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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或许在更早的过去，当她远征蛇伯，内外交困，被压在废墟之下时，在那时，曾经的东采奇已经死了。不错，不错，在那个时刻，从废墟中重生的并非是原来的我，而是某个幽灵，某个孤魂，她只因对盘蜒的爱而幻想自己活着。

她又狠咬嘴唇，试图证明这悲观的心思，正是徘徊之沙的咒语，但它阴魂不散，挥之不去，东采奇由此明白这并非诅咒，而是顿悟。

东采奇受伤远比苍狐为重，那死气在体内蔓延，摧毁她生命之力，血肉纵控念效用骤减，她引以为傲的功夫逐渐失效，她吐出血，却是象征死亡的黑色。

漠开枝散叶，生长成树林，那不像是胡思乱想，或是噩梦幻觉，更像是某种预兆。

这般一想，她实则早该死了。

东采奇脑子乱作一团，大声咳嗽，黑血不断涌向唇边，她一身血气被死剑侵蚀，非但无益，反而毒害她身子。

那声音仍在说：“蚯蚓中有乾坤，地鼠中有乾坤，人体内更有乾坤。生与死、阴与阳、存与灭，在乾坤中达成平衡，明白这平衡之道，明白这存活之理。”

那无疑是临死前的幻觉，因为那声音来自一个刻骨铭心，却生死不明的人。

东采奇知道自己也在逃，逃离吴奇，逃离杀戮，逃离爱情，逃离现实。

他出血极多，于血肉纵控念而言，东采奇优势极大，几可操纵他生死。东采奇正要施法害他，但蓦然有些犹豫：“我不能杀他，吴奇的恩情徘徊的诅咒，我不能因此沉沦。”

苍狐提着长剑，剑尖划过沙地，沙沙和图书作响，他累得很，几乎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在沙地之下，在遂道之中，如蚯蚓、如老鼠般活着。

扑通一声，苍狐跌倒在地，东采奇快步走近，抗拒着一剑杀他的念头。

双方各不相让，施展绝学互击，东采奇使血肉纵控念，气力惊人，招式诡异。而苍狐纯使剑法，也是千变万化，灵动迅捷。东采奇纵然内力稍胜，数次将苍狐逼入绝境，但苍狐总能寻隙反击，反将东采奇刺伤。东采奇将自愈之术运用极致，一时吃亏，却也无关大局。

有个遥远的声音说道：“你身下的每一颗沙子，都是乾坤。世间每一个生灵，也皆有乾坤。你自己也是乾坤，是天地脉象的一部分，故而生死界限，本就模糊，融入脉象吧，让脉象引导你看破阴阳与生死，领悟天人合一。”

那人开口说话，声音如干枯的血液，可怖而枯萎，他道：“蛇帝共工。”

东采奇心中激动、憎恨，畏惧，却又感到解脱，徘徊之沙将杀伐的冲劲灌输入脑，随着人数锐减，她的渴望与贪婪百倍增长。

道路渐升，莱昂西斯开始向上挖掘，东采奇加速追赶，沙地一声，终于重见天日。

东采奇身子抽搐，渐渐僵硬，感到自己步入生死之间，这情形远比当年蛇伯时更糟，更惨，只因死亡已占据了她的身躯。

突然间，苍狐气势一变，剑法露出极大破绽，东采奇不能多想，一招“力贯金石”，两道指力点出，已穷竭毕生之能。苍狐吐出气壁，却被指力破开，“啊”地一声，咽喉鲜血ｈtｔｐs://ｍ•heｔｕsｈu•cｏｍ.coｍ狂涌。

东采奇忽觉有真气缠了上来，黏住她脚踝，她指尖出血，化作血镰刀，转了一圈，将那真气斩断，但却再度触动凤凰裂序，苍狐霎时已至她身前，红色剑芒密不可数，像是一场无穷的烟火。

苍狐哈哈大笑，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道：“我故意赌你迟疑，才能临死领悟死剑。”

那是在异兽之眼屠戮她臣民的时候；那是在她驱逐幼年虎人的时候；那是在她悄悄违背誓言、杀死鬼虎派高手的时候；那是在她劳民伤财的建造蛇帝阎王神庙的时候。

逃离一生所熟悉的一切，一生所期盼的愿望，沉迷追杀，沦为徘徊之沙的傀儡。

这二十多年来，我每多活一天，都受诅咒的煎熬。就像此刻亡命的莱昂西斯一样，他不断流血，精疲力竭，但仍苟延残喘的奔走。

东采奇觉得自己像是那莱昂西斯，死亡紧随着他，已然无可逃避，他不断失血，每一刻皆可能力竭而亡。

苍狐一招魔音气壁，有如身在围墙后，将蛇头挡下，东采奇纤足一扫，血光直指苍狐额头。苍狐一让，再度令剑芒刺向东采奇。

苍狐脸色震怒，写满不甘与不平，他咬牙道：“你你为何帮她赢的人是我，只能是我”一剑斩出，但大眼枭伸嘴啄出，苍狐无法破解，反而险些被洞穿，只能罢手逃开。

东采奇被剑意所慑，躲避不及，更根本无躲闪的念头，扑哧一声，胸口中剑，那剑中死气灌入她体内，东采奇低哼一声，身子化作血水，脱离剑尖，又在远ｍ•ｈeｔusｈｕ•ｃoｍ•cｏｍ处聚集。

