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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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转过来跟筠凉一起准备过马路的时候，我呆住了。
回到公寓的我当然又是另外一张面孔，我一进门就大声喊：“筠凉，我告诉你哦，我晓得顾辞远他的阴谋了！他有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为了掩饰他真实的性取向，所以他才想要跟我在一起！好歹毒的人啊，为了一己私欲，居然要牺牲我这么美丽的女孩子……”
这么一想，就准备打个电话跟她说：“我要回Z城，冰沙你自己吃吧。”结果我刚刚拿出手机就怔住了……
明明是她犯的错，但他愿意代替她背负这个罪名。
我忍不住轻轻问他：“你真的喜欢我吗？”
她总说，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其实，应该是我向顾辞远说声对不起才对。
顾辞远倒也不是白痴，从杜寻深锁的眉头里，也看出了几分端倪。
适得其反，对方不仅不买账，还拍着胸口做呕吐状：“你别走这个路线，会要人命的。”
我叽里呱啦发表了一大堆废话之后才察觉到筠凉的情绪有点怪怪的，我推了推她，她才从失神的状态里恢复过来，迷茫地看着我：“啊？”
波光潋滟，一弯新月天如水。
高考之前我们都在学校里总复习的时候，筠凉他们这样的艺术生正奔波于各个城市参加艺术考试，她来我们现在就读的这所大学考试的那天发挥得特别好，几个一起参加艺考的同学心情都不错，就约着晚上一起去酒吧喝两杯庆祝一下。
我第一次见到筠凉的母亲也是在那天，她坐在车里微笑着问我：“初微，我们送你回去吧？”
其实杜寻是斯诺克高手，可是那天晚上他的发挥很失常，下杆几次都没有一个红球落网。
“那时候觉得顾辞远像个小男生，充满了锋利的锐气，但我更注重内敛、稳妥、理性这些品质。”
夜空像一面倒悬过来的海，波涛汹涌，有海兽在咆哮。
筠凉紧紧地捉住我的手，我想她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她用了多大的力气，她长长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我的皮肤，眼睛无神地看着窗外。
筠凉趴在桌上无聊地掷着色子也打算告辞的时候，那个喜欢男生的杜晓风忽然像被电击了一样跑过来趴在筠凉的耳朵边大声喊：“喂，你看，左边那桌那个男生很不错吧！”
他把报纸铺好，自己先坐下来，又拍拍旁边空余的地方示意我过去。
是杜寻。
她也不甘示弱：“我把借来的狗眼擦亮了之后看见了你，又不得不把狗眼戳瞎！”
杜寻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也许是因为你以前表现得太恶劣了吧？听说那时候你可是很做得出，伤害了别人不止一两次呢。”
一路上我都沉默不语，想起那天晚上杜寻说：“宋初微吗？久仰你大名啊。”
筠凉笑得更欢乐了：“谁说妹妹都是女的呀，那边那个是个男妹妹。”
憋了很久的眼泪是在那个下着大雨的中午轰然砸下的，早上出门时忘记带伞，到了放学的时候很多同学的父母都拿着伞在校门口等待着自己的孩子。
彼时，这个人的名字我也不知道，甚至他的存在我都不知道，因为苏筠凉这个狡猾的家伙把他藏得很好，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
我给她解释了一下我的想法：“你们都长得好看啊！”
寂静的湖边，我听见自己长长的吁气，那些内心无法宣泄也无法排遣的寂寥随着这声叹息，全部沉入了湖底。
她摇摇头，很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容：“我没什么事，只是刚才给我妈妈打电话，她虽然极力掩饰，但我听得出来，她在哭。”
她说：“以前看过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有六十几亿人口，但某个瞬间，只这一个人，就能敌过千军万马，四海潮生。那种感hetushu.com.com觉，我在那一刻完全明白了。”
夜风里带着植物的清香，窗外的夜幕，深蓝色的云朵飘了过去，一弯新月冉冉升空。
是的，我当时以为是没人看到的。
接到她的电话从公寓里出来，那个男生一眼就看到坐在石阶上的她，她太耀眼了，天生就是“美人”这个词语最好的诠释。
夕阳将世间万物镀上一层暧昧浮动的光，天色迅速地暗沉下去，西方称这短短的几分钟为狼狗时分，在这样的光线里，筠凉眯起眼睛笑。
