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黄鹦抱着膝盖，脑袋贴着床沿，有些出神，下午热辣的阳光，如此宁静的从她发顶跃过。
上午得知黄鹦今天要回来，黄曼虹特意做了桂花肉，蒸了条河鲫鱼，也开了家里空调，好像她难得‘过来一趟’，或者心里清楚她是受苦受难去，总想弥补点什么。
一管‘神仙散’推入她的静脉，针头拔出带着血，不需要钱丞控制，她就像个塑料假模特‘咚’倒地，头抵在洒了汤水的地砖上，先是抓挠脖子，抽搐到黑眼珠不见，再是傻笑不止。
黄鹦慢慢缩回沙发里，轻轻的说，“他不是我叔叔……”
付诸实践，聊得火热，却突然间接二连三的噤声。
陈宗月察觉到有人靠近身边，揽过她的肩膀，自然圈入怀中，把枪放进她手里。
黄鹦下意识地抬起手臂，自己瞧一眼，不在意的说着，“做菜的时候烫到了。”
阿豪递他一颗烟，自己也低头对上火机，说着抽完这颗就可以走了，今天赌几马的时候，正在发疯的女人，踩上窗户飞下去了。
黄鹦惊奇地瞧着这个身材胖实的男生，“你认识我？”
“哪跟哪儿……”高子谦往前侧半步，挡住身后视线，小声说，“朋友的妹妹。”说完，冲她使了个眼色。
黄鹦戏份饱满的托腮，凝视着他说，“他才没叫上我呢，要不是凑巧，我哪知道他在这呀。”
追出保龄球馆，烧焦的夕阳晃着眼睛，还是望见了那辆黑色轿车，可它已经开出一段距离。
床上扔着几件钱丞的衣服，床下也放着他的鞋，房间俨然易主。
黄鹦换上外出的衣服，摆着竹细匀称的双腿轻巧跑下楼梯，在门厅前，对着挂在墙上的圆镜挽起头发，忽然有人影出现在镜中，她的背后。
黄曼虹说着，“昨天奶奶到家里来，还了我四千块钱，说是黄聪找着个薪金多，又不辛苦的工作，真是老天不长眼，掉馅饼砸到这种人……”
望住他离开的身影，黄鹦急急问着旁边男生，“你认识他？”
“生？讲笑！以后他跟同学介绍，我爹地是湾仔最恶！”阿豪捏着嗓模仿小孩声音说完，接过钱丞送回来的烟，抽一口，吐一口烟，“我们这样的，几时死都不知，还生，仇家搵上门，连你儿子一齐打！”
通往靶场的楼道口有两尊‘门神’，应该是陈宗月的‘保镖’，黄鹦拍了拍他们的肩，以示慰问。
“经常看见你跟子谦……”说到一半，胖男估计是意识到什么，呃呃又啊啊地卡壳，最后破罐破摔，憨憨笑道，“我就想了，他怎么没把你带出来。”
仅仅一个下午，她是念了上百遍道德经，还是做好了人皮面具？邪气兮兮。
“李佳莞的父亲叫李月，十年前有几个打手翻进屋把他砍成植物人，社团都怀疑是陈生叫人做的，差佬也
ｍ.heｔｕshu.cｏｍ.coｍ查他，但是没有证据。”短短几步路，仍是被浇透，士多店里微波炉大小的电视机播着赌马实况，音量不如雨势大。
阿豪搭上他肩，大方取下自己的烟递出去，“跑马地医院而已，湾仔都没出！我真的有紧要事，你记不记得我条女阿bie？今晚带她去打胎啊。”
推进应算整栋别墅最大的房间门，黄鹦背身轻轻关上门，眼望着已经洗完澡、穿好衣的男人。他坐沙发上，垂目于搁在茶几的文件上，手里盘玩着一支笔，架膝盖间，亚麻裤管随颀长腿落地上。
黄鹦懵住一时。
开火的刹那间，反冲力推了黄鹦一把，如果不是有他牢牢握住手，子弹可能直接飞到天花板上。
优惠券有砖头厚，全是几十元抵用现金，以后来了不用花钱。众人兴奋的你一张我一张瓜分，举起鸡尾酒干杯，感谢的对象心神飘忽。
无人理会她说，注意力全被球馆服务生推来的鸡尾酒和果盘吸引。大家皆迷茫，“谁点的？”、“我们没点这些……”
阿豪突然掐住他脖子，假假作势没使劲，牙齿叼着烟声音模糊的说，“爱兄弟姐妹还是爱黄金？！”
一天没有得到这个怀抱，充满安全感又藏着侵略性，黄鹦心头跳，大过于第一次摸到枪。
黄曼虹竖起筷子，才注意到她胳膊上一片红，“你的手怎么了？”
