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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国·式燕

作者:十四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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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泽地萃 第十四回 岂如人意(2)

第二卷 泽地萃

第十四回 岂如人意(2)

三月三,芍药开。
“削郑氏诰命,降为庶民,即日遣返,并其女谢长晏,永不得入京。谢氏子弟,不得参加科举。钦此。”
“长晏!”胡智仁扣住她的胳膊,急声道,“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有错的明明是那个凶手!光天化日杀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都不放过,是他的错啊!”
“都是我的错。可做错了这么多的我,为什么还活着呢?”谢长晏说到这里,转头看向胡智仁,眼瞳中带着些许呆滞的不解,“胡兄,我这样克死父亲又害死母亲的人,为何还要活下来?”
谢长晏一点点地涂抹着,看着那苍白的面颊有了嫣红的颜色,仿佛下一刻,娘亲就会重新活过来,然而,指尖感应到的温度在提醒她,不可能。
她手脚并用地爬到碑旁,抱起了母亲的头颅,号啕大哭起来。
身后的胡智仁挥了下手,示意众人全部退下,然后走到谢长晏身旁,迟疑再三,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
谢长晏讽刺地扬起唇角:“若真有灵,父亲眼睁睁看着娘亲死在他碑前,怕是会再死一次……会在及笄之礼时遇到这样的事,都是我的错啊……”
“我是谁?我兄弟十人,全死你父之手,而我被你父戳瞎一眼,虽侥幸逃脱,却被困在海岛十五年,天不亡我,终被我回来了!你这余孽竟有脸问我是谁?”
“是我一念之差,没将及笄的发簪带在身上,若我带着,就不用回船m.hetushu.com.com取,我不离开娘,有孟不离在身旁,娘就不会死……”
谢长晏忽然开口道:“娘亲叫我取一盒胭脂。”
“是我非要来滨州。娘亲本想回家办及笄礼,但我说父亲在这里殉难,他在这儿有一座碑,若我能在他碑前及笄,想必他会非常宽慰。我说服了娘亲,把她带来送死……
谢长晏的眼睛忽然湿润了起来。
她有点茫然地眨了下眼,再眨了一下,然后认出了它。
这一瞬间很短,却在谢长晏脑海中停顿得很长很长,长得她足够将一生的记忆都回想起来。
“人死了真能天上有灵吗?”
“是我不肯回谢家,固执地在外面玩,娘亲因为担忧我,才说她想玩的。但其实我知道,她是在顺从我的心愿,让我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胡智仁心中一紧:“长晏……”
他教会她飞。
黑衣人看了温顺下来的谢长晏一眼,忽冷笑道:“普通人?不是喊这个女人娘吗?这个女人是谢惟善的妻子,所以,她是谢惟善的女儿吧?”
她要去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黄狸来自玉京,生在知止居中,曾经娇小玲珑,身轻如燕,如今蹲在她前面,肥硕臃肿,艰难地扭着身子想舔爪子——当然是舔不到。
“我刚回到岸上,就遇到你们母女,这是老天给我机会报仇啊!”黑衣人大笑着,将谢长晏拖到了谢惟善碑前,恨恨道,“听说你和_图_书死了,真是便宜你了!也好,那就拿你妻女开刀!给我看好了!”
等她重重跌在地上,被沙子擦疼了脸时,才反应过来:怎么了?
胡智仁目眦欲裂,急声道:“刀下留人!我有钱,我有很多很多钱,都给你!”
而这一次,他救了她的命。
锋利的弯刀冰冷地划进了她的骨肉之中。下一刻,她就会像母亲一样,整个脑袋从中折断,“啪嗒”坠地。
“朕当时喜爱的、向往的,是你这样的妻子。”
是它啊!
胡智仁一愣。
他是谁?为何这么做?
他准备了最合她心意的礼物。
“但朕现在……是天子,头压百年基业,肩挑千里江山,王座之下累累枯骨,龙椅之前血雨腥风。身为皇后的女子,需穿一件刀枪不入的盔甲,才能站在朕的身旁,并且,能在朕倒下后,继续支撑起广厦高堂。”
她怎的忘记了,万水千山,漫漫两年,从玉京到滨州,从十三岁到十五岁,孟不离,背负着一个人的命令,始终默默地跟在她身旁,宛如一道看不见却又真切存在的影子。
爹爹,娘亲,地下见。
谢长晏终于看清了此人的脸,然后将之深深烙在了脑海中。
谢长晏彻底惊了——此人竟是父亲生前的仇敌?十五年前,岂非正是父亲殉国之时?
一语惊醒梦中人。
谢长晏浑身战栗。
他说了那样的话。
谢长晏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只黄www•hetushu.com•com狸。
