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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不再遇上

作者:未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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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分飞燕(十五)

第二章 分飞燕(十五)

她在这段日子里,暗访了很多同李晓在一个世界里的女孩。她们虚荣,她们不自信,她们渴望被爱,她们渴望被尊重。她们明明可以被关怀、被拯救,她们却被所有的亲人放弃在黑暗里。
她点头,他们都是好强的人。
是什么不大好?方竹想要辩驳,可是知道对着张林撒气,是不应当的。
那一年,她二十二岁,大学刚刚毕业,人生似乎才正式开始。同龄人们都正忙忙碌碌地开始自己的社会人生活,她却对他说:“何之轩,我们结婚吧!”
“专门接有钱的四五十岁的男人。其他女孩专门拣年轻客人接还来不及呢!”阿鸣问,“记者同志,你怎么这么关心这个丫头?”
阿鸣一直没给她讯息,直到这一天,她自己忍不住,亲自跑来夜总会蹲守阿鸣。
他很紧张,她也很紧张。他们调整、尝试、配合又挫败。她吃疼,不知道该怎么做,身体承受的冲击,那么陌生,但血液渐渐沸腾,似要冲破那一点。这是大胆的、莽撞的,成就这样一个全新的人生?
这一刻过得十分慢,杨筱光坐在他身边忍不住偷偷望了他几眼,然后憋不住了,说:“她不住这儿了,后来再也没有回过家。”
原来自己表现得这样明显,丝毫瞒骗不了她的朋友。
纪凯文是自强自立的女性典范,爽气利落,也曾向他表白。
那时候所知道的成长,不过是她跟着他学习包饺子。他俩在一起之后,天天方便面、炸酱面吃到厌弃,方竹终于挑食,但绝不会无理要求去下馆子。
她说“我们结婚吧”,他当时没有反对,只是抽了一支烟,一支烟以后,他间:“什么时候去领证?”
他开过这扇大门时,放慢了速度,所以如愿地被亮起来的红灯阻止了。
方竹能感受到身边自己所深爱的男人的气息,她心神轻轻激荡,终究还是面红耳赤,于是没话找话讲:“衙斋卧听萧萧竹,一枝一叶总关情。”
何之轩问:“还没睡呢?漏了两句啊。”
可是谁都不可能一步登天进新华社去阿富汗做战地记者,本城小报社,又是外地户口,他只能跑社会线,拿两千出头的最低的薪水,到了情人节,两人不过开一下洋荤去老牌子的徳大西餐馆浪漫一回?。
在黑夜里,他们一起搬着椅子到天井里乘凉,室内没有空调,也没有电视机。他没有多余的积蓄可以买这些大件,她也不以为意,高高兴兴地同他一起躺在躺椅上看满天的繁星。那样的天空里,星星都充满了情意,颗颗都是牛郎织女。
后来烧好的饺子又咸又涩,他们两人,个不落全部吃掉。
报社工作的繁忙和晋升的艰难,还是让他倍感生活的压力,他需要为他们的将来积累更多。他该思考的、该承担的,必须比她早一步,早多担待。
但是他们都想错了,她的父亲竟在知道她要回来的这天没有出现,勤务兵成了传声筒。
何之轩坐在车里,望着方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踩下油门。
她每隔一段时闻采访得晚了,就会回到儿时熟悉的街区,在那儿四处徘徊,当然不是抚今追昔,只是在干净整洁的街道上静静踩着自行车,兜几圈。
他开到这个路口,把车停了下来,摇下窗,往外看了一眼,又一眼,再一眼,直到后面有车摁了喇叭,他才摇上窗又把车往前驶去。
但是,直到遇上方竹,他才明白,不足因为冠冕堂皇的这副理由,而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人。方竹这么强硬地进入到他的生命里。
方竹自从母亲去世以后,断不会在父亲在家时回家。她回家只有两件事,一件是拿自己换季的衣服,一件是整理父亲的衣橱。
她屏息听着。
当他们将被子盖在身上时,才发觉热血之后有点冷。她枕在他温暖的胸膛上,望着天窗外蒙蒙的天空。她只觉得全身浸染了他的气息,就像婴儿脱胎换骨,站在这个起点,重新成长。
“她在为你精挑细选。”方竹说。
“世上只有妈妈好。”
刚才在十七层的高度,他从自己的办公室的落地窗看下去,一眼看到这样熟悉的身影。
这让她羞愧。她对自己说,争气一点,确实不该久留,已经了断了的往事,再继续没有任何意义。
阿姨看了看她的户口本,还有他的户口辖区开的户籍证明和未婚证明,望望穿着朴素的他,无心地打趣了一句:“是本地媳妇外地郎啊,不容易不容易。”
方竹能理解老友的好意,可是有的时候自家门前的雪,还是得自己努力去扫,扫不了,也活该被雪封门,活活冻死。
“接着就会有积蓄去首付,咱们可以买得靠近市区点,你早上也不用那么早起床。
方竹把自行车正好,说:“我走了。”
这晚,一席年轻人热热闹闹吃完了饭,又转去KTV唱歌,唱着“少年人,洒脱做人”直到天明。
“什么?”方竹瞪起眼睛。
不知过了有多久,身后有人在叫她。
自己和何之轩,千言万语,只有一本乱账,怎么都是说不通的。
更多时候,他的回忆还在他当初的那间小小的亭子间内。那时候他才刚毕业,还是个小记者,每天跑新闻回来,她就替他整理稿子。她的文笔比他好,会为他做一些润色工作。
其实他早就有了方竹新居的地址,就在前几日的部门活动后,他把几位同路的女同事一一送回家。杨筱光的家同方家所在的军区离得很近,他把那里的道路记得很清晰。那边的大马路上有连绵的梧桐,有时候长岔的枝丫会把红绿灯阻挡。
他陪着她走进军区大院,瞥卫朝她立正敬礼,她认得当班的替卫,就问:“我爸爸在不在家?”
