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恰似故人归
第十六章 成全
…………
纪云禾一怔，手里的针往上一戳，竟然扎到了长意的下巴，纪云禾想要往后躲，想要看看自己有没有把长意给扎伤了，但长意根本没有在意这针扎的小小刺痛。
亲吻之后，两人的眸光看起来都比往日要温柔更多。
他们只牵着彼此的手，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因为纪云禾回来前被人拦下来梳妆打扮，耽误了些许时间，有些误了时辰，所以她到的时候，婚宴邀请的人都已经到了，洛锦桑、瞿晓星、林昊青、雪三月，还有蛇妖和卢瑾炎，老朋友新朋友都来了，他们各自等在了红毯两旁，而长意站在红毯上，穿着的还是他平日里的黑衣服。
长意心中有数，林昊青也没再多言，只是等长意快要离开的时候，林昊青微微叹了一声气，说：“鲛人，这人世间，对不住你。”
“你也不是鲛人。”
纪云禾挑了一下长意的下巴，故作轻佻道：“大尾巴鱼，三天后等你娶我。走啦。”
他想了想，竟然觉得纪云禾说得对。
她的绣工着实拙劣得出奇，那大尾巴绣得像刀砍一样，纪云禾摸着这个绣纹，先是觉得好笑，笑出了声，而后多摸了一会儿，却又将笑容收敛了起来。
“啪”的一声，酒壶落地，酒香四溢，蛇妖呆呆地看着长意，长意却面无表情地向他递出了自己手中的一封红色请柬：“两日后驭妖台大殿上，我与纪云禾要办一场婚宴，来与你送请柬了。”
瞿晓星太懂了，在与纪云禾的言语争锋当中，能赢的人数遍天下也没几个。她脑子转得太快了，嘴皮子太能扯了，坑起这还算淳朴的鲛人来根本就不在话下。
长意点头。“婚宴。”他道，“帖子上有时间，告辞。”
想到过去为数不多的几次触碰，那些画面与触感历历在目，长意忽觉日渐冰冷的身体热了一瞬。
“那我下次再问你一遍。”纪云禾只如此说道，“下次不答应，我下下一次再问，长意，总有你答应的一天。”
蛇妖在意的则是不同的点：“婚……婚宴？”
她赶回边界的时间果然迟了，但其他人并没有因为她不在而休息，大家已经将边缘的阵法摆好，只待纪云禾一到，就可以用她的法术打下最主要的桩子。
及至此刻，纪云禾才有些懊悔，她在之前竟然没有来得及去问一下，在他们鲛人的婚礼上，他们都会做些什么……
两人的唇瓣微红，是这个深吻给他们留下的印记。
纪云禾的指尖离开了发丝，她的话也终于离开了唇边。
它们飘飘摇摇，慢慢飞上夜空，与满天星辰交相辉映，好像一幅绝美的画，在他们眼前展开。
“云禾，平时都是你先开口，先行动，这次我先。”
长意昏睡了许久，清醒之后，他看着面前黑色的狐火愣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问纪云禾，纪云禾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将衣角从他手里拽出来：“不好看，但就是想绣在上面……”
他们凝视着彼此……
长意却全然未理会身后的嘈杂，他拿着最后一张请帖，找到了林昊青。
最后一个“来”字没有吐出口，卢瑾炎便呆住了，紧接着，他手里的本子也掉在了地上。
纪云禾笑着看了看身后合上的门，又转头看着面前的长意。
长意递上请柬。
“纪云禾，我想坏个规矩。”
长意回到殿内的时候，纪云禾还在灯下缝衣服。
长意便看明白了，此时的纪云禾，内心的感受一定也与他一样。他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唇，听着她的言语，忽然之间，只觉心头一动，他低下头，从下方往上吻住了纪云禾的双唇。
“对，是你。”
第二日，纪云禾悠悠醒来，眯眼看见外面天色，天将亮未亮，但算着时间，她要从驭妖台赶到边界去，必定要迟到，她当即吓得一个激灵，立即翻身下床，穿鞋的动作将长意也惊醒过来。
但还不是这一刻……
没人，也没钱设宴，更没时间搞大场面……
就差一点……
而这一日，跟随她一起来边界布结界的驭妖师们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她要和长意成亲了，每个人看见她都会与她道声祝福，难得地让纪云禾在这紧张的北境，感到了一丝喜庆。
