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秘书打开门，告诉他，台长和吴锋主任在谈话。

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倏然清晰分明起来，微微带着凉意，如同薄浅而危险的冰面苦撑了许久，却在这一刻终于破裂，那些细碎的冰碴陆续渗进了身体里最柔软的那一部分，带着不可抑止的刺痛，却又令人清醒。

“夏主播，”值班的护士经过，认出他，脸羞得通红，“你是不是找叶小姐？”

他抓住楼梯的扶栏，那一瞬间，空气中仿佛停止了流动，窗外的光线悄然变幻，修长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

他失笑，却又感到窝心。

放在膝盖上的十指绞在了一起，他平视着吴锋，淡淡地笑了笑。

“她的……病情恶化了？”他的心完全不听他的指挥，慌乱得逼到嗓子口。好像在筒子楼的早晨，睁开眼，她突然没有了踪影。

“爱不是溪流，拿块石头一堵就堵住了。我爱叶枫是我的事，会有什么结果，我不去想，也不会去阻止，更不可能打住。如果真的没有结果，那我就尊重命运的安排，但是我不会后悔。”

“坐！”他朝夏奕阳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坐在夏奕阳的对面，眉头拧了又拧。“一树早晨过来和我谈了，所以《晚间新闻》我们准备给你另换搭档，柯安怡调去国际部做主播，这个安排你有没有意见？”

荧白的光猝不及防照在脸上，分明一点刺眼，他眯起眼睛盯着这微弱的光源，仿佛强迫症，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它，直到它慢慢暗下去。

“嗯，好的，谢谢你！”

“吴主任，”夏奕阳缓慢地闭了闭眼，然后睁开，“我听说苏书记是你的前女友，如果你能预知到以后的结果，你会在当初就停止对她的爱吗？你后悔过爱她吗？”

他不妒忌，现在他很感谢边城的执著等待。

“我自己会搭配，乱一点没关系，你会吗？”他想替她整理，她理直气壮地拦阻。

他点点头，谢过护士，返和*图*书身走到楼梯口，上下楼的病人和医生都走电梯，这儿很安静。

他的心咯噔一下停跳了一拍。

裹着浴巾出来，站在镜子前擦洗头发，想起去青台那天早晨，叶枫和他一同站在镜子前微笑地调侃他什么门的，心口一下子堵住了。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胸口发胀、发麻。

所谓遗忘，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是在毕业两年后，在一次大学生演讲大赛上，他和边城碰上的。他是作为外景记者过去做报道，边城是带一个个性作家宣传新书。两个人一块吃了午饭，相互交换了号码。

“她父母帮她办了转院手续，然后就被一辆大巴给接走了。”

午休的时候，他给苏晓岑的秘书打了个电话。在青台时多次接触，两人也算有些交情了。

“吴主任，你可能还不太了解我。”他站起身，恭敬地点了下头，开门而去，听到吴锋在身后重重叹息。

“去哪了？”

他笑笑，没有过去打招呼，匆匆走了。

同学聚会的前夕，他接到边城的电话，问他聚会地点放在哪。他问边城去不去？边城说我人在外地，去不了。

“不算太忙，今天晚上的新闻不是我当班，有事？”江一树站起来。

“嗯，回了，早晨过来上班的。”

柯安怡没有来上班，她是和其他同事昨晚回青台的。

以后两人约了一块喝点酒、健健身，游个泳，也一起在节日开车去郊外转转。

这十天，似乎是许多许多的事都簇拥到一块来了，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换拨吴锋的手机，悠长的语音一遍遍拉长、延伸，无人接听。

夏奕阳没有回自己办公室，直接推开江一树办公室的门。

外面天慢慢地黑了。

他接到台里的电话，第一个走出餐厅，取车的时候，一抬眼就看到边城的银色宾利停在对面的树下。

他从青台给她打电话，她说她在地铁口，他听到边城问她可爱多是要草ｈｔｔps://ｍ.hｅtｕshｕ.com.cｏm莓味还是香草味？

“啊，你真是隐瞒得很深呀，呵呵，叶局长带叶枫去度假了，苏书记把手里的事料理下，也会赶过去陪着，苏书记还请了一位心理专家陪他们一同过去。”

