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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遇:You are my whole world

作者:陈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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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上海往事9

番外 上海往事9

那一天,知耀把晓安送到医院,看过她爸,再用自行车带她回家。路上,他竟问起那本《先知》,晓安涨红了脸,支吾着不知如何作答。知绘和她一直以为借书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先是王先生和知耀被拘在大学不准回家,不久后王太太也被带走,老娘姨也不知有没有辞工,包了个包袱就回老家了,王家被抄的那天,只有知绘一个人在,附近的人都去看热闹,她倒是难得的镇定,也站在人堆里看着,好像根本不是自己家。
随后那几年一切停滞,与此同时又发生了许多事,有人生,有人死,更多人只是长大变老,离开了这座城市。从十四到二十岁,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先是数着日子一天天的挨,而后突然有一天,就发现自己已经这么大了,回想起从前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之后将近半个月,知绘没有去上学。后来总算来了,头发上别着白花,臂上缠着https://m.hetushu.com•com一截黑纱,在那个时代已是重孝了。
至少在那个时候,晓安不相信知绘真的能做到。法国,那么遥远的地方,听起来好像另一个平行时空一样,有那么个名词存在,有人生活在那里,却永远没有机会相交。
到同仁路口时已是傍晚,天快黑了,知绘匆匆谢过,跑回家去生炉子做饭。她心里也明白,知耀多半只把她当作知绘的同学和邻居家的一个小孩子看待。纵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却足够她记一辈子的,不为别的,只因为那之后不久,王家便出事了,再也没有别的什么能够覆盖那个下午的记忆了。
晓安还是默默地,知绘说的话从头到尾也没听进去几句,只隐约知道,她嘴里说的那个亲妈可能在法国,因为最后一封信是从那里来的,寄到苏州奶妈家里,没人知道写了些什么,可能拆都没拆就扔了。
晓安戴着口罩,定定看了他片刻,那人也注www.hetushu.com.com意到她了,对她笑了笑。他身上穿的是藏蓝色的工作服,给她的观感却是那样的年轻干净,笑起来乐天知命的样子,让她一瞬又回到多年前那个傍晚,在弄堂口看见知耀,活生生的那个知耀,推着车,映着夕阳朝她走过来。
她盯着课桌台板,紧握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到肉里去。
知耀。
晓安听到消息,也赶紧去了,见这般情势,本想求母亲带知绘回去过夜的,未曾开口,便看见宝月一声不响的把知绘从人堆里拉出来,揽着她的肩往家里走了。
“周予翠,”知绘吐出三个字,冷冷的,“因为家里死了人,她总算也放出来了。”
知耀。
倒霉蛋每天过来打针换药,很快就跟一众医生护士混熟了。晓安也知道了他的名字,苏勤之。
许久,晓安心里只有这两个字。
“我爸没了,”她告诉晓安,语气如常,“还有我哥。”
吃过饭,宝月留知绘过夜,知绘不肯,一定要回m.hetushu.com•com家。说到后来,宝月也是急了,喉咙响起来:“你一个小孩子逞什么能,这几天就住在这里!晓安的爸爸交待过的,别叫我为难了!”
一个多礼拜之后,王先生也放出来了,王太太却还是不见人,听说是因为在百货公司任职的娘家长兄犯了事,牵连到了她,已经被带到派出所去了。那一整天,王家人闭门不出,夜里,医院的救护车来了,从那扇斑驳的铁门里抬出来三个人。
“……你不要告诉别人,总有一天我是要去找她的。”说到这句话,知绘的声音也有些紧了,即便是她爸爸和哥哥死讯也不曾让她这样。
初中毕业,知绘去了苏州乡下,算是投亲插队。晓安又上了三年卫校,分配去了安徽山里的军工厂,地方虽偏远,却有种世外桃源般的宁静。她在厂医院做护士,医院规模小,工作倒也清闲,共事的几个医生护士都有些年纪了,最大的爱好是八家长里短,以及给她这样的未婚女青年介绍对m.hetushu.com.com象。那些人也穿白大褂,但都已是半旧,根本比不上她在知耀身上看到过的那种通透的白,讽刺的却是,知耀这辈子都未能有机会真正做成医生。
“什么女人?谁?”晓安不懂她讲的是谁。
“她不是我妈,她自己告诉我的,我亲妈五四年去香港了。”知绘继续说下去,脸上冷笑,“知耀死了,她可是真伤心了,什么都说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跟我废过这么多话。”
又过了一个多礼拜,有人来打针,左手拇指裹着纱布,还有些肿着。晓安猜他就是那个倒霉蛋,心里多少有些同情,但面前这个人却是她意料之外的轻松,跟送他来的同事说笑着,好像一点怨念都没有。
每个月,晓安都给知绘写一封信。两人分开很久了,知绘又从来不说自己的境况,所以写来写去都是从前的那些事情,晓安却乐此不疲,只因为在那些字里行间,总有一丝一毫能唤起某些关于知耀的回忆。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以为自己再没有机会看到记忆里m•hetushu.com•com那种白色了,直到有一天,车工车间送来一个急诊病人,那天不是她当班,第二天一早才听人家在说,头天的一场事故让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子失去了一截手指,紧急处理之后就送县医院了。
晓安知道知绘素日的脾气,以为她肯定不会听,却没想到知绘竟服了软,乖乖留下了。许家地方小,她和晓安只能挤一张单人床,倒也安稳的过了三五天,直到知耀从学校回来,接她回去。
吃晚饭时,知绘似乎胃口很好,不停的赞饭菜可口,其实桌上并没有什么好东西,都是晓安做的,一下午心神不定的,一碗青菜还炒糊了。
“……我爸开的煤气,我看见他们坐到地上,闭上眼睛,我也没力气了,就拼命往外面爬,要不然肯定也死了,”知绘还在说那天夜里的事情,像是在说什么了不起的奇遇,“……那女人想不通了,怎么偏是我没死。”
那个年代,与一个下狱的亲人划清界限是很寻常的事,但晓安却觉得知绘对这个妈不止是划清界线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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