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她说：“很奇怪的，当时是很难过，可是后来冷静下来，脱离了那股情绪，我想的更多的竟然是——扯平了。”
机场图里的舒窈打扮低调，衣着全是浅色调的，戴了帽子和眼镜，没化妆，露出来的半张脸气色不大好。因她回国，网络上又聊起了她哥哥出车祸的事，没多久沈晏清收到消息，告诉程隐：“舒哲的下半辈子，要和假肢一起过了。”
程隐的头发顺，不打结，他握在手里，另一手持着梳子梳得更服帖，没扯痛她半分，她舒服得闭上了眼。
沈晏清呼吸滚烫，手停在她马尾处，没动一下。
程隐病得不重，药吃下去病情就渐渐好了，只是人有点乏，第三天就瞧着正常。
以前他偶尔心情好的时候，她缠着让他帮忙绑头发，十次里他还是会应个两三次的，现在这个绑的松松垮垮，估计再过一会就散了。
握着杯子，隐隐约约轻微发颤。
手术室上的灯一直亮着，程隐和沈晏清两人双双坐着，静默无言。
能把这个大难题解决，杨钢的手术日期可以提上日程，程隐别提有多高兴，把孙巧巧约出来请人家吃了顿饭，接上被送离公寓好些天的杨钢，四个人见了次面。
天擦黑时沈晏清回来，容辛走了有些时候，大概老天突然就是不想他们碰上。程隐觉得没有说的必要，便没对沈晏清特意提。
他重重点了点头。
程隐这低烧一烧就烧了三天，三天里一步都没迈出家门。杨钢有沈晏清派人看着，上下学有人接送，吃睡皆有人看顾，不需要担心。沈晏清只能顾上一头，她卧病，他跟着留在她公寓，没离开半和_图_书步。需要什么一通电话让人送来就是，把病恹恹的她一个人扔在家里，他放心不下。
除了舒哲，沈晏清还给程隐带来了另一桩消息。
她吞药的动作沈晏清看在眼里，坐在床边瞅着她侧躺闭眼的模样，尽管她是朝着他的方向，心里不是滋味。她虽闭眼但感觉得到他的视线，眼也不睁，抬手伸向床头柜，一拉，闷声说：“东西在这里，你看清了。”
在国外的五年，他们朝夕相处，工作之余偶尔也有消遣，一起去听音乐会那次就是。没想到的是，会碰上暴力分子突然袭击，那场音乐会进行到一半，被闯入的枪声打断，整个事故从发生到歹徒被赶来的警察制服，总共不过十几分钟，受伤人数近半，死了好几个听众。
“人生苦短。”容辛再度端起杯子，半天只说了这么一句。
沈晏清坐在床边，一直看着她。
里面躺着几盒包装完好全新的避孕套。先前在厕所，这个抽屉没打开，沈晏清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早就在她家的东西，为她这举动怔了一瞬。
“你知不知道你怀孕会有危险？”
“……不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不管怎么样，这是最后的分寸。”
他动了动喉想说话，她没给他机会，又笑了下：“其实说到底，你有什么错，归根究底你只是不喜欢我。我是不招人待见，但那么多人，想知道总能听到几句。那天你不是故意不救我，我早就清楚，这么多年耿耿于怀，为的不过是一个耿耿于怀的由头。”
他忽然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她睡觉的样子，安静，沉稳，平和。更喜欢抱着m.hetushu.com.com她，每当在她背后圈住她的时候，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心跳，一下一下平缓有力，像是在证明告诉自己，他正抱着她，拥她在怀里。
进手术室的前十几分钟，换上病服躺在病床上还没被推进手术室的小杨钢问她：“姐姐，我还能再见面吗？”
她笑着接：“确实手生。”
“我想绑头发。”她抬眸瞧他，眨了眨眼。
她给他肯定答复：“能，当然能。”
没有想到，兜兜转转这么久，最终还是绕回了原点，尽管这个结局，他早就预料，早在她决定回国时就有预感，但当真的听到她表态说出口，他的手其实还是颤的。
她忽然说：“沈晏清，那个时候你没能救起我，你有没有后悔。”
她说：“所以买了药。”
沈晏清放下手里摆弄的东西，顾不上饭菜会不会凉了，只能依她。他去浴室拿了梳子和发筋，他站着，和她隔着沙发扶手，让她可以舒服往后靠。
容辛端着杯子在餐桌旁站了好一会儿，脸上神色莫测，好半晌走回来。
他又问：“孙姨会不会很痛？”
“当然怕。”他承认得很坦然，“怕睁不开眼，怕再也醒不过来，怕闭上眼睛的前一秒就是最后一秒。”
沈晏清办事自然是有效率的，直到正式手术等在手术室门外，程隐还有些恍惚。
白天时候，她沉沉在卧室里睡，他便在客厅里翻阅助理送来的文件，办公事，陪着她，两不误。
不出门不等于断绝社交，她被容辛送回来的第二天，也是沈晏清莫名在浴室发完神经，她一直低烧到傍晚才醒的那天，容辛给她打了电话。
www.hetushu.com.com但干打电话不见人不是事儿，第四天容辛就亲自上门了，程隐病已经好了，对出门兴致缺缺于是一直窝在家里。也是赶巧，容辛来的时候，沈晏清恰好有事出去一趟，似乎是去嘉晟，至少得大半天的功夫。
