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镜花
第三十五章 嬗变
“沙漠玫瑰？是你？”沈默疑虑重重地看着眼前的老头儿，除了身板有些相近，容貌却截然不同。
沈默的脸色变得蜡黄，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任由林涛一通臭骂。
粉尘渐渐沉静，赤身裸体的沈默已经成了一个粉人。朦胧中，俯卧在粉尘中的柳岩，散落在地上的衣服—那是沈默的。还有血迹，一滩血迹染红了地上的粉尘。
沈默没有回答，而是回身按下车载音响，快进，播放。
老头儿摆手：“不必解释，你是买。你留了钱的—人民币一千元。”
山水旅行社的大巴车里。
“渡边一郎这个名字我见过，在我太爷爷的笔记中。当年，就是此人带人追杀我太爷爷李畋。你的意思是说，夏教授是日本人杀的？可是，易龙曾经亲口对我说过，夏教授是他所杀。指使他杀人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不是女子。”
窑洞外面，轻轻悄悄的脚步声。
老头儿的捆绑办法实在够损，双手拇指连在一起，其他手指的活动都受到限制。林涛的手只能在王小翠的衣袋口|活动，没有办法伸进去。“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放哪儿不好，干嘛放进口袋里啊！”满头大汗的林涛埋怨道。
沈默发现异常，问：“老人家，你怎么了？”
“谁？”
几个人的头颅毫无准备地撞上了阻挡物—玻璃或者前面的座椅。
大切诺基一路驶向山深林密之处。
这种情况是他们始料不及的。原本，他们进山之后直扑山顶上的水泥盒子。那是他们的接收器可以定位的最后位置，在那里易龙接过一次手机。在那个水泥盒子里，等待他们的只有一堆狼藉的食物、废弃的绳索……在下山的途中，他们发现了沈默他们通往芭茅坡的足迹。一路尾随而至，和大切诺基不期而遇。慌乱之中，眼看着沈默他们驾车跑掉。
“哦！”沈默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不用去岜沙了，直接去贵阳。”
沈默点头：“也是一位历史学者，虽然不怎么有名。但我并不知道他是鸟居龙臧的孙子。”
“真正的凶手是程度！是日本人！是沙漠玫瑰！”沈默吼叫。
“准确地说，应该是曾经多次来到中国贵州。”
“说来说去你又把话转了回来！一根筋的考拉！”夏晓薇一时喜怒无凭。
“现在说麻烦了？早干什么去了？你们这些男人啊就没几个好东西。在我们女人眼里，你们连易龙的一个小脚趾头都赶不上。像易龙那样，为了心爱的女人，可以去杀人，可以去抢劫，可以去死！那才是真男人。可惜啊，为了你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东西我竟然杀了一个极品男人。我真不该杀了他，而应该杀了你，和他私奔。”
在本来就不太宽阔的山路上，突然出现一大群羊。咩咩叫着，云彩一样连成一片。一位老者执鞭而行，吆喝着羊群。
“好样的，有种！我这老棺材瓤子有点想收你做徒弟了。”老头儿说。
“我也很想和你一样，赤诚相见。可是，怕我这身老树皮吓着你，还是免了吧！开个玩笑。实在是怕你身上被人放置了窃听器，所以才出此下策，沈默先生委屈一下吧。”老头儿突然变得很客气。
“这下我们完了。上次是我们走了狗屎运，碰上易龙。这老家伙的功夫比易龙可强多了，用一根鞋带就能绑人。他不会是把我们一个一个地带去杀了吧？”林涛说。
沈默站住。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这些？又为什么这么做？要我相信你，总得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还有，柳墩儿是什么角色？”
“那辆车的速度慢下来了。”林涛说。
夏晓薇关切地问：“林涛，你怎么了？”
“野兽什么时候都能闻到血的味道。看来，你对日本人的本性还是了解的太少。话题扯远了，让我说说沙漠玫瑰。鸟居龙臧死后，他的孙子鸟居一郎，鸟居一郎这个名字你也应该知道。”
“林涛，手伤得厉害吗？我看看……”夏晓薇不由分说便拉过林涛的手，林涛的手已经血肉模糊，两个拇指在不由自主的颤抖。
“你怎么知道这些情况，在石灰窑洞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过什么？这一会儿工夫你居然像是变了一个人！还有，那老头儿怎么突然就死掉了？真的是你杀的？”夏晓薇发出一连串的问句，沈默神情和所说的情况无一不让她震惊。
“这手机就送给你了。你的手机不是被易龙丢掉了吗？记住手机里预存了一个号码，危机时可以紧急呼救。”
老头儿的确是高手，沈默根本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双臂已经被捆绑在身后了。那姿势非常特别，左臂反拧在背后，右臂却从肩头绕过，然后生生将双臂扯在一起。老头儿像个吝啬鬼，仅仅用了很小一段细绳将沈默的两个拇指捆扎在一起。这真是一件杰作，沈默的双臂再也用不上力，只觉得双臂扯得生疼。
虽然是责备的话语，但夏晓薇的轻柔语气又让林涛感觉很受用。他想了想说：“有了。”林涛转身。对王小翠说：“你可要挺住！”然后脱掉右脚的鞋子，抬脚凑到王小翠手边：“扯住我的袜子！”
沈默担心未知的危险，无心理会林涛的疑问，对着众人丢下一句：“快回车上，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司机：“先生，我没听错吧？”
沈默讶异：“梵天之眼？”
沈默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老人家，在贵阳发生的事情你清楚吗？我爷爷临死之前也留下四个血字—沙漠玫瑰。只是……吴伯寅老先生的死是不是也和沙漠玫瑰有关？”
