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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安宁

作者:张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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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燕双飞

第二十一章 燕双飞

林奕远上前一步,轻声道:“不知皇上可知勇毅侯,今日成亲的事?”
蒋鹰在宁晖的事上,一直自认是个识时务的俊杰,毫不犹豫的开口道:“我错了。”
小诚子望着时哭时笑自言自语的萧璟年,不知该怎么开口劝,似乎也没有什么可劝的。这些年,累的又何止是萧璟年一个,自出了西山,小诚子也没有闲暇的余地,想完这个,想那个,斟酌来去。
宁晖望着蒋鹰浅浅一笑:“侯爷是不是先解释解释骗婚的事?”
萧璟年微怔了怔,好看的凤眸闪了闪:“是吗?鹰弟的事历来有太后操持,朕倒还真是不知此事。在京城时要死要活的不肯成亲,非要给先皇守制三年,没成想去了漠北动作竟是如此的快,想来侯夫人请封的奏折还在路上吧。”
宁晖双手搂住了蒋鹰,哑声道道:“那你说不说?……莫不是喜欢我,很让侯爷丢脸吗?竟如此难以启齿?”
蒋鹰说起那时的偏心事,宁晖实然很冤枉,三人在一起的时,虽将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了萧璟年,也不过是对高位者尊崇,那个时候他和萧璟年对宁晖来,都是一样的可有可无的人啊,当真说不上偏心不偏心的。
宁晖怎么肯依,使劲拽了拽蒋鹰胳膊:“说完再睡!”
萧璟年觉得自己做错了,错得离谱。当初不该……不该对宁晖之外的任何人许婚,如今想起来那个雪夜,宁晖离去时的眼神,萧璟年便心如刀绞。浓重的绝望,无言的告别,不可置信的伤痛,明明一眼就能望穿。可已被鬼迷心窍的自己,却没能看出来。萧璟年无数次暗恨着那次的所作所为,甚至为此都不愿多看郑妃一眼。
“你独自一人回来,路上何曾有闪失?”蒋鹰将宁晖的手从耳朵上扒拉下来,放在自己手中把玩,漫不经心道,“太后姓林,皇后姓林,皇上忙不过来,本侯的祖母自然跟着本侯。”
直至林奕远出了大门,萧璟年望着他的背影的目光越发凶狠了,身上的那股温润与世无争哪里还剩半分。他一把打落桌上的奏折,咬着牙道:“林家!郑家!蒋焕然!这些个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胡说!今天我外祖和祖父都在,他敢强抢个试试!”宁珏又气又怒,却又挽不回光阴,气得跺脚,“误交匪类!小人!卑鄙!太卑鄙了,怪不得我姐等了那么多年,还是上了你家侯爷的贼船!这得多深的心思!无耻之尤!无耻之尤!”
宁晖看蒋鹰一眼,似是而非道:“侯爷这是指责我没看你的信,不觉得自己有错咯?”
这些年,这一路披荆斩棘独自走过来,萧璟年以为自己的心,已足够麻木了,不管如何大的波澜,都已能经得起了,再也不会痛了。可乍一听这个消息,萧璟年便有种天昏地暗、不能喘息的感觉。
宁晖想了想,抿唇一笑,脸凑到蒋鹰的耳边,一下下的吹气。蒋鹰不动声色挪了挪,宁晖追过去,继续轻轻的吹气。蒋鹰紧紧蹙起了眉头,如赌气般怎么也不肯睁眼。宁晖轻轻的咬了咬他的耳朵,明显感到蒋鹰的身体紧绷了起来,吃吃的笑出声来,柔声哄道:“侯爷说说嘛,我很想听呀……”
新郎耀武扬威地抱着新娘上了马,绕城而去。身后跟在一大队英姿勃勃的锦衣卫,个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着杏黄色的飞鱼服,腰间挂着绣春刀,在明晃晃的日头下,耀得人眼晕,端是权势富贵逼人,便是心态较为平和的众家夫人,也是羡慕的红了眼。
萧璟年也明白,因没有娶到宁晖,这几年一直忍不住打压着沈太傅,几乎没允过他的诤谏,甚至每次在朝堂上看到他的老脸,便忍不住想起宁晖,想得难受。可萧璟年却真心无意让他离开京城,这才点了沈宁珏的庶吉士。可如何能想到沈太傅一生在宦海沉浮,竟舍得毁了沈宁珏的前途,将他都一并带走了。
林奕远点头:“锦衣卫消息哪里会有错,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
九月初九,锦城宁太守家的掌上明珠出嫁,城内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几乎都接到了请帖。各家夫人接到请帖后,心情较一致,凑在一起便为京城来的新郎暗暗可惜。人生地不熟的人家,初来乍到便被宁家骗了婚。那样的宅院和财力,莫说锦城了,便是在京城也该是不错的家世,却摊上了锦城人人避之不及的姑娘。
蒋鹰那得意的小模样太过可爱了,宁晖忍不住笑了半晌,这才踮起脚尖,就着蒋鹰的手,慢条斯理的喝完了手中的酒。不等放好酒杯,蒋鹰已是伸手将她抱了起来,宁晖一点也不羞怯,笑眯hetushu.com.com眯的搂住了蒋鹰的脖颈,慢慢的将头靠在了他的肩窝里。
宁珏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灌酒也不一定非得比试酒量,锦城这帮子武夫弱鸡,小爷焉能放在眼里。走!咱们先去厨房看看酒,一准儿把他们全喝趴下!”
