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柳维扬道：“这回真的是獾，先到前面地势高的地方。”这里杂草太深，会阻碍到视线，他的判断是再准确不过的。
容玉不忍卒视地转过头，这种群妖乱舞的场面，她从前都是不屑看的，现在却沦落到连这个都不如的地步。柳维扬却看得入神，只隔片刻，他突然长身站起，竟在两人激战之时径自闯了过去。三人同时出手，正是地动山摇之势，山石隐隐开始崩塌。那瘫倒在地的舞姬艰难地站起身，想要离开这里。容玉想了想，便也跟着她走。
猎户被她这样一捧，也浑身轻飘飘的，将那只黄皮子扔进袋子：“回头让媳妇把皮剥下来给你做个手笼。”
容玉松了口气，笑道：“是因为跟着大叔运气不错。”
容玉动了动唇，想打断他。
容玉忙道：“您太过客气了，可我怕这东西，这好意心领就足够。”
“是谁送的？”如此持之以恒，她可想不出缘由来。
容玉苦笑：“还好。”
柳维扬点点头：“等下我去交代一下明日不上课的事。”
他们准备妥当，便入山了。
容玉道过谢，随意接在手中。
那杂草疯长，有齐膝这么高。容玉走了几步，立刻觉察到不太对劲：“该不会又是黄皮子吧？”传说成精的黄皮子报复心强，眼睛又会给人带来幻觉，惹上这样一只真是永无宁日。柳维扬捏着竹枝，静待了一会儿，忽然脚边杂草晃动，好几只精悍的野兽扑将过来。他捏碎了手上的竹枝，细碎的竹片嗖嗖地穿透了野兽的咽喉。
柳维扬比现在的她要强大太多，她只要先管好自己的性命就好。
当年他们相遇，是她将半身修为换给了玄襄、流落凡间之时。没想到过去多年，居然在这种情况下再相见，只是对方是敌是友，她也一时难以断定。
他又回到那一日，他站在黄泉之上，江水之下鬼尸苏醒，怒吼着朝他扑过来。他几近麻木地杀戮着，而鬼尸亦是茫茫然，他们本是堆积在水底的残肢断臂，早已失去了知觉，只会不断地往前冲，直到再次被肢解。
“太多了，周围凡是有年轻男子的家里都有送来。”柳维扬如实相告，“和*图*书应当是送给你的。”
容玉不欲回答，便绕开话头：“宗主现下是又新娶了几房姬妾？”
那男子抬眼瞧见他们，微微支起身，眼神在容玉身上绕了一周，笑道：“美人儿，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凡人有心，而我没有。”
“银子可以有很多用，既然不是来修行的，自然能享受便要享受。”她原本在九重天庭上一直都不重视这些，现在想来，其实也不是不重视，只是这一切都有人帮忙打理。
“我也是。”
容玉只得看着那猎户，不知他会如何，但眼下只有见招拆招，实在隐瞒不下去，他们只好再次举家搬迁。那猎户张口结舌了一阵，弯下腰拎起了那只黄皮子：“容姑娘，你运气真是好，竟直接从它的要害对穿过。”
他们往前走，眼前原本是漆黑一片的，忽然又变得明亮，刺得人睁不开眼。
柳维扬淡淡道：“是别人送的。”
而在这重重的灯影之下，一个灰发的男子正斜躺在洞内那处相对平坦的石台上，身下垫着一块老虎皮。他的身边，围绕着两位舞姬，正喂他吃葡萄。
“九鳍是上古遗族，全族最擅布阵卜算，可惜子息不盛，无法繁衍开来。”九鳍同璇玑族都是擅长卜算的种族，只是璇玑族人孱弱，九鳍却要强大得多，可最后两个种族竟是殊途同归。而这眼前这九鳍竟然自甘堕落为妖，以吸食别的妖精的精气来增强妖性。
只因戴着人皮面具，他的脸上十分木然：“去玩？”
元丹闻言笑道：“美人你突然问我这种问题，让我怎么不产生遐思？”他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褪去，又凝结住了，长身站起：“铘澜山主到访，未曾远迎，真是有点失礼了。”
她随着塌方摔了下去，早已换好防护的姿势，落地时候只是一些轻微地擦伤。容玉等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便去找柳维扬，所幸他也落在附近，她刚一伸出手去，还未碰到他，便知道不妥。
元丹面上在笑，却进入防备的状态：“山主这是在说笑了。”
他一步一步，来到对岸，血红的幽冥之花铺就了轮回之路。
“这也不全是你的和图书错。”容玉按在正握住她手臂的柳维扬的手腕，只觉得他似乎僵硬了一下。她慢慢道：“你先放松下来。”