同去的女生加上筠凉也才三个，晚一点的时候，另外两个女生就提前走了。剩下三个男生，一个有女朋友，一个是筠凉最不喜欢的那个类型——胖子，最后那个，他根本就不喜欢女生。
与此同时，我一个人在校园的湖边漫步游荡，不知道荡了多久，我终于在湖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他的目光盯着某处缝隙，一动不动：“不是我扔你伞的那次……”
我一直不知道要怎样斟酌措辞，才能将儿时内心那不可言说的委屈表达得淋漓尽致。
我对筠凉说的话充耳不闻，一屁股在操场上坐了下来，失神地看着远方的天际。
那个男生径直走到她面前，蹙眉看着她，她这才伸出手去笑嘻嘻地说：“腿麻了，拉我一下。”
他转过来看着我，脸上绽开一个温和的笑。
但是，唯独一谈起这件事，我就会在瞬间之内，哑口无言。
可是对峙了好久之后，他终于还是妥协了，一把拉起筠凉，用力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怕了你了。”
他拍拍杜寻的肩膀，声音带着些许焦虑：“抓紧时间，她快回来了。”
吸烟处空气很不好，有些人烟头还没灭就走了，顾辞远拍拍自己的肩膀，我也懒得扭扭捏捏装矜持了，索性把头靠了过去，就这样，我又闻到了他身上那种香味。
在那个女生的手扬起来之后，筠凉忽然推开了那个男生，自己应承了那个响亮的耳光。
酒吧里喧哗的音乐和激昂的鼓点声在筠凉看向那个男生的时候，忽然好像有了那么一瞬的停顿，杜晓风眉飞色舞地怂恿着筠凉：“你先去探探情况，他要是喜欢女生，就让给你，他要是不喜欢女生，我就亲自上！”
你有没有过那么一瞬间，感觉无论四周环绕着多少嬉笑怒骂的人，无论有多么亲密无间的朋友陪伴在你身边，你依然觉得孤独？
我当然记得，那个时候很多很多女生都喜欢他，所以筠凉显得很异类。
他知道我是宋初微，知道我就是高中时期倒追顾辞远的那个花痴，知道我就是每次考英语都叫筠凉打手势用“1234”代表“ABCD”的那个作弊狂，知道我就是德雅中学那个鼎鼎有名的、仗着自己的妈妈是本校老师就目无尊长的小飞妹……
他说：“怎么说呢，我当时的感觉……好像心里打翻了一杯水。”
筠凉说到这里，我终于忍不住插嘴了：“那你跟杜寻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不要说筠凉，连我都吓一跳。
筠凉没能瞒我太久，有的时候，世界就是这么小。
让我坐在这种车厢里，不如让我死了算了吧！
她深呼吸：“你还记得我‘艺考’完回校之后跟你说，我生平第一次跟一个男生要了电话号码吧？那个男生，就是杜寻。”
我一怔，顺势望向门口，竟然真的看到顾辞远站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我，一时之间，我竟然没想起要回击一下唐元元那个三八。
这个男生脑袋转得很快，顷刻之间他就明白了筠凉的意思。
最令她生气的倒不是丢了钱，而是她的女儿竟然会有偷窃这个恶习。
原来那天他是这个意思……
周五的下午，hetushu.com.com梁铮非要开班会讨论加入社团的事情，我急得满头大汗，恨不得冲到讲台上去给这个满口“这个OK，这个over”的白痴班长两耳光。
她对我真好，买杯冰沙都记得我，远远地看着她，我觉得好感动。
我趁顾辞远不注意就溜了，他在我背后“哎哎哎”了半天之后也就懒得理我了，杜寻拍拍他的肩膀：“去台球室？”
尽管是炎热的天气，但筠凉还是不管不顾地挽住了他的手。
往事重提，我羞愧得无地自容，可是我没想到他会说，其实我以前一直挺反感你的，觉得你神经兮兮的，又总是连累我被你妈找去谈话，但那天下午看到那一幕，不晓得怎么回事，忽然就觉得你其实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
见我把目光转移过来，顾辞远耸耸肩：“筠凉说她会自己跟你说的，我也就没多嘴。”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你不知道吧？我当时就站在马路对面，我看了你很久。”
但我不知道这个人，他就是怂恿顾辞远放下顾虑直接表白的那个人，他就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点燃筠凉的热情的那个人，他就是曾经以Z市理科状元的身份被A大录取的那个人……
他自嘲地笑笑：“你回去吧，我没那个爱好。”
他说的这件事其实我记得。
筠凉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不过反正是出来玩儿，就索性放开了玩儿吧。
在确认了那一桌的朋友性别全为男性之后，这个男生也笑了：“你开玩笑吧？那一桌哪有妹妹啊，都是弟弟啊。”
我永远都记得他身上这种淡淡的香气。
是真的不远，可是那短短二十分钟的路程我走了很久很久，雨水淋在我的身上、脸上，冲走了那些没有人看到的眼泪。