宁晖哼了哼:“一点诚意都没有,侯爷说说自己错在哪里?”
宁晖望着蒋鹰眼中露出的小得意,心软的一塌糊涂,她亲了亲蒋鹰得意的唇角:“侯爷劳累了一日,明日还要早起,先睡吧。”
蒋鹰若给皇上陈情带走太后,虽有些艰难,但只要太后愿意,想来皇上心里也是极愿意的。宫中已有个林皇后,便是太后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依然是林皇后最大的依仗。皇上有太后的约束,也会觉得束手束脚,只是心中如何愿意林太后离开,这事不能摆在明面上来说就是了。太后能破釜沉舟的舍弃太后之位,跟着蒋鹰出宫来,可见这个外孙在太后心中是何其的重要。这般的做法,不说大梁朝了,就是历朝历代也不曾有吧。
“你总是还好,先皇驾崩,你最少还守了一年才成亲,朕那才叫匆忙。”萧璟年听到蒋鹰在漠北成亲,心里涌起了莫名的失落,“太后自来最重视鹰弟,否则也不会宫中都不呆了,非要陪着鹰弟去那苦寒之地。朕也是没有办法,能用的人,不过就那几个。”
宁晖扑哧一笑,点了点蒋鹰的额头:“都多大了,还像个孩子。”
“太后自作主张。”蒋鹰想了想,又补充道,“本侯信中说了。”
如今,和沈宁晖有关系的这些人都去了漠北,都去了漠北,宁晖又怎么会回京?何况太后和宁家做主的婚事,她如何反抗得了。
挨近太液池的华庭内,桌上堆满了奏折。萧璟年坐在檀木榻上,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抬眸望向下首站了许久的林奕远,不冷不热道:“今日爱卿不当值吗?求见所谓何事?”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蒋鹰抬眸望向宁晖,却见那双方才那双含笑的杏眸,此时竟有些暗淡和伤感。蒋鹰心中几乎是下意识的自责了起来,闷闷的翻身睡到了彭边,抿了抿唇,不甘不愿的开口道:“九年。”
许久许久,萧璟年将呼吸放得又轻又浅,慢慢的睁开眼,望向站在下首的人。林奕远平静的脸,看起来是如此的可恨可恶,只恨不得让人将他拉下去凌迟处死。
是那一次吧,那一次她便死心了。
宁晖从模糊的梳妆镜上,注视着蒋鹰的一举一动。他看似笨手笨脚,手上却轻柔无比,明明只是拆个发髻,白玉般的脸颊上却溢满了谨慎。宁晖看到他这般的小心翼翼又如临大敌的模样,心中微微透着几分甜意,抑制不住的想笑。
蒋鹰哼哼:“以前,你最偏心。以后,只准想我一个。”
林奕远点头道:“太后先去为勇毅侯打点一切,人家也是太后亲自看中的。听说勇毅侯人没到时,两家已换了庚帖,定了成亲的日子。勇毅侯自小就是个有福气的人,太后前前后后的不知忙了多久,他却只等着做新郎,哪像咱们这样,当初还要那般的匆忙。”
宁晖一本正经道:“我本就这样,你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侯爷要是觉得宁晖太挑剔,或是心有不甘,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刚好咱们也不用喝合卺酒。”
小诚子忙躬身小声道:“皇上稍安勿躁,说不得他便是专门跑来气皇上的,你若真的生气,只怕才是他最想看见的。皇上龙体欠安,万莫因这几句话动了真火。”