纪云禾望着长意，过了好一会儿，长意才将她的手指拿出来，左看看右看看，确认没再流血，他才在一旁坐下，看着纪云禾面前的一堆布料，眉头一皱。“我来帮你。”长意说着，竟然就将布料与针线往他身上揽。
“那我真休息了？”
纪云禾看着他，看着他红透的耳根，笑了起来：“真的休息了？”
纪云禾拿着纸眨巴了两下眼睛，这个大尾巴鱼难道是自己写了请帖……亲自发帖子去了吗？
纪云禾答得很快，长意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沉吟了更久，继续深思熟虑着，显然对纪云禾的话没有很好的应对方法。
“真的休息。”
四目相对，烛火跳跃间，纪云禾勾唇一笑，神色间已是历经沧桑之后的坦然。
纪云禾鲜少装扮自己，她之前的生活也确实没必要做什么容貌上的装扮，所以也根本没想到这一茬。而如今被一群有的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人在自己成亲之前摁着打扮……这感觉让她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感动。
白日里她依旧得在边界将桩子打完，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她才能往回赶。
得知这个时间之后，本来在回程的路上刚起一点的心思，立即又被掐灭了苗头。
春日的风还带着几分冷峭，但微凉的风从纪云禾的身后掠过，吹向长意时，却已经带了几分暖意，似能化去和-图-书他血脉里的寒冰。
两人四目相对，相视无言了小半晌。他没有开口解释自己突如其来的昏睡到底是怎么回事，即便是到了现在，这条大尾巴鱼也不擅长说谎，而纪云禾也没有逼他。
烛火将两人的身影投作剪影，落在了窗户纸上。
“你该回北境了。”
纪云禾本还在数着宴请的人，但见长意的情绪低落了一些，她询问道：“怎么了？”
“对呀，这头发总得梳一下。”一人说着，手里拿出了一把梳子。
这个红毯走得十分平静，连风都没有前来捣乱，他们的衣袂与发丝都未曾被撩动。
说到此处，纪云禾乐了起来：“也不知道他们看见我与你成亲会惊讶成什么模样。”
昨晚是很美丽的一个夜晚，但同样也是一个耽误了时间的夜晚。
直到月已沉下，朝霞出现在了天边。日光的出现撕破了如梦似幻的夜，让他们再无暗夜角落可以去逃避，只能回到现实中来。
“嗯。”长意点头，“休息吧，累了一天了。”
空明看了长意一眼，近来，空明的情绪也十分低落，他没有如往常一般冷嘲热讽，只对长意道：“在想什么？”
这些矛盾又汹涌的情绪成就了他唇边的颤抖。
“谁呀？”蛇妖提着一壶酒，醉醺醺地扭着腰来到门口。
长意一转头，看向蛇妖。
长意没有打扰他，直到林昊青自己收了光华，睁开眼睛看见长意，他站起身来，直言问道：“什么事？”
自打被抓上岸来，长意已经有许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受了。
纪云禾推门离开，一路赶回边界。
与他人不同，林昊青只看了一眼，便立即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他用比普通人类锋利许多的犬牙咬住自己颤抖的嘴唇，手臂更加用力地抱住纪云禾，就像抱住他唯一的火种。
可时间总是煞风景。
他沉默了一瞬，倏尔略带讽刺地一勾唇角：“六年前，我恐怕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有人敢娶纪云禾。更想不到，纪云禾竟然还会请我。”
纪云禾知道自己的女红并不怎么样，她以前也没把时间花在这上面，于是就想着和长意商量个简单的她能做的款式。
他先叩了蛇妖的门。这宅院算是北境修葺得比较好的院落了，院里还有看门的小厮，小厮给长意开了门，但见此人银发黑袍，一双标志性的蓝眼睛，小厮当场愣住，隔了半晌，揉了揉眼，又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但纪云禾没有同意，她和长意经历的刀山火海太多了，就是走一个红毯，她只希望平平稳稳，再无风波。
