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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摇

作者:九鹭非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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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墨青·故人归

番外一 墨青·故人归

偷看了她那么多年的所思所想,其实不用借助小银镜,墨青也能摸清楚她的想法的。
再遇见她,很难说他不高兴,可是看着路招摇被恨意灼烧的模样,他又打从心底的与她一起仇恨那个他甚至连面也没有见过的金仙洛明轩。
即便……打从路招摇当上万戮门主之后,脚步从未在他身边停顿一瞬,目光也未曾再施舍他片刻。
她此时在看着琴千弦,她在琢磨,世上怎有人能美到如此地步?
在他还愣神的时候,路招摇就蛮横的抓了他的衣领,强迫他抬起头来,然后……吻了他。
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就像与路招摇的那一夜一样,都只有他自己知晓。那时的墨青只道自己是一个修为不高的魔修,他的寿命注定比很多魔修都要短。等他命数该尽时,他就将这些秘密,全部都带进坟墓,连路招摇,也不告诉。
那是他守在山门前那段时间里,他心里最为隐秘的窃喜。
他在仔细的听,可无论如何,不管他如何再仔细的去用心听,也听不到银镜传过来的声音了。
他探看到了路招摇的心,她确实什么也不记得了,怎么在无恶殿上狂欢,怎么烧了戏月峰,怎么下的山,怎么与他一夜荒唐。她都忘了个干净。
他们入了院中,但见一个女子推着司马容的轮椅出来,招摇望见那女子,还好生愣了一瞬:“小圆脸……”
适时夜月正凉,凄风似刀。
她这话问得突然,墨青愣了一瞬,可很快就从窥心镜里听到了她的心声,路招摇平时心大,但实则却是个很聪明的人,她能洞察人心,所以她能从他的行为里看穿他的想法。
他其实心里是忐忑的,该怎么面对清醒的路招摇,若是她回忆起了今晚的这些事,她又会怎么处置他?留下他,或者……驱逐他?
她不在假装,因为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墨青才知道,原来他自小带在身上的那面镜子,竟然能窥探人心。
便也算……是他对自己的一场交代。
除路招摇之外,所有人的目光,对他而言都微不足道。
所以,自然也谈不上要如何处置墨青。
他能感觉到自己对路招摇的欲望,那一直深深压抑在心底的欲望。她哪用这样,她是路招摇啊,她只要勾一勾手,他什么都愿意为她做。
对于路招摇来说,他只是个顺手救下的生命里的过客。
当她护着他避过那么多厮杀走过那么多绝境的时候,当她即便血落满地也没有放开他手掌的时候,当她背着他走上尘稷山那破庙,终于找到安稳之地的时候。
司马容如此说,墨青握着万钧剑,再无法拒绝。
路招摇望着他笑,努力让她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充满亲和力:“你帮我去引开那些仙门弟子,好不好?”
而在琴千弦离开的时候他谁也没看,唯独一侧眸,扫了墨青一眼。很多年后墨青想起琴千弦那一眼,似有感悟,或许在那个时候,琴千弦便发现了他的非比寻常。而却在回山之后,便生了心魔,再无暇顾及身外之事。
“招摇没有完成的梦想,你接着替她完成吧。”
对墨青来说,遇见路招摇之后有很多意想不到,而其中最是让他意想不到的,就是他与路招摇在山门前的那一通不可为人说的往事。
多年师兄弟,他看穿了他心底的隐秘,也知道他对路招摇的感情,所以,为了不辜负路招摇一手辛苦建立起来的万戮门,他将门主之位,给了他。
咬得让他感觉到疼痛,而疼痛正好让他在这剧烈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墨青提剑走了出去,他拼尽全力引开了剩余的仙门弟子,可情况并不乐观,他知道,哪怕今日他便是将命搭在这里,微末的功力也无法保路招摇平安离去,他唯一的希望,便在剑冢里。
他为此而感到愤怒,然而不过片刻的愤怒之后,他便陡然惊醒,他其实是没有资格去愤怒的。