他们曾带着这份惶惑,在现实面前匆忙携手起程,最终都跌得很惨。他想,如果其中一个人有了更好的准备,也许一切将会不一样。这需要时间,而激|情往往令人忽视时间。
她摆脱他的手,好在她的熟人也走近过来。线人阿鸣自电梯内出现,怪叫:“方小姐,你怎么还没走?”
警卫说:“师长这个星期休假,今天没见他出去。”她知道父亲休假了,这个提前问过张林。她望望他,他握紧她的手。
他是不自禁地瞬间就变了变脸色,被她发现了,捏了捏他的手臂,有些担忧地瞅着他。
方竹悚然一惊,她原来是害怕他再看她一眼,可是——又有渴望,渴望休止符后再变成省略号。
最后地还是进来了,她带着对他不回应的抱怨,一如既往地对他说出那些话。她还在坚持着对他的爱恋。这女孩是真心爱他,并没有因为任何环境的改变而转变。他领着她进亭子间的那刻,是受感动的。
她想,他毕竞还是没等她。
阿鸣十分无奈,把她当做客人,领到角落边,讲:“方小姐,做事情不要太过分,你采访到了资料就赶紧收手,有些结果不是你能负担的。”
大堂里晚香和_图_书玉的香气越晚越浓,进进出出的人也渐渐多了,这份光明也不过是个浮华世界,华丽得让她眩晕。
转身时,阿鸣在后头叫:“喂喂,下次别再来这里找我了。”
阿鸣叹气:“这些女孩扒钱太狠,自寻死路怨不了他人。”
她笑眯眯地扒着他的手,低声对他讲:“何之轩,我晓得你不喜欢为几张老人头写肉麻广告词,不想写就不要写好了。”
这于她又是无情的,让她又矛盾又委屈。她是自困的、看不透的,所以无法洒脱做人。
她曾经在专业课上同老师辩论,选一门讲铭文的选修课,都能够掘地三尺发扬考据精神,非要将老师讲义上的一个小漏洞驳倒。
有些事情她都没有在意,但其实他一直都知道。
“那么这家店里的老板是不是最大的中介?”
方竹看得累了,就斜斜坐在车上,全身重量放下,踮着脚。可还是不想走。
“多谢你好意提醒。”她笑。
母亲这样的情怀。一直到方竹爱上何之轩之后,才能慢慢体味出来。
现在的她,是半分惶惑,半分迷茫的。在白月光的夜晚,她就像流浪的小孩,不知道该去向何方。曾有一晚,他面对过这样的她。那之前他以为她住在黄金城堡,但后来却发现她和他同样一无所有。
杨筱光是个爽快个性,当下掏出了便笺和笔,写下一个地址,贴在他的驾驶座前。
他们还买了微波炉,捡了个离床较远的地方搁着,微波炉直接放在地上不便于操作,于是何之轩又到弄堂口的私人家具店里请人打了个小小的木柜,这下碗筷、调味品、米面也有地方放了。
他们奢侈地换了一张大床,床下有两格暗屉,一格放两人换用的鞋子,一格放用真空袋封存的棉被、床单和席子。
方竹扭头看向窗外,她想说,你才做得最好。
方竹毕业的那年,他开始额外接一些广告软文,有了些额外收入,给她买了一辆折叠自行车。她开开心心骑着新的自行车,跟着他骑的老自行车参加自行车春日游活动。
“有害健康,不利民生。”他就笑一笑,说:“好的,老婆。”这话说得真是甜蜜,那个时刻,方竹只觉得他们的爱情可以直到山无棱天地合。
他“嗯”了一声,专心开着车,没有接着问什么。
“就这两年吧,以后一切会好起来。
直到再一次见到他,她发现,他可以站得比她高,而她却仍旧无法坦然。嗬!这可真令人丧气。
亭子间很小,要多装进一个人就需要对空间重新整合。
何之轩没有干听着,他去买了极品的茅台和黄山毛峰一起来,花了不小的一笔钱。看到方竹家里,偌大的厅堂只留一个张林,就找了个借口在外面等着她。
何之轩放开了她的手,又快步走回对面的办公楼。
两人都默然,都想了很久,最后还是何之轩先开的口,问:“为什么不回家?”
