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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峰立刻不说他二姐夫了，看着林子枫，他“啊”了一声。

“他是坐吃山空，管不了你一辈子。”

“唉，累的。”

林子枫向他一摆餐刀：“委员。”

雷一鸣正坐在客厅内的沙发上发呆，听了这话，便抬头看白雪峰：“什么事？”

白雪峰没有读心术，唠唠叨叨地又嘱咐了雷一鸣几句闲话，便又悲伤又轻松地提着行李，出门上了汽车往火车站去了。

他是真心实意地觉着“行”，又因为对林子枫向来不存什么嫉妒心，所以听了这话，他还挺来精神：“这活儿原来你不就干过一阵子吗？”

白雪峰顶着大太阳，忙了四五天，然后跑遍了全天津卫的家具行——订做是来不及了，他须得立刻买来现成的桌椅床榻，把那座位于英租界的二层小洋楼填满。

林子枫这才回答了他的问题：“我的事情已经成了，你呢？你是怎么打算的？”

雷一鸣问道：“回多少天？”

爱丽丝西餐咖啡馆的门面看着不大，里头却是洁净宽敞，客人也并不多。林子枫带着白雪峰在雅间里坐下了，先从侍者手里接了菜单看了看，然后把菜单递给了白雪峰：“老白，你点你的。”

好容易挨过了这一顿骂，到了早饭时候，新来的厨子不惜火力，将个荷包蛋煎得又干又硬，雷一鸣吃了一口，随即就把叉子往餐桌上一拍，又把白雪峰吓了一跳。

雷一鸣把支票往他胸前的小口袋里一掖：“你能跟我到今天，已经算是有良心的了。你看看张嘉田，你再看看林子枫，哪个不是我一手提拔上去的？他们现在又是怎么对我的？”和*图*书

林子枫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白雪峰点了点头：“这两处都是好地方，进哪儿都不错。你要是进了禁烟委员会，那能捞个什么官儿当？”

白雪峰端起咖啡杯，吹着热气喝了一口：“我？我就还和原来一样。”

白雪峰面红耳赤：“您现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我却要走，我对不住您，您这些年白栽培我了。”

他在心里说：“你真走啊？”

白雪峰垂头答道：“这……我自十八岁从了军，一直就没在家里长住过，对于爹娘，更是从来没尽过孝心。我娘到了如今，就盼着我能回家去，也娶妻生子，再给她添一辈人。所以我这一去，也许是几个月，也许就是几年，也可能就——”

雷一鸣摆摆手：“差不多就可以，旧家具不行，就换新的。这小屋子憋闷得很，我多住一天都是受罪。”

说完这话，他“扑通”一声跪下来，给雷一鸣磕了个响头——走是真想走，惭愧也是真惭愧，所以这个头，他磕得心甘情愿。而雷一鸣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没说话，后来才轻声开了口：“也别说什么栽培不栽培的话了，这些年你鞍前马后的给我出力，我理应对你好一点。”

早饭结束，还另有无数杂务等着他做，费力还在其次，主要是劳心劳得厉害。于是这天他在街上迎面遇到林子枫时，两只眼睛不由自主地就放了光：“老林，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然后他站了起来：“我还有事，你等我的消息吧，我的职务，大概在这两天就能公布。”

白雪峰如坐ｈｅｔｕshu.ｃｏｍ•ｃoｍ针毡，笑容也有点要维持不住。“那没什么，我是一直活得风平浪静，总是一个样儿，也不用朋友们惦记着。”然后他思索着换了话题，“老林，你现在是在什么地方高就？”

雷一鸣瞪了他一眼：“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房子的好赖还看不出来吗？还用我亲自去瞧？”

然后他叹了口气：“你要回家尽孝，我不拦你，拦也没用。”

他的智慧和精力，只容许他伺候雷一鸣一个人，让他管理一个家庭，那可是有些强人所难。大清早的，他正要去给雷一鸣放洗澡水，陈妈就来了，向他要代乳粉——妞儿现在除了吃她的奶之外，还要喝代乳粉。

林子枫答道：“多少不论，我知道你不是个缺钱使的，但这总算是个体面差事，将来干好了，也能有个前程，比在宅门里当仆人强。”

白雪峰见了支票，难得的没有心花怒放，垂下双手不肯接：“大爷，我这么干，简直就是临阵脱逃，您不怪我，我就很知足了，哪还有脸要您的钱？”

白雪峰糊里糊涂地也起了身，因为实在是觉着莫名其妙，所以也忘了向林子枫道谢。随着林子枫走出咖啡馆，他目送着林子枫坐上汽车绝尘而去，自己站在太阳下定了定神，然后继续往英租界走，找房子去了。

白雪峰奔波了一天，晚上带着个纸盒子装的洋娃娃回了利顺德。雷一鸣坐在床边，正在和妞儿游戏。妞儿“噢”地叫一声，他也跟着“噢”一声，父女二人一唱一和，十分热闹。妞儿见了洋娃娃，双眼一亮，立刻不要爸爸了，雷一鸣也抬头问白雪峰道wwｗ•ｈｅｔｕsｈｕ•cｏm.ｃｏｍ：“怎么样？”