这人世,没有路招摇,他与地上匍匐的尸,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幸好,她没事就好。
无恶殿上觥筹交错,丝竹之声仿似永不停歇。他能想象得到山巅之上,人们狂欢时的疯狂,那个他与路招摇一同待过的破庙早已不见,他往山头望了一会儿,便坐在山门前的阶梯上继续守着山门。
路招摇与洛明轩一通大战,她几乎是用命封印了金仙洛明轩,被暗罗卫带回山的时候,多少人都以为路招摇再活不成了。
怎么会说不好呢,看着她对着自己展开的笑颜,墨青终是按耐不住内心的情绪,抬起了手,轻抚她脸颊上醉人的酒窝,像是饮了三千杯,让他有几分恍惚了神智:“门主,我可以为你放下一切,只要你安好。”
而又是一个意料之外,他却不料未来有一天,路招摇竟然却会www•hetushu.com.com先从他的生命中离开。
她手上还提着酒壶,一脸醉酒的潮红,眸光迷离,映着他身后的阵法光芒,她不知道,那个时候她的出现,在他眼里就像一个天赐的惊喜。
天下魔道,千万宾客都是来为路招摇贺喜,只有他却为她感到心疼。
她是他此生,仅有的欲念。
墨青在角落里看见了他,素衣素裳,神色淡漠,仿似世间一切都不会留在心上,只一眼,墨青便知道为何路招摇会欣赏他。
她给他取的这两个字名字脱口而出,然后一切就失控了。
她捧着他的脸,轻轻触碰和亲吻他脸上每一道丑陋不堪的印记。
剑冢外,所有人都听从路招摇的命令在剑冢之外抵挡其他门派的弟子,他便趁着混乱,借着窥心镜,探看路招摇的内心,避开了她关注的地方,偷偷跟着她入了剑冢之中。
他被袁桀带回了万戮门,袁桀主张要将他推上鞭尸台斩首,为门主报仇,然而从南月教归来,断了一条腿的司马容却护住了他。司马容说,路招摇曾下过门主令,谁能杀了她,谁就能当门主。
看着司马容带人来找到路招摇,然后带走了昏睡不醒的她。墨青只得如往常一样隐于他宽大的黑袍当中,退去一旁,静静的目送他们离开。
他该陪了这条命的。
而片刻的无法控制之后,路招摇仿似有些应付不了他的攻势,她推开了他,趴在他的胸膛上看她。
很多年之后,有一日他带着路招摇与家里两个小子正好游历到丰州城,路招摇倏尔起意,想去看看司马容,他们一家便去了司马容的小院做客。
墨青不放心路招摇,便离开了山门,跟随众门徒去了剑冢。
墨青转头一望,司马容的院子里,路招摇与厉明书追得正欢,林明歌已经琢磨着在给小圆脸木头人把手上木头装回去了。
“招摇……路招摇。”
因为时至今日,再无别的奢望,光是知道她的存在,便已足够慰藉那仿似来自灵魂里的孤寂。
当他是小动物在哄吗?
司马容闻言,强自抓住了轮椅,默了许久,身后的人世烟火好似瞬间都离他远去,他一转头,望向墨青:“什么?”
适时司马容却一门心思陷入了与月珠的感情当中。
可知道她在身后的尘稷山上,山门前拂过他衣摆的风,会遥遥飘上山头,亲吻她额间鬓边的发,足矣。
看着她提起洛明轩时候的模样,看着她眉眼里的灵光与期待,墨青只有沉默。
窥心镜能窥见招摇心中所想,墨青明白这其中因果,未多言,只看着那司马容造出来的小圆脸木头人牵了身后两个孩子去院子里玩。
他被打发去看守山门,也是情理之中,他从没有怪过谁。对墨青来说,能在每次招摇归山的时候,第一个看见她,迎接她,便足够了。
然而这件事情了罢,那面送给路招摇的窥心镜,却又是让他有点发愁。他知道不应该让镜子一直呆在路招摇的脖子上,因为,他即便坐在山门前守着阵法,偶尔都能听到她在无恶殿上感慨:“哎,袁桀这老头子话也太多了,改天找个由头将他支出去,别回来开会了。司马容怎么又在提我喝酒的事,好烦啊。让十七把他的嘴和袁桀缝在一起吧。咦,十七最近胸好像长大了,该给她整个肚兜了……”
墨青死死握住万钧剑,意图阻止它重新出世时的暴动。
他那么喜欢她,喜欢到就只那么寥寥一面的时间,就足够让他欣喜的撑过下一段见不到她的日子。
不管过了多久,回首一望,依旧是一片触目惊心的伤。
司马容力排众议,将他推上了万戮门主之位。
来不及问任何话,袁桀领着暗罗卫与众门徒在剑冢寻了三天三夜,几乎将剑冢上的碎石都搬空了,终于在最下面,发现了染了血的小银镜。
携着一腔冰凉的夜风,与她满身醉人的酒香,将他扑得一个措手不及,脚下一个踉跄,他没来得及站稳身体,只抱住了路招摇,往后一倒,堪堪停在了那牌坊外的阵法前。
这让他上瘾,也让他越发无法自拔。
十七自打路招摇死后,便哭得肝肠寸断,抹眼泪将眼睛都要抹瞎了。他在背后,听到了十七声嘶力竭的质问司马容:“他杀了门主,你为什么还要护着他当门主,你也是叛徒,你也是对门主不忠!”