“没有，我接受。”

“不要了，火车马上就要开了。”

“叶枫好不好？”

“我们是同学。”

青台的气候比北京好，回去养伤很适宜，而且在爸妈身边，她心底的阴影会很快消除，这是最佳的安排。

吴锋愣住。

第二天去台里上班，在办公室遇到另一位主播。主播开玩笑地称他为网络红人，越来越火了。他苦笑，打开电脑，啼笑皆非。有网友爆料，有人目睹他深夜带柯安怡去诊所看病，估计是不幸中奖，猜测即将奉子成婚，还贴上他扶着柯安怡从车里下来的照片。

医院正在交接班，乱糟糟的，人的心情都像很浮躁。推开病房门，一室的空荡就那样撞了过来，他提着便当盒，整个人都呆了。

他在外面等了一会，吴锋出来了，神情严肃，“奕阳，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嘴中犹如误嚼了黄连，不堪设防地露出一脸苦相。

他落寞地闭了闭眼，点点头，然后想起边城看不见，又说道：“知道了，那再见！”

虽然苏醒后的她讲话、神情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他看得出她只是将恐惧悄悄掩饰了，这样子其实更可怕。

只是，为什么心会如此难受呢？像被谁揪成一团，气都接不上来。

“有什么好事发生？”

叶枫从来没出现在两个人的话题里，似乎她已经被边城完全遗忘了。

“我现在就过去。”

是的，他们心里装着同一个女子，但爱情里，不存在谦让、成全，只有爱与不爱。

“晓岑现在根本不愿意听到和你有关的话。但你不要误会她，她并不是一个势利的人，也没有任何门第观念，她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妈妈。你们还在广院读hｔｔps://m•ｈeｔusｈｕ•ｃｏm.ｃｏｍ书时，她就知道边城了，了解他的一切，很喜欢他，我们说过等他和叶枫一毕业，就让他们结婚。没想到边向军会出事，即使这样，我们也只是想让叶枫离开北京一段时间，然后等事情过后，再把边城也调过去，晓岑舍不得边城受苦。我们都没算到他们居然在这个时候分手了。晓岑没说一句边城不好，她直叹气这孩子有担当。叶枫回国，应该是为边城。晓岑和一州心里面很欣慰，叶枫忘不了边城，两人能再在一起，真的是皆大欢喜。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扯上你，我不太清楚。奕阳，你和叶枫刚刚开始，趁什么都没发生，打住吧！”

他把电池装好，开机，一条条短信叮咚叮咚跳出来，都是他发的，差不多每两个小时一条。唇边浮出一丝苦笑，他一一删除，不经意的，他也看到了边城的一条短信。

水开了，隔着玻璃锅盖，一个个气泡在锅里沸腾，一掀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夏奕阳下意识地偏过脸，把切好的茄子扔进水中。

他拨了叶枫的手机，手机还是在关机中。

“原谅我，那些只是一时的气话。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看到你，想要爱你。如果不和我生气，就把我寄过去的衣服穿给我看，嗯？”

“我晚上也不当班。陪我喝一杯去。”

护士笑了笑，“应该不是，但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叶小姐是位特殊病人，是由院里的专家和院长负责的。”

他急躁得打开花洒，手指上的伤口碰到水，倏地一下钻心的疼痛。这是切胡萝卜丝时不小心切到的，当时也不知在想什么，等感觉到痛，案板上已经都染红了。他随意找了个创可贴处理了下，把案板洗了，重新拿了根胡萝卜再切。

他曾向她要一把房间的钥匙，因为他是她男友，有这个资格。今天中午，他看到边城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抓着一把公寓的钥匙。

“嗯，我在车站和_图_书。”边城的声音很冷漠、很生硬。

他环住江一树的肩，“什么都别问，把我灌醉就行，然后送我回家。”

