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姜蜜学说话太慢，五岁了还不怎么开口，慢到让她和常德顺担忧。处理完丧事联系上佟迎，一是告知他姜骊去世的消息，二是希望他能稍微帮忙，看看能不能找到好的专业医生看看姜蜜的问题。
轻装简行，买了机票飞回去，落地后给小姨打了通电话，说先回公寓一趟，之后再回家。那边说好，没催促也没多问。
姜骊和佟迎，邵老爷子概括的那句孽缘，当真再贴切不过。
落胎伤身，但生下来麻烦或许会更多，姜惠一咬牙狠心，是劝她拿掉的。
他钳着她的手，用力到捏出了痕迹，姜蜜觉得痛，回头看见他沉沉的眼睛，古怪得很，不知怎么莫名让她有些慌。
刚才那些，似乎只是幻觉。
急性传染病一起，治病将养，拖拖拉拉便过了五个月份，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身体状态时好时坏。
儿时的记忆和她母亲的遭遇，让她心中部分位置被阴影遮蔽。
人生在世，太多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是想记得一些什么。
手腕上的痛感更是在提醒她此刻情况不同。
她本来就不是会在家做主妇带孩子烧饭的女人。
毕竟是亲手带在身边照顾，姜惠慢慢对外甥女产生了感情。
“……是我的错。”他撩开她的额发，轻轻亲她的额头，“不见了。无关的人我们不见，再也不让他到面前晃眼。”
之所以他爷爷会说那样的话，之所以佟家老爷子会训责佟迎，是因为他们都知道。
姜蜜顿了顿，察觉异常，微微动了动想挣扎，挣不开，“邵廷……”
“去逛逛。”邵廷说，“明天上午买些祭品，去扫墓。”
他伸手，一碰上她的肩膀，她又有点失控想要躲，不等她再出声，邵廷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拥住，那双手臂如烙铁一般，像是要把她箍进血肉骨头里，对她的推拒和蹬踢毫无反应。
日记本原本要烧，犹豫过后，被姜惠锁在了柜子里。
更糟糕的是生完孩子，姜骊陷入了产后抑郁的症状里，她忙前忙后全程照顾月子，出了月更是一刻也离不了地帮忙照看婴儿。
常德顺生意做起来之后，把姜家老宅推倒，深挖地基重新盖出一栋三层半的小别墅。顾得是同村的一位婶子，每个月给些钱，帮忙定期打扫卫生。
洗着菜，西芹有细细的纹路，怕有泥藏着姜蜜洗得特别细致。处理完西芹，拿起辣椒，“这个会不会有点多，要不然只洗一半……”
结婚之后，佟迎醉酒失态一时没忍住，在妻子身上做了同样的事，娶进门家世相当的老婆，自然闹得不可开交。
佟迎追了她很久没有追上。如果不是这个玩笑一样的意外，她和佟迎未必会有后来的牵扯，就算有，也不会深和*图*书重至此。
侧头要和邵廷说话，他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忽地一下从背后抱住她。
邵廷许久没动，艰难动了动喉，眸光滞重深沉潜过眼底。
孩子一开始打算不要，姜惠陪她去医院，谁知术前体温高出正常值，只能将日期延后——
他醉醺醺的时候最常说的就是这句话。
“回去……干什么？”她隐约猜测，不敢确认。
姜蜜站着不知该进该退，他从车上下来，几步走到她面前。没说话，静静看了她两秒，握起她的手，牵着她往车上带。
车开上高架，邵廷说：“我带你回老家一趟。”
姜蜜无神的双眼焦点慢慢回拢，她唇瓣微颤，抓着邵廷胸前的衣襟，蓦地嚎啕哭出了声。
但，姜骊的墓立在老家。包括姜家二老，三座坟茔，两座实，一座空。
当初说要好好想清楚时应当是彷徨不决的，除此之外，还有那时候他并不能明白的她的忧惧。
把阴影踩碎，大步迈过去，前路才能光明。
肚子里的孩子就这样留了下来。
但她一直很努力，积极向上地想要改变，想要适应，和孟行言在一起就是尝试。
邵廷和姜蜜来了，婶子给了钥匙，说走的时候到村东边橙色那排楼第三栋找她，留下钥匙就行。还告诉他们，屋里一楼餐厅桌上放着买好的菜，蔬菜、肉和河鲜全都有，都是新鲜的。
