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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平阳传

作者:蓝云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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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岁月长安 第五章 洪水滔天

第五卷 岁月长安

第五章 洪水滔天

自打大业八年开始,这种噩梦惊醒后特有的头疼,就一直在纠缠着他,虽说后来有了宫人的陪伴安慰,程度是减轻了不少,但这头疼始终和那些噩梦一样,时不时就会卷土重来,有如附骨之疽一般。
沈英不由愣住了,相处了一年多,她自然早已了解了何潘仁的身世,也看得出他对世事的厌倦和无谓,却怎么也料不到,他心里竟是这么想的!这份情愫,不可谓不重,可正因为太重了,谁又能承受得起?
他想做什么?他想做的事,未免也太荒唐了吧?
他知道自己应该让人停车,让御医过来给他看一看,再不济,他也应该唤来皇后和宫人,因为她们的温柔抚慰,是缓解这种头疼的唯一良药……
何潘仁被沈英一堵,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师傅若没看出来,那便是我做得还不够好,师傅放心,日后我定会精益求精,绝不会让师傅再担心……”
何潘仁看着沈英,缓缓点了点头:“不出三年,中原必然天翻地覆。我也说过,在乱世之中,造反便是最好的买卖,若想赚得多些,自然是离长安洛阳越近越好。我已反复算过,我只要能保住命,看准人,最后便不会亏,再不济,我还能回西域从头来过,那又如何?”
仿佛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嘣”地一声断了,杨广脸上的微笑并没有收起,只是一双眸子里已是黑沉沉的,再也没有一丝光彩。
他算自己哪门子的徒弟!沈英只觉得头都要大了,忙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何大萨宝不必多说了,你若真想让我放心,不如直接告诉我,你准备何时去见阿云,怎么去见阿云?”
看着何潘仁坦然的模样,沈英摇了摇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在埋下这两个可怜的孩子时,她和何潘仁心里都明白,有些事,终究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
这情形……杨广脸上的笑容蓦然凝固了,扣着横栏的双手更是青筋都跳了出来,大概是用力过猛,他的几根指甲已深深地掐进了掌根,他却丝毫都没有察觉。
半个月的时间转眼便过。
何潘仁悠然瞧向了北墙的后窗:“我https://www.hetushu.com.com听说,你们这位陛下这次到长安,是要去办什么告庙献俘的大事,想来一定热闹得很,咱们既然要去,自然也得乘着这有大热闹可看的时候去!”
她决定回中原,先安顿好山寨的事,然后就去长安,去好好的陪一陪玄霸和凌云,而何潘仁也不动声色地安排好了所有的事,跟着她一道回了中原。她一直担心何潘仁会去长安捣乱,没想到他在得知皇帝从辽东回师的消息后,竟是直接找到了杨公卿,自己这才放下心来。没想到她一转身,何潘仁就干出了这么一票惊天动地的买卖。
碍于礼仪,队伍里没有人高声说笑,但一股轻松愉悦的气氛却已无声地蔓延开来,众人的脚步不由变得越来越轻快,就连驭马的响鼻声里仿佛都带上了几分快活的意思。
因为眼前的长安城,熟悉得简直让他心惊——那土黄色的厚重城墙,那单层飞檐的简朴城楼,他分明在哪里见过!但怎么可能呢?长安的外郭城是他自己去年才下旨兴修的,修好之后,这还是第一回过来……他绝不可能见过这些刚刚修好的城墙城楼!
“何苦?”何潘仁诧异地看了沈英一眼,略一思量突然问道:“师傅可曾走过夜路?”
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他的噩梦竟然依旧在继续,内容还愈发光怪陆离。当盗匪劫走御马的消息传来时,他曾一度以为自己又在做梦了——可惜,这一次却并不是。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安安稳稳地睡过一觉,头疼自然也是变本加厉,而在这一刻,更是莫名其妙地发作了……
因为在他的脑海中,那奇异的敲击声也已如潮水般退去,露出了潮水下那狞恶的真相——
……………………
然而此时此刻,道路的两边,已有不少百姓在跪迎圣驾了,而在道路的前方,还有更多的官员侍卫正快步赶来,来迎接他这位天子得胜回京。此时此刻,无论有多难熬,有多需要陪伴安慰,他都不能流露一丝软弱,他只能一个人坐在这辂车之中,接受所有的仰视和欢呼!和*图*书
不过谢天谢地,如今这一切总算结束了:高丽总算认输请降,陛下总算得偿所愿,他们这些人,也总算能歇口气了!