谁能知道现实的转盘那么快。
晚上睡觉的时候,方竹睡在竹子的左边,何之轩睡在竹子的右边,同在一张床上,却看不到对方。
方竹闭一闭眼睛,憋了憋气,才说:“如你所见,干着记者干的事。一切过得还不错,兼职给杂志做特约撰稿人,在这行里算是有了些声名,能够立身了。”
她对着他的脊背呵气:“我没……”
莫北说:“不讲了,你早点睡觉,保重身体。”
但要找一个“下一次”多难?方竹的父亲在方竹的恋爱问题上没有如以往那样咆哮如雷,而是直接冷处理了。方竹寻了好几次时间,父亲都没有空,她也终于火气上来了,在大三的暑假发誓不回家。
方竹根想越过纱帘,抱住她的何之轩。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凡是成长,都会有代价。
方竹略一踌躇,还是上了车后座。
方竹想要挣扎推辞,可是他正色说:“在这里等我。”
莫北叫:“我还以为自己多了一个小妈。”
阿鸣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想了想,然后说:“她脾气古怪,喜欢接年纪大点的客人。”
是的,他出现在这里的可能性的理由,让她憋住了一口气,转回头问:“真巧,竟然在这里遇到你,商务宴请还是朋友饭局?”
回到他们现实的亭子间,两人都已经累得不行,倒头大睡。
末了,莫北挂电话之前,又说多一句:“今天还听我家老爷子提起,几个老战友准备给你爸爸做大寿,等他三月份回来就筹备。”
“那男孩是谁啊?”
红灯灭了,绿灯亮起来,他把车子又缓缓启动起来。
一切仿佛就在昨天发生,可是到如今,面对面,已非当日枕边的呵欠。
何之轩亦曾劝说方竹:“做女儿的的确不该任性。难道你想一辈子避而不见?”
虽然是有大抱负,但是做小记者不容易,只能跑小新闻,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街坊琐事,她写着写着也会感到无聊。他则在她背单词的六级词汇表里检查进度,写心得。
咔哒咔哒两声,两人同时关上了车门。
做得最好?也许她曾经能做得最好,可是自从失败了第一次,后来也绝对不会做得最好了。
一路上都没有什么话,方竹报了自己住的地方,就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辗转反侧,浑身上下都闷闷地痛。
她不能逗留太长时间,军区门口的哨岗会觉着奇怪,大铁栅后面也可能会有熟人出现。每次都是这样,她狼狈潦草地把这条路骑完,转个弯,在寻热闹出去。
这间小亭子间也会漏雨,何之轩只好拿洗澡的木桶放在房间中央接水。这样夏天的他就不能睡地板了,方竹让出一半床,睡着睡着,两人就靠在一起。
方竹只得把话题岔开:“还是谈谈你的相亲。”
“说真的,阿光人不错的。”方竹不理他。
可是,何之轩毕竟是何之轩,在床的正上方天花板上上了两颗铁钉,拉起一根铁丝,挂上一副奶白色的纱帘,纱帘上画着青翠的竹子,笔直凌霄,清隽雅洁。
她说:“对不起。”
她想,这千言万语教她怎么说才好,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虽不至于一败涂地,可也差不了多少。
方竹哈哈笑起来:“何之轩我很髙兴,很高兴很高兴。”
莫北笑:“我们好坏从小哥哥妹妹叫大的,这么隔阂真让我难过。”
他望着车发了一二刻的呆。
能说什么呢?她想,她总不能问他,这些年混得好不好。这又与她有多大关系呢?问出来倒是显得自己多事了。
看看他的着装和他的车就能明白了。可她,绝对不是做得最好,这样的灰头土脸,几次重逢,仓皇失措的那个一直是她。
这倒是,两人都承认,心底难免欷戯一阵。妈妈的爱有时也是一种负担。杨筱光又说:“我实话实说啊,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的道理一直是对的。最近才看了一本言情小说,平民女和高干男活生生被高干男的妈给拆散了,太血泪了和_图_书。当俺娘做了辛蒂瑞拉老妈的美梦,最后却落个空,她还不把我劈死?”
他给副教授做论文助理,他接过她打过来同副教授论理的电话。那时候他想,娇娇女才有蛮横的才气。
勤务兵张林也曾跑来劝说:“没有见谁家的女儿避开自已的爸爸。”
方竹把窗户关上,心里想着,三月三月,她又想回到那个地方了。
方竹忽然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同何之轩说:“我不打搅你们了,我得回家了。”可是一转身,膝盖一阵发软,差点就栽倒在地上,何之轩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一伸手就搀扶住她。
其实他知道,同父亲的冷战,已让她感到疲惫不堪,毕竟是父女,这样的冷战不可能无休无止地继续下去,再过一年,她也将毕业,总得回家的。她的父亲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书架和书桌也少不了,他教她怎么把要用的文件用文件夹装好文件名贴在文件夹的背脊上,整整齐齐垒在书架的一角,紧接着文件夹放的是就近要用要看的书籍。
他一直没有同她说过,当年高考结束,背着行囊来到这座繁华之城,他也有过惶惑。
她听着听着,忍不住有泪往上涌,伹还是用平静的口吻说:“何之轩,我们结婚吧!”