老头儿如法炮制，用极其吝啬的损招将夏晓薇和王小翠捆绑起来。“车上应该还有一个，算了，她早就被强制服用了过量的镇定剂，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你们几个，上车！回到车上去。”老头儿挥动着手枪。
“易龙？他是凶手！怎么能把他和爸爸相提并论？他死，是因为他该死！他本就是一个杀人犯。”夏晓薇说。
“放了他！”沈默说。
柳岩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窑洞入口处，脚步蹒跚。
林涛紧按汽车喇叭，大切诺基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我的姑奶奶，你要是不捡倒好了！”林涛很丧气。
林涛的呼吸很困难，心里想着反抗，手脚已然无力。
两个男人被如此轻易地制服之后，女孩儿哪还有什么反抗的能力和勇气！夏晓薇和王小翠很快就领略到了所谓的“轻一点儿”是什么意思。
“别人？什么人？就我们几个，哪来别人？”林涛说，“哥，你真了不起，快说说你是怎么杀了那个老家伙的……”
“沙漠玫瑰是日本的一个学术流氓组织，我太爷爷李畋的失踪和教授的死，都是他们在作祟。沙漠玫瑰现任掌门人是个女的，名叫渡边美穗子。是当年追杀我太爷爷的那个渡边一郎的后人。”沈默说。
“易龙死了？我，凭什么相信你？”沈默质疑。
“我？易龙找那医生来我知道，说大姐姐是感冒我也知道，医生是说发发汗就好。可是，我不知道安定药的事儿！我没听到。大姐醒后，一阵清楚一阵迷糊。有一阵，她清醒得很，她还担心我哥和我姐的安全，给了我钱，让我去石门坎找他们。后来……我就去了石门坎。”林涛回应。
大切诺基行驶在石门坎崎岖的山路上。
“沙漠玫瑰？”夏晓薇的脑中闪过一个画面。血泊中的沈鸣谦老人。地板上的四个血字—沙漠玫瑰。
接下来，夏晓薇的眼睛指挥王小翠的手，用那把螺丝刀在林涛手上挑着。钢铁划过皮肉，血渗出来。
沈默在老头儿的枪口威逼下走进石灰窑的窑洞，脚步踏起一片石灰粉尘，剧烈的咳嗽。
豪华大巴大摇大摆地上路了。
沈默没有接林涛的话茬儿，而是对夏晓薇说：“晓薇，报警不是不可以，我想，我们再坚持一下。等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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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涛背靠在王小翠身上，一上一下的来回蹭，双手在王小翠身上摸索。
“我说怎么砸的那么疼，原来里面有这东西！”林涛说。
老头儿再次伸出手掌亮出那三个字—别出声！
“你兄弟？你兄弟杀死了我爸爸，杀死了你情同父子的恩师！”夏晓薇无论如何不可能原谅一个杀父仇人。
“他们为什么那么做？两个将要入土的老人而已。”
夏晓薇扯开一个座套的白色内衬：“马上就好！”边说边扯出布条，缠绕在林涛的拇指上。
女人向程度投过意味深长的一瞥：“先生真是吉星高照。”
老头儿突然用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做出一连串动作。伸手进车窗，拉开销子，打开车窗，卡住林涛的脖子，一把扯下车来。“都别动！不然我杀了他！”
“就这样—赤诚相见？”沈默问。
芭茅坡。山口。
那是一根毒刺，程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气绝身亡。
“鸟居一郎以另外一种形式继承了鸟居龙臧的事业—寻找梵天之眼。终其一生，他只做了一件事情。主持筹建了一个学术沙龙—沙漠玫瑰。笼络了一批相关的学者。为了支撑这个沙龙，鸟居一郎几乎倾家荡产。后来。鸟居一郎离奇死亡，死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沙漠玫瑰被另一个发起人渡边草芥掌控。渡边草芥是个极端分子，在他的主导下，沙漠玫瑰沦落成为一个带有黑社会性质的团体。唯一没变的是他们的目标—梵天之眼。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沙漠玫瑰不择手段。渡边草芥死后，沙漠玫瑰的控制权由他的长子渡边一郎继承。此后，沙漠玫瑰完全蜕变成渡边家族的私产，代代相传。现在，因为渡边家族这代人没有男丁，沙漠玫瑰的掌门人实际是个女子，名叫渡边美穗子。”
“去岜沙，找另一半钥匙。走贵阳，走大路，找人多的地方走，我不相信在众目睽睽之下歹徒还会如此嚣张。”沈默想了想说，然后将目光投向夏晓薇，“晓薇，你说程度校长还在不在贵阳？”
“你看你，又来了不是？女人啊，就是麻烦。”程度依然闭着眼。
夏晓薇实在听不下去了，说道：“林涛，有点过分了啊！”
“晓薇！”沈默很激动，“易龙是犯过错，但他是被人利用！他是我兄弟！”
沈默摇动柳岩：“老人家！老人家！你怎么了？”
“沈默先生，现在我们可以讲话了。”老头儿说。
“也许程校长能帮助我们。”沈默说。
“你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吗？”老头儿问。
程度接听电话，轻描淡写地说：“知道了，我已经找到目标。你们立即设法返回贵阳。”
夏晓薇草草扎好，紧随着林涛下车，一同奔向窑洞。
林涛如土委地一般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这样说来，易龙一家应该是满族人……”夏晓薇说。
沈默张嘴。
老头儿将沈默的下身扒了个净光，连鞋袜和内裤都没有放过，然后给沈默松绑，再扒上衣。
大切诺基的反光镜里，那辆大巴已经看不到了。
