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她抬起头，朝他笑了笑：“是我。”
那小少年看见她的脸，倒抽一口气，猛然往后退了三步：“你……你长得真难看！”
也不知隔了多久，他扯开了裹在她身上外袍的一角，托起她的下巴，缠绵地亲吻上她的唇，一边呢喃道：“不要担心，总会有办法的……我会让你变回原样……”
她懒得去管他为何自言自语，她只是顾自发着呆，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似乎什么都没想，又似乎想了很多。
玄襄脱下外袍，将她包裹起来，将她抱在怀中，回首看了一眼：“好，我们走。”
在她半妖化后，玄襄几乎对她百依百顺，是以她如此说，他也照着做了。
玄襄将小屋稍作整理，又捡了些柴火，生了火。
“我只是想让她成为妖。”
“你怎么能把一个凡人变成了半妖？这是逆天之行。”
玄襄收回虚无，颤抖地抬手去触摸她的脸：“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他顿了顿，恢复了冷漠的神情：“是谁把你变成这样？”
容玉道：“当妖除了拥有看似无尽的生命，其他还有什么好的？就似你这种，连世情都不懂的妖怪，这叫好么？”
清风拂过，竹影摇曳。
她突然又一种被莫名的东西牵引住的感觉，控制不住地开口：“你曾问过我，妖与人，妖与仙有何区别。后来我想到了。”
其实她现在应该很是愤怒，可好像也没有，只是有一种无奈的感觉。
他回身坐在床边，那床是让狩猎人临时睡一晚养养神的，有点狭窄，不过容玉睡着倒还不会太难受。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发丝：“我要进到深山里面，不方便带着你，你在这里等我可好？”
她开始感觉到自己身体中有一些变化，明明之前已经只能躺在那里呼吸，现在却又可以下地走路。
他们在茫茫大雪中走了许久，终于看到前方有一处守林人所住的木屋，每到夏季的狩猎时节，也有深入山峦之中的猎人会来此处休息。
容玉微微一笑，脸上的妖纹竟开始隐和_图_书约流转：“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容玉摇摇头，她的确是可以迁怒于眼前这个孩子的，可是那一切又是她必须承担的，似乎没有必要再将更多无关的人牵扯进来。
可她知道不能吃。她知道她所看到的都是假象，她可以肯定那必定不是单纯的食物，而是可以让她变成妖的东西。如果她熬不住吃了，便会万劫不复。
容玉又笑了一下，衣袂飘飘在他身边擦过：“没事，你不必太过担心，不管我是不是被天罚，我做的事，我都会一力承担，不会迁怒于其他人。”她觉得自己突然又进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似乎有什么力量不可抗拒，牵引着她去做一些事。
容玉想捂住那妖纹，却又不知从何下手，她全身的肌肤怕都已经变成如此。她只好转回头，低头笑了笑：“我是被狼族的宗主带回来的凡人……不过也许马上便会成为一个怪物了。”
玄襄皱着眉，眼中杀机微露：“若是不成，我就把那窝大小妖怪屠了个干净。”
容玉镇定地看着他：“我不知道。”
隔了片刻，肩膀被抓住，元丹焦急道：“你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你现在非人又非妖，会受到天罚的。”
元丹走上前，苦笑着行礼：“余墨山主。”
元丹盯了她许久，似乎又想通了似地笑起来：“那也无妨，不管你怎么想，怎么说，你已经快变成妖了。”他微微低下身，似乎想伸手去触碰她，却又犹豫了，最后还是站起身来，做出要走的姿态：“无聊的时候，你可以在四处逛逛。等他找到你时，你已经跟我们一样，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妖怪了。”
元丹道：“你说我不懂世情？”
木屋的门是透风的，他在门上用木炭写了几个符咒，便不会有冷风灌进来。
她走到外面，正好撞见那条变人只能变一半的小蛇。