“师傅,你说是不是?”
沈英良久没有开口——她能说什么呢?何潘仁已经把前因后果都想得这么清楚了,她再说什么都是多余。她也只能苦笑一声:“既然如此,那大萨宝为何还在此逗留?”不是应该早就去长安了么?
十月十五,当日头挂上中天,御驾所在的队伍,终于迤逦着出现在长安城外。
他曾以为只要平定了高丽,这一切就会结束,所以当接到高丽人的请降时,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点了头——所有的人都觉得他太过固执,不该跟个高丽小国纠缠这么久,天知道他其实比任何人都希望这场战事能尽快结束,彻底结束,这样一切就能回到正道,他也不会再被噩梦和头疼纠缠!
在过去这一年里,为了寻医问药,她跟着何潘仁在西域和中原之间转了一个大圈,各种珍稀药材都收了不少;各路医师术士更是拜会过不知凡几,然而真能治好心疾的,却是一样都没遇到——何潘仁神通广大,找来了两个心疾严重的弃婴,想先试着努力救治他们,但就在三个月前,两个孩子已先后夭折。
说起来,他还真是有些好奇,这位雄心万丈的大隋天子到了长安之后,又能折腾出多少花样来!
何潘仁惊奇地挑了挑眉:“师傅难道觉得,我去长安是准备强求什么?师傅可是冤枉我了!师傅跟我相处了这么久,难道还不放心我的人品?再说,我这个人最识时务,从来都不会强求任何东西!”
沈英略一思量便明白过来:他要找自己定然是找不到的,只能等自己过来找他;而阿祖生得如此黝黑,也只有等到天气变冷,大伙儿都开始穿袍带帽,才能设法掩盖肤色,“那第三呢?”
杨广烦躁地按了按眉心,正想吩咐车马走得快些,突然之间只觉得额头一紧,那种怪异的头疼竟是又一次席卷而来。
何潘仁的笑容变得轻松了许多:“原因有三,其一,我要等师傅您过来寻我;其二,和*图*书阿祖相貌特异,此次又不得不露了脸,总要到冬日才好掩盖行藏。”
何潘仁的笑容慢慢地收了起来,半晌之后才道:“说出来师傅或许不信,这是我一年多以来,唯一还没有想好的事。”
何潘仁略想了想:“再过半个月。”那时皇帝应该已经抵达长安了吧。
说起来,这三年以来,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每年都要如此往返数千里,但不知怎地,几次下来,却不但没能习惯这样的长途跋涉,反而一次比一次更觉疲乏。尤其是这一回,当后队传来盗匪伏击的消息,这条原本就已漫长无比的道路顿时又添了无穷险恶,路边时不时传来的风声听着都像是不怀好意……
这种诡异的熟悉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广深深地吸了口气,伸手抓住了面前的横栏,在一阵阵的头疼目眩之中,露出了优雅镇定的笑容。
她原本自觉对何潘仁已练出了一副铁石心肠,此时心里不由也是一软,脱口道:“你这又是何苦!”
眼前这座城池,他的确见过!在那些最深的噩梦里,他曾亲眼见过,浑浊的洪水铺天盖地的淹没了这座城市,在梦里,他也是这样的高高在上,这样的孤独无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洪水席卷而来,越涨越高,要将他拉进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当然也有例外。
深秋的阳光总是格外清透,此时正好照在了这辆华美无比辂车上,将那些锦幕流苏映照得愈发富丽堂皇,也将车上的帝王衬托得愈发得如天人般高大威严,不可逼视。
沈英心里顿生警惕:“走过。那又如何?”
眼前的一切明明是他梦寐以求的结果,耳边的欢呼明明响得震耳欲聋,但这一切都跟他没有丝毫关系了,他只是孤独地站在高高的辂车里,看着那洪水一波接一波地涌了上来。
迎接的队伍里,不知是谁带头跪了下来,后头的人也随之下跪,在宽阔的大道上,那匆匆迎来又纷纷跪下的人群形成了一个明显的起伏,看去就如同潮水卷过一般。
这一年多以来,她亲耳听着他死皮赖脸的叫自己师傅,见缝插针的打听凌云的过去,亲眼看和图书着他若无其事的结束了所有生意,马不停蹄地再次回到中原,如今似乎又打定主意要去长安开山立寨了!他管这种做法叫做“不会强求任何东西”?