可是唯独这件事……他必须要控制自己。
他想帮招摇报仇,可是他的身体,却半点没有修行法术的天赋。
“你不用给我什么。”他压住路招摇要取下小银镜的手,“你把它留着吧,好好留着就行了。”
剑冢之中魔气震荡而出,携着摧古拉朽之势,以毁天灭地之力,涤荡万里,无数仙门人在这和图书剧烈的气息之中连痛呼也没来得及,便悄然化为灰烬。
有什么办法呢,路招摇想要那样的生活,想到她会在世上的某个地方生活得那么放肆且开心,他便也只能祝福。
可他也那么清楚的知道,路招摇总有一天是会走的。因为她不停的在给他说,她想做一个好人,她要去找那仿似远在天边的金仙洛明轩。
墨青看着那银镜,一言未发。
眸光忍不住微微一柔,他不愿意回想起过往,因为所有的过往,都比不上现今美好。
太有趣了。
登时!
可是当路招摇将琴千弦带回尘稷山的时候,墨青却发现,原来,他并不是能容忍她所喜欢的一切。
路招摇可以不用知道这个小银镜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用知道这个银镜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可以什么都不用知道,因为这些事情,他只要自己背负就行了。
墨青给司马容搭了把手,推着他的轮椅行去了旁边院中小树之下:“招摇看见过那南月教的女子,在你这小院之中。”
司马容依旧独身一人,只是那机关术已经修得出神入化,造出来的木头人与真人无异。
这或许,是他能对路招摇说出口的,最露骨的情话了吧。
那夜的星空极是明亮,尘稷山接纳了所有宾客之后,山门前的阵法重新开启,是他往常见惯了的冰雪与烈火交融的场景。
他在路招摇面前现身,她防备之后,眸光亮了一瞬:“墨青。”她一口唤出了他的名字。
那是他独自一人的秘密,隐秘到连路招摇,他都不想让她知道。
满屋的木头人,能慰藉多少寂寥?只怕外人永远无法体会。
可他该怎么说?
他再无法控制那冲击着他心口,撞击着他四肢百骸的澎湃情绪与汹涌爱意。
万钧剑出世的消息传来。
而万钧剑却救了他。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如同等待判刑般难熬,可墨青没想到,路招摇昏睡半个月之后,一觉醒来,竟然忘了半月前的那场疯狂。
于是招摇给他指的那个师父便以为他是个没有天赋的魔修,墨青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袁桀勃然大怒,当场叱问墨青为何要害路招摇。
“招摇……”
“以前在,没生过什么变故,应当还在,只是她也看不见了罢了。”
他在碎石与残肢中寻找着:“招摇。”他空空的唤着这两个字,万钧剑毁掉了一切,他甚至连回音也未曾听到。
墨青持着万钧剑,自剑冢之上站起身来,他回身一望,触目一片狼藉,剑冢只剩下了坍塌的碎石,而碎石堆里残肢遍野,血肉模糊,根本分不清到底谁是谁。
多可笑,万钧剑在保护他。在他已经不需要任何保护,没有任何畏惧的时候,万钧剑竟然保护了他。若是刚才,能这般护住招摇……
她的想法让他陡然回神。
厉明书“喔”了一声,好似十分稀奇,而厉明歌则皱了眉头,小圆脸也没生气,只弯腰去捡自己的木头。路招摇怒了:“小混蛋一会儿没看见你你就给我闯祸!过来!”