陈宗月嘴角渐弯，以鼻再到唇亲昵贴着她脸蛋，沉醇的声音替她回答，“当然了，你还想去哪。”
陈宗月问着她，“你的同学？”
空调沙哑地吹着冷气，筷子搅瓷碗。
“握好……”陈宗月性/感声音落下，抬高两人手臂，对准前方，扣扳机的权力由她。
突然扔进厨房的抹布，差点飞到端着荠菜汤出来的黄鹦脸上，她上前一脚踹向他的小腿，报仇雪恨，才甘心放下汤碗。
陈宗月微笑问她，“还玩吗？”
走到床头前，展开杂志页，举起一支半剂药水的针管，拔开针帽，勾住输液器，刺进滴壶，缓缓推入。
“等我一下……”陈若宁说着从她面前拐进餐厅。
有东西‘嗙’地摔落，惊到楼底下的老头老太，纷纷好奇地回头、回身探查，女人姿势扭曲仿佛练瑜伽，红色血犹如从地下冒出来。
盛夏热浪一早发迹，厅中座钟已指到九点一刻，处处花樽更替新鲜花束，喷过水，莹莹碎亮。
服务生不慌不忙说明，“这些是刚才那位先生请你们的，还有优惠券……”
这么说着，陈宗月点了点她的头，掌心都没落下，对方按照她给的剧本走，使她这一刻极度空虚，想哭的心情都有了。
护士领着他到一间病房门外，表情是想警告他动作快点又没胆说，神神经经回值班台。
陈宗月仅仅微怔，片m.hetushu.com.com刻不足，那双完全不显年纪，线条干净清朗的眼睛多好看，偏偏不肯为她下凡尘。
“如果不是有一次，我被叫去偷偷给李月打慢性毒，而且李月死的前一天，只有陈生见过他……”
三个打球的男生也回来，黄鹦挤进沙发座里，对短发女生说着，“不好意思让一下。”‘名正言顺’坐高子谦身旁。
见到黄鹦匆匆忙忙要走，陈若宁速即问道，“你吃早餐了吗？”
雨刷器每一秒打一次都不够，游荡街头的无业民都消失，隔不远瞧见一同扎职的红棍阿豪，靠着士多店门前柜上抽烟，钱丞就近停下鱼车。
钱丞倚住柜台抽烟，“没想要生下来？”
钱丞和他认识有半年，太了解他，斩人最勤，跑腿最懒，次次都来这一套，就是要找人‘代劳’，“不是吧，豪哥，我刚刚回来，烟没抽上一口！”
整个北岸都收到风声，湾仔豪在警署喝一天茶，被替陈先生办事的大律师带走，连夜提包出港，人间消失。
钱丞要说的事，从那日全港暴雨开始。
陈宗月略带笑意地扬起眉，“这，就把你吓到了？”
李佳莞肯定是憋着使坏，可这只是黄鹦的直觉，说出来就像是她谗佞、心胸狭窄，一点也不招人喜欢，即使黄鹦在他面前，好像也没少说李佳莞的坏话。
天钥桥路的路牌悠长地掠过车窗，她留意着灯牌灰旧的玫瑰歌舞厅，晚上它又年轻美丽，而车就在对面的保龄球馆前停下。
才刚坐下，就有人叫出她的名字，“黄鹦？”
也许，她的爱人不这么认为。
紧跟着，阿欢从玄关喊进来，“黄小姐，有车在外面等你。”
陈若宁温文尔雅的笑，“早上好。”
地下冷冷清清，保龄球馆就够热闹，花里胡哨的计分屏闪动，在流行歌曲之中，听见熟悉的人声高喊——
黄鹦咬着青菜点头，含糊说，“都好。”
真正初见面，给他的第一印象，是她皮肤白得离奇，还穿着白色吊带裙，外衫细短的绳，在窄窄的身板之间打了个潦草的结。凝视他的眼睛在思考，却揣摩不出她的想法。
钱丞反应最快扑上去，没能抓住她，眼睁睁望着人坠落，好像听见呼呼风声。
高子谦还想问呢，先解释道，“他和我爸认识，我爸请过他来家里做客，什么时候变成你叔叔了？”
这刻室内无声，有人敲了敲门，在房间外说着，“……陈先生。”
黄鹦环起双臂，上上下下瞟着他，“之前还整天小楼姐呢，这才多久就换人了？”
钱丞眼睛亮过，假正经道，“唔好客气啦……”
旁边男生笑道，“你调查这么清楚，是不是想做姨太太啊？”
“哪能这么不当心……”黄曼虹皱着眉，不由得瞅了瞅钱丞头上醒目的纱布，没一个省心的。她www.hetushu.com.com又问道，“你妈妈呢，伊拉好伐？”
黄鹦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楼道，两尊‘门神’也在密切关注她的动向，她思考一秒，还了高子谦一个眼神。