沈默也蓦然意识到自己的赤|裸，连忙胡乱地抓起衣服往身上套。穿上衣服之后，灰头土脸地走出窑洞，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有没有看到别人？”
反光镜中，一辆豪华大巴远远地追来。
一把螺丝刀终于被林涛夹在脚趾缝里取了出来。林涛倚靠着座椅的一角喘息：“你们两个拿我做试验好了，你们女孩子细皮嫩肉的，我背后没长眼。”脚上夹着那把螺丝刀凑到王小翠手边，“拿好。”
“这个人远远不止旅行家这么简单。他来中国的目的和你的教授所研究的课题一样。”
“不相信是吧？其实我也是刚刚知道。有句老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在老鹰崖探洞时，易龙盯着你们，我盯着他。他下山之后，我还到那个水泥盒子里看过你们，当时你们都被他用迷香薰倒，不省人事。看到你们没什么危险，我便下山去追他。一路追到石门坎，跟着他上了柏格理足球场，当然他一点都没有发觉。后来，程度出现了，推着一把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女人。然后，易龙开始和程度谈判，要用手里的东西换一笔钱，还有轮椅上那个女人……”老头儿复述着当天早晨反生在柏格理足球场的事情，“最后，易龙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死在那个女人的枪下。显然，那个女人并不是易龙要找的人，只是一个冒牌货。当然，易龙也欺骗了程度，他那套东西全部是假的—铜砣是泥巴做的，笔记本是空白的，半把钥匙是木头削的。真的那套，一定是在你手上吧！我猜想，这中间一定出了什么状况，才让易龙从一个杀手变成一个拯救者。”
一些场景在沈默的脑海中掠过。汹涌的人潮。沈默在跑。和一个老人撞了个满怀。老人朝沈默摆手，离去。沈默伸开的手掌，一个小小的纸团。抻平开来四个字—沙漠玫瑰。
“现在说后悔？晚了！早说不让你来？谁让你死乞白赖地跟来？瞧你那熊样！”副驾驶位上的沈默喝斥。
“说来话长了，1947年那年秋天，解放军打下聊城的那天。家父自杀身亡，他是忠诚的国民党员。那时我才一岁零三个月。母亲不敢声张，谎称父亲暴病身亡。那时，到处乱糟糟的，打仗死的人多了去了。没人关心你是怎么死的。谁也不知道自己当天晚上脱下的鞋子到第二天早上还能不能穿到脚上。母亲草草地把父亲葬了。我实际上是母亲一手带大的，到了1966年，那年我刚满二十岁。按那时候的婚姻法，刚到结婚年龄。母亲做主给我订了一门亲事，女孩儿我一次也没见过，只知道比我大三岁。母亲对我说—女大三，抱金砖。当时，我们家很穷，只有那一排旧房子。而且，那年，聊城县革命委员会的人已经对我父亲的身份产生了怀疑，虽然还没有找到明确的证据。那个时代，如果家里出了一个反革命，几代人都抬不起头来。其实，在母亲心里，只要有姑娘肯嫁到我们家，那就是烧了高香了。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拜了天地。那个时候最流行的婚礼仪式是向毛主席的画像行鞠躬礼。但是，我母亲却显出过人的执拗。她坚持要办旧式婚礼，因我们家三代单传，没什么本家，婚礼只请了几个近邻长辈。
“什么样的安定药让她睡这么久？”沈默质疑，“夏晓蔷的病也是个谜，从一开始就是。血手印？幻觉？精神分裂？我怀疑这自始至终就是个阴谋。田野，你们说田野来贵州干嘛？说不定他也是沙漠玫瑰的成员。”
老头儿居然开始脱沈默的衣服，先抽腰带。
“啊呸！老不死的，你以为你是谁呀！林家大爷虽然今天栽在你手里了，但别以为我怕你！脑袋掉了不过是碗大的疤，有什么呀？”林涛一味逞口舌之利。
有人用手机向程度报告情况。
那群羊—足足有上百只，仿佛司空见惯一样不为所动。挤挤挨挨地迎面而来，不紧不慢，悠然自得。
“姐，我没怕。我不是怕，我是觉得窝囊！每次遇到状况，我哥，我呸！我才不再叫他哥呢！沈默。每次遇到状况，沈默最大的本事就是缴械投降任人摆布。算什么男人？命算什么？拼死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个！死就死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怎么着都比这样窝窝囊囊的活着好！姐，你看看他还有和图书脸牛鼻子牛眼地教训我！”林涛转而冲着前面的沈默，“姓沈的，从现在开始，你少在我面前猪鼻子插大葱装象！你但凡身上长着一根公鸡毛儿也不至于这样！读书人？我呸！你的书都读进狗肚子里去了？士可杀不可辱！你的那条命就那么值钱？你以为投降就能活命？熊包！软蛋！……”
司机机械地回答：“是。”
车内。一阵嘤嘤的抽泣声。居然是林涛。林涛以一种看上去非常难受的姿势倒卧，上身倾斜在夏晓薇腿上。
“柳墩儿是你儿子？你是……”沈默一时目瞪口呆。
柳岩摇头：“渡边美穗子是沙漠玫瑰的掌门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别说是我，就是级别再高的人也见不到真神。即使见到过真神，也不知道。别说容貌，就是她的年龄，在沙漠玫瑰内部就有若干个版本，从二十岁到六十岁都有。”
“你认识—虞江大学的校长，程度。”
“教授与我名为师生，实则情同父子。我想，教授这样说，肯定有他的理由。只不过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而已。也许到了最后的时刻，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程度在闭着眼睛小憩，脸上浮着些微的笑意。
沈默不得不走向前去。