他阻止了她这个想法：“听我说完，我知道你没有心。”他笑了一笑：“不过没有关系，你没有心，而我有。我有的一切都可以给你，我的心也可以给你。”
容玉目不转睛地看了一阵，低声道：“竟是九鳍，可惜堕落至此。”
容玉嗯了一声：“这么说来最近是到了猎期，我们也进山里去玩玩吧？”
柳维扬侧过头，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九鳍？”
妖气过后，那人现身，却是个长身玉立的翩翩公子。他一手抓着元丹身边的舞姬的肩，脸上带笑：“元丹族长言重，明明礼数已是如此周全，还将族中美人送到我手中。”他低下头，作势吸食了几缕那舞姬的精气。
柳维扬答道：“你这棋艺实在说不上好。”
“我知道你没有心。”
容玉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只觉得眼睛发疼，却还是看清眼前的景象：十分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如果非要说的话，便是别有洞天。只见洞穴各处，都镶嵌着幽幽发光的夜明珠，即使这样也嫌远远不够，可以说是灯火通明。
什么都没有看到，包括他想要的结局。
容玉看得惊奇。
容玉回首看着柳维扬，想求助他，她应该如何解释这样的事。
柳维扬坐到她的身边，低声道：“很抱歉，我还是不能控制自己。”
元丹挥挥手，屏退身边的舞姬，支着下巴看她：“我开始还以为是有不速之客，却不想是你。”
柳维扬的防备心太强，哪里会让她碰到。他斜着身子避开可能存在的攻击，身体已经如弦一般绷紧，一把捏住她的咽喉，将她摔到石壁上。容玉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只觉得全身都疼，连忙道：“柳公子！”
柳维扬抬头看了看，头顶有很小的一圈光亮：“往上爬会很难。”
草丛迅速摇动了片刻，一只体型不算太大的野兽钻了出来，看样子像獾。却听猎户道：“黄皮子，嗬，好大一只！”
那黄皮子离容玉最近，她拿起手上的尖头锥，看准黄皮子张嘴的间https://www.hetushu.com.com隙捅了进去，一下把黄皮子给钉了对穿。她顿时有些惊讶，她早已知道这一世她的身上出现了一些问题，却不想有这么严重。这种迅捷的身手，根本不是她应该会有的。
柳维扬全部都收了进去。
她同柳维扬又对视了一眼，他的眼睛里写着再明白不过的“算你运气好”，她压低声音道：“再不分开走，迟早要露陷。”她跟柳维扬比起来，其实也不算什么。柳维扬估计能拧死一头黑熊。
她爬上安全的高地，便见地底的洞穴轰然倒塌，那妖气又盘旋而起，在雨后湿滑的山石间形成的瀑布落下，水花四溅，即使她已经离得这么远，也被淋了个透，尔后又忽腾起火龙，将水流全部烤干。
容玉恍然道：“原来是狼族的宗主。”
柳维扬听见她的声音，微微一愣，立刻松开了手。
元丹长叹一口气：“美人还是如此聪明，我随口一句话，你就能猜得透。”他看了看她身边的柳维扬，扬起下巴：“你以前那个小徒弟呢？怎么又旧人换新人了？”
玄襄睁开眼，又回到一片黑暗中，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这里待了多久。在这样寂静无声的地方，便是时光也放慢了步子，让他无法分辩。
那灯不是寻常的油灯，而是长明灯，里面烧的油是东海鲛人的，传说可以千年不灭。
容玉和柳维扬对视一眼，贴着石壁退开。一股妖气远远传来，狼族的嗅觉相当灵敏，比他们要更早发现对方。容玉低声道：“好重的妖气。”她其实是有点后悔的，如果不贪图一时新奇进入深山，就不会碰见这些事。当年她根本不会把那些妖精鬼怪放在眼里，现下仙力尽失，却又无法与之抗衡了。
如此清闲的日子过去一两年，两人跟周遭的乡里乡亲相处融洽。而他们并非夫妻，甚至还划分院子而居的事情也再不是秘密。每到了狩猎的季节，门口便时不时会出现新打来的野味。
容玉又道：“你说我们是在这底下走，还是回刚才掉下来的地方？”
在下一个岔道口，猎户嘴里不断地念叨着：“你们要跟紧，跟紧，小心走丢……”两人分别找了https://m.hetushu.com.com机会溜了开去。
