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星星绝望
1
晚上我们四个人去化龙池的小酒吧喝酒，叫了很多我最喜欢的百威。
还是李珊珊比我反应快，她冲过去一只手抓住宋远，一只手拖住许至君就往外走，回头对我喊了一句：“傻逼，拿着包啊！”
我一直都知道许至君讨厌烟味，可是这次，他是我们四个人之中最先点烟的，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他缓缓道出了事情的始末。
我在餐桌下抓住他的手，我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有事的时候你总陪着我，你有事的时候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我一直很怕遇不到我喜欢的那个人，后来又怕遇到那个人他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再后来我又怕那个人躲在世界上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就是不出现。
我的眼泪安静的流出来，许至君紧紧握住我的手，这个动作仿佛成了我们彼此之间默契的一个暗号。
那天晚上，陈阿姨叫他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告诉了他一个对于他来说雷霆万钧的消息：她得了胃癌。
许至君回到家里，打开灯才发现他妈妈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呆，记忆力除了外婆去世，他从来没有看到他妈妈哭过，可是在灯光大亮的那一瞬间，陈阿姨转过来看着他的脸上，分明是一片潮湿。
没有错，那三个字，在他的手机上闪亮着，罗素然。
我们四个人坐在许至君的车里，我和李珊珊之前那点晕眩完全消失了，每个人都板着脸，一时之间谁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早年为了不让妈妈失望伤心，我不得不学会说谎，不得不学会自己在那些没有几个漂亮的分数的期末通知单上模仿妈妈的笔迹签字，不得不在学校召开家长会的时候去路边随便找个人，塞给他一些钱，让他坐在教师里冒充我的亲戚。
许至君继续说：“我一直都知道我爸爸在外面有些事情，但是在这个年代，这样hetushu.com.com的事情不再是一个案例，而成为了一个现象，我偶尔会旁敲侧击暗示他，可是他有一套自己荒谬的理论。”
我不知道到底他在这几天当中经历了什么，会让一贯不动声色的他动辄皱眉，动辄叹气，动辄心神不宁，他不说，我便不问。
很多人都觉得我勇敢，都觉得我像颗杂草一样坚韧，其实这一切都是无可奈何。
诚实，是妈妈的教育馈赠于他最好的礼物。
那么玲珑剔透的一个人，居然也用这种低级的手段和伎俩，也是真的别无他法了吧。
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哭过了，可是这一次，他确实有那么一点想哭。
我不知道他希望我这一生成为怎样的女子，我只知道在没有他的时光里，我不得不学会自己独当一面，适应家中没有男性的生活。
这个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虽然结局未知，但我愿意找一条看起来最安全的路走下去。
我跑下去看见靠着车抽烟的他，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漂亮，他说：“程落薰，我们试试吧。”
这一次我没有胆怯，我应承着她的目光，毫不犹豫的说：“想清楚了。”
我没有一个契机像很多女孩子那样年幼时在父亲面前撒娇，在青春期坦率的告诉他我喜欢一个什么样子的男孩子，没有人会在下雨天撑着伞在校门口等我，没有人会在妈妈震怒要打我的时候挡在我的前面。我的生命里没有这样一个人，
没有这个人。
李姗姗真的有点点醉意了，她在我的耳边轻声说：“落薰，我早知道一切都要付出代价的，我都懂……”
我不能不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在我生命中一直缺席的男人，他最后跟我说的那句话。
迫于无奈，宋远打hetushu.com.com电话来找我借钱，从前那么骄傲的男孩子，开门见山地跟我表明他的目的，我握着手机难过了好半天，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他应该也不会跟我开这个口吧。
李珊珊忍不住插嘴：“到底是什么事，别把我跟落薰当傻逼啊。”
过了片刻，他打了个电话给爸爸，可是接电话的却是一个女声。
许至君平日里沉稳的风范再次彰显出来，他对宋远说：“你不要激动，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心情不会比你轻松，但是我以人格担保，我没有骗你。”
他调出了他爸爸的每个月的电话详单，找到了每个月出现得最多的号码，一个一个排查，有些是生意上的来往，有些是普通朋友，大多数名单他都确定了，只有一个号码最可疑。”
化龙池曾经只是一条拥挤着低矮民居的安静古巷，随着第一家酒吧的开张，迅速变身成如今的热辣模样。
这么多年，她说的话总是不会错的。
我好怕等我老了，皮肤松弛了，眼角爬上细纹了，那个人他还不现身。
她看了我很久，直到确定我这种坚定不是装腔作势之后，放开了我，拍拍手：“如果林逸舟问我，我就照实说？”
我不想再贪恋海市蜃楼。
当他看到那个名字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拨错了。
那边只说了一声“喂”，他就挂掉了电话。
许至君根本不敢相信这个消息，可是陈阿姨疲倦的神色和不愿再多言的态度都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呆呆的看着妈妈，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说：“我当没有你这个女儿，你也当没有我这个爸。”