我说：‘领了结婚证怕什么？人家生了孩子的也可以离婚呢！’母亲冷笑：‘离婚？你以为县革委是你家开的？什么理由？嫌新娘子丑？不用县革委判，我就能给你判—你这是典型的小资产阶级情调！人家姑娘怎么了？三代贫农！根红苗正！你是什么家庭？你祖上是前清进士—典型的剥削阶级！你父亲……你嫌弃人家？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配！你和三代贫农的女子打离婚？你能打得赢？就算是你吃了熊心豹子胆，难道县革委的人也敢陪着你发疯？’母亲的话让我发狂，因为我知道，母亲说的是现实。一切都已经是木已成舟。我狂乱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发出死一般的嚎叫：‘不！不！妈！妈！我死都不要她！’母亲一掌打在我脸上，火辣辣地疼。母亲厉声喝道：‘你敢！’我愣了一下，随即号啕大哭：‘妈呀我的亲妈呀！你可算把你儿子给毁到家了！’母亲一把将我揽在怀里，陪着我放声大哭，双手捶打着我的后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儿啊，我的儿！别怪当妈的心狠，咱们柳家还指望着你传宗接代呢！妈不能眼看着柳家断了烟火啊！儿啊，你要想开点儿，过了这一夜你就会明白。女人，关了灯都一样。只要能陪你过日子，能给你生娃娃，就是好女人……’我们母子抱头痛哭。我的人生，就在那一天给彻底改变了。痛苦无以复加。疯狂地喝酒，一杯又一杯，一瓶又一瓶，真想醉死算了。一直喝到人事不知。
老人：“烟瘾犯了，身上没了。想要支烟。”
“你—到底是什么人？”沈默直视那老头儿。
夏晓薇突然意识到什么，也像王小翠掩面，并伴随着一声尖叫。
林涛双手交递地拍打着方向盘，那是一个百无聊赖和无可奈何混杂在一起的无聊举动。
老头儿将车门锁死，对沈默说：“往前走！”
“我知道空口无凭你是不会相信的。幸好我留下了证据。”老头儿掏出自己的手机，调出了一些照片，“你自己看吧！”
“是的。梵天之眼本有两只，一只日眼，一只月眼。月眼象征死亡与毁灭，日眼象征新生与希望。黑色奥洛夫只是月眼，是死亡与毁灭之眼。湮没在历史深处的另外一颗是日眼，是新生与希望之眼。论身价，它远比黑色奥洛夫尊贵的多。从清光绪年间开始，日本人就盯上了这颗钻石。当时，除了鸟居龙臧，还有日本国领事得丸作藏。一次一次地跑到贵州来打探这颗钻石的下落。”老头儿说。
夏晓薇也认出了那个老头儿。从心里泛起一股冷意：这又是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这样的炸弹还有多少。
王小翠红了脸：“林涛，你干什么？”
窑洞入口。
羊群挨挨擦擦地从大切诺基旁边过去。
沈默疑惑。
程度在摆弄着手中的一个仪器，戴上耳机。“车速减慢，放过他们！”程度突然说道。
窑洞口传出一声女人的尖叫。
车外。陌生的路。陌生的山。一道又一道的弯。
“双手放在脑后，下车！”牧羊老人的声音沉静得让人恐惧。
柳岩再无声息。
沈默将汽车钥匙丢给林涛：“快开车！”
“程度？”这让沈默太吃惊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相信这个神秘的老头儿。
老头儿开车驶向一条岔路。
王小翠双手紧紧抓住夏晓薇的一条胳膊，颤抖不已。
大切诺基拐向另一条山路。
沈默的手在背后摸索，黑白双鱼儿还在，悄悄攥在手心。训斥林涛：“我现在让你闭嘴！你现在就在胡说八道。”
“怎么会这样？”夏晓薇格外讶异。
林涛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放心吧！没问题。我这才发现我哥的英雄气概。酷！酷毙了！原来，那种书生的呆气、那种十足的懦弱……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只是为了麻痹那个老东西。居然把他杀掉了！耶！太过瘾了。”汽车启动，林涛打着方向盘，调头，上路。“哥，小弟知错了，不该胡说八道。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从今往后，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林涛像是吃了兴奋剂似的喋喋不休。
老头用同样的办法将刚刚缓过气来的林涛捆绑起来，塞到车里后排座椅上。然后自己跳上驾驶位：“各位坐好了，现在六条人命可都在我手上攥着呢！谁都别想耍花招儿，除非你们想和我同归于尽。”
“我背后没长眼，我得摸到你的口袋在哪儿啊！”林涛说，突然想到对方是个女孩子，不禁自己也面色绯红，招呼夏晓薇：“姐，你帮忙看着点儿。”
“我来试试。”林涛说，“咱们得配合一下，这老东西真损，绑人也没这样绑的，手都用不上力！”
夏晓薇和王小翠都明白了林涛的用意。
一直跟在程度身边的那个女人坐在程度身后的座位上，两只纤纤玉手在程度颈部揉搓。“如果有个男人能像易龙对阿金那样对我，这辈子也就知足了。”女人说。
猝然刹车，刺耳的尖叫。
山路上并没有其他的车辆和行人。
密集的羊群在缓慢地移动，那样的密度实在是限制了羊儿的奔跑。
一样东西在急刹车时滚落到王小翠的脚下。王小翠伸手去摸，是一只很小的螺丝刀，悄然无声地握在手里。
“姐，别找了！快去看看我哥！”林涛喊。
柳岩没有说话，身躯直挺挺地向前扑倒，激起一阵浓烈的石灰粉尘。
“沙漠玫瑰是什么意思？”
大切诺基停下。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关键是我一直在帮你。如果不是我暗中相助，在火车进入菏泽站的时候你就被人绑架了。同样是我，暗中助你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怪歌何，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带你去苏科寨的原因。只是我并不知道第二天怪歌何要去石门坎。其实，我所做的还远不只是这些……”
“好了，姐，咱们快点儿过去，王小翠一个人会吃亏的。我哥还不知道怎么样。”林涛催促。
沈默不再出声。