阿豪拍了他一下，压低声说着，“我睇你同陈生关系近，才把这件事交你。”
灯光冷白与墙漆深灰，泾渭分明，靶心离得比她想象中要远一点，偌大场地，长长射击台前只有一个男人，黄鹦径自走向他。
钱丞冷静进屋，完成她关门的意愿，随即上前帮阿豪钳制住她，简简单单。
谁料，李佳莞这就转来对她说道，“黄鹦，这个周末……”一双圆眸闪着人畜无害的光亮，“一起过生日吧？”
车从陈家大门外出发，经过十几分钟大宽马路，两旁新建的高楼慢慢矮下去，接着一栋栋公房和老弄堂。
黄鹦茫然地顺声张望，宾士域回球器后面，沙发座里，高子谦穿着黄白相间的衬衫，朝她挥着胳膊。
黄鹦怔怔地接过，牛奶还有余温，“……谢谢。”其实，她没去哪儿，也不怎么晒得着太阳。
新主人一进来，因为这间屋顶是倾斜的，黄鹦正想提醒他小心撞到头，却被他先开口，“我现在跟你讲的，可能你听不明白，但是你要记住这件事……”
难道不是他说，以后就留他身边，想走还得考虑自己是不是神通广大能逃脱。
不一会儿，他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半袋吐司、一瓶牛奶，一齐递给她，“没吃东西就出去，太阳一晒很容易头晕的。”
‘观众’算是看得入戏，“这有啥，聊聊不就熟了！”
吃过饭，姑妈不用她帮忙刷碗，黄鹦打开皮箱，独自在她原来的小房间里收拾东西。
李佳莞从她身侧走上来，一瞬间散开类似西番莲洗发香波的味道。看样子她和陈若宁要有来有往的热络聊上一番，黄鹦便认为自己可以退场了。
“嗨，黄鹦！”
黄鹦揉着被震到的耳朵摇了头。
连续开了几枪，枪声响彻耳畔，掺杂着钱丞所言。
楼下有车按喇叭。
果然，一帮男生捏着嗓子起哄，“要记得给人家打电话哦！”
黄鹦嗅出这样的气氛，也随着他们回头。有一窝小青年对比，站在沙发座后面的男人，显得成熟挺拔，压人一头。
黄鹦抿着牛奶，视线由车窗外移至副驾椅背，想起昨天他谨慎地交给自己，又葬身垃圾桶的刀片，好久才‘嗯’了一声。
阿豪掰着她一只胳膊，手里拿着细细一管针，对她无谓挣扎表示不满，“让你尝尝神仙散，大呼小叫，几少人想食都食不到……”
阿豪就用这一沓钞票打他的头，“你想得美！”
黄鹦盯着光滑发亮的木板球道发呆，只回答了前半部分，“卖茶叶的。”
她马上转身，没扎好的长发也随之披散下来，直勾勾瞧着来者。
趁他和-图-书要起身前，黄鹦即刻将搭在他肩头的十指交握，说道，“明天我想回趟姑妈家，还有些零零散散的东西没带过来。”
黄鹦眼睫敛下，悄悄一咬唇，指着他向在座的人，简短且清晰地介绍，“我叔叔。”
可惜，陈先生还是嫌他死得不够快。
瞧着他从裤兜里掏出一页杂志卷裹的东西，示意钱丞接住，然后再掏出一沓钞票。
她越是真诚期待，黄鹦越倍感惊悚。
摆好几盘菜，坐下开饭。
“唉，你们各忙各的，到这第一天就让我一人吃了顿晚餐。” 陈若宁语气佯装心酸，有些调侃之意，并非抱怨，拿捏极好。
约是几天后，阿豪再次提出要他一同做件事情，一个人搞不定。于是，两人走进一栋屋邨的电梯。
才真是登仙。
顿时，一片大喊大叫——死人啦！死人啦！
“我也是听说的，陈生老爸是姓叶，当年和周老做兄弟的，莫名其妙被人寻仇，冚家三口死得好惨，陈生在英国读书逃过一劫。”
阿豪都来不及走上窗前，指间夹着烟，在原地愣道，“个扑街……”
又是逗她。黄鹦蹙着眉往后拉开些距离，捏上他的脸，倒不是恼羞成怒，而是觉得他太难捉摸了，她有点郁闷。
她不是笼统定义的漂亮皮囊，是游走在沙土尘埃般光粒照耀下，托腮倚窗边的少女，与附在耳边劝你要及时行乐的年轻女人之间。
高子谦见她走来，便撑着沙发背跳出来，动作帅气又青春。