血雨之中，苍狐昂首而立，露齿而笑，他气力仍充足至极，先前示弱，不过是假象，他一瞬间以凤凰裂序布下陷阱，若东采奇反应稍慢，已被他斩成肉泥。

她为何会想到死她活在世上，还有许多事值得去做。蛇伯城、遗落民、异兽之眼、失踪的情郎、吴奇的爱慕，她有数不尽的理由活下去。

但他仍在逃，逃离不可避免的清算与死亡。

但天上悬着的圆球并非太阳，单以目视，似乎比太阳更为宏伟，像是太阳被沉入暗红的血水中，被剥夺了光明与灼|热，却又将血水蒸腾，化作丑恶妖艳的乌云。

大眼枭道：“某些时候，我陷入疯狂，不知面对何人，但自始至终，我知道徘徊之沙将临，我盼你进入徘徊之沙，尝试飞升。”

那是在盘蜒师兄失踪的时候。

杀杀了他杀了这最后的敌手，徘徊之沙将赐予神力。

早遂道不断延长，与其余早已有的地下长廊连在一块儿，但东采奇仍能嗅到莱昂西斯的血气，他仍在逃，但终究逃不掉。何时他伤势发作，则必被东采奇追上。

但他仍拼命的逃，从沙地里，从黑暗中，盲目的而疯狂的逃命，像蚯蚓、地鼠般存活。

透过风沙，她见到那红球下的地面尸首纵横，约有千人，细细一瞧，那莱昂西斯也倒在其中，从脑门到小腹，被人一斩为二。

东采奇心想：“我为何非杀他不可即便要杀他，也绝不能胜之不武。”但这想法极端微弱，掀不起波澜。

她很快看清那云是血红色的风沙，天上、半空中、和_图_书地面上，全是红沙，风成了红黑色的立柱，盘旋而起，与徘徊之沙连在一块儿，如拴住囚徒的铁球，又如同章鱼伸出的绳手。

忽然间，百道剑光密集如网，向她罩来，东采奇手臂变化成蛇群，迎向剑网，喀喀声中，蛇群被斩断头颅，东采奇腹部一痛，身子朝后飘开。

她隐隐感觉得到，在那遂道的尽头，在沙层的上方，有什么在等待着她是千万受蛊惑的人是徘徊之沙的本体是她追寻的仇人还是死亡

苍狐笑了一声，声音激昂，稍如悲泣，他道：“一切皆由你而起，你还要我收手。”

东采奇认出他是谁，那是苍狐，是吴奇的门徒，涉末的将军。他无疑也被徘徊之沙选中，踏着千余具强者的尸体，来到与徘徊之沙触手可及的近处。

她心中默念：哪怕超越生死，我都要找到你。

难怪从那时起，我看这世间的面貌，常常心生疏远与悲哀，原来那时我就已经死去。

她一再忍让，但至此已被激发斗志，一招“动溶无疆”，掌力如巨浪滔天般打出，两人互换一招，不相上下，东采奇手指一点，地上被斩断的蛇头交相冲起，朝苍狐咬去。

冥冥之中，这莱昂西斯在指引她，“他”在指引着她，无论声音那是真是假，东采奇已不想死了。

正是这片刻迟疑，苍狐于生死之际，领悟了死剑。他一剑刺出，宛如阎王挥动兵刃，令万物堕入轮回，将世间之阳拖入阴司，快如黑电，诡似幽冥，使生命归于浑浊。

好机会啊，他杀了许多高手，他正疲劳呢。就像冬眠中的熊一样，等着机警的猎人和-图-书割喉剥皮。

苍狐吸一口气，举剑向她刺来，但此时此刻，空中巨翼声响，鸟鸣扰乱层云，传遍千里，苍狐惨声道：“异兽之眼。”

东采奇喊道：“苍狐将军你需抗拒抗拒那诅咒。”

遂道逐渐向上升，前方有空气，有光明，有活路，或许更有那声音的主人

真正的徘徊之沙终于来了。

东采奇常听佛经云：“天国临时，祥云如车，万龙为马，霞光万千，漫天诸佛，撒玫瑰花瓣接引。”她曾想象那时的美景将何等美妙，但眼下情形与佛经描述相似，却怎样也不能称作美景。

但悲观的念头从心底冒出来，从她贫瘠苍凉的心中沙

东采奇生出兔死狐悲之情，这恶人消耗性命，从她手下逃开，却最终死在别人手上。

她心想：“师兄。”

东采奇身子发颤，道：“你你说什么一直以来，你都认得我。”

大眼枭道：“挺住，挺住，生与死，阴与阳，乃是一体两面，密不可分，你早已从死中重生，眼下该体悟由生至死了。”

大眼枭说道：“我一直在帮她，指引她来到此。若不是她饶你在先，你会先她而死。”

那魔物落在东采奇身前，大眼枭伸出尖嘴，将东采奇衔起，稍稍一转，将她抛在远处，又转过身，面对苍狐。

死剑将阳变作阴，将生转为死，纵然苍狐火候不深，但杀死东采奇却已足够。苍狐见状，面露喜色，奔向远处，等候她毙命的时刻。

在他尸体旁坐着一人，那人浑身被血染红，看不清本来面貌，但却并非是尸体。他睁开眼，看着东采奇，目光中冰冷执着，无法以语言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