“老人家！老人家……”沈默呼唤。
女人的手依然在程度颈部揉搓，右手拇指碰了一下左手食指上的一枚戒指。戒指上弹出一根半寸长的刺。女人反手用力，那根刺准确地刺入程度的颈动脉。
悲痛，以排山倒海之势将沈默淹没。新生与希望之眼？新生在哪里？希望又在哪里？沈默看到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一次又一次的毁灭……他从柳岩项上摸索到一个十字架，银色，合金材料制成，做工精美，串在一根同样颜色的金属链上。然后又在柳岩身上摸索出大切诺基的钥匙和一把手枪。沈默想了想ｗww.ｈｅtｕsｈu.coｍ.ｃｏｍ，把十字架套在了自己脖子上，把枪拿在手上。
反光镜中，早已经没有了追逐的人群。
“我有义务回答你吗？”老头儿反问，枪口对着沈默：“过来！”
“从聊城你就开始盯梢我？”
悬崖上的山路，行驶中的山水旅行社的豪华大巴。
几个人陆续回到车上。
“我的口袋里有一把螺丝刀，能不能想个办法取出来？”王小翠说。
沈默捂住口、鼻、眼睛。
“沈默先生，别动！”老头儿已经将枪口对准了沈默，“你只是一个教书先生，别看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像你这样的文弱书生，十个八个都不是个儿。所以，和我配合是你最明智的选择。”老头儿一改原先那浓重的地方口音，一口流利而标准的普通话。
沈默很配合，老头儿怪异的行为引起他的好奇，他特别想知道老头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一会儿工夫，就被老头扒得一|丝|不|挂。
“你到底是什么人？”沈默问。
“祖传的护身符？黑鱼儿？另一半钥匙？”夏晓薇一连串的惊异。
“还有什么要问的？我索性全都满足你。”老头儿说。
“年轻人，好奇心会害死人的。该你知道的，自然会让你知道。上车！”老头儿颇不耐烦。
沈默下意识地掏衣袋，空的。烟，自己似乎也很久没有吸烟了。他看着车外的老人，老人的脸上像是不均匀地涂了煤灰，看上去十分龌龊。沈默大吃一惊—居然是和柳墩儿在一起的那个老头儿！聊城火车站初遇、中水村头再遇、现在三遇，几天前还在送炭，现在又改成牧羊。心中暗叫不好，脱口喊道：“林涛小心！”
“脚下轻一点儿，瞧你弄得！”老头是埋怨的口气，“行了，站住吧！”
“老人家，实不相瞒，夏教授临终前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叮嘱我不要报警。”
第二天醒来，我睡在洞房里，那个女人睡在我身边。两个人都是赤身裸体。我已经记不清楚头一天晚上的事情。旧的创伤未平，新的打击又至。我看到了那个女人的双脚—居然每只脚上都长有六个脚趾！我的的确确是娶了一个怪人。突然之间，我就感觉到自己老了，仿佛经历过沧海桑田。我没脸见人，甚至在大街上的一条狗看我一眼，我都会认为它在嘲笑我。三个月，度日如年的三个月。三个月之后，我离家出走。那时，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到处都是红卫兵，他们在搞全国大串连。只要红袖章一往胳膊上一套，坐车、吃饭、住宿全都不要钱。我混在红卫兵的队伍里，从聊城到济南，从济南到上海，再从上海到广州。踟蹰在广州街头，我突然萌生一个念头—偷渡！在那个年代，偷渡意味着叛国。但是，对于婚姻的恐惧让我有了空前的勇气。我是幸运的，成功偷渡到香港，然后到台湾。那时，国共两党隔岸对峙，出于政治的考虑，对从敌方投诚过来的人是一种比较矛盾的心态，既表示欢迎，又不完全信任。在台湾，我的生活陷入困境。后来，为了取得台湾当局的信任，我开始寻找父亲的故交，以及能证明我父亲是中国国民党党员的证据。我意识到，父亲的死，对于中国共产党而言，是自绝于人民。而对于中国国民党而言，那是为党国尽忠。
“我想不到其他解释。而且，那样的做法显然是沙漠玫瑰的手笔。”柳岩说。
几个人跟在沈默身后，匆匆回到车上。
林涛的脸色红紫，嘴唇乌青。
“埋怨有什么用？快想办法是真的。”夏晓薇说。
王小翠掩面尖叫。
女人抽出毒刺，轻描淡写地说：“他暴露了。尸体，你处理一下。”
大切诺基冲过一道坎儿，车身猛然一颤，那只吉祥球再次打在林涛脸上。
“山东聊城人氏，本姓柳，贱名柳岩。你拿的那本于道泉日记，正是家父的遗物。”老头儿说。
所以，我的婚礼有些冷清，酒席也只摆了两桌。新娘子一身红嫁衣，袖子长的有些不太合体，顶着红盖头。拜完天地，入了洞房。我们那儿兴闹洞房，闹得凶。几个发小把我推出洞房，和新娘子嬉闹。突然，一个接一个的杀猪似地嚎叫着跑出来，一个个面容失色，犹如撞鬼一般。我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跑进洞房。就这样，我第一次看到了我的新娘子。一张奇丑的面孔。我感觉天旋地转，转身就往外走。新娘子却一把拉住我的衣袖。天！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每只手都有六根手指！我拼命掰开她的手，跑出了洞房。一边跑一边扯掉身上的新郎装。我找到母亲，对她老人家狂吼乱叫。我知道母亲养大我不容易，二十年来我从不敢对母亲大声说话。那个时候，我实在控制不住了，我几乎就要疯掉。我冲母亲嚷：‘妈呀，我的妈呀！你是我的亲妈吗？你干嘛要这样害我！弄个妖怪来天天睡在我身边！’母亲的脸色很冷，冷得让我心寒。她说：‘我们这样的人家，还有资格挑三捡四吗？有姑娘肯嫁就不错了！你知足吧！’我呛声道：‘我宁可终生不娶也不要她！’母亲训斥：‘拜了天地要不要就由不得你了！再说，结婚证也领了，县革委的大红印章盖着，你说不算就不算了？终生不娶，说得好听。真让你打上十几年光棍，给你头母猪你都乐得屁颠儿屁颠儿的。’我都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给我办的结婚证，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在没有我本人在场的情况下办了结婚证。