这小蛇，之前看到她时，十分懵懂，似乎还想把她吃掉。
容玉本想问，如果不能变回去呢。
“怎么会？”他凝视着她
ｈｔtｐs://m•ｈｅtｕsｈu.ｃoｍ•cｏｍ，“我的容玉是天下最美的人。”
容玉的体质本弱，在如此深雪中根本寸步难行，可是半妖化后，却可以行走一段路。玄襄不由更为担忧，这说明她身上的妖毒已经太深了。而后半程是他背着她走的，容玉不想再小事上违逆他的心意，便顺从地伏到了他的背上。
如此煎熬到第四日清晨，元丹终于失去耐心，不管不顾地往掐住她的下巴，往她嘴里塞东西。容玉已经无力挣扎，只好任他塞着，待他走松手后，又将手指伸入咽喉中，企图催吐出来。
容玉又道：“今日再进去已经太晚，明日再去可以么？”玄襄正想说话，却已经被她抢先堵住了那句拒绝的说辞，容玉柔声细语：“如果你现在便走了，我会难过的。而你，一定是不希望我难过的，对不对？”
如果对此无能为力，她就只有等待玄襄来找到她。
容玉看着他，半晌，点点头：“好，我听你的，在这里等着你。”
天色微微亮了起来。
“姊姊，你是新来的么？我似乎从来没有见过你。”一个稚嫩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容玉一个人坐了很久，还是站起身来，往外面走去。
她走到了结界的边缘，衣袖一挥，那上面的禁制叮叮当当落了一地，似乎整个铘澜山都为之颤抖了一下。
容玉抬起头，看着他：“你为何一定要让我成妖？”
“这件事，你必须要听我的。”容玉坚持，“我不要再待在这里一刻。”
她回过头，只见一个小少年站在她身后，背后还有化人为变化完全的尾巴。
他看着她，她的美貌已经消失，上面布满了暗红色的妖纹，十分古怪。元丹迟疑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希望你变成妖。”
她舒展着尾巴，懵懵懂懂地看着容玉，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些亲切的神情。
容玉反手握住他的手腕：“那里太过危险，你不可以去。”
她不觉失笑，为何她会这么想，难道是她真的已经快成为妖了么？
可是他m•ｈetusｈu•coｍ•ｃｏｍ却没有放松这个拥抱，像是想把她掐进身体中，都让她觉得有点痛了。隔了许久，他似乎慢慢平复下来，抬起眼看着她，眼角还是通红的。
元丹的宅院并不算太大，可是她却走不出去，似乎这里都被设置了什么障眼法，她无论怎么走，尝试过千百种法子都出不去了。
“你现在只是半妖，如果我强行抽走你身上的妖气，你的身体根本撑不住。”玄襄缓缓道，“我们进山去，现在也是红莲就要开放的季节，有了红莲也许我可以试一试。”
时值深雪封山的时节，山中渺无人迹，很快的，连马匹也支撑不住，几欲倒毙。他划破手指，想用禁术造出当年邪神的坐骑夜骧来，却被容玉阻止：“反正也不急于一时，我们慢慢走，那也无妨的。”
“可是我有不好感觉。”
他们坐在颠簸的马车中，正往深山中而去。容玉觉得外面光线刺眼，有点不舒服地埋头进他的怀中，玄襄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低声道：“别怕，我在这里。”
“不知道我曾如何对待过你，可能是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容玉轻声道，“我以前做错的事，我都会去承担后果。”
她继续往前迈步，忽然一道剑光直奔她而来，闪了一闪，那剑身又失去了形体。
“你……”玄襄执着剑，愣怔地看着她，“容玉？”
余墨叹了一口气，径自走上前，拦住容玉的去路：“请留步。”
她现在成了不人不妖的怪物。
容玉拍拍他的背：“你来得不晚。”
她并不觉得红莲当真会存在，却只是点点头：“好，姑且试一试，就算不成也没有关系。”
元丹看着她，微微皱着眉，有点困惑：“已经来不及了，就算再吐，也不可能全部都吐出来。”
容玉道：“那一定会成的。”
她一边走，就一边破除禁制，这里的禁制设置得非常巧妙，不论是妖或者仙君，都无法如她那样轻松地破除。她走出一段路，忽然有人挡在她的面前，一袭黑衣，容貌hｔtps://ｍ.ｈeｔｕsｈu•com•cｏｍ俊美：“你是何人，竟能破解我立下的禁制？”