筠凉走过去，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直接把自己的手机伸到他面前：“嘿，这次是个女妹妹要你号码，给不给啊？”
作为筠凉最好的朋友，我见过她妈妈很多次，有时候我跟我妈吵架赌气，她妈妈还会叫我去她们家吃饭，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脸上有除了微笑之外的表情。
对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挑起眉头笑，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撒娇啊？我不吃这套的。”
筠凉笑盈盈地看着他：“求求你咯。”
那天晚上也许是顾辞远跟筠凉说了什么，筠凉来向我解释了。
顾辞远瞪大眼睛看了我两秒，突然大叫：“你怎么这样啊，我还订了位置准备带你去吃饭呢！”
那天他们恰巧穿了同一个牌子的POLO，胸口那枚小小的鳄鱼LOGO遥相呼应，鞋子也是同一款的AF1，筠凉低下头，为这种不约而同的默契笑了。
我讪讪地岔开话题：“你没坐过这种绿皮火车吧……肯定没有，以前高中那会儿，一下雨就看你家的车停在门口，像你这种富二代，肯定没想到绿皮的条件这么恶劣吧……”
她说：“初微，这个时代人人都在谈论爱情三十六计，但我仍然相信那个叫作缘分的东西。”
从街坊邻里的流言蜚语里，我渐渐拼凑出我缺席的那段时光里这个家庭的变故。
顾辞远终于开口问道：“别说我了，你呢，还没有说清楚吗？”
可是当她发现我看的那些少女漫画里竟然有她所认为的黄色内容时，她的表情就像恨不得拖把刀出来砍了我祭祖一样。
就像时光，再有力量也冲洗不掉素白年代里悲伤滑过的痕迹。
我口才不错，勉强也算得上舌灿莲花，除了跟顾辞远吵架没赢过之外，一直都所向披靡。
她垂着头的样子，让我想起我小学六年级从H城的外婆家被妈妈接回Z城，满心的喜悦还在膨胀，遽然发现家里少了一个人，欢喜在瞬间变成被针扎https://www.hetushu.com.com破的气球，粉末碎了一地。
“其实暑假的时候我和杜寻就……怎么跟你说呢？毕业旅行我叫你跟我一起去上海玩儿，你说你穷不肯去，我就只好一个人去了，结果谁想到在那里会碰见顾辞远，更没想到他竟然跟杜寻是发小……”
我一语不发地听着她的诉说，但我知道她不会再提起那个人的名字。
白球撞击红球的力度刚刚好，一杆进洞，顾辞远叹了口气：“也没怎么样，她死活不相信我是喜欢她，非说我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
筠凉看着她苍白的脸，脑袋里迅速浮现起当日自己不依不饶地伸着手，赖皮似的坐在石阶上不肯起来的画面。
带着植物清香的夜风吹动我的裙摆，我忽然觉得有一点沁心的凉意，是初秋来临了吗？
那么优雅端庄的一个女人，生活在那样锦衣玉食的环境中，按道理来说应该没什么烦心事啊！是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才会让她控制不住情绪呢？
气氛有那么一点点尴尬，台球室顶上惨白的灯光此刻有一点诡异，随着杜寻的沉默，空气里有种微妙的东西弥漫开来。
我忍不住扑过去掐她：“生活中从来就不缺乏美，缺乏的是发现美的狗眼！”
我承认，他切中了我的神经末梢。
这些感受，要怎么才能说出来？
面对痛心疾首的我妈，我其实很心虚，但嘴上却不知死活地挑衅：“这算什么黄色内容啊，不就是搂搂抱抱亲一亲吗？苏轼说人间有味是清欢，那是骗人的，人间有味其实应该是男欢女爱！”
我十六岁生日的那天，拖着筠凉陪我去学校操场上放了个孔明灯，看着它渐渐升空，越来越小、越来越远，我感叹说：“要是我也能飞走就好啦。”
就像被一个无形的玻璃容器笼罩着，你看得到外面缤纷斑斓的世界，外面的人也可以看见形单影只的你，无论你们多么贴近，甚至能够感受得到对方贴在玻璃上的掌心传来的温度……但这个玻璃容器，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
筠凉的声音近乎耳语：“万物自有气数。”
喜欢一个人，就不愿提起他的名字，不管有什么爱称，每个代号都不适合他，每个称呼都不足以代表他在她心中全部的渴望和期盼。
也许是考虑到我的手机是漫游，所以她打了我家的电话，我妈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我握着话筒说话很不方便，但我越是沉默，筠凉就越是以为我很生气。
他不是顾辞远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吗？那也就是说，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我：“世界上的男生死光了吗？我为什么要挖你的墙脚？”