“他们要去贵阳—找我！”程度说。
窑洞里，赤身露体的沈默一身白色粉尘，双手握枪朝向窑洞口。地面上，柳岩俯卧，有一滩血。
“他们独占？我不是也知道了吗？他们为什么不对我动手？”沈默再问。
王小翠配合着林涛。
“我……”面对老头儿的大度，沈默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提到于道泉日记，面对主人，沈默不禁赫然：“柳先生……我……”
第二次，第三次……每一次都必定会留下一道或大或小的划伤。直到第九次，螺丝刀终于成功插入绳结。
柳岩艰难地抬起头：“沙漠玫瑰……他们来得太快了……孩子……看……到血了吗？但愿……血……能唤起你的勇气！那个小伙子……说得对，你……韧性有余……刚性不足。不是所有的退让……都能换来机会。这两次……是你运气好，下……次……你还会……有这样的运气吗？能拯救你的……只有你自己……”颤抖的手指向自己的脖颈，“十字架……交给柳墩儿……引导他……皈依主……拜托了。以……罗伊，以罗伊，拉马撒巴各大尼……”在吐出最后一个音符之后，柳岩的头颅无力地垂下。
林涛意犹未尽：“姐，不是我过分。不算大姐，我们四个人。四个对一个！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我们四个一起上，不信打不过那个棺材瓤子！”
夏晓薇无语，尽管心里不愿意承认，但实在想不出任何可以为田野辩解的理由。心想，如果事实真像沈默所说，这个世界真是可怕极了。不知道姐姐醒来之后如何接受这样的结果。
柳岩点头表示认可：“喔，有这种可能。不过，如此一来，你将要冒更大的风险。记住手机里的那个号码，最好是记在心里，然后把手机里的信息清空。那个电话只能打一次。我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分别之后，我就得带着柳墩儿亡命天涯了。沙漠玫瑰的人正在到处找我……你等着，我去拿你的衣服。”说完，柳岩离开窑洞。
“不！教授
wwｗ.ｈｅｔusｈｕ•ｃｏm.ｃｏｍ说过，不能报警。”沈默的声音很沉重，也很坚决。林涛摇下车窗：“老伯，您有事？”
“蛮好？什么叫蛮好？把自己老婆弄成精神分裂？再说，就算晓蔷真的是精神分裂，而且血手印也和田野没有任何关系。那么，怎么解释他的行为？把晓蔷从虞江带到贵阳，是贵阳的医疗条件比虞江好？再退一步，就算是贵阳在治疗精神分裂方面有高人，那么为什么他不在医院守着自己的妻子。派两个男人看守！这分明就是非法拘禁！这些天他在贵州干什么？谁知道？”一提到田野，沈默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你就是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沈先生是研究亚洲宗教传播史的，单单从学识上讲，沙漠玫瑰内部和你旗鼓相当甚至于高你一筹的人比比皆是。沙漠玫瑰是一个学术流氓组织，它不同于山口组等黑社会，它既养杀手，也养学术精英。在沙漠玫瑰组织中，杀手的地位相对是低的，是为学术精英服务的。黑社会组织只是聚敛钱财，而沙漠玫瑰更热衷于剽窃文化成果。但是，让一个中国学者在自己的国土上做他们的工具远比他们带一个日本学者过来要划算得多。借力使力是他们惯用的手段。根据我的了解，沙漠玫瑰比任何人更希望你的解谜过程顺利。谜底揭开的时候，才是他们要对你下手的时候。然后实现他们的目的—独占。所以，你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林涛的光脚伸进王小翠的衣袋：“蹲，蹲下一点儿！”
“我们去哪儿？”林涛问。
“你们两个姑娘怎么办？过来过来，我会轻一点儿的。小姑娘家细皮嫩肉的，可经不起折腾。”老头儿招呼。
“搞什么鬼？！”沈默的话音未落，眼睛就已经睁得很大。
“对，红崖天书的拓片就是此人带到日本的。”
林涛的手解开了。顾不上自己的伤口，林涛开始给夏晓薇和王小翠松绑。因为两个拇指受伤严重，根本用不上力气，也只能借助那把螺丝刀。不过，自己的眼睛指挥自己的双手毕竟方便很多。很快，林涛便解开了两个女孩儿。
“沙漠玫瑰是你的对手，你是搞历史研究的，你知道日本的鸟居龙臧这个人吗？”
老头儿大笑：“棺材瓤子？这称呼不错，我喜欢。不过，小伙子，你也太小看我这棺材瓤子了。就你们这样的，别说四个，四十个也不是我的对手。”
老头儿将一只手掌伸向沈默，掌心写着三个字：“别出声。”
“真倒霉，碰上个聋子！”林涛嘟嘟噜噜。
“老头儿让我们下车的时候，我看到脚底下有一把螺丝刀，就悄悄地放进去了。我哪知道老头儿把我们关在汽车里啊，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捡它了。”王小翠懊恼不已。
柳岩的脸色突然大变，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少许沉默之后，艰难地说：“是我让你们找到怪歌何，同样是我将死亡带给了那个可怜的老人。这肯定是日本人欠下的另一笔血债！沈默先生，有一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借助于国家力量？比如报警……”
“嗯，回到贵阳我就不再跟你们玩儿了。我得去上学。”林涛说。
“田野？不至于吧？！虽然我也看不惯他那副嘴脸，可他对我姐姐还真是蛮好的。”夏晓薇说。
“日本人希望自己得到的东西是绝版。同样的信息不会再让别人知道。他们喜欢独占。”
“爸爸是没有看到我和姐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爸爸看到我和姐姐天涯亡命，他自己都会从坟墓里爬出来去报警！”夏晓薇看着昏迷不醒的姐姐，无声地抽泣。
