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公主，药煎好了。”一名宫女端了药进来，放桌上，人退了出去。

他是如此真挚而诚恳的向她请求，他的声音带着被压制的急切，他的眼中有着那么深切的期盼，还有对于未来的关于两人的美好的畅想。这是一个很真的男人，他所有的想法从不会隐藏，或者说他不愿隐藏。

宗政无筹走了，漫夭还立在原处，背对着门口，静静站了好久。明明是敌对立场，明知她所做之事对他不利，他为何还要处处为她着想？

“嗯。”萧可这才放心走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她淡淡问道。

萧可没回答，先端起她面前的药碗放鼻尖闻了闻，再就着碗口抿了一点，直到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递给她，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我在进来之前，皇上再三交代，这里的任何人都不能信，所以，我要等姐姐喝完药才能睡觉。”

她扭头看向外头，原本碧蓝的天空被一片浮云笼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

宁千易身躯一震，目中光华倏然黯淡，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干脆的拒绝，他愣愣地看她，足足半响。之后，低头去看已然空了的手心，修长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仿佛还想抓住些什么，然而，指间流淌的却只有虚无的空气。他心口蓦地一疼，从未有过的空落感瞬间填满了他的心房。

背影相对，离开之前，他说：“在这里，你该防备的人，不是我。宁千易欲为你散尽后宫之言很快会传遍整个王城，你若想单独见到宁千易，恐怕不容易，即便启云帝不再从中阻挠，那些后宫女人又岂会随你心愿？你……好自为之吧！”

漫夭微愣，这种听起来毫无波澜的声音偏偏给人一种透骨的无奈和悲哀之感，这可不像是他的作风。她斜目看他，只见他清隽的面庞依旧是儒雅的淡笑，一如往常那般无害模样。

时机未到和*图*书？漫夭在心里细细咀嚼这句话，选马之期将至，他还在等待什么？

宗政无筹道：“我一直在想，你明知宁千易对你的心思，随他来王宫无疑是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上，成为众矢之的，可你为何还会同意来尘风国王宫？你不愿跟我回去，你也不会跟启云帝走，今日你又拒绝了宁千易，那你到这王宫……究竟做什么来了？”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她来得这般巧，所为何，似乎已不言而喻。而萧可来得如此之快，更印证了他的猜测。她方才喝药时嘴角甜蜜而幸福的笑意，那是他曾经渴望见到却始终不曾见过的。

他望着女子满头白发披泻的背影，越看越觉得命运对他如此不公。他抬头深呼吸，将心头漫开的苦涩强自压制，袖袍一甩就转开身去。

漫夭收回手，坐好。看他眼中神色变化不定，从希望到失落到悲伤再到怀疑自己，她连忙阻止他胡思乱想，“千易，你很优秀，这点你不用怀疑！”

漫夭心下一震，他果然看出来了，但她不会承认。撇过头，她语气淡漠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沉浸在失落中的宁千易也愣了愣，启云帝和宗政无筹应声而入，今日的他们都穿得很正式，龙袍在身，发冠高束，身姿挺拔，威严气势，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单挑出哪一个似乎都是无人能比，可就是入不了她的眼。

不过是怕她名誉受损遭人冷眼！不过是怕她伤势过重无人可以依靠！不过是怕她心中太苦太冷找不到温暖！不过是怕她被爱人所伤对这个世界绝望……所以，他来了，可她却不稀罕！而且，这一切都是她为那人所营造的假象。这便是爱与不爱的区别，总是相差如此之大。

漫夭目光一利，在外头那些人投来的震惊眼神中慢慢褪去了锋利，变得温和淡定，声和*图*书音却是低沉而冰冷：“论铁石心肠，我哪里比得上皇兄！”屋里除了她和启云帝，只有宗政无筹，她也懒得做戏，感觉真累。

宗政无筹抓了个空，五指在半空中微微僵硬，他望着冷然的眼，自嘲地笑了笑，手指缓缓握成了拳头，看上去竟是用了极大的力气，仿佛在压制着什么。

启云帝看了看宁千易的背影，再看向漫夭的眼神带着审视般的深思，继而，别有深意道：“沧中王竟然肯为皇妹散尽后宫，当真痴心一片，连朕都被感动了，皇妹难道是铁石心肠不成？”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门外的侍卫和宫女太监们听到，尤其“散尽后宫”四字，更是说得无比清晰。

漫夭不想再理会他，谁知他却说了句：“这种话，不该皇妹你说。倘若有选择，谁愿意做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漫夭有些担忧，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希望他能尽快想开。

漫夭毫不犹豫地挣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不闪不避，坚定的吐出三个字：“对不起！”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她断然不会给他留下希望。即便她现在需要他帮忙，那也是建立在公平合作的基础上，她绝不会为达到某种目的而去欺骗他人感情。

等二人都走了之后，躲在外面的萧可才进屋。

“拜见启云帝！拜见北皇！”窗外突然传来这样一道声音，惊了漫夭一身冷汗。

“我有话要跟你说。”宁千易第一次打断她的话，他的目光十分严肃且认真。有些话，他已经想了很多天，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说。此刻好不容易有了单独相处的时机，怎能再错过？他一双手紧握住她的，鼓起勇气道：“璃月，我想让你做我的王后，以后都让我来照顾你！你放心，你的孩子，我会视如己出。请你相信我！”

门口转出一个人来，竟是刚刚离去的宗政无www.hetushu.com.com筹。她蹙眉，见他望过来的眼光竟有些奇怪，她心道不好，他刚才没发现什么吧？

这二人何时到的？

宁千易闻言慢慢抬头，失落道：“那是为什么？”