门外又遇见熟人,喝得半醉摇摇晃晃的杨筱光正同一个年轻男孩起了争执。
她本可以回头朝他微笑,说“我知道”,但步子一顿,笔直地就往灯火通明的便利店跑去。
阿鸣不明所以,但职业素养一流,待女士极为体贴,真将方竹护送出门。
好多年前,在她觉得这个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这个声音叫她:“方竹。”
他们的脸都红得要滴血。
何之轩扬了扬眉,这是他年轻时候最神气的表情,他说:“你一直都能做得最好。”
她也是这样认为的,心里还半分赌气地想,有何之轩这样的男朋友,面子上长很光彩的。
他想不到的是,她的好朋友会在他的公司内任职。原来天涯海角的距离,一下缩短到透过一个人就能得知对方的讯息。
何之轩终于还是加快车速。
方竹慌忙掩饰,但是说出的理由却又拙劣:“我只是下了班随便骑骑车,路过而已。”
方竹苦恼地说:“我会番茄炒蛋、芹菜炒肉丝和冬瓜汤。我妈妈没把好手艺传给我,不然我们可以吃火腿。”她没想过那时其实没有多余闲钱买特级火腿。她转而要求何之轩,“要不你教教我包饺子?我可以做你喜欢吃的。”
杨筱光腾地坐起身:“你干吗不找她呢?”
“做个暗访。”
何之轩问:“怎么穿成这样?”
她在看他打篮球,叫着他的名字,看他自习,坐着他的座位,在树叶上写着“芳草句,碧云辞,低徊闲自思”,树叶就飘落在他的脚边;她还为了他进了“孔雀”做兼职文案,当李晓的家教,他还知道,她选修他上过的课,跟着他的老师做报告,把他做的论文当案例。期末还争取拿他拿过的奖学金。
连绵的还有母亲的思念。她知道母亲为什么会在这里散步,其实不过是为了同爱人的一场久别之后的偶遇。
她一真觉得莫北这一点强过自己百倍。
离婚的时候,她说:“何之轩,我没有想到我们这么失败。走到这个地步,你输了我也输了,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做。”
后来他毕业了,搬出了学校宿舍,在闹市区租了很小的亭子间。她亦曾来过好几次,他有几次都远远地看见了她,但是她就是不敢进来。他没告诉过她的是,他也不敢请她进来,里头逼仄的空间,就是现实的写照。她这样的女孩是不该直面的。
他说:“我能租一间稍微宽敞点的房子,以后结婚有了孩子,带儿童房的房子。”
她前所未有地感到孤寂。
方竹买了一包纸巾,鼻子却突然通了,原来是酸了。她以为自己会因此流下眼泪,谁知竟没有。用力吸了两下,终于能呼吸新鲜空气。
何之轩能从后视镜里清楚看到方竹。
“我压力很大。”
他依旧什么话都不说,站在她对面望定她。
在等着民政局阿姨敲章时,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心全都是汗,他的表情拘谨严肃又认真。她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心慢慢就平静了。
方竹舔了舔嘴唇,那儿有些干燥。她又说:“何之轩,谢谢你送了我这段。”
活动是报社举办的,带着城市里的文艺男女青年踏青赏油菜花摘草莓。他俩各自忙得没时间约会,正好趁着活动假公济私来约会。
但,绝不能如此。
方竹开口,声音有一点哑,她清了清嗓子才说:“那里离单位近,每天能多睡一个小时呢!”
她听了他的大道理,不由得就笑,不由得就说:“我明白我明白,所以坚持到底就是胜利。”
他有点觉着热,松了松领带,又将车窗摇下来,风吹了进来。他望了望庄严的大门里,另有幽深的林荫大道,不知通往何处,只有门前的站岗的士兵,百年如一日地挺拔,好像一切都未曾改变。
拿好毕业证书,她对他说:“他那样不尊重妈妈,现在更不尊重我。我也不需要事事都靠他!凭什么我做的选择要他通过?他甚至都没有见妈妈最后一面。我绝不回家。”
这份工作原本是母亲的专职,伹母亲不在了,方竹想奖做得如同母亲在世一般。何之轩知道方竹的父亲和方竹一直有电话联系,但是交流的结果却不甚好。她父亲总是口气严厉地命令:“每个人任性都要有个限度,方竹,你别挑战你老子的容忍限度。?”
再往前,就会慢慢靠近森严的军区,红墙大院,把里外严密阻隔,在正门外,更安了红绿灯指挥车辆行驶,方便里头的人通行。
方竹把车在店外停好,再走到店内。店里开着暖气,温暖如春。鼻头又一酸,方竹的眼睛又红了。她站在玻璃旁的“关东煮”边上,偷偷瞧着他的车,他在那儿停了好几秒,然后缓缓动了起来,直到离开这里。
他买回面粉,教她和面和擀皮,但她对此真是不精通,每每不得要领,最后把面粉往脸上一抹,大叫:“太难啦!”但还是坚持包出了歪歪扭扭的饺子。馅料还是她亲手拌的,是她最爱的芹菜,放了虾米,还放了很多调味黄酒。
她希望她能帮助杨筱光学会“欢喜”,能给莫北找到一个新起点,解决了杨妈的心头大患,还能给莫家妈妈一重安慰,这样做媒人就真的做到位了。
他知道杜日晖和方竹宿舍的叶嘉影最后还是迫于现实分的手,这一番话是好友带着由衷的感佩和祝福讲的。其时,他想的是,他应该能做得更好,不会落到杜日晖和叶嘉影那样的结局,岂知后来他和方竹做得更糟。
她讲的话总是意有所指地提到何之轩,譬如何之轩支持她帮助解决了公司做的项目中因工受和_图_书伤的民工的医疗保险事件。
她那时说:“这样一个家,正是我所期待的。”她的念想很简单,她的家不完整了,可是凭借双手,还能再造一个。
领完证的那天下午,方竹对何之轩说:“你同我都是独生子女,我们可以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我怕冷清,这样最好。”
那一年她靠自己的实力刚争取上报社的实习生名额,他就给她买了这辆可以折叠的小巧的捷安特自行车做代步工具,把她乐得飞飞的。那时候——真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只是一日比一日更亲密,他们如一般情侣那样热吻抚摸,但他始终没有做到最后。他说:“你搬出来已经招人口实,我也不能让人看扁了。”他的声音轻淡,态度冷冽。
他的朋友兼上铺的兄弟杜日晖特地从香港赶回来参加他们的喜宴,不住地对他讲:“兄弟,还是你能坚持,我祝你们白头到老。”
那个早晨似乎应该很热,他们扯掉了大床中间的纱帘,纱帘捭落在他们身上,碧莹莹的竹子下面,是他们汗流浃背的身体。
他在黑暗里沉默,紧紧握住方向盘的手指,慢慢地一节一节松开,问:“是吗?”