这套喜服实在简单，纪云禾也没时间做里面的中衣里衣，只带长意去了侧殿，将外衣换了，纪云禾理完自己的衣服转头看长意，却见他手里握着自己的衣角，呆呆地看着衣角上的鱼尾巴。
离他身体被冰霜彻底冻住的时间，只有十天。
“我不想耽误她。”
她自幼孤独，与父母缘浅，也没有兄弟姐妹，以前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成亲，也从没想过，成亲之前居然还有人愿意为她梳妆打扮。
以前长意被顺德公主抓去的时候，顺德公主想尽办法要让他口吐人言，辱过他，打过他，也威逼利诱过他，但不管顺德如何折腾，他就算未失声，懂人言，也依旧选择闭着嘴，一声不发，一字不吐。
“婚宴请柬，两日后，我与云禾在驭妖台办婚宴，云禾希望你到场。”
蛇妖咽了口唾沫，目送长意离开。
纪云禾与长意的眼瞳中都映着外面的光华，似能将他们的眼底都照亮，那火光纵使相隔百丈，也能传来一丝温暖的意味。
长意当真是自己出门发请帖去了。
长意点点头，站了起来。“边界的情况，我回去与空明几人商量一下，不日便能出个细则。”
“不了。”长意想扭过头去看别的地方，“再等等……”
纪云禾深吸一口气，将这些情绪抛诸脑后，她现在唯一要思考的，就是明日，在她与长意的婚礼上，她该以什么样的笑容，面对揭开她盖头的鲛人。
太多的话与情绪涌上喉咙，反而让他语塞，他唇角轻轻开合，最后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主殿前铺了红毯，红毯两侧都用长长的灯架点上了红蜡烛。
“请柬？”小厮不敢置信，回头看了看蛇妖，又看了看长意，再看向蛇妖时，眼神都变了。“主子你居然……”他小声嗫嚅，“这么有头有脸……”
“你对她而言，是很长一段时光的见证者。”长意道。
长意愣怔地看着怀里的纪云禾，她身体的温度好似一把火，是这世间仅有的能温暖他的火。
“空明是最适合的人选。”长意对林昊青直白的话并无任何不满，也直言道，“你若愿意，我也希望你可以留在北境。前些日子看了一些人类的书，待得婚宴之后，我会挑选七个人，组成内阁。以后北境的事，你们商量着来。”
结界布得很顺利，纪云禾在即将日落的时候想要往回赶，却被几个姑娘拉住，一开始几个姑娘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见纪云禾着急要走，有人终于忍不住上前拉住了她道：“你好歹是要回去成亲呢。”
他垂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他的指尖冰霜遍布，几乎将他的手指封住，长意握了握拳，冰霜碎掉，变为残渣落在地上，晶莹剔透，仿佛是天上落下的雪花。
在回去的路上，纪云禾想起自己与长意一时兴起随口说了成亲的日子，根本没合过八字，但现在看来，今天一定是个好日子。
“好看。”长意道，“和我的尾巴很像。”
朗月之下，黑色和_图_书的狐火无声燃烧，两人互相依偎，无人打破这静谧。
这个回答有点出人意料。瞿晓星有些紧张地咬住了自己的大拇指，关注着纪云禾的表情。却见纪云禾神色如常，没有波澜，似乎并没有什么被拒绝的痛苦，她甚至道：“你给了我印记，在你们鲛人的规矩里便已经算娶我了。”
很难得，这一次的分别并没有让纪云禾觉得难舍，反而让她内心揣着满满的期待。
待瞿晓星贺词念罢，长意望着依旧在不停升起的孔明灯问道。
长意不知道，他沉默的模样却让纪云禾心疼得宛如胸腔压了块重石。
长意踏步离开，背影没有任何停顿，也不知道这句话他是听见了，还是没有听见。
烛火跳跃，不知蜡油落了几滴，长意在纪云禾呼吸已经彻底乱掉的时候，才终于将她放开。
这下卢瑾炎下巴也要掉下来了。“我……我？我？”卢瑾炎转头看了看身后，又四处张望一眼，还是不敢置信，“我吗？”
而果然也如她所料。