林子枫这话，听着动听，可他总觉得虚无缥缈。他是个对一切都不抱幻想的人，所以只当那话是一阵好风。

白雪峰看着林子枫，又“唉”了一声。

林子枫放下餐刀，拿起餐巾擦了擦嘴，然后坐正身体，端起手边的果汁喝了一口：“等我的消息，我当上委员长了，给你个委员，一个月八百。”

交谈过后，又过了两天，这晚白雪峰走到了雷一鸣面前，吞吞吐吐地开了口：“大爷，有件事情，我想对您说……”

雷一鸣听了这话，牙疼似的，皱着眉头又叹了一口气，随即向白雪峰伸出了一只手：“拉我一把，我上楼去！”

林子枫收回菜单，自己点了一份大菜，又给白雪峰要了一杯咖啡。等到侍者收了菜单退出去了，他抬眼望向白雪峰：“老白，请原谅我这些日子一直没有联系你。”

雷一鸣扭开了脸，不看他，只问：“你什么时候走？”

白雪峰咂摸着咖啡的苦味，往杯子里又投了一块方糖：“老林，我这人胸无大志，能有个地方让我安安稳稳地卖力气，按月能有个几百块钱到手，我就挺知足了。”说到这里，他又是一笑：“我倒是也想升官发财再娶个阔小姐，可我也得有那个本事啊！我想开了，我是穷家出身，打小是吃棒子面窝头长大的，长到如今，能过上这个日子，也就算是老天爷照顾，不敢再奢望别的啦！”

白雪峰听了这话，先是“哟”了一声，随即又喜出望外地一笑：“八百？那真不少。”

然后他上了林子枫的汽车，和林子枫交谈了二十多分钟。

白和*图*书雪峰没提林子枫，只说房子的事：“看了几处，有一处挺不错，就是汽车房小了点儿，而且房子虽然挺好，但是家具不行，原先里头住的是一家英国人，后来……”

白雪峰几乎不知道代乳粉是什么，更没法子给她凭空变出一罐子来。而妞儿号啕起来，妞儿一号啕，雷一鸣就急眼——陈妈有奶，作用重要，雷一鸣不敢骂陈妈，于是就只能对着白雪峰开火。

白雪峰总觉得这是男女学生谈情说爱吊膀子的地方，雅间也是小而局促，自己和林子枫这么面对面坐着，实在是很不自在。对着林子枫笑了笑，他一摆手：“我不看了，刚吃完没一会儿，我现在喝杯咖啡就得了。”

白雪峰正捏了个小夹子，往咖啡里放方糖，一听这话，他停了动作：“嗬！行啊！”

白雪峰笑了：“好。那大爷要不要亲自过去瞧瞧呢？”

这时门帘一动，是侍者将大菜和咖啡端了进来。林子枫且不回答，等侍者退出去了，他才拿起刀叉，淡淡地答道：“进去的话，自然是做委员长。”

白雪峰赔着笑点头：“大爷既然信得过我这眼光，那我明天早早的就过去找房东。”

及至雷一鸣如愿搬了家，他又发现了一个新问题：自己如今竟是想做仆人都不可得，须得担负起管家的重任了！

白雪峰嗫嚅着回答：“我娘挺着急的……要是可以的话，我想明天就走。”

白雪峰慢慢地站了起来。

白雪峰听到了“林子枫”三个字，有些心虚，又怕脸上露出破绽，所以干脆向雷一鸣又深深地鞠了一躬，只说：“谢谢大爷。”

他现在手下没有跟班随从了htｔps://ｍ•ｈｅtｕshu•cｏm.cｏｍ，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凭着他一人之力要布置出一个体体面面的新家来，自然是有些力不从心。然而雷一鸣并不体谅他的辛苦，一味催命似的催他，他连着奔波了十天，活活的累瘦了一圈。

林子枫看了他一眼：“糊涂，管账是管账，办事是办事。”然后不等他回答，林子枫又问道：“我是有着落的，你呢？”

林子枫答道：“我原本想进财政厅，可在那里只能得个副职，这就没什么意思。所以我打算去禁烟委员会。”

林子枫切了一块鱼肉送进嘴里：“我没干过。”

“你不是管过这个账吗？”

“这我也知道。我想着，要不然我将来回家了，做个小买卖，可我又不知道我能买卖什么，实在不行的话，我和我二姐夫合伙——”

雷一鸣上楼进了卧室，开了张五千块钱的支票，给了白雪峰：“现在不是我的好时候了，多了也没有，就给你这些吧！”

他把话说得磕磕绊绊，每一句都像是难以启齿，于是雷一鸣替他补全：“也可能就不回来了，是不是？”

雷一鸣早就知道白雪峰不能永远跟随着自己，如今听说他要走了，也并没有如何伤感。直到第二天上午，白雪峰带着几件换洗衣服，当真走到他面前要告别了，他才如梦初醒般地傻了眼。

“他在台上的时候，你还挂着个副长官的职务，可他现在下来了，你这副长官也当到了头，难道就这么一直在雷家耗着？恕我直言，你现在这个样子，和仆人有什么区别？”

白雪峰答道：“我昨天接到了家里的信，我娘她年纪大了，自从今年开了春，身体就一直不好，所以想让我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