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他在写检讨。”
沈逸依旧答非所问：“萧九韶呢？他怎么不来，甘愿当幕后英雄？”
“为何不信？如果是我做的，我自然会毫不犹豫地承认，而不是我做的，我又为何要认？”沈逸道，“从某种角度上来，这件事发生得非常好，正因为如此，我才能够知道有褚小姐这么有趣的人。”
“哦，”沈逸用手指叩了叩桌角，“当然，我出言激怒了她的助理，那位助理先生就刺伤了她。我事先破坏电路，到了那支华尔兹的时候就会自动跳闸，又在苏葵的裙角抹了荧光的颜料，吴祎声就是靠荧光颜料来准确判断她的位置，同时还把碎玻璃塞到我的手里。当然他想嫁祸给我这件事还是让我有点惊讶，不过他既然想这么做，我也不会拒绝。”
他们安静地等了一个多小时，沈逸终于搁下了画笔，伸了个懒觉，走到他们对面坐下：“今天的问询时间开始了吗？”
“你今天的讯问就到此为止了？”
“今天就到这里吧，反正也快到你画画的私人时间。”
“我又来了。”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刑闵准时出现在特殊禁闭室里。沈逸放下画笔和颜料盘，抬头笑着跟他打招呼。
刑闵手上的笔尖忽然穿透了纸业，他忍耐地说：“你刚才说你在德国留学的时候加入了组织。”
“……”刑闵还是忍，“然后呢？”
“那又关我什么事？”
“好，一言为定。”
刑闵对他所谓的“客观的局外人”实在不敢苟同：“你有时还挺谦虚的。”
刑闵想了想，问道：“那就是秦晋？”
“他们的确吞掉了我父母的大部分财产，不过并不是我这样做的主因。我刚才说过了，我这样做就是因为他们活着没有任何意义，不如用来成就我一人。”
“啊，你舍不得杀我的，你的上级的上级的上级……也舍不得杀我，他们需要我，也需要我的大脑。我的要求，你答应吗？”
“我想画画了，可以给我带一套画画的工具来吗？”
沈逸正握着炭笔在画纸上勾勒，闻言头也不抬地回道：“别打扰我画画。”
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刑闵：“刑队，你以前也不擅长考试吧？那可有点麻烦，这点可是会遗传的呢。”
刑闵沉默了半晌，才问了下一个问题：“那么现场的数字密码也是秦晋留的和*图*书？”
刑闵拍了拍他的肩：“沉住气，学着——”他本来想说“学着点”但是转念一想还是不妥：“不，还是别学他的好。”
“不，”他似乎诧异地挑了挑眉，“不不不，我不会见她的。我还要为我的这段爱情留下最美好的印象，我只会选择我的对手。我的对手自然也不是你。”
“其中有部分舱位，我只预支了定金，通过现金转账，一共分了十笔小额，并且是在另外一个城市，所以你们要查银行柜台监控的话，起码也得查全国的。预定的手机号码，我用了苏葵的，因为我跟她的妹妹曾经是留学时候的同学，同时，我把东太平洋号的旅客需知留在了苏蔷的车上，她姐姐很快就看到，并且真的预定了豪华舱位。不过即使苏葵对此没有意向也无所谓，我可以换别的人选。”
“我如果想要杀人的话，几乎不会自己动手，明明只要用语言就能让对方做出追悔莫及的事情来，为何还要这么辛苦去教人分尸？这种残暴的做法就只是残忍，而非犯罪美学，我向来不屑于去做。”
“刑警官，你真是善解人意。”沈逸站起身，像是对着底下每位在座的观众谢幕一样，对他优雅地欠了欠身。
刑闵摇摇头：“他的风格并不适合你，也不适合几乎所有人。”他就不会采用他们所说的什么犯罪心理学和逻辑学，他从底层的小警察做起，靠的就是不断地累积经验，有了经验就会产生判案的直觉。而萧九韶也未必能够适应他的方法。
沈逸摇摇头：“你错了，那件事跟我无关。”
沈逸抱着臂，微笑道：“好吧。于是我就去预定了东太平洋号上的一半舱位，我为何要选择东太平洋航线，是因为那家旅游代理公司是谢家的，褚小姐很容易就会从那边得到警方有异动的消息。同时，我也给秦晋传递了信息，让他再给褚小姐一个暗示。可是我没有想到他会给出路上有防暴警察这么愚蠢又明显的暗示。只要褚小姐跟人一对口供，那么这个谎言就戳穿了。”
“就算没什么可说的，也请你拨冗陈述一遍。”
刑闵嘴角一抽，继续板着脸道：“你是准备自己从头到尾阐述下自己的经历，还是我问你答？”
沈逸托着腮：“我一直都在总结之前每一次行动m.heｔusｈｕ.cｏm.cｏm所产生的教训，并且不断改进，职业素养罢了。”
“是啊，我擦掉了现场的指纹，然后又把现场的血液带到了那家造船厂的设备上，我可是真心在为你们警方引路啊。”