直到站在红毯的终点。瞿晓星充当司仪，开始念起了贺词，纪云禾与长意牵着手，在驭妖台的主殿上，回头一望，忽见殿外漆黑的夜空中，闪起了点点光亮。点点光芒如夏夜的萤火虫一样，从整个北境城的每个角落缓缓地升起，铺天盖地，令人感到浪漫又震撼。
这是长意存在于她生命里的一个痕迹。纪云禾想在自己的灵魂里刻下这个痕迹。
直截了当地拒绝，粗暴却有力道。
北境的情况，长意比谁都清楚。
瞿晓星又看向长意。
长意回头，银发转动间，映着初升的太阳，让他看起来美得好似天外来的谪仙。
他接过长意手中的请柬：“我一定会去。”
纪云禾觉得好笑地将布料针线又拿了回来。“我以前在驭妖谷好歹还拿过针，你在海里拿过吗？”
长意一怔，却见纪云禾对空明道：“我知道找你管用。”纪云禾拍了拍空明的肩，“以后只要不是你对不住洛锦桑，她有什么想不通的，我来劝。”
“但你是鲛人，你该守鲛人的规矩。”
长意是很守规矩的人，一直以来，纪云禾都如此认为，所以听到长意这句话，纪云禾反而起了几分刁难的心思：“你是北境的尊主，你怎么可以坏规矩？”
他说不能娶，也不说理由，但长意拒绝纪云禾的理由，在场三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他害怕耽误纪云禾。
纪云禾静静地接受了这些陌生人的好意。
“我……还是不能娶你。”
这条大尾巴，到底还是只存在于她的记忆中，而彻底在这世间消失了……
一天一夜的时间，纪云禾熬了个通宵，终于将她与长意的喜袍缝上，时间紧，只大概做出了个形状，更别提什么绣花纹了。但她还是留下了一点时间，在两人喜袍的衣角上绣上了一条蓝白色的大尾巴。
“好。”
“有什么仓促不仓促的。成亲这件事，本来就该是彼此明了心意，敬告父母，再告天地，而后接受朋友们的祝福就行。你我没有父母，所以告诉了天地和彼此就可以了。都是同样的真诚，那些礼节与场面，你不喜欢，我不讲究，多了也是累赘，依我看，这样办正正好。”
于是他竟当真直起了身来：“那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
“十天。”空明一边收拾银针，一边说了这两个字。
嫁娶，不管是对鲛人还是对人类来说，都是一件大事情。其实，若无这些外界风波，他现在确实应该是要筹备这件事情的。他给了纪云禾印记，还亲吻过她……
他道：“我差点就答应了……”
一开始纪云禾还想挣扎一下，看看他被扎到的地方，到后来也干脆放弃了挣扎，配合着长意，将这个深吻继续下去。
“还有存货。”
瞿晓星不知道在哪里找的那些听不懂的贺词，在此时朗诵出来，配着面前的景色，竟让纪云禾生出了一种来自浩瀚人间中的感动。
卢瑾炎听到这种声音心里就一阵烦躁，探了脑袋出去就开始骂：“他娘的都能不能小心点？让你们干一件事能干出几件事……”
长意看着纪云禾脸上得逞的笑，嘴角也跟着勾了起来。他喜欢看她开心的模样。
他一走，周围的其他人便立即围了过来，将卢瑾炎手上的请帖拿了过来，一时间，整个兵器库变得沸反盈天。
“嗯，他们都来。”
忽然，一张红色的请柬被递到卢瑾炎面前，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语。卢瑾炎呆住。
长意答道：“海里不|穿衣服，不拿针。”
长意到的时候，林昊青正打坐于院中，他身前放了一把剑，剑上微微流转着光华，林昊青闭着眼，对着剑轻声道：“……多注意安全。”想来，是在与那被他留在远方的妖仆思语联系。
他站起身来，正想说什么，空明却恰好将门拉开，外面的纪云禾一步便踏了进来。
真希望这日子能一直一直就这样继续下去。
一众人齐心协力地做好同一件事，也让纪云禾觉得心中宽慰。
纪云禾欣赏着他自成的一幅画，笑道：“等此间事罢，你娶我吧。”
他是来自深海的一个鲛人，本是孤独之身，无欲无求，却在人世历经了太多的转折变化，起起落落，难以预测。他看过山水，也看过人间，经历过人心的迂回婉转，也面对过内心的苍凉荒芜，他得到过，也失去过，甚至还失而复得过……
纪云禾只好回到长意的房间里，坐在书桌边，打算一边缝自己的喜服一边等他，结果却看到了几张写废了的纸，打开纸团一看，竟是请帖。
纪云禾ｈtｔｐs://ｗwｗ.ｈｅｔｕsｈu•coｍ•com定睛一看，天上的那些竟然都是一盏一盏的孔明灯。