蒋鹰走到床边,却再不舍得放下怀中的人,他将人紧紧的搂在怀中,直接躺在了床上,伸手解着她亵衣的纽扣。
“宁太守和杜总兵沆瀣一气,盘踞锦城三十多年了,管着政事却还握着兵权,屯田养兵是随意能做的事吗?那杜良翰对宁常龄言听计从……贸然调回来,又怕……这才不得不让鹰弟去看着点,没成想鹰弟刚答应了,太后便无论如何都要先过去打点一切……”
萧璟年不知听没听得进去小诚子的规劝,喘着粗气坐在龙椅上,眯眼望着大门的方向。小诚子叹息了一声,弯腰拣着奏折,却听见了极细弱的哽咽声。小诚子抬眸望去,只见萧璟年闭目俯身趴在桌上,整个人止不住地发着抖,那声音便是被极压抑的哭泣声……
林奕远丝毫不惧地又笑了笑:“臣告退。”
若说这宁家新妇人厉害也就算了,可宁家那一对老夫妻护短又不讲理。这些年,但凡那沈宁晖若遇上了不平事儿,总会将穿得最体面的人先收和-图-书拾一顿,再问缘由。若谁家吃了亏,跑去太守府说理,大多都是太守夫人热情地招待一通,却没有什么道理可讲。这还是抹不开面子的官宦人家的,若是商家的子弟,更自不必说,反正太守夫人也没估着和商人结亲,但凡来找不是的,一律乱棍打出府去。
蒋鹰十分坦荡的点头:“自然,不然作甚?”
“侯爷堂堂七尺男儿,心眼竟那么小,小时候的事都要记那么清!”宁晖如今回忆起往事已有些恍惚了,不过几年的光景,仿佛过了一个人世那么长,此时似乎要将京城的事,西山的事忘记的七七八八。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宁晖手指划过蒋鹰的脸颊,叹息道:“以后咱们要好好的孝顺太后才是,她为了你当真是……当真是做到了极致。”
平帝萧璟年脸色不是太好,离开西山不到四年的时间里,他以往总是舒展开的眉心已有了细细的皱纹,眼底也有些青黑。虽还是一如从前那般的俊美,身上却少了当年的精神和温润。
蒋鹰有些紧张的神色慢慢松弛了下来,眉宇间露出无尽的喜悦和得意,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想了想又压住了笑声,一本正经的开口道:“自然,本侯抛弃良多,竭尽心力,只为与你相守,你合该如此。”
琉璃灯光下,蒋鹰白玉般的脸颊越发红润了,如此羞怯的不会表达,但那双浅棕色的眼眸却一眼不眨小心翼翼注视着自己的神情,似乎有些紧张,似乎在等待着宁晖的回应。
宁晖一脸嫌弃道:“虽说是我救了你,可不管男女,侯爷都要以身相许啊?幸好我是女的,若是男的,啧啧……侯爷当如何是好啊?”
宁晖想了想,又补充道:“你性格自来讨人厌的很,我那么对你,已经算是极客气了。”
林奕远站在这里,已有不短的时间,直至此时他自己都不知为何要进宫求见,但得了消息后,只觉得心里憋闷得难受,但却不知该对谁说起。
锦衣卫几次去锦城请宁晖入京,都被宁常龄那老匹夫挡了下来,甚至锦衣卫连宁晖的面都见不到。不然,萧璟年也不会对宁常龄厌到骨子里,却又不得不顾及其他。宁常龄在漠北执政近三十年之久,锦城屯兵最少有四十万,全都握在了他的手中,他动一动大梁朝便要晃一晃。这才让自己不得不投鼠忌器,内政尚未安稳,封疆大吏如何动得?