“这草药很少，如果能带回去养活了，那就是财源滚滚。”她如是解释。
容玉感觉到伤口开始发痒，想来是在愈合了，便试着站起身来，稍微走动已经无碍：“那就往前走走。”
“现在时机正好，进山采药也好，打猎也好，都是好时候。等过一阵子，天凉下来，总是下雨，山里就很难待了。”容玉想到了这件事，便要着手去做，连等下去哪家换面饼干粮都想好了。
四下寂静无声。
柳维扬在黑暗中摸到她的手臂：“你……怎么样了？”
他们越走越深，差不多已到了山腹之中。
柳维扬有礼地回道：“无妨，我们会注意的。”
路上碰见隔壁村庄的猎户，瞧见他们摇头叹气：“柳公子啊，山里野兽出没，可不是你们读书人凑热闹的地方。”
元丹的脸色更为严峻，在那一瞬间身上忽见狼影，猛然上前。两人一交手，山洞中顿时妖气重重。
容玉一路走，但凡看到想要的草药，便要小心翼翼地连根挖下来，装进口袋。做完这些，她又将那只麻布口袋背到身上，不伦不类的。
他做事一板一眼，虽然有时稍嫌迂腐，却有条有理的，让容玉十分欣赏。她想，若他肯露出面具下的那张脸，定能迷倒方圆十里的大小姑娘。
那人松开手，放开了那舞姬，她一下子就瘫软在地，瑟瑟发抖：“不识抬举，白费心机。”他语气平淡，似对舞姬所言，又似为元丹道。可是身后的妖气却成狂波，逐渐形成似龙似鱼的形态，呼之欲出。
容玉坐在一块圆石上，白衣黑发，回首道：“我马上，就可以成为一个凡人了。”
柳维扬同她对视一下，竟然别了眼睛。
容玉听出他的话外之音，便道：“原来宗主近来惹上了仇家。”
“凡人的一辈子便如蜉蝣，浅薄而脆弱，当一个凡人有什么好？”
可是，他还是醒过来。
“……我其实是在说笑。”
“那就在这里找找出口，我看这边的石道不像是天然的。不过这之前让我休息一下，我现在头疼。”
容玉咳嗽几声，她刚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变得不像样。她抬手去后脑一摸，果然有https://m.hetushu.com.com些粘腻感。不过这也怪不了他，她明明知道他戒备心强，此刻又是漆黑一片，他看不到她，自然会失手。
她摸到一条手绢，正好手上也有些未干的血迹，便画了几个咒文，按在伤口上，只见一道白光冒出，伤口还是隐隐有愈合的趋势。现在不比从前，没有仙力，只好借助外力来施咒。
容玉讶然：“你认得我？”
容玉避无可避，只得用手指在地面上画了几个符咒，做成结界，把自己同外界的变化隔绝开来。
他勾了勾她的下巴，笑道：“你也很美。”
终于把未说完的话说完。
她缓过一口气，还有心情说笑：“现在这么黑，都可以走盲棋。”
他们入了山，越走越深，忽一阵风吹草动，猎户正色道：“留心，怕有野兽就藏在附近。”
容玉一贯的表情破碎了，像是琉璃人。他第一次见到她，便想到一个词，琉璃美人。这个词就像是天生为她而存在的。
柳维扬不敢苟同，但也不出言反驳。
夜忘川在一日之间化为鲜红。
那猎户见他这般油盐不进，更是摇头：“你看看你们，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一个是千娇百媚的姑娘，进去做什么？”他虽痛心疾首，却还分给了容玉一根尖头锥，只有尖头是铁打的，杖却是竹制的。
只可惜那个始作俑者并不知道，她每日都会找很多事来做，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心思去留心身边的爱慕者，只是连着几日桌上有好菜，才想起来多问一句：“柳公子，你近来教书不收银钱，而改收野味了么？”
“我自然不会忘记，但凡长得美貌的姑娘，我都不会忘记。”他话音刚落，身边的舞姬立刻咯咯笑道：“族长，那我呢？”
柳维扬嗯了一声。
即使他未曾来得及，至少也在这个梦里说了出来。他想看她的反应，看到这个再也无法实现的结局。
柳维扬问：“你要这么多银钱做什么？”
容玉闻言，便往前面高处奔去。突然脚下松动了下，她反应甚快，去够前方的一丛灌木，那灌木是野生的，上面带有密密的小刺，她扶了一下就扶得满手刺。可惜这地面塌方凹陷的范围太大，便是身后的柳维扬也一起卷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