听他如此说，纪云禾心尖又难耐地酸涩了一阵。
没等他说完，纪云禾径直将他衣襟一拽，再次把长意拉到自己身前，呼吸与呼吸如此近距离地相对，本来被纪云禾的刁难削弱下去的那些暧昧气氛，此时再次在这私人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这是她和长意商定的婚礼场地，大概也是他们这场婚礼里最花功夫的一个地方了。她之前让洛锦桑帮忙布置的，看来这段时间洛锦桑也没闲着，在如此忙乱的北境找来这么多灯架和蜡烛，想来也是很不容易了。
纪云禾看着长意。感受到纪云禾的目光，他垂着眼眸，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长意坐在一旁，看着灯下缝衣服的纪云禾，听着纪云禾闲聊一般地问他：“请帖都发完了吗？”
长意离开了蛇妖的府邸，又去了兵器库。
纪云禾背着自己的喜服回到北境城中的时候，这里与平日好像也没什么两样，冬日的严寒刚在这北境之地退去几分，已然有了春意，但纪云禾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草绿嫣红都没看见，她直奔驭妖台的主殿。
“纪云禾。”长意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
纪云禾一宿没睡，眼睛有些干涩发红。
长意再也没有理由拒绝纪云禾了。他点了点头，一声“好”还未出口，纪云禾便两步上前，走到他身前，一把将他抱住了，她贴着他微凉的胸膛，闭上了眼睛。
“大尾巴鱼，”纪云禾笑着，声音宛如春风春水，能复苏死寂的万水千山，“谢谢你成全我。”
长意眨了眨眼，当这件事终于落实到数字上的时候，他仿佛才从梦中惊醒过来。“三天？”他皱眉，“三天怎么够筹备？……”他自己说完这话，便停顿了片刻。
他抱着纪云禾，耳边似乎还有她方才出口的言语。尽管长意早已知晓纪云禾对自己来说有多重要，但在此刻，他才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对自己的影响有多么直接与绝对。这一句成全，便让他内心难以自持地激荡。而想到日后的岁月，如果他故去，她将一个人背负着他们的过去继续生活的模样，长意更是心绪复杂。
“明明……是你成全了我。”
“我不是人类了。”
“你绣的？”
还有一个姑娘怯怯地拿了盒旧胭脂：“我……我这儿还有一些以前的胭脂，要是不嫌弃……”她见纪云禾看向她，声音更小了，但还是坚持着将话说完了，“我可以给你擦擦……”
长意松开纪云禾，纪云禾帮他理了理鬓边的银发，银发绕在她的指尖，好似在与她做最后的纠缠。
这前脚发请帖，后脚就让人去自首的风格……真的很“鲛人”。
他垂下手，忽然间，却听见几声清脆的冰凌落地之声，长意垂头一看，却是方才抬手的那一瞬，冰霜便将他的手臂覆盖，在他放下手臂的时候，冰凌破裂，便落在了地上。
长意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纪云禾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话。长意却是先将她打横抱起，直到入了里屋，将她放到了床榻之上。
因为卢瑾炎被安排到了兵器库工作，每天负责清点入库的兵器，检验兵器的质量。这段时间卢瑾炎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他这边正在一排排刀剑架子间走着，清点着兵器数量，忽然听到外面一片兵器掉地的稀里哗啦的声音。
冰蓝色的眼瞳轻轻合上，他伸手环住纪云禾的身体，将她揉进自己的怀抱里。
纪云禾也沉默片刻，随即勾动了唇角：“长意，你太温柔。”
在纪云禾御风而来看向他的时候，长意便也抬头看向了纪云禾，蓝色眼瞳里满是温柔，和纪云禾一样，他好似也期待这一刻许久了。
纪云禾在烛火下的面容比平时柔和许多，她说着一些琐碎的事情，但唇角也一直挂着微笑。