我读过很多诗书，写过很多作文，从小到大我一直是历任语文老师最喜欢的学生。
顾辞远把矿泉水递给我，我回过神来，他又买了一份报纸摊在地上叫我坐，看着他一个少爷忙东忙西地照料我，一时之间我竟然还真的有点感动。
后来筠凉告诉我，她就是在那个瞬间下决心不放弃的。
人的嗅觉对事物的记忆远远超过了视觉、触觉以及听觉。
红尘滚滚，黄沙滚滚，幼稚懵懂的我就在那场倾盆大雨中，风驰电掣地长大了。
最后挂电话的时候，我冒着我妈X光般的目光硬着头皮说：“嗯，筠凉，你觉得幸福就好啦！”为了避免我妈抽丝剥茧地分析我们在大学里的生活现状，我以“明天还要去敬老院”为理由，早早地缩进自己房间睡觉去了。
我都快哭了：“哥哥啊，再啰唆就真的赶不上火车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说，老子陪你回去。
我一直没有跟顾辞远说话，他也只是平静地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突然，他轻轻地说：“宋和*图*书初微，我曾经看到你哭过。”
我连忙蹲下来探了探她的额头，我说：“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她唯一一次动手打我，是因为我拿了她放在饭桌上的钱去买了少女漫画。
筠凉瞟了我一眼：“快回去吃饭吧，你妈妈刚刚给我发短信问你了。”
我甚至还偷偷问过筠凉，你为什么不跟顾辞远在一起啊？
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就知道，筠凉她是活得很明白的女孩子，她身上总有一种气定神闲的力量：知我者不谓我心忧，知我者，也不谓我何求。
很久很久之后，我和筠凉各自领略了爱情的甘甜与苦楚之后，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共饮一壶水果茶，她忽然问我，初微，记得吗？你以前问我为什么不喜欢顾辞远。
他被我这劈头盖脸的一句话问呆了，半天没出声，继续低着头铺报纸。
好不容易散会之后，背着一大包行李的我如离弦的箭，唰的一下从顾辞远身边飞驰而过，没想到他竟然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抓住，我气得都快要疯了：“放开我，猪啊，我要去赶火车！”
在一片嘈杂声中，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我组织了好久的语言，最后还是化作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筠凉，以后慢慢说给你听吧。”
我一直低着头，脸上像被火烧一样滚烫滚烫的。
我最恨别人骗我了，苏筠凉，顾辞远，你们犯了大忌了！
顾辞远又开口道：“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觉得筠凉和我都不讲义气，但你想想看，你也有不愿意开诚布公向我们坦白的东西，是不是？”
那年，我才十一岁吧？从外婆家去那所陌生的小学要经过一个陈旧的货运站，满地都是煤灰和泥泞，白色的胶鞋总被弄得很脏很脏，无论我多么用力地冲刷都洗不干净。
没过多久，那个男生便要走了，路过筠凉身边的时候他朝她笑笑算是说“再见”，不知道是酒精在血液里作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筠凉在那一瞬间忽然很不舍。
筠凉倒也不为难他，挑挑眉毛干脆利落地转身回去告诉杜晓风“你没戏”。
“你也不要怪顾辞远，是我叫他先不要说的，毕竟一切还都不明朗。”
我是无意中看见筠凉的，她从街对面的甜品店出来，手里端着两杯平时我们两个人总要去买的芒果冰沙。
只要稍微有点头脑的人，看到筠凉的表情就会明白她追出来是为什么了，这个男生望着她笑，霓虹闪烁的城市的夜晚，这个女生像一股清新的风。
一句话，说得我哑口无言。
我这张贱嘴惹的祸导致整整半个月我都戴着墨镜和口罩去上学，除了筠凉，没有人知道我是被我亲妈打成那样的。
被打的时候我死死地咬着牙，吭都没吭一声，并不是我的意志力多么顽强，而是因为我晓得就算我哭啊喊啊也没用，没人会来救我。
本身就是一个等待的故事吧？
我翻了个白眼，这个我当然知道，是哪个贱人弄哭我的你还记得吧？
我曾经暗自编派过顾辞远和筠凉，我想这两个挨千刀的要是谈恋爱了，走在人群里那会是多么赏心悦目啊。
杜寻的脸上浮起一个苦涩的笑，漆黑的瞳仁像深渊，他想了一下，回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而且，也不知道应该跟谁说。”