只要她开心。
他就这样面对着风火呼啸的杀阵,一个不经意的笑了出来。
他这条命,是路招摇捡回来的,如果无法为路招摇而死,那就守护着她在这世上留下的东西,直到力竭为止。
心头的空寂,更甚这荒凉的修罗场。
司马容在万戮门中朋友甚多,与路招摇的关系也极为密切,然则他却只对墨青一人提过月珠的事,从知道月珠是南月教的人开始,墨青心头便对这女子起了猜疑,然而看着司马容满眼爱意,墨青便也只能提醒他不要过于沉迷。
在袁桀即将一杖击碎他头颅的时候,万钧剑横插而来,挡开袁桀,浮在墨青身前,镇住了周围所有的人。
他应该把那面镜子拿回来的,因为路招要肯定不喜欢自己的心事被人窥探。
他哭笑不得。
本是她捡回来的,也该为她而死。
大地轰鸣之声持续了许久,终是慢慢的安静下来。
再多一点点,他便会被路招摇扑进那杀人无形的阵法之中。
什么金仙?他怎么舍得将那么好的,好得让他几乎不敢触碰的路招摇,伤成这个样子。
其实初遇路招摇的时候,他并未想到未来有一天,他会和她过上现在这般的生活。她在他绝望的时候忽然闯入了他的生活当中,强横的,毫不讲道理的在那个夜晚里,给他留下了此生最无法忘记的画面。
心疼那曾有过那么明亮眸光的女子,如今却被命运捉弄着,亲手将她那些光芒抹去。
墨青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个山门前,杀人阵法旁的夜晚,天下所有的可惧可怖可怕都在他的身后,而天下所有罪恶的,美好的欲望,都在他身下。
路招摇一抬手就压住了他的唇:“嘘……”她口中的酒香https://m.hetushu.com.com吹在他耳畔,仿似是一根毛绒绒的狗尾巴草,挠得他从耳根,一直痒到了骨头里,她含混不清的与他言语:“别吵,我就是来找人泄火的。”
可墨青却知道,就算司马容永远也无法触碰,甚至无法感觉到那南月教女子的存在,可若知道她尚在自己身边,也已足够让他开心。
墨青将唯一系着他身世的小银镜挂到了路招摇的脖子上。她沉沉睡着,不省人事。
仙门的埋伏忽如其来。可他们的注意力都在路招摇身上,墨青知晓自己修为低微,在路招摇与他们争斗的时候,他悄无声息的藏好,他看着路招摇受了重伤,被迫躲在隐秘的石缝中时,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他放出话去,三月之内,必屠南月教。
真庆幸,时至今日,他和他,还可以有日后。
他面容丑陋,从小便活得卑微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而她却说他的眼睛像星空一般漂亮。其实路招摇不知道,她才像是他黑暗生活中的那片星空,闪着星光,带着无尽的美好,令他沉醉且着迷。
那时他小,他并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世人说他是魔王遗子,他便也是这样认为的。一路的颠沛流离,从记事开始便面临着无休无止的暗杀与危险,他从不知心安是什么感受。
他不安了这么多天的事,对于路招摇来说,却是一场梦……也不如。
招摇生了一男一女,姐姐叫厉明歌,弟弟叫厉明书。姐弟俩性格一个像爹一个像娘,只是却与墨青招摇反了过来。姐姐沉默寡言,待人处事与墨青相似,而弟弟则完全是翻版的路招摇,上天下地到处乱窜,但凡家里有孩子挨揍了,不用想就知道是弟弟。
心头一股巨大的恐惧霎时蔓延墨青全身,恐惧如同跗骨之蛆,钻遍了他每一寸骨头,最后蹿上了他的天灵盖,让他整个大脑嗡鸣一片。
知道那人的魂魄所在,就会开始猜测身边没一阵风的意义,以前墨青如此,现在司马容也如此。不算哀伤,这倒是……一种别样的慰藉。
他并不知道她在哪儿,只是隐约感觉方才她似乎站在这儿,于是他跪了下来,以手掘石,不停的往下挖,往下找,找了整整一天,袁桀领着暗罗卫寻来,见万钧剑被墨青随手丢弃在乱石堆里,而褪去黑纹封印的墨青还跟疯了一样挖着石头。
司马容闻言,垂头似苦涩的微笑当中,却不经意带了三分甜意:“月珠甚痴。”
“墨青。”
可路招摇并不这样认为,她心头在不屑,她在想,他可以放下一切,不过是因为他本来就一无所有。
他在山脚心急如焚,唯有托司马容给他带来消息,待听得顾晗光将路招摇救醒之后,她下的第一个门主令竟然是要大宴天下,墨青真是哭笑不得。
司马容在树下缓了好一会儿神,终究还是从墨青的话里走了出来,他复而又多问了两句:“月珠现在还在吗?”