那人听到她这句低语，微微一震，抽剑挡在她身前。
元丹想了想：“我说过，一旦你成了妖，就有了漫长的生命，你可以陪着傅铮，也陪着我。这样不好吗？”
“凡人生命短暂，有如蜉蝣，朝生夕死。凡人和妖最为不同的地方便是，凡人知道什么叫世情，而妖若一直懵懂，就只知执念。爱憎弃离皆为世情。仙同妖最大的不同便在于悲悯，正因见过世情，又斩断世情，才会越加通透。当年师父让我下凡修这一课，我永远不会有答案，因为……我永远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仙者。”容玉顿了顿，又娓娓道来，“我前一半时光一直在追求力量上的强大，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自己。而后半生，则一直在追求一种资格，我现在已经有资格来说这些话。”
那雇来的车夫只肯赶车到山口，然后说什么都不肯进去了。玄襄也不为难他，拿出一锭银子来，把马车也给买下了。他驾着马车，慢慢往山里走。
容玉安抚地摸了摸他的侧颜：“可惜我现在变得这样难看。”
容玉甩开他的手，冷淡地笑了笑：“你不正是想看我变成这样么？”
玄襄只觉得眼角微微抽动：“那也顾不上了。”
容玉慢慢走近湖边，对着清透的湖水看自己的倒影。她的脸上，隐隐闪现出暗红色的妖异的纹路来。她撩开发丝，露出的颈项也是如此，她又不甘心地解开交领，底下的肌肤亦是妖纹浮动。
那竹子微微一动，似乎有话想说。
“你有很多举动学得跟人一样，可那只是装得像。你的内心深处，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妖，如果那便是成为妖的好处，我宁可不要。”
余墨低声道：“我并不为元丹在开脱，你也知道他们只是妖，并不懂人性。妖，是不会去学人世的准则，只会去懂妖的规律。我从前也一直是被妖性压制人性，直到后来才渐渐明白这个道理。”
傍晚时候，元丹来找她，有点复杂地看着她目hetushu.com.com前的状况：“为何……你只是妖化了一半？”
玄襄静默地看着她：“那不可能。”
红莲是传说中的可让人成仙的灵药。
她不敢吃元丹给她的任何东西，两日下来，她又渴又饿，难受得要命——尤其当丰盛的食物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的杀气太重，附近的妖都无端打了一个寒颤。
元丹焦躁地来回踱步：“难道是吃的还不够多？可是这不可能，我以前试过的，这个分量的妖毒已经足够，再多你就承受不住……”
容玉笑了笑：“你能明白，那很好。”她又举步往外走去，每走一步，那些禁制便落下来，失去了法术的效力。
容玉拉住他的手腕：“如果你把那些妖怪都杀净了，你和它们又有何区别？”
容玉抬手按住那剑身，却被剑身那滚烫的热度烫得缩回了手，明明这只是一把剑，她却在那一瞬间听见它在哭泣。
容玉笑了笑：“你现在要带我去哪里？”
“最坏的结果便是我再也不回来。如果运气好，我们还会有很长的时间。容玉，半妖本是世间所不容，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天罚，你明白吗？”她正要反驳，却又被玄襄阻止：“如果我们换过来，不管你是否可以置我不顾。总之我做不到。请让我为你做这一件事。”
容玉抬眼看了他一眼，轻声自语：“原来是九鳍。”
可是，她很快|感觉到脸上的湿润。他竟然哭了，泪水一点一滴地落在她的脸上。她不敢去问，怕惊扰了他。她听见玄襄声音低哑道：“都是我的错，来得这么晚。”
玄襄从前便知道她固执，认定了一件事就油盐不进，没想到转世以后还是喜欢认死理，便问：“容玉，你知道，时间已经不够了。”
那小少年惊讶道：“什么？是我爹将你带回来？”
容玉向后遥遥一指，指着元丹：“你有的疑问，都可以去问他。我不想同你动手。”
容玉叹了一口气，妖必定最为敏锐，能感知到同类的气息，所以她才会觉得她是亲切的。她径自走到那片竹林，对着那株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