我走进去在许至君身边的位置上坐下来，他侧着头看着我，我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慌乱。
www.hetushu.com.com我霎时清醒过来，瞬间有迷糊了：除了我，还有人对许至君这么不客气？我们两个疯女人执手泪眼相望，在酒馆门口上演一出活色生香的画面，不知情的人可能真的会怀疑我们的性取向。
我想说点好听的话开导或者说是宽慰一下她，可是努力半天我悲哀的发现，我确实词穷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似乎抖了一下。
只是，命运比我想象之中要强悍太多，感情从来无法战胜命运。
我不要再像一个钟摆，在林逸舟和许至君之间左摇右晃摇摆不定。
李珊珊出院之后就像一颗被冰雪冻过的大白菜，整个人都怏怏的，看到我挽着许至君一起出现的时候，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
所以我想了一下，我说，好，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们试试看。
自从罗素然知道了宋远跟李珊珊的事情之后就对宋远实行了经济封锁，她像每一个恶俗的女人一样以为掌握了一个男人的经济命脉就等于掌握了这个男人，无论他是老公，还是弟弟。
我们两个人的惺惺相惜是被另外那两个人突然之间的冲突打破的，我不明白宋远怎么会突然跳起来指着许至君说：“你再乱讲一句，信不信老子真的翻脸！
说不清楚自己的动机，或许只是为了让他妈妈放心，许至君终于下决心去查一查他爸爸外面这个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李珊珊喝多了之后抱着我跳舞，对面有男生对我们吹口哨，天空中下起了小雨，雨水顺着原木的屋顶落下来像一道水帘，地上是经年的石板，坑坑洼洼的小水洼里反映着一条街的喧哗和情调。
人生最好不要错过两样东西：最后一班回家的车和一个深爱你的人。
所以他想要的东西，只要不是太离谱，都可以直接跟妈妈hetushu.com.com说出来，在他的生命当中，没有一样东西是要通过撒谎的方式去获得的。
我点点头，就照实说吧。
于是他赶快摁掉，仔仔细细核对了一遍之后，再拨。
在所有人的眼里，她一直是个很温柔娴静的女人。
那天晚上，挂掉电话半个小时之后，他居然在我家楼下叫我，我妈妈那一脸“捉奸在床”的表情让我欲辨已忘言。
许至君坐在角落的位置里看着外面，他一动不动，可是我觉得，他好像一个引线就要烧完的炸弹，再不做点什么他就要爆炸了。
我心里不是没有忐忑的，她跟林逸舟关系那么好，此时看到我跟别人走在一起，总还是觉得怪怪的。可是许至君轻轻地握了一下我的手，我就觉得什么都不必多想了。
我勇敢得太久了，现在只想找一条看上去最安全的路走下去，走这条路的时候我要自己对别的路上那些笙歌笑语都置若罔闻视若无睹。
我只是真的真的，不知道要如何说起。
许至君对着详单上显示的那个号码拨过去，却发现自己的手机里早就存在这个人的姓名，在那一刻，他内心感受巨大的震撼。
陈阿姨拍拍他的肩膀，起身回到自己的卧室中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寂静的客厅里，听着时钟里的指针发出的寂寞声响。
我本想插嘴说一句“刚刚你还叫我傻逼呢”，但是一看到他们三个人凝重的表情，我就把这句话活生生咽下去了。
我们去商量计划之前决定先喝酒壮胆，我原本担心李珊珊的身体不能喝酒，她大手一挥：喝啊，怕个屁啊。
他顿了顿，忽然笑了：“我爸爸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另一半，是各种各样的女人’。”
我根本听不懂她说什么，但是我也有点晕了，酒不醉人人自醉吧，我嘟嘟囔囔的回应着她：“其实我很爱他啊，可是他不肯停下来，等hｔｔps://wwｗ•ｈｅtushｕ.ｃｏm•com他肯停下来了，我靠，居然不是为我……”
不是没有人问过我家中的事，我也不是他们想象中那样因为受到的伤害太大而不愿意谈及。
就在我们两个人终于决定“试一试”的那天晚上，他来找我的原因，并不是简单的怕我会不开心而已，他来见我，是想找他心里这个“孤勇”的程落薰，借一点勇气。
然后她悄悄把我拖到一边，她像个小太妹……不对，她就是个小太妹，把我抵在墙上，几厘米的距离逼视我，问：“真的想好了？”
从他儿时起，妈妈就跟一直告诉他：“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要撒谎，你撒了一个谎，以后就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圆，这样不好。”
她在电话里对我说：落薰，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想了半天，我还是决定出面做个和事老，替罗素然劝劝宋远，说到底，宋远还是罗素然的弟弟，她也就是一时之气，我妈以前还天天骂我呢，我要真的有什么事全世界也就她会替我收拾烂摊子。
因为以前失去过，知道失去很可怕，所以现在才比她们都懂得珍惜，不会迷失自己，也不敢迷失自己。
每一次我等公车的时候都是那种忐忑的心情，我好怕等到天黑，等到最后，它还不来。
如果我是从小生在优渥家庭成长得顺风顺水的谭思瑶，或者是懂得自我保护懂得捍卫自己利益的天蝎座女生孔颜，如果我是干脆打破世俗准则特立独行标新立异的李珊珊……我大可不必这么坚强。
宋远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我们所有人的表情都十分凝重，只有车头那个多啦A梦的摆设不知人间忧愁般摇头晃脑。
打定主意之后我把我的想法跟许至君说了，他偏了偏头：“好，我陪你们一起去好了。”
罗素然说人生最好不要错过两样东西：最后一班回家的车和一个深爱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