等待婚宴的第一天，纪云禾白日里与其他人一同赶到了边界的第二个关口，她与众人合力打下结界的桩子之后，就已经是傍晚了。
主殿倒是与平日里有了不同，纪云禾也终于在装饰上看到了几分成亲的喜庆。
纪云禾落在长意面前，将他拉到一边，把包裹里面的喜服拿了出来，将长意的那件给了他，自己的留在自己手里。
“我……”长意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还不能娶你。”他垂下了眼睑，睫羽如扇，在他眼底落下一片阴影。
他一手按住了纪云禾的手，一手摁住了纪云禾的头，渐渐加深了自己的吻。
空明抬手拒了，打量了一下长意的神色，又道：“你这模样，是不想娶？”
纪云禾笑着，凑到他耳边道：“不等了。”她声音沙哑，只在他耳边打转，像是一个鱼钩，将他内心所有的不理智，都尽数钩了出来，“我纪云禾，从来就是一个喜欢坏规矩的人。”
在良久的沉默后，纪云禾先故作轻松地道：“天都快亮了，大尾巴鱼，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太快。”
“一切从简。”纪云禾道，“我今日下午其实就已经回来了，笃定你今晚一定会答应娶我的，所以我就擅自先安排了一些事。”
“多谢。”
“我今晚不回来了。”纪云禾一边火急火燎地下床，一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道，“路上太耽搁时间了，今晚要是再回来，喜袍定是赶不完，我这两天抓紧缝一下袍子，后日咱们成亲现场再见。”
听见开门的声音，纪云禾仰头一看，手里却是一个不慎，将自己的食指指尖扎了个洞。她微微抽了口气，下一瞬，她的手便被人握住了，长意半跪在她身前，拉着她的手和*图*书指，见了指尖的血珠，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她的指尖含入了嘴里。
他有太多的话想要对纪云禾说了。
长意微微眯起了眼睛，忽然感觉，此时此刻与纪云禾待在一起的舒适感，就像是很久之前，他在无波无浪的深海里，躺在大贝壳里那般，眯着眼就能小憩一会儿。
但纪云禾拉着他的衣襟不放手。
他不能说自己不心疼，也不能说自己不开心。
纪云禾一生历经的世间事，总是难得圆满，而今，虽然大敌尚在，北境也有许多的残缺，可当大家都在为了“更好”而努力的时候，纪云禾觉得没有任何时候能比现在更圆满了。
“这不是耽误。”她道，“这是成全。”
蓝色的眼瞳微微睁大。
“你们俩蹉跎了这么多年，我看现在也别折腾了。若是换作纪云禾要死了，你娶不娶她？你会不会觉得这是耽误？”
纪云禾掰着手指数着：“我让洛锦桑、瞿晓星他们帮忙筹备婚礼，其实就是备点酒与菜，搬个案台，弄点红烛，然后你的喜袍和我的喜袍我就自己做了，不劳烦他人。婚宴当日的话，就请一些身边的朋友，我还想请上之前与我一起受过牢狱之灾的两人。他们也算是咱们过去一段经历的见证人……”
林昊青收敛了嘴角的讽笑，眸光却变得有几分恍惚，似回忆起了过去的太多事，几乎让他目光迷离：“是啊，很长一段时光……”
红烛依旧燃烧着，点点蜡泪落在铺散在桌上的喜袍上，喜庆的大红色，未等到两日后的礼成，便率先在这个房间铺展开来……
纪云禾便留下来了，让姑娘们给她梳了头发，点上胭脂。
“那就是了。”纪云禾拉了线，继续忙着，“你去发了请帖，这缝衣服的事就别管了。我今晚回来本来是想与你商量商量款式的，后来发现，我除了最简单的，别的什么都不会，你回头也别挑了，咱们到时候就穿最简单的喜服成亲就行。”
果然，善辩如纪云禾，在这种“老实人”的秤砣话下，三寸不烂之舌也没有了用武之地。
长意怔住，看着纪云禾，而纪云禾此时却已经转身，摆了摆手，自己走了：“今日还要忙着赶去下一个关口打下结界的桩子，走了。”
长意本以为，他到现在该是个历尽千帆、内心泰然的鲛人了，却没想到，纪云禾这么轻易地就能打破他的平静与泰然。
长意将帖子往他面前递了一点，卢瑾炎抖着手接过了请帖。
“是祝福吧。”纪云禾道，“咱们成亲的消息走漏了，北境的人们给我们的祝福。”
他的呢喃低语，只落在了纪云禾的耳边。
长意摸着自己被纪云禾挑过的下巴，垂下眼眸，任由自己心悸得微微脸红。