当年若非皇上的意思,自己也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定好了亲事,国丧之后便匆忙成了亲。明明已和沈太傅说好了,只要……只要家中没有顾忌,迎娶宁晖的事,便会水到渠成了。可只因皇上心有奢望,自己便必须放弃心中最好的姻缘,虽已时隔多年,却依然不能释怀。如今,林奕远得知消息后辗转反侧,不得安眠。皇上甚至连知道都不知道,林奕远心中着实有些不平。有时人便是如此,自己难受时,总想着自己不喜的人比自己更难受一些才好。
各宫中的娘娘,面上叫自己一声大总管,可这一声大总管之下,背后存了多少不同的心思。当年只跟着人身后傻乐呵就成,可当年省下的心思,如今都拿来与人周旋了,当真耗尽了所有的心力!回头想来,西山的日子多逍遥,不愁吃穿,俸禄和打赏也不少,跟着的人又那么好说话。
这一日,各家夫人见到了新郎,家有云英未嫁女儿咬碎了银牙,没有适龄女儿的也暗暗可惜。新郎不但样貌好,身板好,家世放在大梁朝都是一等一的好。不但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身负爵位,居然还是朝廷派到锦城的新任都指挥使。小小年纪,已是正二品的实权,锦城里能一手遮天的宁太守,放在人家面前也是不够看。
大梁朝的规矩,男女要成亲前,是绝对不许见面的。宁晖自那日与蒋鹰分开后,便被宁老夫人关在闺阁中绣嫁妆。宁晖倒也安稳了下来,很耐心的为蒋鹰做下了两件长袍和一双鞋子,还有几个镶嵌了珠玉的荷包,直至迎亲前一日才算是彻底做完。
宁晖见蒋鹰懊恼上当的表情,同儿时如出一撤,不禁大笑了起来。蒋鹰见宁晖又取笑自己,不禁恼羞成怒,翻身而起将宁晖压在身下,抬手打落了床帐……
宁晖却捂住脖颈,打掉了蒋鹰的手,笑道:“侯爷这就想洞房了?”
蒋鹰疑惑道:“错在哪里?”
这瞬间,萧璟年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以前是如此,现在又是如此。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那人和她的一切就会消失个干净。这一步步的,是太傅早已算计好了吧。直和*图*书至此时,萧璟年都不知道沈太傅为何不喜欢自己,他不愿将宁晖许配给自己,宁愿连夜将她送去荒凉的漠北。若非是他有意拆散,自己和宁晖不至于走到这样的末路。只要她人在京城,只要自己还能见到她,宁晖便会心软,便会像以往那般原谅自己做下的那些错事。她若心里真的没有自己,为何在漠北等了近四年都不肯成亲?
萧璟年突然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了,一双眼有些热热的,无法言诉的难过将他包裹在其中,宛若有一把看不见的尖刀,狠狠剜着他的心尖。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闪过许多许久西山的画面,每一次每一次,两个人都是笑看着彼此,那种轻松、甜蜜、快乐,是如此的刻骨铭心、记忆犹新,宛若昨日。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她们都在算计朕!所有的人都算计朕!不知这件事后宫又有多少只手伸了出去!若不是那林奕远前来,只怕他们以为能瞒着朕一辈子!一辈子……呵……”
“呵呵呵……”萧璟年捂着眼笑了起来,眼泪却从指缝里溢了出来,“太后明明知道……她这是故意的!她便是走了,也怕皇后位置不稳,为了宫中的那林氏女,当真机关算尽了,也不想想林家和郑家现在是何种势头,朕便是想如何,有心也是无力……
可所有的回忆,也只是回忆罢了,这般的日子本是当初选择的结果,是好是坏都已换不了,总要一点点地过下去不是……
宁珏苦着脸,一身绛红色锦衣依然遮不住眉宇间的落魄:“你说姐夫当年为什么要入锦衣卫啊?怎么不去考状元?”
