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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国·式燕

作者:十四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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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泽山咸 第十回 取舍两难(1)

第一卷 泽山咸

第十回 取舍两难(1)

果然,郑氏入殿后,毕恭毕敬地跪下行了大礼,然后抬起头,直勾勾地望着他,眼中似烧着两把火。
彰华不说话了,他专注地盯着手中的酒,像在琢磨它的配方一般。
彰华合起奏书:“且就如此,开春三月增设武举、医举。文举加重明算、明法比例。你们回去拟个章程,明日早朝宣读。”
本来立在一旁昏昏欲睡的如意,闻言突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什么?她来做什么?是谢长晏又出什么幺蛾……”说到一半,见彰华面色深沉,连忙收了声。
“妾有罪,请陛下责罚。”
溪水时急时缓,松果浮浮沉沉,松鼠紧跟其后锲而不舍地追,峰回路转间一下子撞在岩石上。等它捂着脑袋再起来时,松果已不知漂去了何方。乐声至此又一转,从紧张激昂变成了惆怅哀伤。小松鼠凝望着月夜下淙淙不息的流水,想着那颗一去不复返的松果,垂头丧气返回上游。它走啊走,走啊走,一抬头,看见了那朵沾满露珠的小花,如此意外之得,也算欢喜……
一旁的吉祥跟如意对视了一眼,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惶恐。
风小雅叹了口气,拿起叶子道:“我再吹一曲吧……”话音未落,彰华却按下了他的手。
风小雅淡淡“嗯”了一声,不愿就此深谈,转向磕头声的方向道:“你打算让她在那儿磕多久?”
原来,那里摆放着一张矮几,此人以几为床,也不知https://www•hetushu.com.com睡了多久,此刻刚醒便正襟危坐,姿势端端正正。
彰华哈哈一笑:“你说的朕马上就要输了似的。这才刚开始。”
风小雅手指一抖,声乐立停。
彰华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终于动了几下,然后支力起身,看也不看郑氏一眼就转身走了。
“嗯。”彰华将杯中酒一口喝干,点评道,“这酒太甜,不过瘾。”
彰华整个人如被针扎了一下,几乎跳起来,捂着自己的手苦笑连连:“朕一时疏忽,忘了你这不能碰的毛病了。”
彰华盯着杯中犹在荡漾的婆娑酒,眸光也似跟着一起摇了摇。刚才风小雅在吹叶子,整个蝶屋洋洋盈耳,让人浑然忘了身外之物。如今乐声停了,安静下来,便依稀可闻“咚咚咚”的磕地声,从墙壁那一侧传来,显得无比揪心。
彰华端起酒杯,将眉目藏在了杯后:“朕说过,朕是多情之人。所以,会给谢长晏一次选择的机会。而她显然,已做出了选择。”
风小雅直视着他:“这确实才刚开始,而且你胜算很大,为何要舍子?”
彰华一怔。
如意望着她,最终叹了口气,喃喃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放着好好日子不过,一个个都在折腾什么呢这是……”
“郑氏求见。”
“朕知道你假装中计失踪,化明为暗,所以让你入宫躲避。但朕借你的似乎只有陵光殿和图书,而非这里。”
殿内,彰华正在与翰林院的几个学士议事,皇帝固然年轻,学士们也俱是二十出头的英秀少年,映得高阔威严的宫殿,呈现出一股子新气象来。
这下不止如意的下巴快要掉了,一向少年老成的吉祥也大惊失色。
彰华看着她有些僵硬地走进来,脑中想的却是那一日她鼓足勇气走到“风小雅”面前来,提醒他要注意分寸。当时她脸上的表情,跟今日简直是一模一样。
吉祥忽然扭身,悄悄地退出去了。
琥珀色的琼浆倾入白瓷杯中,彰华拿起来呷了一口,眉心微动。刚要说话,风小雅已随手从身畔一株蕙兰上揪了片叶子下来放在唇边,轻轻一吹,天籁声起。
彰华微皱了下眉:“你怎在此?”
说话之人从绿藤间直起身来,竟是风小雅。
郑氏不停地磕着头,没有停下来。
于是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预感到郑氏所来何事了。
郑氏错愕抬头,目送着他消失在侧门,忍不住唤了起来:“陛下!陛下——”