方竹把这次的线人费塞入阿鸣手里:“没什么。我走了。”
但毕竟对老友的相亲还是上了心,她给杨筱光的相亲对象莫北去了电话,先问:“你还会不会第二次约人家?”
当时的何之轩二十六岁,他们都年轻,向往美好生活,拥有无尽幻想,认为只要有一个支点就能撬动整个地球。
这个老师是位就要扶正的副教授,哪里肯同这样顶真的新生计较?可新生计较到了底,把自己写好的论文贴在布告栏里。
方竹管自望着车窗外无尽的黑夜,真的是无尽的。这条路本是林荫小道,两边都是梧桐,如今到了冬季,梧桐萧索得只剩孤单只影,远处的影子比这处的影子高,影子和影子也在比着谁高谁低。
在青浦的草莓田里,她摘下草莓,塞入口中,幸福地抿嘴品尝,像只容易满足的小猫儿似的。他忍不住为她拍了好几张照片。
她说:“对头对头,你不小了呀!”
好动的人,比驻死在一个地方腐朽的人,更能给自己找一个新起点。
她扭头看睡得正香的杨筱光,也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多想,简单才是福。
“方竹。”
应该是他的朋友出来了,走过来招呼:“何总,怎么在这里?”转眼看到方竹,看到她一身装扮,暧昧地笑说,“原来你有旧识,来来来,一起一起。”
张林只比方竹大三岁,说起话老气横秋又爱学她父亲不容辩驳的口吻,方竹当时只觉得讨厌,说:“我只知道我的妈妈在病床上的最后几天没有见到她丈夫最后一面。”
那时候同何之轩结婚时,租住了两层高的石库门阁楼,天窗太老旧,铁边翘起来,会钩住窗外的老梧桐。何之轩就在春天借了锯子,坐在窗台上将梧桐修剪一番。他用的手法极巧,能够令树体很美观,又不会影响到自家的窗户。
其实他知道她有些彷徨,虽然他们夜夜依偎在一起,他仍不能令她感到全心的安全。
两人琢磨会打理些什么菜。
方竹捂着脸看着双人床,脸红通通的,她想到了更亲密的关系。同何之轩在一起,是早晚会有这一天的,她不是没有幻想过两人相拥而眠。
过了一会儿,他才松开安全带,起身下车,先帮她把车门开了让她下来,又回到车后开了后备厢,把她的自行车拿了出来,松开装好,推到她的手上。
车子慢慢驶入车河,她的背影在便利店的霓虹灯箱下模糊不清起来。
方竹睁开眼睛,转过头。坐在身边衣冠楚楚的男士正蹙牢眉头望着她。
方竹收了线,揉揉鼻子,一扭头,朝南的窗果然是半开的。一个人住也有一个人住的不好,总有忽略到自己的地方,要亏旁人来提醒。
方竹说:“英北,我相信你是好人的。”
他也这么认为。
再往前,不知不觉就骑到了一家大酒店门廊前。有人举办婚礼,信任出行正热闹。
他是在大学毕业那一年学会抽烟,因为寻工作压力大,后来同她在一起,也抽得凶,因为压力更大。
“师长说,你还是好好学习为重,马上要毕业了,不要乱用心。”张林用词很谨慎,他知道何之轩比自己还大一点,又是个高才生,自己说话不能造次。但是他把意思表达得很明确,师长的想法是对的,他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还加了一句,“小竹,你别糊涂!我也觉得这样不大好。”
离开这个家之后,她并不是不曾回来,只是仅仅在此处的林荫道踩着自行车,趁着夜黑,趁着人少,当自己是过客路过。此时冬风呼呼,梧桐枝叶零落,只有满目物是人非的凄凉。
她对他说:“我以为这就是我要的天长地久。”
那时,她是真的以为,在他们两人的感情里,他们是一起失败的。她最后选择了一个解决方式,而他没有异议。两人的过去,定格在那一个瞬间,此后你好我坏,永不相干。那样,她至少还剩着快刀斩断乱麻的骄傲。
民政局阿姨都笑出声来。
他在新婚的早晨起了早,挽了袖子淘米,准备为她做早餐。他知道唱了一夜的歌,她饿了。但。她从他身后轻轻抱住他,整个人腻在他的背上。
那段岁月真是美。
方竹停了下来,用脚撑着地,定定朝那儿望去,望着那边的人如何聚如何散,看着新娘身手揽起曳地的婚纱,被新郎抱紧了加长的劳斯莱斯。亲众一齐欢笑,把花朵洒向天空,然后就下了一场幸福的花雨。
她不知该如何作答,其实他该明白的。跑新闻的三教九流的地方都得去,还要乔装,还要掩饰。这不但是个智力活儿,也是个体力活儿。他应当都明白,他来这里的理由不见得就比她高尚。
她想,这声音多熟悉啊!