佟老爷子便是在那一次敲打得知，同样的事情他早在另一个人身上实施过无数次。联系之前传到耳朵里有关那家人找上门发生的情况，佟老爷子大动肝火，恼怒不已。
她和反对的姜惠、常德顺吵了一架，第一次忤逆他们的意思。
嘴里一叠声叫着，那声音更多的是惊不是怕。
姜蜜的老家，即是原先的姜家。当年穷得叮当响的村子，经过二十多年变迁，村里家家户户都盖上了新洋房，开起了小车，进村的路也修好了，不难走。
一个挣扎一个强制，由站着变成跪坐在地，后来她更是双腿乱蹬，满眼仓惶。
姜蜜恍然睁着眼，眼里淌下两行泪来。
“老子花了钱，你闭嘴。”
他的怀抱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他从来没有强迫过她什么，尊重她的意愿，不去碰她心里不想给人看的部分，即使她像蜗牛一样缩进壳里无谓逃避，他也永远在迁就，在退让。
姜惠试着问过很多次，正面问，旁敲侧击，没能从她嘴里问出丝毫东西。
那时姜骊已经瘦的没了半点光彩，全身上下只有隆起的肚子有肉。
“腰够细的话，身体可以柔软到什么程度？用粗皮绳吊起来悬在半空，或者向后对折手和脚捆在一起，折成弯弓的弧度？”
邵廷心里像被一双手狠狠捏过，从和
htｔｐs://ｗｗｗ•ｈｅtｕshu•coｍ.ｃom姜惠见过面之后，那种感觉一阵一阵一直存在，此刻越发强烈。姜蜜满面泪痕，脸上狼藉一片，一抽一噎整张脸都红了。
两人并排站在水池前，有条不紊，气氛蓦地惬意温馨起来。
姜惠便担起了照顾姜蜜的责任，姜骊一段一段时间往外跑，在外几个月，回来几个月，日子过得规律而平静。
H市和N城相比，气候相对暖和，整个城市节奏偏慢，是个宜居的地方。
出了小区，不是去小姨家的路，姜蜜坐不住，侧头皱眉看他，“你要带我去哪？”
——即使这样，她还是坚定地朝他靠近了。
另一边，常德顺的生意逐渐走上正轨。
她在他怀中颤栗，蜷缩，每泣一声便教他心里更紧一分。
其中有一部分是她自己的积蓄，其余则是别人给的。
一场流感侵袭全城，从隔壁城市开始蔓延席卷了整个省，姜骊身体状态不好，姜惠只是咳嗽几声，检查完没问题，她一声没吭，偏偏染上。
一生如蜜，甜甜美美，苦难酸涩尽数远离。
“哪怕生下来不够聪明，身体比别人差，我都认了。”
姜惠越发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喜，尤其生产的时候姜骊大出血差点没救回来，想到姜骊为这娃娃受的苦，姜惠就待见不起来。
大半年过去，姜骊才完全恢复，身体好起来，情绪正常，除了丰润了些，明艳一如从前。
他贴在她耳边，话音清冷没有掺杂半分欲望热度，说出的内容却让姜蜜心口咯噔猛跳了一下。
直至姜蜜五岁，她都没有提过孩子的父亲。
仅此而已。
在床上时不仅揪头发掐喉咙司空见惯，他还喜欢拿烟头烫她，哪都不烫，每每在办完事儿的时候用抽到快灭的烟烫下边。
他眸光直接而明了，隔着玻璃和空气望来，登时让人无可闪避。
或许是认为，他和姜骊的关系是他凌驾在上，于是心里积压的阴暗部分便对着她发泄了，总之，那是一种和他在外光鲜模样截然不同的面貌。
想说的话太多，然而望着他朗毅沉严的侧脸，霎时又说不出话。
她临时改变志愿，去学兽医。
和以前每一次都不同，姜蜜激烈挣扎，眼里满是惊和惧，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的气息喷洒在耳边，说出的话一字一字像针戳在心上，戳得她满脑门汗。
关于和佟迎的点点滴滴，让她积压在心难以抒发不想对人言的一切，全被她写进了日记里。
邵廷和姜蜜跪坐在厨房地板上，她在他怀里，哭得双眼通红。
常德顺动手术的钱是姜骊出的，骨头断裂二次手术的钱还是姜骊出的，进货亏损赔光了本还欠下债，以及东山再起，都是姜骊拿出来的ｗww•hｅtｕsｈｕ.cｏｍ.coｍ钱。
姜蜜脸色煞白，慌乱开始挣扎起来。