“你该叫祖母。”蒋鹰将脸又朝宁晖手上凑了凑,“也要对我好。”
夜微醺,香掩芙蓉帐,烛辉绵绣帏……
宁晖诡计得逞,笑着不动声色,掰着手指算日子:“九年啊……那不是我才进宫的时候吗?噢——那时侯爷还不知我的身份吧?没想到侯爷竟还有这般的嗜好,怪不得你不肯让丫鬟贴身伺候了,也怪不得和你最好的周律长得比女人还好看了,原来侯爷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萧璟年的手紧紧握住椅子上扶手,关节已有些发白,沉了口气:“沈宁珏呢?召他觐见。”
宁晖侧了侧眼眸,抿唇一笑,“那侯爷要来先和我说一说,你是何时喜欢上我的?都是怎么喜欢的?有多少年了?都为我做过什么?”
周律搂着宁珏边走边说道:“你以为我们是你啊?当初在宫中时,策论做得最好是皇上和你姐,就我这样的要去国子监读书,家里不知送了多少重礼,陪了多少笑脸,爷好歹也是皇子的伴读啊!你姐夫自小就是个骑射站桩的莽夫,写出的字都让人不敢直视,还是个恶名在外的纨绔,人家国子监就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也不一定要他。”
宁晖气结,狠狠的揪了揪蒋鹰的耳朵:“太后怎么能出宫?京城离漠北千里迢迢,你让她自己前来,也不怕她路上有个闪失!”
漠北的秋夜,深蓝色的夜幕上半月高悬,星辰闪烁,银辉如水洒在花谢亭台间,仿佛世间的一切披上了一层轻盈的薄纱。
“太后什么都知道,她明明知道宁晖对我多重要,多重要……我为何还要坐在此处和人周旋?为何连去见她一眼都不敢?我瞻前顾后了那么久,是笃定她不会成亲,总会回来的。当年当年不管我做什么,她不都原谅我了吗……那些便不算了吗?锦衣卫做了那么多,甚至不惜坏了她的名声,便是以防她嫁给他人……到底是太后的心思,我早该想到了早该想到了……
林家、沈太傅、和已逐渐做大的郑家,以及手握兵权的安国公,这些前朝旧臣已成为自己最大的心病,可便是不管如何忌惮沈太傅的威望,当时都不该准了他告老还乡的折子。萧璟年如何能想到,沈太傅那么恋权,一直不肯放手,竟会舍得这京城繁华,头也不回地去了漠北。萧璟年慢慢地靠在椅背上,掩埋在心底的悔恨将他整个人淹没。
蒋鹰顿时黑了脸:“胡说!他又没救我!”
宁晖不知蒋鹰说这些的心情是如何,可听在自己的耳朵里,却忍不住的为他心酸。他实然一直都是这样好的性格,不善言辞便不多话,长得柔弱些,便自小就板着脸,故作威严。自尊心那么强,能说出这些已是极限了吧。
为何,为何要在她要为自己出生入死,引开追兵时,要许婚给别人?当尘埃落定时,亲眼看见鹰弟被抬了回来,是如何后怕。那样重的伤,若换成她,说不得那一去就是永别,可当时自己居然在为了自己和*图*书的安危,为了一个人可有可无的人的忠心,许婚给另外的人。为何那时会忘记答应她的一切,却还要强求她能明白自己的苦衷。
蒋鹰僵硬着身体,屏住呼吸,朝床内缩了又缩,直至退无可退。宁晖得意的笑了起来,蒋鹰豁然睁开双眸,翻身将宁晖压在身下,埋在她的脖颈间喘息:“不许动了!”