这是电话那头好友的一等头疼大事,杨筱光立刻叫糟,压低声音讲:“你晓得吗?我妈现在是恨不得把我打包处理大甩卖,她自从知道对方的身家背景很不错,就一直激动到现在。上礼拜给外公扫墓,她竟然都在念叨这件事,大呼外公保佑。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过了这么多年,他仍然把她最初的模样记得很清晰。
方竹打了一个喷嚏。
在那个当年,他看着她自信洋溢地出现在他面前,用认真的表情和严肃的口吻告诉他,她在追求他。
这些事这些年她都没有同任何挚友谈起过,一直存在心中,决定带入坟墓。她的人生已经被自己处理得乱糟糟,她不能够再去烦劳他人为她解决问题,况且他们也解决不了。
半醉的杨筱光还晓得问方竹:“你怎么在这里?”
她知道自己目前衣冠不整,筋疲力尽,脸色苍楚。这不是最好的状态,尤其是面对这么神清气朗的他。可是,何之轩怎么和*图*书会在这样的地方出现?
那晚他们叫来了在这个城市里最亲近的朋友们,在一个人均不过一百块钱饭店里订了个包房摆了一桌。她的挚友杨筱光和林暖暖都才参加工作,但是包了一个月薪水的红包给他们。方竹抱着两个好朋友哭成一团。
丝毫不容质疑的口吻,让方竹赌气将它遗忘。
伹其实那个早晨是带着一点春夏交界的奇异寒凉的。
“我也很不错。”他顿了一顿,说:“我试试看,过日子到最后都是细水长流。”
方竹差一点笑出来,她觉得这真是一个良好的开始,是杨筱光想太多了。
这个女孩有善良的心地,良好的家教。而且,她这么坦率,这么热情,她向他大胆地表白她的心迹。
他笑笑,她这么了解他,是他的欣慰。可是他有他的难处,也许不应当即刻说给她听,让无忧的她平白地担忧。
其实看到的身影朦朦胧胧的,他不十分确定,所以他下了楼,然后看到她骑着车靠在那边人行道的栏杆上,看着对面酒店的方向。
可是何之轩的眉头蹙得更紧。
方竹对他说:“小张,这是我们家里的事。”
方竹来了劲儿:“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
“线人。”
阿鸣瞪眼:“我什么都没有讲过。”
方竹苦笑:“你没事看那些干什么?话说回来,你总不给自己和人家一个进一步接触的机会,怎么可能有会进一步发展?别乱七八糟地想一堆。”
何之轩又蹙眉,他好像在生气,没有即刻答她。
她的班级里、系里的同学们都在传说她很会拍辅导员的马屁,为辅导员家的孩子当保姆。但是他知道李晓家里的情况、齐老师的情况,他知道这是因为她确实全心全意待人好。可是她对一切误会都不做任何的解释,任人评说。
何之轩打开副驾驶座的门,示意方竹上车。
不动心吗?骗鬼去吧!
方竹忽而妩媚地朝阿鸣招招手:“送送我。”
所以,当她走到他面前,告诉他,她很喜欢他。他在想,他拿什么喜欢她?他的命运都不在自己手里。
这个声音现在在问:“方竹,你怎么在这里?”
在白日里,他要跑他的小新闻,她要做她的毕业论文,依然算计着钱过日子。她也在快餐店打工,给小学生当家教,拿了薪水累积起来,给他买了运动鞋和西装。
这何尝不是一种妥协?方竹又担心了:“我想,如果你觉得那壶水没有烧开,就不要倒出来喝了。”
仿佛是自己讨了个没趣,方竹别扭起来,只好老实回答他的问题:“记者跑新闻还不得这样?”
车,是他熟悉的车。他怎么忘得了?
