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有病
第九章
离开冰洞，我又忍不住的回首一望，沐瑄独自坐在那方，目光沉静的落在我身上。这次，在我转头之前，他自己先挪开了目光：“回去好好休息。”
大魔头说澄素真人已经告诉了沐瑄他的身世，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几天沐瑄的神色总是萧索。
“不是说了今日不来的？”
“我娘亲是师父的故交好友，她生下我不久便长辞人世，托师父照料于我，师父将我接回苍岚派，为不使我被另眼看待，师父隐瞒了我的身份，包括对我。他教授于我的术法，赐给我的灵镜，无一不是为了压制魔气，以至于让我都从未曾察觉自己与他人有别。”
“我很努力了。”我抱住脑袋，“努力得都把自己搭进去了。”
他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和三百年前的他没什么区别：“半魔半人。”
“所以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拜我为……师？”沐瑄眼中的我仍处于呆滞状态之中，我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只见沐瑄侧过了脸，轻声道：“真是大逆不道。”
“你当年到底是为什么入的魔呢。”我望着天空轻声问他，“为什么要杀同门弑恩师勾结魔族呢？明明现在我看到的沐瑄……内心藏着那么多温柔。”
我抓了抓头：“等等……我有点乱……你慢慢说，你师父澄素真人知道你是半魔之身却还将你收做徒弟？你以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半魔之身？那你是什么时候……”
“我师父知晓。”大魔头道，“只是他从未告诉我。师父将和-图-书灵镜给我，让我一直佩戴在身，以前我只以为灵镜灵力充沛，师父让我借其修行，是此后才知，灵镜乃是师父给我压制体内魔气的灵物。”
沐瑄无言。
包括给我上药的女弟子，还有沐珏……
正在吞药的大魔头像是被噎住了一样，沉默的转头看我。
不知睡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竟靠着沐瑄的身体，脸颊蹭着他的肩膀，手还抱着他的胳膊取暖。
我顿住，忽然想起了那日，那日静山之战，沐瑄与魔族黑衣人之间对了几句话，然后他便想跟着那魔族的人而去……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疲于奔波，一边要照顾着苍穹顶上的沐瑄，一边要给河谷里的大魔头送补药，每天在给沐瑄送了饭之后，我照例会与他闲聊两句，但这天我实在累得不行了，把篮子放到他跟前，往他身边一坐，说了句：“吃的。”就莫名其妙的睡了过去。
大魔头不愧是大魔头，不过一天的时间，他身上敷过药的伤口便开始结痂了，但外伤到底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他修为损耗了不少。这个我看不出来，也没办法帮他，只有全靠他自己打坐调息。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沐珏给我的补药扣点下来给大魔头，以作辅助之用。
他的脸近在咫尺，深邃的眼睛里，尽是我的影子：“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说，不用再费尽心机，或许我便能给你。”
我看了他一会儿，发现自己的小心脏又让人焦心的跳了起来。我忙转了头，放了hetushu.com.com他的手，打算悄悄的从他身边溜走，可刚刚一动，沐瑄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明天不许来了。”他用的是命令的口气，但听在我耳朵里却有几分温柔的意味，“每日上苍穹顶，对你来说负担太大。”
我想要灵镜。
“你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自己是半魔之身的？”
洞内回荡的声音沉寂下来。
大魔头沉默了很久，在我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不会回答我的问题的时候，他却倏尔开了口：“我和你一样。”
“我不来，师父会觉得孤单吗？”
想来也是……
“三百年前，静山一行，凫山魔族首领石厉在与我争斗之时，察觉出了我血中的魔气，辨认出我乃其族人，他以我身世为饵，诱我离开静山，致使那一役之中，苍岚弟子无一生还。”
他在我耳边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他也睡着了……
我心怀忐忑的转过头，但让人意料不到的是，我看见的，竟然不是清醒的沐瑄。