一边说着，他们已经停在一间屋门前，阿豪按住门上猫眼，砰砰砸门，继续道，“以前有位叔公饮醉，讲是周老……”
坐在副驾的钱丞没有回头，直接说着，“阿妈不知道你搬家了，舅母那边没有消息。”
是爱人。
电梯‘叮’到达，哗啦啦开栅门。
不曾想，他居然对高子谦说道，“你有时间就送送她，晚上她一个人走，我不太放心。”
沙发里还坐着两个女生，一个高高扎马尾，涂着亮蓝眼影，关心球道，拍掌欢。另一个运动短发，睫毛膏也没刷的眼睛水汪汪，嘴唇圆圆厚厚，紧张在意他们，心事一眼就明了。
黄鹦从楼梯走上楼，想不出钱丞什么意思，是不是陈宗月谋害了李佳莞父亲，与她何干？
这时，驶出不远的车停下了。
期间，他正大光明打量床上好像在熟睡的男人，估计有五十岁，上帝赏面才醒得来，半身躺进棺材。
黄鹦趿着软底拖鞋快快跑来，发梢也飘飘，侧身坐上他的大腿，抱着他肩，打断他思路，神情都半怔听她说，“李佳莞要和我一起过生日，吓死我了。”
陈宗月接上问，“你是准备在这里长住？”
钱丞侧身进病房，慢慢关好门，窗帘束得整齐，滂沱大雨粘着玻璃投在地上，他记起床上是植物人。
那天晚上的神经护士，见到是他们和-图-书，瞬间露出恐慌万状的脸就要关起门，阿豪速度更快地冲进，捂住她尖叫的嘴巴。
深夜，暴雨如注，急救车灯前一晃而过的黑色雨衣人，走进医院门，奇怪是他扯低雨衣帽，选择走楼梯。
消毒水的味道浸湿整条走廊，回响着雨衣簌簌行走的声音，两边病房明显没几间，大概只‘接待’明星和富豪。
雨夜劈开一声雷响，好戏剧。
电梯上升，一扇扇栅门影划着脸，钱丞忽然问道，“点解陈生要动周老的家人？”
回到姑妈家恰好赶上午饭时间，钱丞将折叠桌搬平，跨进厨房抽了条抹布，随意地擦了一把，往厨房里丢。
钱丞瞥了她一眼，没吭声，塞了自己一大团米饭，堵住嘴。
钱丞怔住，抬头望向床上的人，不管全香港有多少人姓李名月，他知道的李月，只有周陈驹的女婿。
钱丞一边捋掉胳膊上的水，一边说着，“那个臭口铭，骗我那边学生多，等我过去，个个烂仔，仲讨价还加，我扑他老母！”
阿豪被他这问题吓一跳，摸了摸|胸口，又敲了下他的肩膀，小小声说，“你走运，碰上我，没人够胆问……”
黄鹦定住身子，摇了摇头。
今日保龄球馆磁场微妙，身临其中，个个都把自己当电影演员了。
夸奖的诚心诚意。
阿豪见状，当机立断推了下钱丞，够义气的说着，“你行先！”
不用进正门，乘旁边电梯到达地下，这里竟然是个射击靶场。
他面容无异，家长口吻，“别玩太晚，早点回家。”
针管推空，他准备离开病房，顺便捞起挂床尾的病历簿，扫一眼，患者姓名——李月。
靶纸滑到眼前，五发中一枪，还不在环内，打击自信了。
扎马尾的少女热络地问着，“黄鹦你叔叔做什么的，是你的亲叔吗？叫什么名字呀？”
没轮到黄鹦出声，熟悉的甜嗓从后头响起，“不是你嫌我坐旁边吵，不如你一个人待着嘛。”
黄鹦拎起皮箱下楼，箱子交给司机，钱丞靠在窗户旁，瞧着她上车，车再驶离，引擎声滚在弄堂里。
黄鹦放弃地慢下脚步，天还没黑，晚风渐起，说不出是哪里难受，就想蹲下哭一哭，球馆里传出的歌不合情景，整部戏剧，只有她格外寥落。
陈宗月也捏了捏她耳朵，“到楼上等我，我很快就上去。”
马上，她就轻声对高子谦说道，“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挤出沙发座，黄鹦又站住，帮人帮到底，转身对他俏皮的说，“你到家要给我电话哦！”
钱丞将钞票原封不动放在护士值班台上，护士紧张地起身左望右探，飞快摸走钞票数也不数塞进兜，出来带路，早知他就抽几张留着买烟。
高子谦也是一把老戏骨，拧开自己的矿泉水瓶盖，递给她，“因为都是我班里的同学，怕你不熟也不自在。”
没说完，门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