“你不会真的以为那些事全部都是出于我的一时好奇才做的吧？我还没有这么无聊。我是他们的大脑，他们需要我，我自然会去做一些互惠互利的事情。就像当年星展制药集团的爆炸案一样，我借用了星展的研发实验室，可惜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实验数据暴露了，那个研发团队里有人借用了我的部分实验数据，用在了药品研发上，结果药品上市在短期内就有致癌效果。”沈逸语气平静，“那么接下去就会彻底调查这件事，然后会有人发现我的实验数据不对劲，我不得不在年会上制造爆炸案，这样一来，大众的眼球都被吸引在了爆炸案上，没有几个人会去关注药品致癌的事件。”
“想要了解你多一点，这样总没坏处。”
刑闵示意了一下，他身边的年轻人陈殊便上前为他打开了手铐。沈逸活动了一下腕关节，皱了皱眉道：“都差点要失去知觉了啊……”
“还有，我找到一搜走私渔船，然后我找到了位置极佳的孤岛，并且事先在岛上做好准备。那座孤岛的确是十分符合我的要求，有毒物，却没有野兽和致命的蛇虫，唯一的缺陷就是，岛上并没有毛地黄生长，所以我种上了一些。可惜因为土质问题，那些毛地黄很快就枯萎了。”沈逸叹了一口气，“看来是天注定我这次会留下漏洞。上了船之后，我注意到凌局长和他手下的爆破员在船上布置引爆装置，我早已料到会有这个举动。如果没有办法活捉我，大概他们是打算直接把整艘游轮炸掉。”
刑闵低头在记录本上写着字，写了几行以后又提醒道：“还有呢？”
沈逸看到刑闵抬起头来盯着他看，便道：“别惊讶，要推测出这点并不难。因为我是客观人士，从局外人的角度来看，这点的确是十分有可能的。”
刑闵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神情严肃：“那我们开始吧。”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我会成为组织的大脑。但是我很快就发现了我有一种能力，我能够引导别人的情绪和想法，于是hｔtｐs://ｍ•hｅtｕshｕ.com.ｃoｍ我就在我身边的女友身上试了。然后她从二十多层楼上跳下来，就算到了那个时候，她还以为是她自己想自杀。”
“……下一个问题，苏葵被刺伤这件事，是否跟你有关？”
刑闵动了动唇，最后又忍了下来：“说说那件连环分尸案吧，我知道那也是你的杰作。”
刑闵就当没有听到他的挑衅，继续道：“那么我们继续昨天的问题，你说你只是在那件连环分尸案里帮人收拾了一下残局？”
“组织？”
“跟你无关？”
刑闵语气平淡：“哦，那么你这么做是为何？因为他们曾阻止过你母亲的婚姻？”
沈逸微微一笑：“别动怒，现在是我每天作画的时间，如果你愿意让我保留这项休闲活动的话，不管你问什么，我都会回答你。”
“东太平洋号事件其实没什么可说的。”
沈逸动手帮他往回翻笔记本：“这个问题就回到我们最初说过的那件事，我看到你是记在前三页的第四行——对，就在这里，当年我在德国读预科的时候，曾有位女留学生跳楼自杀。”他指了指那行字，又问：“刑警官，每天都是你来问我问题，很容易产生倦怠感，不如换个人如何？”
第二日，刑闵再次来到特殊禁闭室外，门外的狱警给他报告里面的重犯的情况：“他很安静，除了三餐时间，就是在画画。”
刑闵收起记录本：“我回头去申请，如果申请能通过，萧九韶自己又愿意来，你就会如愿。”
终于，监控室的门打开了，刑闵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
“那你带着你的四个舅舅上船，又是出于什么考量？”
刑闵看着他。
刑闵默不作声地站起身，只见他又站在画板后面，开始专心致志地作画。他下巴上还贴着纱布，脸上青紫的痕迹也没退掉，看上去有点可笑。可是他根本笑不出来，他的姿态就高傲如帝王一般，即使已经成为阶下囚。
“出言激怒？”
“那可是两条人命，那个小姑娘才读初中！”
陈殊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饼干，掰碎了喂给鸽子，它们则扑棱着翅膀来啄：“刑队，暗花他奇怪的习惯真多。”
沈逸嗯了一声，又继续笑道：“因为我是图像记忆的典型，脑海里装着的画面太多，都快爆炸，所以要排空一些。刑队，你可是很显著https://m.hetushu.com.com的文字记忆者哦，虽然你的文字记忆能力也不太好就是了。”