意识到我做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我纷繁杂乱的脑子里蹦出了几件十分突出的事情，第一是这么暧昧的姿势，沐瑄他为什么没有甩开我！第二是，我睡觉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梦话？第三是，沐瑄有没有趁机探查我体内气息……
我想诚实的面对沐瑄，我不想再骗他了。于是清晰的声音自我唇畔脱口而出。
他没说话，我瞥了瞥嘴：“好吧，我明天不来找你了。”
毕竟他干扰的只是另一个“沐瑄”的一生，而他自己已经切身的经历和*图*书过这些事情了，体会过那样的绝望与不甘，就算回到三百年后，在他应在的时空里，他的仇人还在，他也还是得重新面对他的残局，一点不变。
说完这话，我陡然一阵心虚，其实也不是不会害他，灵镜会压制他身上的魔气，我拿走了他的灵镜，沐瑄身上的魔气便难以压制了几分，虽说半魔之身一般不易被人察觉，但苍岚派到底是修仙之地，若有什么意外致使沐瑄需要大量使用法力，没有灵镜，无疑会害他身份暴露。
他的声音好似藏了笑。
我转头看他，他还是闭着眼睛，但气息已与方才不同，他是被我惊醒了。
我不敢想象，当沐瑄归来，看见同门尸身的那一刻，他会是怎样的心情。我抬眼看大魔头，他面色的神色却十分冷漠，一如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我好像把心里真正的大实话脱口而出了。
寥寥数语，勾勒了他的前生，他独自走过的，无奈又愤恨的一生。
大魔头闻言，沉默着并不说话。
听到这个回答，我看了他好久，才理解过这四个字的意思，然后捂了张开的嘴，不敢置信的看他：“你……沐瑄……半魔？”我惊呆了，“可之前你不是苍岚派的大弟子，你自小在苍岚派长大，你师父怎么会不知……”
我拿了补药下山找大魔头，他像往常一样安静的吃着补药，我像往常一样坐在石头上看他，然后忍不住开了口：“大魔头，你是不是喜欢我？”
“而后我独自回到苍岚山，仙尊将我幽闭苍穹顶。彼时，我方从师父和_图_书口中得知，我生父乃是凫山魔族先王，他与我娘一样，早已离世。师父知道我的身份再瞒不住，打算公诸于世之际，石厉却先污蔑我勾结魔族残害同门，再使计杀我恩师，令世人误会于我，我心生愤恨，最终堕入魔道。我欲寻石厉，却未来得及杀他，便被封印至灵镜湖底。”
靠着冰凉的岩壁，阖着双目，呼吸均匀。从我见到沐瑄开始，不管是三百年后还是三百年前的他，他都让自己的表情时刻保持严肃，像现在这样安心的神情，极是少见。
“我不用再留在这里了。”大魔头忽然道，“待得他出了苍穹顶，我的伤应该也已痊愈，可以催动灵镜回去，彼时你向他索要灵镜，他应当是会给你的。”他顿了顿，“这段时间……再努力一些。”
我嗫嚅道：“反正我不会害你……”
第二天我照常去了苍穹顶，见到我沐瑄微微皱了眉头。我全当没看见，径直走到他身边坐下。
我一愣，眨巴着眼看他：“哪里一样？”
他从小便是苍岚派的大弟子，光华在身，却忽然有一天知道了自己是为世人所不齿的半魔之身，这个身份有多尴尬，我实在深有体会，可我到底与沐瑄不同，我打小就接受这个事实了，不像他，要经历世界观被摧毁的痛苦。
“所以，你受这么重的伤，血洗凫山魔族就是因为不想让沐瑄经历这些事情？”
“我是说，你感受一下，那个。”我指了指苍岚山顶，“沐瑄现在是不是喜欢我？”
按照事情的重要性来看，第三个似乎是最重要的和图书，但我现在却最想知道第一件事……
“我遇见你的那天，苍岚山中确有一行人在追杀一人，不过被追杀的人是个男孩。与你并无干系。我探查过你的背景，但却一无所获。”沐瑄忽然开口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话，只得默不作声的听着，“你到底是谁？”
完了。
我说了什么……
我愣了愣，心里涌出一股暖流，但却与我先前说想象的那种达成任务的欣喜若狂全然不同，这样的感觉像是冬日沐浴了温泉，使是四肢百骸都温暖了。
“嗯。”听得沐瑄这声答应，我更觉心虚了几分。
我想要灵镜。
大魔头轻轻“嗯”了一声。
“我昨天说今天不来找师父，没说今天不来。”我抱着膝盖靠墙坐着，“我不是来找师父的，就想过来坐而已。”
这种时候，大概没人能排解他的痛苦，不过有人陪着他，总好过让他一个人呆着胡思乱想。
于是在河水叮咚流淌声中，我和大魔头都沉默下来。
“我想要你。”
沐瑄怔愣的看着我，我在他眼中看到了同样怔愣的自己。
我惊愕。原来，在那个时候，苍岚派的弟子竟然都……
大魔头默认。
大魔头点头：“我杀了石厉。”他说着，没有手刃仇人的欣喜，甚至不见一丝情绪波动。
得到这句肯定，我也没有想象中的欢欣鼓舞，就像这个结果已经变成了不是我想要的结果那样，让人提不起劲儿来。
他吞下了药：“约莫是吧。”
我沉淀了一下情绪道：“那我找他要灵镜，他应该很容易就会给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