“这是我自己的生意,也是我自己的主意,在看不到结果之前,我不会把别人强拉进来。”
何潘仁微笑着点了点头:“我自然都想过,故此才会说,我不强求。”
不过凌云的事情不同,他会做什么,会怎么做,她当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杨广只觉得在脑海深处,似乎有人拿着把锤子,正在一下接一下地敲击着什么,这感觉并不见得比往日更加痛楚难当,却让他一阵阵的晕眩无力,微微摇晃的辂车更加剧了这种晕眩感,他甚至觉得整个人都随着那敲击声一点点地漂浮起来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那双深邃幽黑的双眸几乎能放出光来,原本艳丽的容色因为这点光芒也变得愈发动人心魄。
然而结果……似乎并非如此。
“至于别的事……”他停了片刻,仿佛要按下心头的叹息,这才淡淡地道;“就算最终我也无法得偿所愿,至少已尽力而为,了无遗憾。”
例如坐在辂车上的皇帝陛下,此时的脸色就着实算不上好看。
何潘仁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那师傅应该知道,走路最苦的时候,是路途漫长,四面漆黑,你自己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更不知何时才是尽头。但若是前头有了光亮,哪怕只有一丝,哪怕离得再远,朝着那个地方过去,便不会觉得有多么辛苦。”
不过他的眼神,辂车下的人群自然是瞧不清的,在这个时刻,所有的人都只看得见他那挺立的身姿,耀目的风采。有人开始带头高呼“万岁”,随即这声音便是一声比一声响亮。不过片刻工夫,所有的人仿佛都被卷进了这欢庆的大潮,随之下跪,随之欢呼,随之熏熏然如饮美酒。
这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但看着何潘仁,沈英却不得不相信,他并没有撒谎——其实他的脸上也没露出什么落寞之意,语气更是平淡之极,仿佛只是在说着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然而惟其如此,才让人无法和图书怀疑。
看到远处的城门,队伍里所有的人都长出了一口气——自打八月初四从辽东班师还朝开始,他们已在路上走了整整两个月零十天,如今总算是走到了头。
现在他说,他的确要搅乱天下,他的确要人马地盘,而且,他的地盘一定要靠近长安。
沈英看着这张脸,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小鱼——她要在这里就好了,她只要一拳过去,这世间就会少一个妖孽,多一份清静!
怎么又绕到这上头了?沈英眉头一皱,正要开口,何潘仁却摆了摆手:“师傅听我说,师傅这次回井陉,想来也已看出,眼下这局势跟去年已然不同,如今要养活山寨,是不是愈发困难了?”
然而小鱼还在千里之外,她也只能暗暗攥了攥拳头,淡淡地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她的脸色不觉已变得肃然:“何大萨宝,不知你想过没有,若是走到最后,你依旧接近不了那光亮呢?又或者,你千辛万苦走近了,才发现那光亮全然不是你所想的模样呢?到了那时,你也好,她也好,又该如何自处?”
沈英默默地点了点头。可不是么,现在走投无路的人越来越多,她的山寨算是最谨慎不过的,如今人数却也多了一倍有余,她之所以逗留了那么久,就是头疼于她离开之后这些人怎么才能养活自己。别的山寨自然更是如此,上谷郡那边听说已是动辄就能聚集十万人马了——问题是,这些人怎么才能吃饱?无非是劫掠!但劫掠的后果,是把更多的人逼得无路可走。这么发展下去……
唯有杨广独自站在车里,手心灼|热,眼底冰冷。
人品?沈英差点被他气笑了:“是么?那我还真是没看出来!”就因为相处了这么久,她比什么时候都明白,这位何大萨宝做起事来是何等的不择手段!他连廉耻和节操都没有,哪来的人品?好在此人行事虽邪,心性还正。虽然自己永远都猜不出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一般来说倒也不必担心他会做得太离谱。
沈英压了压心头的烦躁,缓声道:“何大萨宝,我原以为,经过了这一年,你应当知道,有些事不可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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