她让走，沈晏清却不可能走，不轻不重嗯了声勉强应过，给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离开她的卧室，也依言带上门，不过人在客厅里，没走。
“大哥。”程隐叹着气，蓦地笑了下，“有的事情，可能真的一辈子都过不去坎了。”
容辛想笑，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在她侧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捏着瓷杯把手许久，指节隐约用力，十几秒静默后将被子放在了茶几上，“磕哒”一声，瓷杯底座和玻璃相碰，声响细微，但格外清晰。
“太久没碰长头发。”
舒家的情势如何，程隐不是很清楚，但舒窈回国的消息还是知道的。并非从沈晏清处得知的，而是在网络一干媒体的报道下，不知道也知道了。
对于他，程隐真的打心眼里同情不起来，眼下沈晏清还在办着会要舒家老命的事，于是她没发表意见，象征性嗯了声。
程隐听到的时候有些愣，她飞去L.A之前孙巧巧曾给她打过电话关心小杨钢的病情，她略交代了些，当时完全没把孙巧巧也纳入配对人选。沈晏清说是孙巧巧自告奋勇，主动联系的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情他便让人拿去测了，这几天才出的结果，也是意外之喜。
这东西是谁的不用想。容辛脸变了一刹，转身看向盘腿坐在沙发上的程隐：“沈晏清来过了？”
简单一句话教程隐酸了鼻尖。
程隐听他问，侧目和他视线相对，滞了滞，最终点头，“嗯。”
静了三秒，程隐垂了垂眸，又道：“我想回房。”
沈晏清没二话，放下梳子，走了两步俯身抱起她，送她回房间。
他带了晚餐回来，程隐窝在沙发上却不想动。
她指的是什么，那几盒药已经表示得很明白。
……
程隐给容辛挡了一枪，扑开他，他下意识揽着她转了个身，但最后中弹的还是她。
沈晏清笑笑，抬手帮她整理。
“说得也是。”沈晏清淡淡弯了下唇，捉起她的手，将她的掌心摁在自己的左心口，“不过不是别的，是这。”
他的手顿了一下。
程隐把避孕套拿进房里，塞进了床头柜，再到客厅，没遮没掩，顶着发烫的体温坐在沙发上，当着沈晏清的面把药吃了。沈晏清未发一言，重新热过了汤盅里的汤，喂她喝了一碗，又吃了些热粥，让她躺回床上，贴了几个水袋物理降温。
沈晏清让人送东西，一个小时不到，果真送来了。除了避孕药，还有程隐哭完停下，趁他去煮东西给她吃的时候，要了他的手机额外给他助理打电话让送来的东西。放在同一个纸袋里，另外装着的是好几盒避孕套。
杨钢的骨髓捐献者找到了，那个人他们都认识——孙巧巧。
只要她开心就好。
程隐不喜欢弯绕，每次谈及这个问题，像是不知道痛一样随意朝自己插刀，直接以“不能生育”代之。
大概是为了缓和气氛，她没话找话：“你那个时候害怕吗？”
送医后捡回了一条命，子弹穿过子宫，经过缝合却留下伤口，子宫一旦扩张撑大伤口就有可能裂和图书开，有发生危险的几率，不宜像正常女性一样生育。
她蜷着腿不动，沈晏清明白她的意思。喉间滚了滚，说不清的闷重和酸涩一齐涌上来，最后还是将将咽了下去。
程隐没有和他闲话的兴趣，声音越来越轻：“我实在累了想睡觉，你出去把门带上，明天再来看看我死了没。”
沈晏清给她绑了个简单的马尾，把头发束起就完事了。程隐没去计较后边是什么模样，随意晃了晃头。
将她轻放在床上，她的睡姿不变，侧躺微蜷，默然阖眼。
婉拒了他来找她的提议，她强撑着精神，跟他说自己心情不好不想出门，想在家呆两天。容辛没起疑，只说每天给她打电话，然后真的付诸行动。
没等他回答，她道：“我没有。前几天晚上，灯墙倒下来的时候，我没有救你，我不后悔。”
她似叹又似笑：“扯平了没什么不好。挺好的。”
然而又能怎么。匆匆几十年，遗憾太多，既然是过不去的坎，那就不过了。
这几年，所谓的痛恨，追根究底不过是求不得三个字而已。
容辛进门才喝了杯茶，没说两句话，走动时就瞧见了餐厅立柜台上的东西。
他怅然似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戳心。程隐想说话，半晌出不了声。
“我除了手术后平躺着不能动的那几十分钟，其它的印象都不深。”程隐笑了下，“算起来，你身体里至少也有些东西是我的，我还是债主。”
她说：“你别多想，姐姐也给晏清哥哥捐过骨髓，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他不是也好好的？你们都会没事，等病好了，我和孙姨带你去玩，你乖乖听话，哄她开心她就一点也不痛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