道也像极了记忆里的那个秋天。
早在实地探访之前，司南就看过许多图片和简介，对这里并不陌生。她知道莫干山逸栈由三十余栋明清时代江南民居风格的独栋宅hetushu.com.com院组成，整个建筑群总占地超过四万平方米，模拟古村落的形态沿着溪流松散铺展，设计建造不求豪华，而是尽可能的保留当地原有的自然生态环境，房子里用的砖雕木雕装饰，绝大多数都是从各处搜罗来的古物。
她愣在那里，好像听不懂他那句话的意思。
灯火已收正月半。山南山北花撩乱。闻说洊亭新水漫。骑款段。穿云入坞寻游伴。却拂僧床褰素幔。千岩万壑春风暖。一弄松声悲急管。吹梦断。西看窗日犹嫌短。
“我带你到处走一圈吧，既然来了。”他还是一贯淡然的语气，转身进屋，换了双方便走路的鞋子，坐在椅子上俯身系鞋带。
“你干什么？”
“这我明白。”她点头。
“他在哪儿？”司南问吴世杰。
他既不回答，也不让她看。她倔劲儿上来了，非要看到不可。他想挡开她，却又不敢下重手，只能伸手抓她胳膊，混乱中就将她搂在怀里了。熟悉的温度与气息猝然而至，两个人几乎同时ｈtｔps://ｗww•ｈetｕshu.ｃom•coｍ僵在那里。
“什么事？”
她躲开他的手，背过身想把眼泪擦了，却越擦越多。
这倒也正合司南的心意，她不请自来已经够尴尬的了，根本不知道程致研会如何反应，要是有旁人看着，说不定更糗。
她好半天才稍稍恢复平静，问他：“什么时候出的事？”
客堂里没人，静得只剩风声。她转到后面，又推开一道门，第二进两层砖木结构的楼房，房前的天井小一些，廊檐下垂着驱蚊的纱帐。起先她以为纱帐后面坐着人，走近一看才知是一把扶手椅，正要进去，就觉得有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你哭什么啊？”他笑她，“只不过是跟腱断裂，贝克汉姆也断过，给人家看见还当我得了绝症。”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随着他双手的动作，又看到他无名指上那枚婚戒。
“捡起来。”她对他说。
他抬起头看着她，重复：“司南，我跟沈拓结婚了。”
他似乎停了一下，而后才说：“你认识她的，是沈拓。”
“不行，和_图_书你让我看看，哪条腿？”她拉他到廊檐下，试图把他按倒在椅子上。
“我不知道这样事。”他终于开口，口气有些冷，脸上也回复了平静，好像猜到了吴妈先斩后奏。
一时间，她沉迷其中，他还是比她清醒，很快就放开她了。
“什么时候结的婚？”她问。
她并未回答，伸手抢过他手里书扔到地上。
“我是来做实地考察的，吴世杰发的邀请，下午刚到。”她简短的解释，真的到了这一步倒也不怕了。
吴世杰看了看她，默默不言，发动车子沿着盘山公路继续朝山上驶去，直至翻过那座山头，又开了四十分钟左右进入一个溪谷，逸栈就座落在那里。时至九月，四下依旧碧玉葱翠，远远的就能看到树影掩映下白墙墨瓦的中式建筑，深挑的屋檐下挂着逸栈的招牌，空气中漫着竹叶湿润清冽的气息。
她虽然不懂，但也知道新伤和陈旧伤肯定是不一样的，他这样一拖三年，怎么会没有妨碍？怪不得说不骑车了，那个时候，她还以为是故意跟她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