程度看了看身边的女人：“你是个有想法的女人。有想法的女人是可怕的。”
“一半满族血统，一半桂家人血统。不过，在苗寨生活了二百三十多年，十几辈人烟传下来，这样的血统还有什么意义呢？再说，易万年自幼就生长在苗家，从小接受的就是苗文化，也许他从来就不曾怀疑过自己的身世。”沈默感叹，“我觉得，教授不让报警或许有更深一层的理由……是什么理由我说不上，总是感觉我们现在接触的东西越来越神秘。说不定最后的答案会让我们每一个人目瞪口呆。到时候，或许我们就能知道教授的用心了。”
沈默一干人等犹自心有余悸。
易龙的声音：“……哦，对了，你的东西一样不少，全都在这辆车上，你仔细找一找……说不定还能多出一样。哈，兄弟！我把自己祖传的护身符都给你留下了，你切不可让我失望啊……”
“先生，你不觉得我们这次行动过于冒失？而且……过于张扬？”扮成阿金的女人从自己脸上揭下一层皮，露出了原本来面目。
沈默悄悄地将黑白双鱼儿塞进座椅的缝隙里，下车，双手交叉置于脑后。接着是王小翠和夏晓薇。
“怪歌何老人呢？按照刚才的逻辑，似乎也可以得出同样的结论。”
看到老头放开了林涛，沈默便想冲上去和老头儿一搏。
“你，下车！”老头儿命令沈默，“哦，是我糊涂了，你打不开车门。还得让我老棺材瓤子伺候你。”说完，老头儿先将方向盘上了锁，自己下车，绕道汽车另一侧打开车门：“请吧，沈默先生。”
“柳墩儿？你太高看他了，他只不过是个傻子。”老头儿摇头。
老人的行动已经明显地有些笨拙，慢慢地挥着鞭，赶羊：“快点走，挡着别人的路了！”
“二小姐，你先给林涛包扎一下，我去看看沈先生。”王小翠打开车门。
“鸟居龙臧？日本有名的旅行家，曾经多次来到中国。”
“我的教授，也是你的父亲。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沈默语气幽然。
沈默下车。
林涛的抽泣声应得更加响亮：“我不该跟你们来！我干嘛要来？现在悔得我肠子都青了！”
笃笃—牧羊老人在敲车门上的玻璃：“小伙子，有烟吗？”
父亲理应从国民党哪里得到更好的礼遇。我想到的第一个人是傅斯年先生，傅先生是清朝开国状元傅以渐的后代，也是聊城人。傅先生在去台湾之前是北京大学的校长，是能和蒋介石总统说得上话的人。关键是，傅先生和我父亲有些交情，也知道我父亲的情况。但是，我并不知道，傅先生早已在1950年去世。我的希望再一次破灭。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见到父亲在齐鲁大学的同学，一个姓胡的先生。他资助我去了日本。当时，我并不知道那姓胡的是个汉奸，更不知道他暗地里把我送给了沙漠玫瑰。就这样，我满心欢喜地以为遇到了贵人，却稀里糊涂地成了沙漠玫瑰的一名杀手，一名顶尖的杀手。随着我在沙漠玫瑰中地位的上升，我开始接触到一些较为机密的文件。也渐渐清楚了沙漠玫瑰的性质。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说实话，在日本，我也帮沙漠玫瑰做了不少坏事。但是，当我接触到沙漠玫瑰最核心的机密时，我惊呆了。他们所有的计划都是针对中国。这个计划从清朝末期就开始制订，经过几代人的不断完善，已经日臻完美。在这个计划中，摆在第一位的自然是梵天之眼。但梵天之眼只是计划的一部分，那是一个异常庞大的计划，我说一项吧，他们甚至于想把红崖天书整块岩体切割下来弄到日本。
“聊城？不！那太晚了。准确地说是从虞江，或者说是从大连。在虞江码头，云雀号的甲板上，你撞了我一跤。”老头儿说。
女人莞尔一笑：“社主也是女人，她比我更有想法。”
沈默不说话，将黑白双鱼儿托在掌心，扭头让夏晓薇看。
“你想干什么？”沈默问。
一群人眼睁睁看着那辆大切诺基呼啸而去。
沈默迟疑着接过，一张张翻阅。第一张，易龙的背影，对面是程度推着轮椅。第二张，女子开枪，易龙倒地的一瞬间。第三张，程度在踢踏地上的东和-图-书西，一本黑色笔记本清晰可见。第四张，女子在摘易龙的手表。“这些东西足以让程度在深牢大狱中度过他的后半生！只是，这些证据如何保全？”
“甩掉它！”沈默同样从反光镜中看到了那辆车，车头喷有山水旅行社的广告字样。
老头儿将沈默的衣服胡乱拢成一团，抱在怀里走出窑洞。不到一分钟，老头再次进到窑洞，手里是空的—沈默的衣服不见了。
“晓薇，咱们先不说这些。小翠！你先说说在安顺的事情，在安顺都发生了什么？夏晓蔷怎么就一直昏迷不醒？”沈默问。
林涛兴奋地叫道：“哥！你杀了他！好样的！”
“晓薇，我们不能去找程度了。程度，是日本人豢养的一条狗！教授是死在易龙手上，而程度和日本人才是幕后的真凶！就在今天早晨，易龙死了，死在程度手上。程度就在石门坎杀死了易龙！我已经拿到了一些证据，等到了贵阳，我一定要把程度送进监狱。教授和易龙的血不能白流……”沈默说。
每一个老人都是一部书，厚重，而且沧桑。沈默看着柳岩，每一道皱纹都是岁月的痕迹，都是生命的密码。“老人家，您见过渡边美穗子本人吗？”沈默问。
“教授教授，你的眼里就只有你的教授。你自己的脑子呢？”夏晓薇抢白。
“易龙一家极有可能就是疆提和傅恒的后代。”沈默说，“疆提离开傅恒之后嫁到岜沙，并生下了傅恒的儿子，后来疆提跟贾亚希玛离开岜沙，却把那孩子留下。疆提在岜沙名义上的丈夫叫易元吉，那孩子名叫易万年。”
一阵尖锐的疼痛让林涛对于十指连心有了切身的体味。林涛紧咬牙关：“没事儿，别怕！再来……”
“傻子？你不远千里将一个傻子从山东带到贵州，不嫌累赘？”沈默对着老头儿做出一个怪怪的笑容。
林涛居然真的就闭了嘴，专心地开着车。
在沈默被柳岩带走之后，大切诺基上也有故事发生。
沈默猛然举枪指向窑洞入口。
大切诺基驶过一道河滩。