她心里有阴影。
邵廷见她脸色变了，眼里闪过什么，几不可见地拧了拧眉，仍然往下说。
强势而不容抗拒的怀抱，偏偏透着难言的温柔。
并没有。
邵廷脸贴着她的脸颊，和她湿泞的面庞紧紧碰在一起。
这一辈子磋磨养大就是了。
姜蜜住进市中心隔壁区的酒店，地段繁华，出入方便，不出门的时候站在玻璃前看楼下车水马龙，很能打发时间。
开了几个小时车，不饿也饿了，邵廷脱下外套搭在沙发上，径直去厨房。
邵廷垂头和她额抵额，闭了闭眼。而后在她惨白的脸上细细密密落下亲吻，轻柔又小心地从额头、眉间、眼角……一处处亲过。
他紧紧抱着她，没有出声，没有说一字一句，任她放声宣泄情绪。
没有二话，邵廷开了大门带姜蜜进去，客厅全铺的是大理石板，泛着凉意容易让人觉得冷。
“……你害怕这样，害怕这种事对不对？”
“我不会这样对你。”
过了个把月伤没了，她的精神头终于养好了些，又发现自己怀孕了。
姜骊发生意外之后，姜惠得知了姜蜜生父佟迎的讯息。
不明白邵廷忽然折腾这一出是为什么，既来之则安之，下车时候给小姨打了电话，小姨确实知道这回事，姜蜜便暂时按下心中不解。
姜惠去看她，她只字不提，姜惠只知道她状态差，不知道她身上有伤。
直至邵廷停下动作，她还蜷在水池下柜门旁猛烈蹬腿。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一天没出来。
是了，这才是他。
姜蜜考大学之前因缘巧合发现并打开看完。
“去哪……”她脚步滞怔，被塞进副驾驶座，一脸懵然。
……
考虑到产后抑郁对姜骊造成的伤害和影响，在她提出要跟随曾经的导师组建的团队外出研究时，姜惠没有阻止。
……
和平时有些不同，往常是揽上腰，而这一次他却腾出一只手，将她两只皓腕一起钳制握在大掌中。
孩子的名字用的是孕期起好的，蜜。
去找，只可惜他们迅速搬离了当时那座城市，潜入茫茫人海中。
“去拜祭妈妈。”邵廷看着前方没有转头，答话语调听起来很正常，没有不对劲。
——在H市待了三天，几乎可以说大半时间都是在房里度过的。给客人的宠物配种，或是处理店里年后预备的其它事情，确有这样的情况，但不急可以慢慢来，根本没有谁催她，只是离开N城的借口。
好几次姜骊被他弄到进医院，他清醒之后有时也会愧疚，但也只是愧疚，过后依旧。
邵廷不放劲，将她禁锢得死死的。揽在腰上的手撩起衣摆往里探，朝着腹下探去。
他并非有意ｈttps://wｗw.ｈeｔｕshｕ.coｍ•ｃom作这出吓她。
之后二十年，再没有上门一次，再没有和佟家有过牵扯。
姜蜜虽然不常回来，好歹是自己家，找到各处开关，开了暖气和灯，屋里一下亮堂起来，没多久暖融融泛热。到餐厅一看，桌上果真放着红红绿绿几个薄塑料袋，菜场专用的那种，黑色不透光袋里应该就是河鲜。
从姜惠那弄明白一切之后，他心里就像压了块大石头。
千般花样，万般折磨，他一一在姜骊身上试了个遍。
最初佟迎对姜骊很好，然而对于他这种要风有风的人来说，‘得到’是一件太稀松平常的事，久而久之就变了味。他爱喝酒，一喝醉就折腾姜骊。
向萱试着开导过她，后来也不多说，让她遵从自己的意愿和心情。短短几天‘春假’结束，陌生城市的陌生风景看够了，眼见各地都开始泛起熟悉的新年气息，姜蜜生了归意，决定回去。
想来邵廷应该明白了她的意思。
在宴会上下意识追他，等他怒而折返猛然拉住他袖子让他听她说，拽他到暗处一句句剖白心意……
姜骊的状态根本没法带孩子。
姜骊在高寒地区进行濒危动物研究时卷进偷猎事件，救下藏羚羊，但却在偷猎团伙的追击中撞翻车，连人带车摔下山。
他的命他的腿他的生意，撑起这些的竟然是姜骊一个人的痛苦。
“放手放手……别碰我！邵廷……邵廷……！”
薄唇触到她脸上的泪痕，皮肤是热的，水迹是冷的。
她试过，然而仍无法迈过障碍，面对孟行言的亲昵避而不及，像容易受惊的雏鸟。
“吃完饭之后干什么？”这个点该吃晚饭，等等吃完天也黑了。
一分多钟后，抓狂的叫声停了，她喘着气满脸惧怕，眼里却怔怔一片，没有焦点。