现在弟弟和姐姐被小圆脸木头人牵着走了,没一会儿,就见得厉明书将木头人手背上的一个机关钮拔了下来,“啪啪”两声,那小圆脸木头人的手指便变成了几段小木头,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那些黑色的印记如同黑色的虫子一样,恶心可怖的爬满了他的脸。
那个配着银镜的女子,已经不见了。
“轰”的一声,剑冢坍塌,巨石掩埋了整个剑冢,然而在所有掉落的石块触碰到万钧剑周遭力场之时,瞬间化为齑米分。
他撑着万钧剑,那把举世闻名的上古魔剑已经认了主,而此时他却只当它是拐杖一般撑着,支撑着他摇晃的身体,让他向前行。
她这样说着,就像一只翩然而来的蝴蝶,以她一身华服为翅,“轰”的一声扑进了他怀里。
她说什么?
如同那日尘稷山下,阵法之前,她趴在他胸口上,轻声唤他名字一样。墨青的心口一瞬间便软了,酸软发涩,涩得疼痛。
她撸了袖子过去要收拾人,厉明书连忙躲在了姐姐背后,坐在轮椅上的司马容见状轻笑:“师兄好福气。我这小院里,许久都没有这般人世烟火的乐趣了。”
若是她清醒了,那她一定会恨自己。
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的天赐良缘,是他此生唯一的风与月,情与爱,救赎与守候。
说给路招摇听,她可能不会相信,可墨青却能算得上是这世上最了解她此刻心境的人,封印洛明轩对路招摇来说意味着什么,别人不懂,他明白。
她想利用他。
正适时,风一起,拂了司马容的发。墨青望着远处的路招摇,轻声道:“她在和你说话呢。”
她漆黑眼眸里是他被阵法光芒映出的丑陋的脸。
对那时候的路招摇来说,洛明轩就像是她的启明星,她那么向往着去寻到他。
墨青垂下和-图-书头,黑袍遮住他的脸。
其实那根本算不得一个吻,那就是在咬他。
琴千弦第二天就被放走了,路招摇让暗罗卫将他押下山门,山门前的阵法熄灭,为他让出了一条宽阔大道。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心安。因路招摇的存在而感到的下意识的心安。
不过,能有什么办法,这就是路招摇啊。他喜欢的路招摇。
所以当那天路招摇早上起来,看看朝阳,伸了懒腰,在晨曦中挥挥手和他说她要离开的时候,他也只有沉默的看着她,忍住了惶然,不舍,难过与疼痛,咽下所有情绪,故作漠然与成熟的目送她潇洒的离开。
他望着阶梯上的路招摇,他不能做什么,可他至少想对她说一句安慰的话,劝诫一句少饮些酒,保重身体。他知道路招摇可能听不进去,但他能对她将这些关怀的话说出口,便也算是结了今日自己的一场心愿。
司马容点头:“我听到了。”他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眸光微微有几分轻颤,“她和我说,她很开心呢。”
和路招摇在一起之后,其实墨青已经很少去回忆过往之事,因为对墨青来说,过去的一切时间,都没有现今这般令他心安。
而路招摇,只需要继续招摇的活着,偶尔看看这面小银镜,想到世上曾有他这样一个人就行了。
然而,她却说,他的眼睛像星海那么美。这话那么温柔,却暗含了震颤他灵魂的力量。
而路招摇让他知道了。
像是老天爷的恩赐,让他能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路招摇,他坐在山门前,眸光望着远方,可内心却在悄悄的,隐秘的,像个偷窥者,充满愧疚却又控制不住的探看着那个他碰不到,触不了的人的内心。
在那之后,尘稷山一如往常,墨青也依旧守着山门,小心翼翼的窥探着路招摇的内心。
门主,你把我送你的定情信物还给我吧。这话他无从解释,也无法开口。而且……每天能听到路招摇的心声,对于枯守山门的墨青来说,实在……
就像是在给予他救赎。
而墨青却是最没有资格劝诫司马容的一人。
他对路招摇是无法拒绝的,无论她说的任何话,他都无法拒绝。包括那时,他的理智在脑中一遍又一遍的敲响警醒的大钟,他告诉自己,不行,不行,不行!