乐声一开始舒缓悠扬,如一弯冷月照着夜间的山谷,紧跟着,节奏变得轻快起来。似溪流潺潺流淌,柔柔地洗刷着晶莹如玉的鹅卵石,石缝中一株小花不知烦恼地摇啊摇。突然间,一颗松果从树上落下来,掉进水中,“扑通”一声溅起水花,小花的花瓣上立刻多了几颗剔透水珠。一只小松鼠跟着从树上跳下来,想要去捞和图书那颗松果,但流淌的溪水已带着松果流走了。
然而,彰华仿若未闻,就那么消失在了门口。
“是她做出的?”风小雅毫不掩饰脸上的嘲弄之色,“难道不是你诱她做出的选择吗?”
彰华定定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哪个郑……”彰华随口答到一半,面色微变,“谢夫人?”
彰华睁开眼睛,余波尚未完全平定,瞳仁间还残留着汹涌的气息,看上去有点恍惚。
从天窗落下来的阳光正好照在了他的脸上,像无声的水流,细致耐心地冲洗着纹理间的污垢——那些刻意藏起的惊涛骇浪,在满目的绿色里,在蹁跹的蝴蝶间,一点点地归于平静。
彰华便暂停了要说的话。
将门合上的一瞬,他靠在门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一旁的如意睁大了眼睛。
“我正‘失踪’中。”
风小雅的手跟他的人一样,极瘦极白,像上釉的白瓷。彰华的手却孔武有力,每根手指上都带着薄茧。看上去如此力量悬殊,胜负本无争议,可结果彰华刚压住,风小雅的手腕不知怎的一转,就从他掌下滑了出去,反过来用手中的叶子敲了敲彰华的手背。
于是一时间,执明殿内回响着“咚咚”声,一下一下,如捶在人心上。
当年比着身量做的,如今却像个大口袋,空荡荡地套在消瘦荏弱的躯体上,风一吹就会飘走一般。
彰华跟他彼此对视了一眼,风小雅继续吹了和*图*书几个音,想要拐回到刚才的意境上,却发现回不去了,只好放下叶子苦笑了一声。
如意啧啧道:“谢夫人,敢退皇帝婚约的,您可真是千古第一人啊。”
“等谢长晏来,你就当她的面退了这桩婚事。如此一来,不用到天黑,整个玉京圈就都收到消息——谢家终于知难而退,不愿再当你的挡箭牌,灰溜溜地退出战局。就剩下你孤家寡人,四面楚歌。”
郑氏从袖中取出一卷描龙绣凤的婚书,沉声道:“吾朝律例定,两家联姻,已报婚书而辄悔者,杖六十。而妾要悔的,是皇家之约,罪加一等。”
说起来,这还是郑氏第一次进宫,穿了四品诰命的服饰。她这诰命跟女儿无关,而是谢惟善为国捐躯,太上皇追封的。不过郑氏为人极是低调,守寡这么多年,从未拿此身份说事,因此这套盛装压了十三年的箱底,还是头一回穿。
就在这时,如意的声音突兀地从蝶屋门外传来:“陛下,谢夫人还在磕头!”
彰华眼中闪过一线错愕,但他很快将这点情绪控制住了,端坐龙椅上道:“原因?”
“这是婆娑酒。”
“小女出身卑微,性格莽直,虽聘名师教导却冥顽不灵,毫无长进。若她为后,一,无谋少智难以服众;二,跳脱任性难以肩责;三,软弱易制难以王佐。与其等她他日惹下滔天大祸累及全族,不如妾今日领了退婚之罪止损一身。求陛下成全!”郑氏说完,以头和-图-书磕地,“咚咚”有声。
“遵旨。”学士们识趣地退下了。
风小雅却是笑了,抬手为他又倒了一杯:“东美公子的酒,我的乐,你的蝶。敬玉京三宝。”
只剩下如意跟郑氏两两相望。
“让她磕。”彰华沉声道。
彰华也没有叫她停。
彰华淡淡道:“宣吧。”
郑氏咬了咬牙,再次磕起头来。
“陵光殿阴暗寂寞冷,这里花团锦簇赏心悦目得多。”风小雅说完,从几下捞起一个茶壶,敲了敲壶壁,“来点吗?”
吉祥快步走上白玉石阶,来到执明殿,神色颇为罕见地带出些许焦灼。
“朕现在不想喝茶。”
“巧了,我也是。所以,这是酒。”
彰华抬手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才看向吉祥:“何事?”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上一次见你如此,是三年前,太上皇要出家时。”
彰华快步走进暖阁,伸手脱常服。他的动作有些不受控制地急躁起来,腰带解了好几下都没解开,索性一把扯断扔在了地上。然后换上麻衣木屐,进了蝶屋。
吉祥退下。过不多时,便带着郑氏进来了。
彰华不动声色:“夫人有何罪?”
如意“噢”了一声,脚步声远去了。
风小雅露出些许惊讶之色:“你这是……要允她?”
“陛下——”
“是。她作盛装打扮,神色极为严肃。”
“磕到谢长晏来。”彰华刚还嫌弃婆娑酒甜,这会儿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来,“吉祥去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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