沈逸微笑着跟他寒暄：“刑警官。”
“我的父亲是南欧人，他跟我的母亲相爱之后结婚，最后两人都死于一场车祸，但是那不是一场单纯的车祸。当我十八岁时去德国读预科，有人找到了我，告诉我，我的父亲是因为不再为组织做事，所以才会死的。他们威胁我也加入。”
“那是我留的。等到那个电锯管理员把事情都做好了，我才去帮他收拾残局，他连指纹和血手印都忘记擦掉，你说是不是很粗心大意？”沈逸看了看窗户外面的法式钟楼，下了逐客令，“刑警官，你今天问了很多问题了，现在又到了我自己的时间，请明天再来。”
刑闵忍耐地在做笔记，他也算是见过各类形形色|色的罪犯，但是还没有见过这种会让他时刻血压和肾上腺激素一起升高的罪犯：“按照时间顺序，下一个就是东太平洋号事件。”
“我有监控摄像，不可能有遗漏。”刑闵提示他注意墙角的摄像探头，“这不是摆设。”
沈逸环顾着四周，周围的墙壁上都包裹着记忆胶，甚至在墙边的棱角处加厚了三层。他们怕他自杀，一旦这个想法跃然而出，他便觉得心情越是愉悦。
刑闵点点头：“我看过你的档案，你读预科的那年，的确有个女孩子跳楼自杀。”
他们沿着门后的广场一直往前走，那里有一群正在散步的白鸽。
沈逸看着他笑：“他很有趣，明明只是我的下线，可有可无的地位，却非要模仿我去教唆那个电锯管理员做这种事。所以我最后还给褚小姐写了警告信，唯一的收获，就是她也不算辜负我的期望，果然做得很不错。”
沈逸无辜地摊了下手：“那个时候，我已经开始对褚小姐产生兴趣了，你没有看到她怎么诱导心理治疗师的——顺便一说，我觉得现在你们官方的心理治疗师的素质真的太烂，甚至还比不上萧九韶这样的半吊子。我真诚建议刑队你这次提交报告的时候，顺便跟上级提一提这个问题，长此以往下去，你们的警员万一出现生理和心理的障碍，又找不到合格的心理治疗途径，会给社会造成危害的。”
陈殊小声问：“那要学着萧科一些吗？”
刑闵走到他身后，只见画板上的画十分奇怪，根本看不和*图*书出是什么东西，只看见几块颜色突兀的色块。他以对方的业余爱好做了开场白：“你为什么会这么喜欢画画？”
“如果我不按照你的要求去做，你是不是就永远不会开口？可是这个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
他动了动拷在身后的双腕，长时间地保持同一个姿势，有点血液流通困难。
“你想挑谁？褚青蘅？”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是现在开始。”刑闵清了清嗓子，“你是如何成为暗花的？”
他咦了一声：“你不把我刚才说的话记录下来？你回头会忘记的。”
沈逸拉开椅子，在边上的小方桌边坐下：“那跟刑警官你要进行的调查似乎无关吧？还是突发奇想，想要了解我？”
“刑队，你又错了，”沈逸笑着纠正，“你忘记我外婆曾说过的话，我当初是想带着‘我全家人一起上船’而非只是‘四个舅舅’。我的意图也很简单，就是觉得他们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过为城市增加二氧化碳和废料——当然你要说我是为了撇清身份，表示我也是这场海难中的受害者也行。”
“但是我也发现我身上的缺陷，我的文字能力非常弱，就算我能够把当地粗野的俚语用当地口音说出来，但是一旦换成书面，我就无法处理。所以我最后不得不肄业了，因为我根本通不过考试和论文。”沈逸耸耸肩，“不过就算我连学士学位都拿不到，组织也无所谓，只要我的脑子没问题就好。”
“因为他是暗花。”刑闵没头没脑地回答，沈逸的下场很可能是终生监-禁，这只是一个开始。
“刑警官，”沈逸望着窗户外面，那里是一座广场，外面是一座法式的大钟楼，每到准点便会发出洪亮的钟鸣声，激起了扑棱着翅膀的白鸽，“这里看出去的风景我很喜欢，只是这个城市的环境不如新市这么好，新市很少会有雾霾。”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凌局长身上的BHN1病毒就是那个时候研发出雏形的，使用之后，会迅速破坏人体神经，就变得像那些科幻片里的丧尸一样，很有趣吧？”
刑闵点点头，走进了这禁闭室：“你昨晚睡得还好吗？”
刑闵闻言也不生气，点点头，在一边坐了下来。陈殊显然不太适应这位暗花先生的风格，有点欲言又止。
“你这种说法，真是让我无法相信你所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