蒋鹰湿了手帕,为宁晖擦去了脸上的妆容。直至此时,宁晖才有了些许新嫁娘的觉悟,羞涩的半垂着头,伸手欲接过手帕,却被躲开了。蒋鹰执意的给宁晖擦干净脸和手,自己脱去了新郎袍,快速的洗漱了一番。
他的眉眼精致到无可挑剔,微微挑起桃花眸时,因羞涩眼角多了一抹绯色,宛若有诉不尽的风情般。浅色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有几分倔强又有几分无助,让平日看惯强势爱板着脸,面对这有些脆弱的表情时,有种发自内心的怜爱,心中忍不住的生出欢喜来。
林奕远笑了笑:“皇上的脸色不太好,折子早一时看,晚一时看,又有什么关系?这天下本就是皇上的,又跑不了。”
九月初九京都虽已入了秋,但依然有些热,含章宫太液池的荷花谢了一池。
林奕远道:“皇上只管放心就是,便是为了勇毅侯,太后也会保重自己的。听闻此番都指挥使娶的正是沈家的嫡长女,当年太后不止一次夸赞过沈氏,若非皇上非要为先皇守制,说不得便要……臣当真没想到,她最后竟还是让太后许配给了都勇毅侯……”
蒋鹰听闻此言,哼了一声,没了脾气,翻个身躺到一边,闭目道:“累了一日,睡吧。”
蒋鹰倒是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何不妥,轻轻的摘去了宁晖的凤冠霞帔,细致又小心的摘去了那满头的珠珠翠翠。片刻后,用一支做工精致的木钗给宁晖绾了简单的发髻,期间竟没有一次扯到长发,这般熟练的手法,到底是让宁晖有些惊奇。
宁晖的手指临摹蒋鹰脸颊,杏仁般的眼中俱是甜蜜,嘴角轻勾,露出了暖浅的笑意:“侯爷深情厚谊,宁晖今生不敢相负。”
林奕远有些惊讶道:“皇上不知道吗?沈宁珏选庶吉士已有三年,考核差强人意,赋了锦城七品初授承事郎的闲职,同沈太傅一起去了漠北……也怪不得皇上不知道,这七品的调度,不用经皇上的案头。”
萧璟年听着这般看似关心的话,只觉满满的俱是讽刺,堵心得很。他骤然站起身来,瞪向林奕远:“退下!”
“想反悔?”蒋鹰端起合卺酒,拿起宁晖的手,绕了一圈,一口将自己的酒饮尽,得意道,“晚了,喝完了。”
蒋鹰进门后,大手一挥,锦衣卫毫不客气的,赶走了新房内除了新娘外的所有人,关好房门,秩序井然的守在了新房之外的二十步的地方。蒋鹰的一系列动作让宁晖有些目瞪口呆,待到回过神来,人已被蒋鹰牵着坐在了梳妆镜前。
“他今日像是如有神助……噢——是你!”宁珏指着周律,“是你诓了我的试题!那天晚上!我说你怎么那么殷勤,突然对我那么好!你简直是……简直是……太无耻了!”
宁晖笑了片刻,端起桌上的合卺酒:“侯爷洁身自好,自然很好。但洁身自好守身如玉本属你应当之事,莫不是还要拿来邀功不成?”
蒋鹰翻个身,将宁晖的手压在了胳膊下,闭眼道:“不说。”
宁珏一路被周律拽着脖子带到了侯府里,有心再争辩几句,可又觉得周律说得有几分道理,不过他输人不输阵:“什么木楞!我那是不恋权势!庶吉士就非得入内阁吗?你也不要看不起我,说不得将来我和我祖父一样,这大梁朝但凡能入了翰林进内阁的人,都是我的弟子!你这样小人,合该躲在暗地里哭!……天天哭!”
不知过了多久,萧璟年慢慢坐起了身形,除了红肿的双眼,白玉般的脸上再无半点泪痕:“还记得在西山时,朕从不曾怕过什么,从不用操心琐事。那时身边虽就你们几个,却个个能信任。朕从不怕你们有异心,不用惶恐有人会在饭食中下毒,汤中下药……朕的一切俱有宁晖操持……”
刚入夜的勇毅侯府,依然灯火通明沸沸扬扬。后院的新房内,双囍蜡烛燃得正好,蒋鹰刚入亥时便回到洞房内。陪着新娘的众家夫人还未散去,正闲话家常,不曾想新郎竟已回了洞房。众家夫人都有些讪讪,有心取笑几句,可对着新郎的棺材脸和身后的众多锦衣卫,便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宁晖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蒋鹰虽说得不多,但透露的不少。林家有太后坐镇后宫hetushu.com.com的这三年,势力越发的不可收拾了。不说武安侯和承恩侯,单说林奕远兄弟三个,已是不可小窥了。大哥入了内阁,二哥外放做了知州,林奕远在御林军任了个官职。虽不知官位大小,但当初他在锦衣卫时的官职已是从四品,便是平调也低不到哪里去。想来林家此时已成为皇上最忌惮的人家了。