“她说，等此间事罢。”
长意清咳一声，压下心头躁动：“今日……我回来之前，云禾和我说，让我娶她。”
言罢，他转身欲走，却又脚步一顿，回过头来，这一次他看向蛇妖的眼神却有几分不善：“我记得前几日颁过禁酒令，你这酒在哪儿买的，还有多少，回头记得去驭妖台交代清楚，自行领罚。”
在没有他的时间里，她将以自己的名，冠以他的姓，就算哪一天她的记忆再次恍惚到记不起过去的事，她的名字与身份也会帮她记住。
长意当然是不挑的，毕竟他们鲛人成亲，礼节再重，那也是不|穿衣服的……
长意点头：“好。”
长意一愣，好似醍醐灌顶。
“辛苦了。”长意落下三个字，转身离去。
寂静的夜里，只余屋中相拥的人，好似这世间烦扰都不能再惊动他们。
“那咱们就泡点茶吧？”纪云禾问，“茶还有吗？”
这注定是一个美丽且美妙的夜晚。
纪云禾不懂他为何说出这句话来。但将这句话听到耳朵里后，纪云禾霎时间想起了过去的种种，那些对长意的折磨、伤害，此时在这漫天星辰与人间灯火下，他却说……这人世间，没有对不住他。
长意默了片刻，忽然道：“这人世间，没有对不住我。”
与纪云禾想的一样。
他胸中的千言万语，似乎都想要在此时汹涌而出，他渴望告诉纪云禾他的心情，也想要表达他的喜悦，还想对纪云禾说自己无数婉转的甚至有些卑微的心思，他的无奈、悲哀与怯懦。
长意反而像被拒绝的那一个，他皱起了眉头，眼睛盯着地面，沉吟着，深思熟虑了很久：“在人类的规矩里不算。”
长意一怔，眨了两下眼睛，显然纪云禾这话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她将长意的手一牵：“好看的话，等以后有时间，我再给你绣一个。”
长意眼眸垂下，纤长的睫羽如蝴蝶的翅膀，轻轻扇了扇。他伸出手，将纪云禾轻轻地搂进怀里。
此前大国师虽然只是给了林昊青一击，但在他身体上留下的伤一直未曾痊愈。他这段时日也鲜少走动，只在长意给他安排的住处调理身体，偶尔也与远方的思语联系。
纪云禾忽而心头一暖，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
太阳都快升起来了，瞿晓星看得甚至有些心疼起鲛人来。
长意正欲转身，林昊青却唤住他：“你此前施术过度，身体状况恐怕不容乐观，在北境如此情况下，你与纪云禾都急着要举行婚宴……”他顿了顿，“休怪我煞风景，若他日你身归西天，接管北境之人，你可有考虑好？毕竟，如今的情况，北境不可一日无主。”
现在从北境城到边界，上上下下到处都忙成一团，接纳难民，调配物资。驭妖台里做侍从的人都被调派出去帮忙了，长意的衣食住行基本都是自己动手，哪儿还有什么人伺候他，更别说现在和_图_书要找人筹备他们的婚礼了。
纪云禾摆摆手，如来时一样潇洒离场，而她指尖的余温，却一直在长意的下巴上来回徘徊，经久未消。
其实他们真正睡着的时间没有多久，但长意眨了眨眼睛也立即清醒了过来。
一夜的期待，让纪云禾有些没睡好，但当她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依旧精神奕奕，眼瞳深处都是在发光的。连日来的劳累好像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朝阳遍洒大地，日光中，纪云禾渐行渐远的背影仿佛被镀了层薄金。
长意一转头，径直望向了身侧纪云禾的眼睛里。
“尊主？”瞿晓星等纪云禾的背影看不到了，这才走到长意身边，问他，“回去吧？”
就好像……她有了家一样。
空明瞥了纪云禾一眼：“我说这些话，不是为了你。”他出了门，还随手将门给关上了。
忙了一天，身体十分疲惫，纪云禾根本没想着休息，反而一心往回赶，又奔波回了北境。
好嘛……看来这边界看不下去的人还多着呢……
他们牵着手走了出去，站在红毯的起点，在并不多的宾客前往红毯的终点走去，这是他们唯一的仪式了。洛锦桑之前还提议，要学着习俗，摆上火盆让两人跨过。
最后，鲛人没说出个所以然，就愣生生地落下这么一句话来。
“多想想她，对你身体有好处。”空明道，“方才你脸色红润了一些。”
