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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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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这丫头还懵懂不知他什么意思,笑答:“他们都说这叫番茄炒蛋,你看像不像?”
胡悦然是何等伶俐的人物,立刻会意:“嗯,她一个女孩子,身体又不好,礼宾那边夜班多,还是管家部压力小一点。”
在大多数酒店,管家部一干人等均在地下室出没,不管是女佣还是经理都有个诨名叫“地老鼠”。天庭没有地下室,但管家部依旧在金字塔底。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换一张照片就行了,却不知为什么这么走运,被集团董事会办公室的检查小组查到,一封信从纽约发来,通知她本人尽快更换符合规定的照片,同时抄送了查尔斯、程致研,以及她在房务部的直属经理。
“姐姐,你说放在哪儿比较好?”程致研又把问题抛了回去。
程致研每天上班都到的很早,却未曾有机会撞见这风雅的场面,唯有一次,他推着自行车走进办公区的门厅,看到司南正站在门外花坛边上,身上是白色衬衫和黑色半裙,制服外套搭在胳膊上。她身边站着两个年纪很轻的男孩子,看身上制服应该都是礼宾部的行李员,其中一个递给她一支烟,低头替她点着。她朝他笑了笑,抽了一口,夹在指间。她抽烟的样子没有丝毫做作,反倒带着几分痞气,衬衫领子解到胸口,一副不良少女的样子。她隔着玻璃看到程致研,朝他挥了挥手。一时间,她面前白烟氤氲,眼睛里仿佛透出一丝清傲。
办公室门开着,刚走到门口,屋里两个人同时朝他看过来,女的说:“大师兄。”男的说:“研,你过来帮我看看,哪个名字好。”
司南的回信却没有多少愧意,反而洋洋洒洒写了一长段,建议董事会修改这个规定,作为一个hetushu.com.com以酒店及旅游业起家的环球集团,应该推崇世界主义,而非端着架子摆出一副万年不变的职业形象。
“已经有两个培训生在礼宾部了吧。”程致研提醒。
仅仅几天之后,又出了一件事,竟然又是跟司南有关的。
他沉默了片刻,又问:“他们还说我什么了?”
刚开始也曾有外籍职员抱怨“听不懂”“不方便”,被查尔斯一句玩笑话顶回去:“有谁听不明白的,会后可以来找我,我来解释。”
她表现得这样随顺,倒让他有有种一拳打空似的尴尬,低头看那几张纸,上面写的都是备选的中文名,风水先生起的名字其实都差不多,四平八稳的字,吉祥的寓意,柔和的音韵。
“为什么不行?”他反问。
他苦笑,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句古话是很有道理的。
于他意料之外的是,查尔斯并没发表任何意见,司南也太太平平的去管家部报到,非但没有怨言,看到他便笑意盈盈的打招呼,叫他一声“大师兄”。
决定去向之前,查尔斯对程致研说,想让司南从房务部开始轮岗,又玩笑般的叮嘱,对他的新徒弟要多加关照。程致研便也玩笑般的应承下来,告诉房务部准备接收。
“你会打冰球,骑自行车走过整个环法赛道,六年换了六个国家、七家酒店,从管家部见习副经理做到运营副总,”她如数家珍,最后加上一句,“这些都是好话,是女员工当中传的。”
程致研看着这一来一去的电邮,心里却有些特别的感触。难于解释为什么,他在司南换掉那张照片之前,把它存了下来。他知道照片里的寺庙是加德满都城外的斯瓦扬布寺,几年前他也https://m.hetushu•com•com去过一次,或许也曾遇见过那只趴在她肩头的猴子。照片里的她皮肤晒得微黑,双颊有悦人的绯红,一副墨镜遮住眼睛,看起来就如身后澄蓝的天一样大胆而锐利。
对于司南,程致研其实并无意给她小鞋穿,他想看的只是查尔斯的反应。
胡悦然是个年近四十的女人,曾经是管家部高级经理,程致研升副总之后,她便也跟着升了一级,虽然共事时间不长,但多少也能算是他的旧部。此人一向懂得看山色,很快就来向程致研请示,该把这个培训生放在哪儿?
毕竟是六百个人的大酒店,不是存心要见,很少有机会遇到。之后几天他都没再看到她,直至一日,他跟着工程部经理巡楼,恰好司南当班,楼层主管正带着她抽查客房。
因为时差的关系,又过了一天,纽约的回信才到,不出意料的官面文章,感谢司南的建议,承诺将提交董事会商讨,但规定就是规定,正式修订之前还是得遵守。
“要么礼宾部?”胡悦然也不确定。按道理来说,如果真要关照,应该放在礼宾,比较体面,学的东西也多。
就跟所有新员工一样,她上传了一张自己的照片到集团内网的员工名录上面,按规定应该上传着制服或正装的正面大头照,但她的那张照片里却是身穿冲锋衣,站在一座异国寺庙前,肩上还趴着一只猴儿。
他放下她的手,说:“现在就去美容中心洗掉,我不想看见第二次。”
人事部很快就把司南的一干资料发给了房务部总监胡悦然,同时也抄送了程致研。
“什么样的名字才像?”他问。
司南悠悠笑道:“没想到你还知道戴志诚。”
对这些传闻,两名当事人的反hetushu•com•com应都十分高段,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任其自生自灭。
查尔斯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待程致研解释给他听:戴志诚是一个说相声的,要是真用这个名字,就跟管自己叫金凯利差不多。
当天下午,查尔斯的男秘书元磊打电话过来,叫程致研去总经理办公室。虽然知道不可能,他还是忍不住猜测,老板是不是要关照他对自己的新宠客气点。
程致研没想到她会这样抢白,一时语塞。
查尔斯端详了一番,首肯:“不错,就这个了。”
“Surprise me.”