那天,他终于下定决心,向现实妥协,暂时抛开新闻专业,去一直向他伸出橄榄枝的4A广告公司碰碰运气,寻一个薪水更髙的工作。面试的过程中遇上一些意外的事情,回来后就格外劳累,可还是认真地听完了她的牢骚。
种种执念应该都在黑夜里烟消云散,只留下心底的一点难堪。
如果是一般的学生,副教授必不会善罢甘休,但是方竹的家里入摇一个电话来,副教授也只好当学生淘气。
是不是重逢以后,她要一次次在他面前这样恃强?真是万事皆变,本性难移。
她小心翼翼地讲:“何领导可能还会帮我善后也说不定。我就赌他正直不阿。”
风呼呼一吹,方竹头发就乱了。她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冲着他摆摆手,转一个身,直往便利店冲。他在她身后说:“别忘了买板篮根。”
方竹趁着父亲去北京开会的时候,偷偷回家拿了户口本,同他手拉手去了民政局。那天大约是宜婚嫁的黄道吉日,领证的人相当多。排队等候的时候,他又换出了香烟,被她一把抢过去。
他看着地址,只能苦笑。
刚从香港的“君远”总部调入上海分部,工作上的千头万绪很令人烦恼。但是,一切都比不上重新遇见方竹。
方竹就收拾了行李搬到何之轩临时租的小亭子间。
他也笑起来,说:“选了这专业,爱这职业,不干这行,心有不甘。”
她也许从不知道他知道她做过的那么多事情。
可是车后座被他拉住,他还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感觉出她微高的体温,问:“你感冒了?”又不容她做任何的辩驳,说,“我送你回家。”
譬如,他知道她心情烦闷的时候,会乱走,走到她熟悉的地方,或者她想去的地方,也许是散步可以解她忧。她以前经常会在他的宿舍区转悠,又不敢接近。宿舍里的同学们都知道有这样一个低年级的女生在暗恋他,杜日晖揶揄过他,教育他不要辜负一片青春爱恋。
唯一的问题是小亭子间内放不下两张单人床,于是何之轩把自己的单人床卖了,再买回一张双人大床,往亭子间中间一放,屋子就更小了。
他反应过来,对她说:“那得谢谢你嫁给我。”
方竹在原地软软地靠着自行车,想,怎么不自己先走掉?怒一想,腿脚却是软的,头脑也是晕的,没有办法移动半分,也许是心内有一点蠢蠢欲动的渴望。
方竹在大堂里的皮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缓解采访后压抑疲惫的精神。
她撑着额,头又沉了。
他说:“方竹,别淘气。”
她以前睡觉前就经常忘记关窗,每一次都是何之轩来关的。
他们买了一台海尔二十寸的电视机,回来发现亭子间线路老化,没有闭路电线。晚上看着满是雪花的《新闻坊》,听里头正采访老式城区老房子漏雨问题,两人相视而笑,笑得都有点心有戚戚焉。
他也曾留意过她的许多事情。
她没有说完,他已经转过身,手还是湿答答的,只能用手臂环抱住她。
何之轩也反握住她的手:“方竹,你高兴就好。”
可又是何之轩开的口,他问:“工作怎么样?”
小时候,每到父亲即将归来的那段日子,母亲就会牵着她沿着这里的林荫道散步,这里有上海最古老的梧桐树,每到春夏,枝繁叶茂,绿茵成片。
其实,他也藏了许多知道在心间,不曾对人语。
同学纪凯文从大一开始就对他有好感,他知道。
何之轩说:“老郑得哭了。”
他不愿意辜负同学一片好意,明白拒绝。本来他以为,这是因为他要以大学为起点,准备开始在这个城市里奋斗,不能随便拖累他人,也不能让他人成自己的负累。纪凯文发现无法打动他,便收起了自己的情感,退回到朋友的位置。
他说出这样的话,这么不容置疑的语调和态度,她就真的站在原地等着了。
他突然说:“你和我住一块儿,那是我应该担的责任。”
不知为何,方竹忽地就松出一口气。杨筱光也在此处出现,可见何之轩是真的在办正事。她想要回头看一看他,可是忍住了,没回头。
何之轩已经把车开了出来,开到她身边,他开门下车,示意她也下车。然后他和-图-书熟练地把自行车折叠起来,打开后备厢,正正好好就塞了进去。
方竹的精神状态不好,神情又委靡不振,就这样坐在他的车里,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到视线模糊。调开视线,忽然就看见自己脚上灰尘扑扑的耐克鞋,如同她整个人,都是灰蒙蒙的。
方竹四处面试报社,有了何之轩的辅导,事半功倍,很快在时尚周报觅到工作。她有了薪水,两人之间的生活就更有了一些富余。
他自然是不愿意她这样做的,但看着她一个人住在宿舍里也不放心,不得已只好说:“住我那儿吧!”
他是这样细致周到。
她小声说:“我们结婚了呀!”
再次见到他至今,她就一直这样低着头,灰蒙一片,恨不得自己模糊成一个休止符。
方竹扶着墙,摇摇晃晃走下楼,推开消防通道的门,从黑暗走到光明处。
如今何之轩再回想,当时的她和自己都太单纯。
前头到了一个地铁站,旁边还有一家便利店,方竹突然就说:“我正要买东西,你放我在这里下就成了,我们那儿都是小弄堂,大车开不进去。”
多么圆满!