墨青只望着那面小银镜子,静默不言。
他该出去,帮路招摇引开那些仙门中人,给她尽量多的流出时间,让她夺得她梦寐以求的万钧剑,然后就可以继续她的征程。
而抱着怀里的温软,墨青却无法生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责备心思,他只能提醒:“门主,你醉了。”
他且战且退,终于退至剑冢旁边,拼死爬上剑冢,脚筋被人挑断,他根本没时间喊痛,他握住破土而出的万钧剑,满手的鲜血流满了剑柄,一时之间无数气息如同利刃一样令他感到了近似凌迟的痛苦,痛苦仿似撕裂他的灵魂,让他再也无法按捺隐忍,拼着最后的性命,他一声厉喝,彻底将万钧剑从剑冢之中拔出。
“喂!厉尘澜!”路招摇终于在那方逮住了到处乱窜的厉明书,“你儿子太调皮了,我是管不了了,给你扔了啊?”
他看着自己黑纹密布的手背,凉凉一笑,看,他多么丑陋。
而司马容却说:“招摇出事,我知道,他会比所有人都伤心,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而现在,能接手万戮门,能撑起招摇一手建立起来的这个门派的人,除了拿了万钧剑的厉尘澜,再无他人了。你不要哭,我知道海外有不死草,你去帮招摇寻一下,等你将草摘回来……”
墨青懂他的心。
他该死。
墨青垂下眼眸盯住她胸前的小银镜,即便到这种时候,他还是觉得她抖小机灵的模样,很可爱。即便她是想玩弄他的性命。
事实上,月珠也却是如他怀疑的那样,就是南月教派来刺杀司马容的奸细,然而月珠却也对司马容动了情,她不肯杀司马容,被南月教强绑了回去。
因为曾几何时,他也是如此。
不行。
他与路招摇之间不只是隔着尘稷山的数万长阶,她是天上月,不属于任何人,更不可能属于他。他站在山门前的长阶上,极目远眺,面前尽是风火雷电,杀气四溢,而他脑中路招摇的心声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对墨青来说,这条命是路招摇捡回来的,能在最有用的时候为她所用,也没什么舍不得的。只是忽然之间他很想在最后一刻的时候让路招摇看看他,他想让路招摇知道他曾在她的生命里存在过,哪怕只有那么一瞬间。
他那么爱路招摇,所以不管她任何的想法、心念,他都觉得那么可爱。可爱得让他时时刻刻都想拥抱她,亲吻她,如果可以,他愿将她想要的所有美好,都取来,为她拱手奉和*图*书上。
“这个银镜便给你当做信物,今日你若能保我从此处安然离开,他日我必抱你在整个魔界傲视群雄。”
招摇未曾将这些事与外人讲过,更别说司马容了。墨青知道招摇的想法,她是觉得,既然已经阴阳相隔,永远无法在一起了,那便不如再不知道那一人的存在,省得思念难过。
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那样的路招摇,奔向自己的启明星而去的路招摇,竟然有一天会带着一身的血与恨再回到尘稷山。
可是路招摇却像是一个传说中的妖精,舔舐他的唇瓣,抚摸他的胸膛,轻轻的咬着他的耳朵,舌尖舔过他的耳垂,那一点点细腻的触感,勾魂的诱惑,让他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墨青拿回了万钧剑,魔王的封印破开,他寻回了自己该有的力量,浑身布满了的黑纹也全部消失,他在镜中看见了自己完好的脸,他不知道自己这模样到底算好看还是不好看,可不管好不好看,路招摇也已经死了,长得再好,也无所谓了。
不能再让它继续下去了,招摇还在……
当戏月峰上烧起来时,墨青回头张望,却望见了瞬行而来,摇摇晃晃站在阶梯上的路招摇。
她知道他内心深处的渴望,渴望她记着他。但又因为路招摇是个那么心大的人,对于那时的路招摇来说,他只是她的门徒,是她的棋子,所以她也能在看穿他的渴望之后,笑眯眯的盯着他:“你喜欢我,一定不想让我死在这里对不对?”