“哦,他们都这么说。”她淡淡道,仿佛自言自语,“也是,看你的名字就不像。”
他走过去,托起她的手,揶揄道:“你的指甲好潮啊。”
正看着,司南从桌上拿了一支水笔,在其中一张纸背面写了三个字——戴志诚,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解释:“戴跟Davies谐音,是个很有历史渊源的姓,一直可以上溯到黄帝。‘志’就是aspiration,‘诚’是integrity。”
不过,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总是对的,司南在管家部上班的第一天就出了幺蛾子。
想当初罗杰在位时,虽是黑眼睛黄皮肤的正宗华人,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中文名字,反倒是查尔斯,上任不久就郑重其事的请了风水先生为自己起名。酒店的行政例会也都改规矩,发言的人可以自行选择讲中文还是英文。查尔斯的中文水平停留在“你好”“谢谢”“吃了吗”的阶段,请了个有口译证书的秘书,也就是坐在他门口的那个元磊。如果在座外籍员工多,就让元磊现场翻译,如果只有他一个外国人,就戴译意风。
她看到程致研,照旧笑着跟他打招呼,叫了hetushu.com.com一声“大师兄”。
他本以为她是惯走“高端路线”的,却不曾想她与行李员也能做到如此亲厚。自强不息?附庸权贵?叛逆不羁?哪个才是真的她,他如何能知道。
“他们说,”她走到他前面,回头对他笑了笑,“你最擅长的事情是叫姐姐。”
没想到查尔斯却不以为忤,反而觉得这样的名字更好记,当下就招来秘书元磊,让他去印名片,再找人刻枚印章来。
那个人或许也曾是这样的吧,同样年轻美丽,眉宇间有着铮铮的朝气,款款走进那间俯瞰曼哈顿中城的办公室,与坐在樱桃木办公桌后面那个暮年的人对话。他知道自己只是胡思乱想,仅此而已。
程致研走过去坐下,从司南手里接过那几张宣纸。她手上的指甲油已经卸干净了,纤柔的一双手,乍一看倒有些苍白,浑身上下无论着装还是仪表,再没有一点越矩的地方。她好像一点都不记仇,还是对他笑,叫他大师兄。
他与查尔斯之间的交情不是一年两年了,知道此人是在脂粉堆里混大的,一时兴起看上个妞儿是常有的事。但他也很清楚,查尔斯是个不错的老板,脑子一向很清楚,处世也极有分寸,决不至于玩火玩到工作的地方来。现如今如此郑重其事的把这个司南交到自己手上,事情恐怕不会那么简单。而且,他这样做对查尔斯也并非不能交待,不是让关照吗?工作相对轻松稳定,极少需要值夜,也算是一种关照。
“那可多了,你想听好的,还是坏的。”
“那男员工怎么说?”
“你不是ABC嘛?怎么也听相声?”
男的是查尔斯,而那个女的自然就是司南,两人正凑在一起研究几张巴掌大的宣纸,用素色暗花的生绢裱了,上面写着毛笔字。
“我m•hetushu.com.com不是ABC。”他回答,不解释。
那一日清晨,两个礼宾部的人下了夜班,看见查尔斯的车停在历峰大厦楼下,一男一女正坐在车里喝咖啡吃三明治,有说有笑,十分亲密,而那两个人就是查尔斯和司南。因为车刚好停在商场区蒂芬尼店招外面,便有人戏称是“蒂芬尼的早餐”,很快传的沸沸扬扬。
很快,十三个新MT就被分到各个部门开始轮岗培训。
他笑起来,小学里还真有个同学叫某大文,那是在俄亥俄州的一个小城市,某大文是第三代移民。
选完名字,程致研和司南一前一后从查尔斯办公室出来。
戴志诚,怎么这么耳熟?致研默念了几遍,重重笑了一声,用中文对司南道:“那我干脆改名叫姜昆得了。姜昆戴志诚,无敌了。”
就这样,司南被扔到了管家部。
此话一出,还有谁敢多嘴,自此W天庭的官方语言里终于也有了中文。
查尔斯随后也写了封信给司南,没有责备,只有调侃,恭喜她入职第一个礼拜就引起集团董事会办公室的注意。
“那把她放在别的部门吧,没必要都挤在一块儿。”
程致研在W天庭是出了名的没脾气,从来不会这样对下属讲话,对女员工尤其客气。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会对她这样。
司南嘴里切了一声,反问:“大师兄,你的名字凭什么写在师傅前面?”
他的目光却落到她手上,两只手十个指甲,一个隔一个涂着橙红和亮黄。
她怔了一下,嘴里“哦”了一声就去了,剩下工程部经理和楼层主管在那里面面相觑。
司南这才顺杆下台,蛮有风度的回信致谢,并把员工名录上的照片改成了工作证上的大头照。
她想了想回答:“程大文?”
“对,两个男生,彭伟和李星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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