姜惠大哭了一场，常德顺心里更是插|进了一把刀。
还有每次和他亲近，做这些的时候，她抵抗撑下了多少他不知道的情绪？
邵廷睇她一眼，许久才说：“我给小姨打过电话了，明天或者后天回来，她知道。”
“你的手腕这么白，用红绳绑起来勒出深红的细印一定很好看，冬天的裙子不好脱但也不是太麻烦，棉布料也可以试着撕掉，辣椒西芹或者别的什么，塞进去试试看……”
邵廷忽然把她压在水池边缘，她两手并在一起像被绑住一般无法动弹，腰上是他另一条胳膊，箍得发紧，勒得她喘不上气。背后是他的胸膛，她整个人都被锁在他身前。
也是那之后，姜惠才在姜骊的遗物中找到她产后抑郁期间写的日记。
一边是大月份落胎对身体的伤害和后遗症，一边是单身妈妈的未来，姜惠想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收拾好往小姨家赶，一下楼却见一辆熟
和*图*书悉的车停在楼前。
每年清明的时候才会回老家，有的时候姜惠干脆一个人回去，姜蜜对那儿印象不深。
“算了……吃了这么多药，看了这么久的病，他也没走，也许是老天要她留在我这儿。”
尸骨无存。
“是过去的事，过去了不会再发生，你不会是第二个，永远不会……”
佟迎还是佟什么都无所谓，统统都滚，有多远滚多远。
姜蜜脚步一顿，透过挡风玻璃，直直和内里端坐的邵廷视线相对。
这个别人，正是佟迎。
玩世不恭的有钱公子哥，纵然很多人想攀上，但对于姜骊这样的人，下意识选择当然是避开。
到公寓整理了一趟，不见向萱，她和父母关系淡薄，除了金钱上的往来几乎没了联系，最近正在考虑是否要回家过年的问题。
那是藏在不能见光之处，晃荡了二十多年的心酸。
姜蜜坐了一会儿跟着去帮忙，屋里暖了，撩起袖子直接碰冷水也不觉得寒。
姜蜜哭得邵廷的心也跟着揪成了一团。
姜骊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一旦反抗迎头就是耳光。躲不了，藏不住，她有学业，有家人，跑不到天边。而且佟迎要是找不到她，待他气急之后再被揪出来，下场更惨。
……明后天？要去哪？
他一点一点吻掉她的眼泪。
那是他们做的最错的决定，至今想起，仍觉得后悔不已。
咸凉之中略带一丝苦涩。
他一个字也没问，关于她躲开避开跑到H市的事情。
路修好了比从前好走，可距离在那，三五个小时是肯定要的。
邵廷不说话，默默踩油门开着车。
他开始撕扯她的衣服，动作狠而厉，姜蜜挣扎越发剧烈。
手腕、手臂、腰上，各处被他弄出了红痕，姜蜜头发乱了，像陷入绝境的小狮子，反应强烈。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却在那一年变故突生。
姜骊捂得紧，大概也并不愿意对人言。
姜蜜动了动唇，没能说出话来。
那段时间姜骊甚至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在他手里，好在后来他终于腻了，她得以摆脱噩梦。却因为阴影太重，心里产生问题，精神状态非常差，好长一段时间气色糟糕，睡眠糟糕，活得半人半鬼。
姜蜜还想说什么，他侧头看来一眼，道：“刚下飞机累了吧？把靠椅往后打，先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没人贪他们佟家什么。
姜惠知道姜骊和佟迎好过的事，但知道的不多，也不清楚他是什么身份。见姜骊最后几个月养胎期间绝口不提他，心有疑窦，问过一次，之后再没开口。
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
到达老家村子里已是下午四点，邵廷事先同姜惠商量好了，她联系了负责照看姜家的人，等在门口给他们送钥匙。
她那时对姜惠说，“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