她把手伸到帘子的那一边,一阵乱摸,摸到了何之轩的手,紧紧握牢。
她是考虑了很久,才答应的他。
后来,她的母亲过世,她一个人独自伤心痛悔,他才发觉他一直认为住在象牙塔内的她,有着同自己一样的孤独和无助。就在那一刻,他有了想要同她在一起的念头。念头来得汹涌,他阻挡不及,唯有接受,才能不辜负她的一片真情。也唯有接受,才不会辜负自己的人生。
那时他多自信?人长得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有前途的记者,没有一样比人差。他说陪她来,不但是她的靠山,也是他自己的争取。他这样有担当,而旦果断。
车子驶到了大马路上,他开得很稳,方竹丝毫没感到颠簸。后座的空间很大,她无所适从,手脚都不知道要怎样摆才好,只好沉默,只好静坐。
“好,我不问了。”她想了想,又说,“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一些关于李晓的情况?你知道的,她已经自杀了。”
这些现实的艰苦他都没有同她说,只是在跑完新闻回来还帮养她修改简历。
方竹垂头丧气走出来时,他刚刚好抽完一支烟。
当年谁都认为和田西分手又遭逢家变的莫北会消沉,谁能知道他只是在两个月里跑去爬山,爬完黄山爬泰山,后来又去爬了峨眉山,同猴子合了不少影,寄给几个兄弟的信里夹着的照片,一总笑得一片阳光灿烂。
明明白白怪责的语气,明明白白地让她的心跟着跳了一跳。这是隔多久都没有办法免疫的习惯了,方竹想要对自己叹气。
莫北说:“会啊。”
原本何之轩单人用的大橱被他换成了大一倍的,里面带五层抽屉,他教方竹将春夏秋冬的衣衫自上而下地一层一层放好,最底下一层放内衣裤。柜子内有横条架子,一共四条,由外向内挂好春复秋冬四季换穿的裤子、裙子。
方竹瞅一眼他的车,是一辆奥迪A4,也要三十来万了。如今的他确实混得很不错了,她忽然就感到欣慰。
方竹头也没有回,就摆了摆手。她找了消防通道的楼梯下楼。
马路上车和流动,她随波逐流,经过各样热闹,但样样都不属于自己。
“以后还能买车,送孩子上学,念你念过的小学、中学,还有我们的大学。”
他想,这个女孩,短短碎碎的发,常穿简单的白衬衫,看起来还是像个十六岁的中学生。他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她有种灵慧的漂亮,可是太冲动、太真接。他看到过她住的宿舍、她穿的衣服,他想,这样的女孩没有吃过什么苦,也许不晓得什么叫做讨生活。
他说:“你说好就好。”
何之轩没有拒绝她的提议,把车停在了路旁,但也没有马上打开车门。
方竹毕竟是没有追问杨筱光为何会同何之轩在那里出现。虽然后来酒醒后的杨筱光总会时不时给她一个电话,欲言又止。
他同她正面交锋是在那次学校选拔参加新闻大赛的筛选赛上。他当然认同她做的报道,但并不代表他认输。又是她家里摇一个电话来,他轻易地就输了。
譬如,他知道她经常带着李晓到校外的麻辣烫小店吃晚饭,一般都是她付的钱,学着他做过的那样,给李晓点很多蔬菜。性情乖张的李晓同她很要好,晚饭跟着她吃,作业跟着她做。
有人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何之轩占到了她身边,镇定地看着她。
方竹从没这样苦过,也从没这样甜过。
她还想对方竹说什么话,可意识总是不能明晰,把头一歪,身不由己进入了黑甜乡中。
两枚红章,两本证书,他们已经转换了身份,什么都要学习去做,有一个他转个身吻她,话语在历齿之间:“谢谢你理解我啊!”
何之轩说:“下次吧!”
她以为一贯冷静的他也许会理智地加以委婉拒绝,可是没有想到,他说:“方竹,你想好了吗?”
亭子间的煤卫是公用的,所以洗漱用品得放在房间里。何之轩去买了个老式的毛巾脸盆架,最上面两层横架分别挂着洗脸和洗澡用的毛巾,下面支着脸盆,脸盆下有两层横板,洗漱用品和护肤品就可以放下来了。
这样互相帮助相濡以沬,他往往做着教导她的工作,告诉她:“非常时期做新闻,要有非凡胆识和非凡正义,还要随时搏命。抗战时期的战地记者即是如此,拿搏命态度做新闻,也是振邦之举。如今没有那时代的艰苦,但我们仍需记着中国人的脊梁。”
她上前扶住杨筱光,杨筱光见到是她,就软软地靠了上来。同杨筱光争执的男孩为她们招来了出租车,和她齐力将杨筱光塞入车内。
方竹一扭头,酒店的对面是何之轩现在工作的办公楼。她的脑袋轰轰地就炸了,想,是啊,我怎么在这里?我怎么就发了神经病到了这里?好像从十八岁开始,她就养成了在他的附近晃悠的坏习惯,过了这么多年,仍旧没有改善。
张林说:“你是孩子,要体谅你父亲的特殊身份。那时候他正和俄罗斯谈一项玺要的军事技术合作,是国家大事。”
雨滴入水的声音缠绵悱恻,小亭子间里就是一处爱的天堂。
她咬唇不语,他说:“我陪你回去。”
房租、水电煤,那样小的房子,加上方竹这口要吃饭的人,日子开始捉襟见肘。他们像一对小夫妻一样斤斤计较着过日子,日日吃方便面,或者街口三元一碗的炸酱面。
方竹的新工作也算不得太累,领导都还体恤。她每天就学校、报社、他的亭子间三个地方跑。只有心口堵着的一口气,郁郁结在正中,不上不下,越来越难受。
她在“孔雀”任职的时候恪尽职守,努力进步,待李晓温柔有如亲姐。他曾经看到她耐心地将一道应用题向李晓解释了五遍,仍旧不厌其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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