沈默伸手摘下吉祥球。精美的手工，上好的丝线，鲜艳的中国红。掂在手中还有些分量。不经意地摇动，里面居然发出些微细碎的响声。沈默诧异之下用力去摸，有硬物感。小心翼翼地挣大某个孔隙，一弯白白的尖角露出来—硬玉白鱼儿！青铜兽钮莲花权的钥匙！沈默惊喜交集，从孔隙中取出硬玉白鱼儿。里面居然还有东西！取出。这下，沈默完全被惊呆了。居然是硬玉黑鱼儿！青铜兽钮莲花权的另一半钥匙！
王小翠没想到沈默突然问到自己，稍一迟疑，说：“你们走后，易龙找来了一个医生。医生看过大小姐的病情说，只是被雨水淋的，感冒发烧，没什么大事，两片复方乙酰水杨酸片发发汗就好。但是，大小姐醒了，大喊大叫。医生看出了问题，问大小姐是不是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我就说了血手印的事。那医生说，精神方面的病我可治不了，你们还是送医院吧！易龙又让那医生给大小姐用安定药，谎称要送病人去贵阳医治，最好能让病人睡上一段时间……这，林涛也知道。”
程度闭着眼睛笑：“哈哈，你要是真舍得杀我，现在动手好了。”
林涛摇下车窗：“喂，老伯！麻烦你让一让，我们急着赶路。”
“日本人怎么知道这颗钻石在中国贵州？”沈默的疑问实在太多。
大切诺基的反光镜里，那辆大巴越来越小。
沈默查看手机上预存的那个号码，默记于心，然后按照柳岩说的那样将手机信息清空。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遗嘱。”柳岩说。
“要是能叫醒大姐就好了！大姐呀，我的亲姐姐，你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快醒醒吧！”林涛念叨。
“岜沙苗寨共有十多个姓氏，有王、吴、唐、梁、贾、孟、蒋、刘、衮、易……想不起来了。姓易的有多少家，这还真说不好。”林涛说。
沙漠玫瑰之所以信任我，原因之一是他们认为我是从大陆叛逃的，自然仇恨中国—像很多汉奸那样。可是他们忘了，我是中国人，我身上流的是炎黄的血。汉奸我不当，卖国的事我不做。几个月前，我平生第二次做了‘叛徒’。我离开了沙漠玫瑰。他们曾经派人追杀我，哈哈，我在沙漠玫瑰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他们那些招数我清楚的很。所以，我到现在还活着，还能在暗中出手帮你。其实，我原本并不想招惹沙漠玫瑰的人。只是想暗中给你提个醒，才在虞江码头给你写了四个字。只是，你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聪明，你一直没有对那四个字给以足够的重视，才害得我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露面。因为，我不想看到日本人在我们的国土上胡作非为，不管是明的还是暗的。说实话，当我回到阔别四十年的故乡，当我知道了我还有个儿子，当我知道了当年我娶的那个女人为我母亲养老送终，恪尽妇道，晚景凄凉。我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这都是老天爷的错！你知道，我的儿子是个傻子—也许是我饮酒过度造的孽。但不管怎么说，他是我的儿子。我把他带在身边，不是累赘，是安慰。你懂吗？本来，我是想暗中助你渡过难关，然后和柳墩儿隐姓埋名终老山野。可是，现在事情却逼得我不得不出来见你……”柳岩的眼睛里流出两行浊泪，“对不起，我失态了。”
“也许是我们过于敏感了，风声鹤唳。”沈默苦笑。
“我还是主张报警！如果我们还不报警，等待我们的只有死亡。”夏晓薇说。
“鸡蛋碰石头—碰不过你也弄你一头鸡蛋黄子！死在战场上的是勇士，投降的才是孬种！”林涛愤然吼叫。
老人左手抱鞭，右手搭在耳边，用了很大的气力在喊：“小伙子，你说什么？我不急，一会儿就过去。”
“年轻人，你刚才这一大堆的疑问，在我这里答案只有一个。一些陈年旧事，我本不想说，可是，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柳墩儿—是我儿子。”老头儿的的语气一下变得沉重起来。
“你怎么对沙漠玫瑰的事知道这么多？我在聊城时听说你这些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人说是去了台湾，有人说是下了东洋，还有人说在黄河边上看到了你的尸体……”
“哥，我觉得你应该好好考虑我姐的建议。你看那帮人，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就算是我们逃到贵阳，你知道他们哪天会找上门来？你从洞穴里找到的那些宝贝就是祸根。”林涛插言。
夏晓薇关切地说：“林涛，你的手……能开车吗？”
老头儿笑着松手。
“呸！易龙这王八蛋，挂个吉祥物都弄不好，砸了我两次了。哥，你把那玩意儿摘下来，误事！”
“没办法。”老头儿叹息，“为了活命，不得不换一张脸。”同时，很恐怖地揭开脸上的面具。紧接着又抠自己的眼睛，取下添加了特制色素的隐形眼镜。最终露出了本来面目—长脸，浓眉，眼窝深陷，目光如炬。果然就是云雀号客轮上的那个老者。
“要是大姐能醒过来，还用得着你想办法？”夏晓薇看到林涛的举动，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林涛，好弟弟，别怕……”夏晓薇的安慰自己都觉得苍白。
司机停车。将程度的尸体拖下车，一直拖到悬崖边，一脚踢下山崖，拍拍手。回到车上。“到不了明天早晨就被野猪吃掉了。”
“岜沙有多少家姓易的？”夏晓薇问。
“小翠小心！”夏晓薇喊，只是她的话音未落，王小翠就已经下车向窑洞跑去。
“后面有一辆车！”林涛紧张地说。
夏晓薇指挥着林涛的手摸到王小翠的衣袋。
一处废弃的石灰窑。
“怎么？”夏晓薇不解。
夏晓薇试图在车上找到可以用来做包扎材料的一点什么东西。
夏晓薇和林涛停在王小翠身边，往窑洞里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