“在朝廷上,朕能信任的人,不过就那几个……如今个个的……呵呵,个个狼子野心啊!狼心狗肺的!鹰弟当真是朕的好兄弟啊!枉朕是如此信任他……以为他会帮朕看顾宁晖,会将宁晖送来京城……”
蒋鹰搂住宁晖的腰,一双眼眸眨巴眨巴:“补偿本侯。”
周律望着远去的马队,搂住了坐在台阶上的宁珏:“他们绕够三圈也就回来了,咱们先去东院等着,你祖父和外祖外祖母和那些老爷们可都已经都过去了。”
若非是忌惮林家的势力,为何平衡郑妃与皇后在后宫的争斗,自己又怎会同意太后和鹰弟一起去漠北。若不是忌惮宁常龄手中的兵权,又何必不敢将宁晖抢回来。这一瞬间,萧璟年突然觉得要后悔的事,太多太多,目不暇接,不知到底该怪谁多一些了……
周律根本不和宁珏一般见识:“好好好,咱俩的账改日再算,再怎么着,也是咱们兄弟间的事!这锦城里的武将,见你姐夫年纪轻轻做了都指挥使,心里不服气着呢!私底下想着怎么灌醉咱们呢!你要是有本事,今天就把锦城里那些武将和公子都撂倒了……锦城北地,酒都烈着呢。咱们还得想对策才是,怎么着也不能让新郎横着被抬进洞房去。”
“胡说!”蒋鹰紧蹙着眉头,不知该怎么解释的好,“宫中时,觉得你不对,也说不清……西山时,不知你身份,也对你好……什么都不知道,却就喜欢你,知道后又暗自欣喜……你却偏心的紧……不说了!”
此时,宁晖望着蒋鹰的一举一动,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蒋鹰听见宁晖的笑声,再次走回她的身边时,眉宇间俱是得意之色:“平日里,这些不曾假人之手,手艺如何?”
宁珏自诩寒窗苦读十五年,整日里以满腹的诗词歌赋与锦绣文章自负。可今日却被一个……一个……舞刀弄权的武夫,对到哑口无言。宁珏突然觉得自己不但输了胞姐,就连人生的前途都是一片黯淡的。若不是宁珏亲自参加了一场场的考试,才得了一甲探花,他还真以为这探花之位是祖父瞒着自己买来的。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萧璟年轻叹一声:“朕也不想太后离开宫中,可太后的脾气,爱卿是知道了。朕也着实拦不住,且太后常年住在宫中,出外散散心也是好事。朕也时时劝慰皇后,只当太后她老人家真的在皇家寺院礼佛便是。”
周律攥住了宁珏指着自己的手指:“好兄弟说那么难听干吗?哥如今好歹也是锦衣卫的同知,带着一帮子兄弟,千里迢迢给上司做脸,你却故意刁难老哥,这怎么说得过去?侯爷那样的坏脾气,说不得对不上你的对子,就敢恼羞成怒强抢了去!”
周律搂着脸涨得通红的宁珏的脖子:“别说那么难听,你们这些顽固不化的君子,好好抄你们的书,弄权涉政这些阴私的事,交给我们这些小人多好,各得其所各得其所……你也别把你姐想得跟白兔一样,他俩落在彼此的手里,不知是谁要倒霉呢!侯爷也就是傻横,他那点儿心思谋略,但凡你姐用点心,他都不够看啊!要是你有你姐那点儿心思,一国首辅也做得。你祖父私底下,没少为了你木楞难受啊!不然也不会告老还乡,带你回漠北了!来来来,哥带你斗酒去,今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蒋鹰有心让宁晖夸上几句,不想却等来了没趣。他抿了抿唇端起了另一杯合卺酒,十分中肯的指责道:“挑剔!”
蒋鹰随即敛去了笑容,谨慎又防备的看向宁晖,指责道:“几句好话,想诓本侯的洞房!”
萧璟年这一瞬间宛若老了许久,极为疲惫地挥了挥手:“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小诚子站在萧璟年身边,轻声道:“皇上万莫如此想,蒋侯爷十五日之前才从蜀地去了锦城,快马加鞭也要十二三日才能到锦城。蒋侯爷便是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就迎娶了小姐……想来还是太后的意思居多。蒋侯爷不肯成亲又不是一日两日,太后所作所为定是瞒着侯爷行事。莫说那宁府本就是封疆大吏,便是一般的百姓,也不会将婚事办得如此仓促?前脚入城,后脚洞房的,也太儿戏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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