“有天下雨，我走到门口打车的时候，看见苏筠凉她妈妈开车过来接她，叫你上车，但你却不肯……”
不是给我的，那杯芒果冰沙被她笑嘻嘻地举到了那个从车里下来的人面前。
她刚要开口，就有人抢在她前面说：“是我。”
我在电话里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可名状的东西，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
原本顾辞远要很严肃地洽谈一下“关于我们”的问m.hetushu.com.com题，幸好杜寻及时出现解除了我的尴尬。
每天下午放学，路过货运站都能听到悠长的鸣笛声，铁轨向着远方无限延伸，夕阳在那头，小小的我在这头。
顾辞远用眼角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我，可是我就是不想理他。
唐元元的目光里带着些许戏谑的意味：“哎呀，你男人在门口等你，你急着去开房啊？”
我还想要说些什么，一辆空的士停在了我们面前，顾辞远动作麻利地打开车门把我塞了进去，然后对司机说：“火车站。”
我摇摇头说：“不用了，你们快回去吧，我家不远。”
以前高中时我总问筠凉，为什么你从来不接受任何男生？
那个男生走了几分钟之后，她忽然提起包包追了出去，没想到他竟然没走远，还和朋友在门口聊天。
身为人民教师，我妈一般还是采取讲道理的方式跟冥顽不灵的我沟通交流，不过……也有意外。
筠凉坦白了事情的始末之后，我一直呆呆的。
杜寻说话的方式十分迂回，他并没有直接谈自己的事情，反而先问顾辞远：“你们怎么样了？”
彼此都沉默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唉，初微，不是故意不告诉你，而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有什么东西不确定，我想等一切都明朗了再跟你说。”
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要是世界上长得好看的都跟长得好看的人在一起，那你这样的人怎么办？”
生平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苏筠凉主动跟男生要号码，这个事我死都不会忘记的！
那个男生背对着我们，但是光看背也觉得肯定是帅哥。
就算后来，我又遇见了很多很多男生，他们有些很英俊，有些很干净，还有一些简直是光芒万丈，但我还是觉得，顾辞远他是我人生行路中唯一一处清澈的水泽。
看，我不也是这样，人人都有自己的苦衷，那我又有什么权利苛责别人？
家里那条扫把都被她打断了，我的手都痛得失去了知觉，她才稍微平息了一点怒火。
过了很久，我听见自己轻声说：“筠凉，不是我不把你当朋友，只是……我一直不晓得怎么说。”
在若干个日夜之后，那个眼角有一颗泪痣的女生，声泪俱下地质问他们：“到底是谁先主动的？”
她小心翼翼地问我：“你家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叫宋初微，直到读过那首诗才晓得这个名字的出处，桂魄初生秋露微。
我们气喘吁吁赶到月台的时候离开车只有两分钟了，我感觉喉咙一股腥甜，眼冒金星，逼仄的车厢里挤满了人，混浊的空气里混合着各种气味，还有小孩子的哭闹。
顾辞远看着苦恼的杜寻，这是他们认识以来他第一次看到杜寻为了某件事为难成这个样子。
僵持了很久之后，筠凉心满意足地收起了手机：“你好，我叫苏筠凉。”
筠凉看我这样，顺势也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一时之间，我们双双陷入了沉默。
顾辞远忍不住笑起来，但我不是傻子，我看得出他这个笑并不是嘲笑，这个笑容里一点讽刺的含义都没有。
一脸绯红的筠凉走到这个穿着黑色衬衣的男生面前时，对方怔怔地看着她，她笑起来很漂亮：“帅哥，那边有个妹妹想认识你，给个号码怎么样？”
车轮摩擦着钢轨，发出巨大的声响，我靠在吸烟处的窗户上，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平复了呼吸。
最让人崩溃的是那个推销袜子的女人，她像精神病发作了一样奋力将袜子扯到不能再扯的程度，然后尖声叫道：“洪湖水，浪打浪，我们的袜子，不一样！”
记忆里那个下午大雨滂沱，我穿着白色的胶鞋在大马路上狂奔，车辆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可谁也阻挡不了我，我跑得喉头涌起一阵血腥的甜，浑身被大雨淋得透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