空明与洛锦桑等人倒是方便，他托空明给几人便可，只是纪云禾点名要请的蛇妖与卢瑾炎有些麻烦，长意要来了两人的住址，写好了帖子便亲自拿去了。
三言两语，说的都是琐碎细致的事情，他们之间也鲜少说这样的话，吃穿用度，各种细节，仿佛是在过日子一般，平和安静。
破碎的冰凌晶莹剔透，像是无数面镜子，将长意的面容照得支离破碎，也让他脸上才有的一丝丝红润褪去……
在没有他的时间里，她将以自己的名，冠以他的姓，就算哪一天她的记忆再次恍惚到记不起过去的事，她的名字与身份也会帮她记住。
长意回忆起大殿之中，自己差点把纪云禾杀掉的事情，忍不住一声苦笑，而后又陷入了沉默。
好似满天星辰，过往先祖都在此刻祝福他们一样……
“只是觉得委屈你。这事本该我来提，也该由我来办……不该如此仓促。”
“嗯，酿酒要用大量的粮食，现在是特殊情况，便颁了禁令，不得生产与售卖酒。”
他站起身便唤了瞿晓星，而身后的纪云禾却先唤了他一声：“长意。”
一旁跑来要接人的瞿晓星听到这句话，脚步立即停了下来，目光在纪云禾与长意之间转来转去。
空明手下一顿：“现在？”
“那是什么？”
原来……竟是这帮姑娘实在看不下去了，纪云禾心里觉得有些好笑。旁边还有路过的男子搭话：“对对，是得打扮打扮，好歹是和咱们尊主成亲呢。”
纪云禾一眼就看见了他。他那头银发实在是过于醒目。
“尊……尊主……”卢瑾炎的声音霎时间低了几个度，“我……”卢瑾炎左思右想，最后摸着脑袋皱眉道，“我最近没打架啊！我忙得不行，那蛇妖也好久没见过了……”
“听说前几日北境颁布了禁酒令？”
“不一起？”
结果到了长意的殿里，她却没看见长意，找了半天，走了好几个殿，才寻到一个忙昏了头的侍从，向他打听长意的去向，但侍从只知道长意白天在大殿里处理公务，这会儿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而此时此刻，他的沉默却与那时完全不同。
想想也是，好歹是和他们尊主成亲，结果竟然除了喜服自己备了，别的什么都没准备，委实不妥。
此时长意半身裸着，斜斜撑着身子坐在床榻之上，银发披在肩上，发尾垂坠而下，他一双蓝眼睛映着晨曦的光，温柔地望着她说：“好，我等你。”
“大尾巴鱼，我生命走到尽头过，所以我知道最后一刻会遗憾和后悔些什么，你别怪我使手段。我只是真的不想再浪费时间，继续蹉跎了。”纪云禾道，“我现在要你娶我，要的不是名分，而是身份。这个身份对现在的我来说不重要，因为现在对我来说重要的是你，但长意……”她顿了顿，唇边依旧带着微笑继续说道：“在没有你的时间里，这个身份对我来说，就非常重要。”
长意用最后的理智克制着自己，想要再次坐起来。
“长意。”纪云禾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想要开口，长意却把手指放在了她的唇瓣上，止住了她的话头。
“先换下衣服。”
这段时光，几乎是纪云禾的大半个人生，也是他的大半个人生……
纪云禾从长意怀里退了出来，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我得回边界去了，明日再来，我已经与洛锦桑、瞿晓星说过了，三天后，咱们成亲。”
呼吸交替间，纪云禾另一只手一伸，床畔的床帏落下，挡住了两人的身影，也将那内里的缱绻情意尽数包裹。
长意不擅长宽慰人，更觉得空明也不需要他的宽慰，便只沉默地给空明递了杯茶。
到了北境城里，纪云禾先找瞿晓星拿了料子，这是她昨天让瞿晓星给她准备好的做喜袍的材料，而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驭妖台找长意去了。
她匆匆忙忙往外走，走到门边才想起来往回望一眼长意。
“你等不了，你们现在办吧。”空明说着，就要拿东西出门，“边界的结界不能停，但可以让她抽半天时间回来。抓紧办了，了结一桩心事也好。时间不等人，错过了可能就没有以后了。”他说着最后一句话的模样，却像是想起了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