他开始着手处理万戮门的事,开始学会使万钧剑,适应自己的力量。
墨青当年并不知道是因为周身的魔王封印才使得他无法调动体内气息。他能心里能领悟师父给他说得话,教的方法,可他身体却没法做到。
墨青其实并不想配合,他无意间听过司马容哄十七。
而命运之所以迷人,便是在于它的意想不到。
路招摇的眼瞳像是一面镜子,照得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恶心。他人不侧过了头,躲避她的注视,他怕她吓到她……更……怕她恶心与嫌弃。
十七被骗了,而墨青也明白了司马容执意立他为门主的原因。
只要知道她在,荒漠一样的生活,霎时就变得稍微有趣一点了。
厉尘澜闻言一笑:“扔了吧,日后我们再生一个便是。”
三月之后,他独身一身,闯入西南,血洗南月教,至此成为江湖之上,为他立威的一战,世人称他残暴更甚路招摇,然而只有他知道,当他染了一手血腥,立于尸横遍野的南月山颠时。
当路招摇举万戮门之力前去剑冢之际,司马容正去南月教救人。
他抱住她,反过身来,将她压在身下,而路招摇就像个奸计得逞的坏人,逗弄一般的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可对路招摇说话,那是多么神圣的一件事情,他在斟酌言辞,在小心翼翼,路招摇却毫不在乎的开口了:“哎,接住我。”
而旁边的袁桀也终于放弃了寻找路招摇的尸体,他命人将万钧剑取来,带回万戮门,可却陡然发现万钧剑已经认主,而主人,便是墨青。
她眼眸亮晶晶的盯着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试图推开她。可这个喝醉了的万戮门主,竟然占着修为当时比他高,将他用力压住了,她说:“乖一点。听话。”
对他来说,这便足以慰藉多年来深藏的那些隐秘情愫。
天亮之际,山上传来了寻人之声。尘稷山上一夜喧嚣,无恶殿上魔道的狂欢与戏月峰的大火天没亮就传遍了整个江湖,而山门前,都属于他们两人的荒唐与疯狂却无人知晓。
她似天神一般破空而来,挡住了杀他的刀,救了他命,带他逃出绝境。然后陪着他伴着他,即便带着一身的伤,也至始至终的护着他。
她喝醉了。不行。
是啊,除了这条命,他没什么可以献给路招摇的。
袁桀问他,为何要杀路招摇,墨青无言以对。当袁桀怒而举起青钢杖的时候,他也没有反抗,死在这里也无所谓。他珍藏在心底,本欲倾尽所有相护的人,最后却因他而死。
嗯,她开始给他画饼了。
若是前者,当是他所期许的最好,若是后者……
“你知道我是谁吗?”
可也因为偶尔的回想,只用一点点,便足够让他更加珍惜现在的生活。
墨青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而他这个过客也只好自己摆正自己的心态。从此留在她带他来的那尘稷山破庙里。守着她给予他的那些微不足道的过往,抹掉因幼小无助而留下的眼泪。与尘稷山的风与月相伴,独自生活。
他忍不住接纳了她的热情,她的勾引,还有她致命的诱惑,也忍不住开始回应。那小心隐藏多年的卑微心思在情欲下,如同火山喷涌一般冲破禁制,汹涌而出,灼灼熔岩,仿似能遮天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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