世事无常,竟能残酷至此。
之前在碑旁,她哭得歇斯底里,哭得喘不过气,哭得口干舌燥时,以为自己的眼泪都流干了,不想竟然还有,这一次,却是哭得如此悄无声息。
然而……她已经没有时间掀到那里了。
郑氏闭上了眼睛,面容看起来慈和平静。
黑衣人不屑地“哼”了一声,半点没停,手中刀柄一转,眼看谢长晏就要命丧当场——
胡智仁劝解道:“谢夫人在天上看着,必不愿见你如此悲伤。你要节哀。”
谢长晏跪坐在甲板上,将胭脂一点点地涂在郑氏脸上。
层层白纱至此,终于掀到尽头。
一连串的疑问涌上心头,谢长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再无畏挣扎。
她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也遮住了再也控制不住的崩溃表情。
她的喉咙被弯刀割了一道口,伤口不深,又做了及时包扎,所以还能说话。但说话之际偶尔会扯动伤处,隐隐作痛。
黑衣人踉跄地后退了十几步,才堪堪停住,他捂着自己的右肩,满脸惊骇,而右肩之下,已经空了。
胡智仁找了最好的入殓师,将郑氏的头颅缝回了脖子上,然后又为她修整了妆容,更换了衣衫。
“她不是……”胡智仁还在试图开脱。谢长晏当机立断道:“我是!我叫谢长晏,谢惟善是我父亲。你是谁?为何杀我母亲?”
他的右臂,连同握紧的弯刀一起,从他身上断离,和*图*书落在了谢长晏脚边。
接着,场景从隐洲转换为玉京。
她想起飘雪夜中那轮大大的月亮,想起万毓林上那锅鲜美的鲤鱼羊汤,想起灯下一刀一刀雕琢的核雕,想起跳进冰窟时那四下散开的碎冰。
但始终不曾真正割舍。
“你……还好?”他有些生硬地问,然后温柔地挠了挠黄狸的耳朵。
可是,可是,可是啊……他却不知,在这种情况下,她根本不想活下去啊!
谢长晏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她想起与母亲孤苦相依的童年,想起族学中那枯燥乏味的时光,想起二哥谢知幸的笙声,想起九哥谢知微的笑容,还有五伯伯肃穆寡笑的脸。
谢长晏想着,感应到喉上一凉,再然后,身体突然失去了禁锢之力,栽向一旁。
啊呀呀,真抱歉,胡兄,吓到你了。
最下面的人,有一张深沉得无法解读的脸,但他的眼神,很专注地望着她,望着她,须臾不离。
谢长晏心头一跳。父亲虽曾是滨州刺史,且为民殉难,但出了此地,便不算什么名人,听此人意思,却是认识他的。他到底是谁?
他派遣了一直默默保护她的随从。
谢长晏闭上了眼睛,耳边传来胡智仁撕心裂肺的喊声:“不——”
他教她独立思考,他让她一展所长,他包容了她所有离经叛道的行为,他应允了她惊世骇俗的退婚请求。
胡智仁有心劝她不要说话,但最终还是在她身旁跪坐下来,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因为hetushu.com.com他知道,此时的谢长晏,最需要的就是倾诉。
再然后,她想起了三姐姐谢繁漪……
“所以,你是一个……来迟了的人,长晏。”
那样……也好。
谢长晏不由得想:现在,她真的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儿了。噢不,她已及笄,连当孤儿的资格都没有了……
娘亲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也就是说,刚才有个人凭空出现,一刀砍断了他的右臂,再将他狠狠地推了出去,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她。
谢长晏的目光从它身上移开,望向黑衣人。
这些曾经的人和事,宛如一层层薄纱在她面前掀开,但她知道,还有一个人,藏在纱的最底层,必须掀到最后一层,才能看清他的模样。
她还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跟父亲如何结的怨。
谢长晏重重一震,涣散的视线重新凝聚了起来。
弯刀顿时在她脖子上紧了一紧,黑衣人一把将她转了个身,对向自己。
对了,是那个人!
是身后此人所为!
而那个人成功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走过来,捞起那只肥胖的黄狸,将它放在了肩头。
谢长晏说着,伸出手为郑氏又梳理了一下鬓角被海风吹乱的发丝,目光缱绻而哀伤:“但我万万没想到,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娘亲涂胭脂,是这种情形下。”
谢长晏果然说了下去:“十五年来,她从没抹过胭脂。她今天忽然让我取一盒胭脂给她,我好高兴。”
她的生日,父亲的忌日,再然后,也变成了母亲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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