启云帝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宗政无筹看了眼她面前的汤药，也没说话。

启云帝眼光微变，眼底闪过难言的复杂情绪，缓缓皱起眉头，紧望着她的眼睛，仿佛想从那里探寻着什么。

宗政无筹没说话，走到她面前站定，东面的窗子有阳光透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投下，罩住了她。她皱眉，见他面目冷峻，一直盯着她看，像是要在她脸上找一个答案，却始终没开口，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又似乎在努力说服自己去接受一个不愿接受的事实。

“谁？”她问。

外头的阳光煦暖而明亮，照在他们脚下的地毯上，男子的五官大气而阳刚，如星火般灼亮的眼似是能给人无限希望，他定定望着对面女子那慧光流盼的双眸，面色坚定，甚至还带了些微的紧张，仿佛在下定某种决心般的姿态。

她连忙摇头道：“千易，我很感谢你对我的情意！但是，这种话，以后千万不要再说。我和你，这一生，只会是朋友。”她顿了顿，想就这个机会跟宁千易谈谈那件事，虽然这时候的宁千易心情并不合适洽谈政事，但她不能再等了。于是，她微微压低声音，沉了沉，道：“实话告诉你，我这次来，其实是想……”

漫夭奇怪问道：“可儿，你怎没休息？”

漫夭起身，准备进里屋小憩片刻，刚转身，发现窗子外头有人。

她忽然想问他：“我为什么不能说你是铁石心肠？天底下，还有没有比你更残忍的哥哥？”

漫夭喝完药，放下碗，“你可以去睡了？”

终究什么也没问，因为觉得没有意义。三年兄长般的疼爱呵护所产生的感情，早已随https://m.hetushu.com.com着那场阴谋化为灰烬。

宗政无筹望着她的背影，声音沉痛无比，眸光如同被重锤狠狠敲碎的玻璃，在阳光下折射出万千道碎裂的痕迹。

他为了留她在身边，为了以后更好的保护她，给她平静安稳的生活，这几日，他考虑了很多。考虑到大臣们的反对，考虑到后宫众嫔妃的不满，考虑到启云帝想要什么，亦考虑到南、北朝日后可能的敌对……这一切，他都一一想遍了，并极力寻找对策，终于在今日下定决心，却没料到，她竟然会拒绝！即便是被她心爱的男子伤到如此地步，她却依然不肯给他半点机会。为什么？他真就那么差，比不上宗政无忧吗？还是因为他后宫嫔妃众多的缘故？

启云帝与宗政无筹看着屋内二人，神色各异。宁千易被漫夭拒绝，本就心情低落，如今还被他们二人撞见，更是心头郁郁，面色不禁有些尴尬，不自然的笑着向两人打了个招呼，然后称有事，走了。

宗政无筹瞳孔一缩，棱角分明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是啊，她做什么，与他何干？他为何要扔下几十万大军放弃最佳征战时机，从紫翔关一路快马加鞭不分日夜赶来见她？他完全可以利用选马大会前的半个多月做很多事情。可他为何要不顾一切的跑来？

漫夭更是震惊不已，尘风国不比南北朝，宗政无忧和傅筹从登上皇位就不曾纳妃嫔入宫，那些大臣们尽管有意见，却也没办法。可宁千易却不然，他后宫已成，嫔妃多为大臣之女，如此冒然说出散尽后宫之言，倘若传出去，恐怕她和他，都会有很多麻烦。

这样郑重的表情，令漫夭心中打了个突。这屋里此时只有他们二人，周围安静的出奇。她一直想找机会单独和他谈谈，却没想到刚有机会就会是如此情形。她皱眉，心里微微不安，一抬眼，便撞上他那炙热和图书似火的眼光。

宗政无筹从进屋就没有开过口，此时启云帝的一句如果有选择，谁愿意做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令他皱起了眉头，陷入了沉思。这是第一次，他认同了这个男人说的话。

宁千易在她对面坐了，目光灼灼，总在她面上打转。听她问了这个问题，他略带神秘笑道：“时机未到。”

她还想问他：“你所说的没有选择，是因为江山、权力？抑或天下？所以六亲不认，断情绝义！”

漫夭皱眉，准备不予理会，转身就要回寝殿休息。而此时，身后的男人蓦然开口：“想不到你为他，竟能做到如此地步！不在乎名誉，甚至……自残身体！”

“千易，你……”她想开口打破沉寂。

漫夭冷冷扫了两人一眼，漠声道：“你们都走吧，我累了。”

“如果我，愿意为你……散尽后宫呢？”在这一刹那，他就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一个他从前根本不会考虑的可能性，然而此刻，他就那么脱口而出。从来都不是一个心血来潮的人，虽然豪爽，但他绝对理智。所以，这句话出口，他自己也愣住了。

漫夭震住，无比惊诧地望着他，一时竟震住。众所周知，她不只嫁过一次，声名狼藉，如今，还有了别人的孩子，他竟还是如此执着！

漫夭心头一凛，沉声道：“我做什么，与你何干？”

“璃月，”她正思索间，宁千易已挥手让宫人都退下，然后突然握住她搁在桌上的手，这个动作很突然，漫夭愣了下，连忙想收回，宁千易却紧抓住不放。

漫夭在他复杂的眼神注视下心中生出一丝不安和燥乱，宗政无筹突然伸手去抓她的手臂，她似乎早有预料般地侧身避了过去，并退出好几步，冷眼看着他。

漫夭心中漫过一阵温暖，不由自主地扬唇，喝着苦涩的药汁，嘴角却挂着幸福的笑意。而这一幕正落在去而复返的男人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