城市电台不在城市闹市口，也不是主干道，除非是刻意过去，很少会顺道经过，虽然他也这样说，那只是要一个借口可以去接她。她下班时都是凌晨了，边城恰巧出现，其实是刻意等待，不会是第一次，他也遇见过。

叶枫的嘴巴肿得很凶，不适合吃面条，他给她做了面糊糊。面汤稠稠的，里面的茄子切得很细，还放了点胡萝卜丝，用海鲜酱拌了，即能当菜，又可以当饭，口味是按照叶枫喜欢的调制的。

夏奕阳去找负责新闻频道的副台长，准备把在青台发生的事说一下，不是开脱自己，而是为了不再让自己如此被动。

他点点头。

这些事，隔三岔五，同事们也会被网友们这样娱乐一下，外面人乐此不疲地津津乐道，他们就是一笑而过。

早晨开会总结了下在青台的直播情况，有些片子要剪辑成精华版，在综合频道播放。

吴锋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叮嘱秘书暂时不要过来打扰。

……

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毛巾，走进卧室。哪件西服配哪件衬衫、领带，一套套分挂在衣橱里，挪出一格放她的衣裙的地方，反倒乱乱的。

因为边城，她回绝了与他一同去青台。

“是我，夏奕阳。”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他听到电话那端有广播的声音，乘坐北京到青台的XXX列车的旅客请在几号门上车。

他沉吟了一下，“她女儿现在怎样？”

秘书也调侃他，说青台是他的福地，他在这儿抱得美人归。他叹了声，“苏书记回青台了吗？”

他想这应该是苏晓岑护女心切才做这样的安排，而不是为了防止他跑过去找叶枫。

出了电梯，先打开了叶枫的公寓，拧开灯，看到她上班提的包包搁在沙发上，包的正反面前沾了许多泥，可能掉在地上了，他拉开拉链，一眼就看到她的手机，www•ｈeｔｕshu•ｃom.ｃoｍ大概随手扔进里面的，不知怎么，机身和电池是分开来的，难怪一直在关机中。

“是的，她人呢？”他镇定了下，礼貌地回过头。

健谈的边城非常沉默，只字不提从前的事，最多谈谈华城公司。他会说点同学们的近况，正在做什么工作。

“在她爸妈身边，她怎么会不好？”

“这我就不太清楚，是叶局长安排的。”

“奕阳，你似乎不应该是这么认死理的人。”

如果叶枫的心是一座城，城里唯一的居民，他想应该是边城。

“忙吗？”他问道。

她在梦里，一遍遍地喊着边城的名字，抓到边城的手，她才会安静。

从医院回来，他一刻也没有停，去了超市买菜，还急急去了下书店，买了本心理学的书，里面有怎么设防并排除心理阴影方面的例子。他要好好看看，等叶枫回来，他要陪着叶枫跨过眼前的难关。

他不得不感叹网友们的想像力丰富。

他不是小心眼的男人，只是此时许多许多场景不容他闪躲就这样漫上心头。

秘书怔住，“夏主播，你……怎么知道？”

“在这件事上，你处理得很好，没有让真相外泄，你保护了柯安怡，也保护了台里的声誉，台里对你非常赞赏。”吴锋看看他，突然叹了口气，“站在吴主任的角度，我很欣赏你、理解你，但是站在叶枫的吴叔叔角度，奕阳，我可能帮不了你。”

弄好后，把面糊盛在便当盒中，敞开来冷，他洗澡换衣，准备去医院。

那天，她一夜未归，他知道她说了谎，回来时身上带着医院的消毒水的气味，她没有提，他亦没有问，心里明白，让叶枫选择在他面前撒谎的那个人，只有边城。

他怔了一会，打开号码簿，翻到边城的号码。别人都不知道，在这六年里，他是和边城唯一经常联系的同学。

他多么愿意是自己带给叶枫幸福和快乐，他也相信自己能做到，但是这一刻，他不太确定了。

仿佛他在她的心里是很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