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落拓而行
顺便一提，民国大师费孝通先生，在改革开放后摇身变成了超级毒奶。可谓奶谁谁死，他多次写文章赞扬“苏南模式”，结果“苏南模式”在兴盛十年后彻底崩溃，他又写文章赞扬“长城模式”，结果沈太福很快就被枪毙。
“冤枉个屁！你知道他转移了多少资产吗？好几千万！真要照这个罪来判，够他牢底坐穿的。”
十七岁少年，落拓而行，只有那双赤手空拳，在汹涌江湖上打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酒厂的管理层被撸下来一串，宋述民的案子审完了，其他人的案子才能定性。你看着吧，还有一堆要判三年五年的。”
在摸着石头过河的过程中，英雄与骗子泥沙俱下。
同事迅速处理完手里的业务，对下一位等着取钱的客户置之不理，也兴致勃勃地聊天：“谁说不是，这人啊，说倒霉就倒霉。以前宋述民多风光，去年他给丈母娘过寿，连咱们副行长都要亲自去吃酒。现在惨了，自己坐牢不说，老婆儿子还背一屁股债。”
跟二舅的自私贪婪不同，大舅为人憨厚，小舅则单纯贪耍。
一个英雄叫史育柱，他是当之无愧的青年创业偶像。此时史育柱的形象无比励志，一个边城少年，背着行囊来到特区，凭借高科技白手起家，几年时间就坐拥数亿资产，而且他的钱来得干干净净。直到十多年后，当人们再度提起史育柱，对他的印象就只剩下“脑白金”、“黄金搭档”、“征途”和“氪金教父”这些词汇。
母亲和大哥带着礼物出门办事，宋维扬也背着鼓鼓的书包开溜，只用鼠标压着一张字条：“妈，我去搞钱了。别担心，最迟开学就能回来。”
可现在家里糟糕的情况，已经不容宋维扬小心翼翼了，他必须来一场惊险刺|激的演出。
别人又不是傻瓜，没钱谁会配合你啊？
可惜全家都没有看电视的心情，郭晓和*图*书兰不停拨打电话找关系，终于约到了一位副市长谈罐头厂破产的事。
“叮咚，叮咚！”
大舅劝道：“都是自家人，你就别客气了。”
人们洗去最后一丝纯真，想尽办法“向钱看，向厚看”，无数国企职工和公务员选择下海经商，开启了一个野蛮疯狂的物质时代。
另一个英雄叫牟其中，他是此时公认的商业天才。此君在1974年写了一篇《中国向何处去》，被判处死刑，幸好阴差阳错被遗忘在监狱里。三年前，牟其中作为中间商用罐头换飞机，转手就赚了1亿元，一时间名满全国。接下来几年，他还会提出一系列天马行空的构想，比如把喜马拉雅山炸开一道口子，引入印度洋暖湿气流改造中国西北干旱区。最后他也成了骗子，结局是无期徒刑。
“快下班了，你下午再来取吧。”
陶瓷的蓝胖子，头顶竹蜻蜓可以掀开，宋维扬有了零钱就往里面塞。
黄金太多，有些带毒，有些藏刀，稍不注意就能把拾金者给毒死割伤。
如果宋维扬的脑子里有系统，此时肯定会给他发布任务：“请在两个月内赚足100万！”
即便是名校毕业，即便是高官下海，都同样热衷于铤而走险，因为那样来钱实在太快了。
曾经的宋维扬在90年代懵懵懂懂，当他回到自己17岁的时候，发现面前堆放着数不尽的金山。他需要做的，就是辨别哪些黄金有毒，哪些金山藏刀，怡然避开即可。
这是一个生机盎然的野性时代，满地尽皆黄金。
当初宋家发达的时候，宋维扬的三个舅舅都得到了好处，全部当上工人变成城市户口。结果宋述民一出事，二舅和小舅立即下岗，只有踏实勤奋的大舅还留在厂里。
郭晓兰叹了一口气，把钱收好，对儿子儿媳说：“都睡吧，明天还要早起，我跟郝副市长约好了谈和*图*书破产的事。老大，你数五万块钱包好，记得把柜子里的茅台也带上。老二，你别瞎操心，在家里好好复习功课。”
来的并非讨债者，而是宋维扬的大舅和小舅。
“……”
启动资金有了，可以出去搏一搏。
小舅点了一根香烟，刁在嘴上潇洒地说：“就是，自家人不计较那些。以后有困难尽管开口，大不了我不抽红塔山了，委屈点抽红梅。”
好说歹说，两个舅舅还是坚持把钱留下，连水都没喝一口就结伴离开。
这是出门赚钱的必要装备，年轻的宋维扬本就脸嫩，穿上西装可以勉强撑撑场面。
当然，在赚钱方面，两者的目标是一致的。
有能力、有眼光的人，缺的并非发财机会，而是面对利益时的自制力！
路过客厅时，发现大哥的81式军刺搁在茶几上，宋维扬顺手抄起放进书包。
小舅则打扮得光鲜亮丽，满身穿戴名牌，头发还喷了摩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姐，我存不住钱，只有一千多，你别嫌少。”
时势造英雄，选择去年下海的，后来被统称为“92派”，在中国商业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们创立了嘉德拍卖、泰康人寿、万通集团、汇源集团、聪慧公司、国际期货公司……
可惜，没有系统，更没有新手大礼包。
小舅乐呵着说：“不用洋烟，软中华就可以。”
柜员大妈趾高气扬，冷哼道：“本来就是你不对，没事找事，尽跟我瞎闹。”
……
首先来到银行，宋维扬拿出十多张存折和身份证，放在柜台说：“取钱。”
宋维扬捡起来慢慢数，一共有103元8毛6分。这点钱显然不够用，他又凭着记忆翻箱倒柜，终于在书柜里找到几张存折——那是以前长辈们给的压岁钱，竟有4000多元，这在1993年已经不是小数目。
宋其志立即跑去柜子里拿茅台，宋维
hｅtｕshｕ•ｃｏm.cｏｍ扬则悄然回房收拾行李。“一个神话就是浪花一朵，一个神话就是泪珠一颗。”
当务之急，是要弄到一笔钱，几十百来万即可，至少要让果农、工人和合作企业看到希望。
等宋维扬拿着钱离开银行，柜员大妈瞬间精神焕发，脸冒红光，离开座位跟同事八卦起来：“听说宋述民被判了八年多，家里被要债的堵着不敢出门。现在他儿子都来取压岁钱了，肯定是拿去还债，啧啧，以后的日子可难过了。”
第二天，大清早。
这年头，除了一些安装有闭路电视的城里人，绝大部分老百姓只能收到三个台，即中央台、省台和市台。去年83版《射雕》在市台“首播”的时候，立即轰动全市，连带着卖盗版小说的都狠赚一笔。
“花开花落，花开花落。悠悠岁月，长长的河。”
“你什么态度？”客户生气说。
大舅穿着厂里的工作服，手上满是老茧，拿出个塑料袋说：“妹子，今天的事我听说了。我下午请了个假，去银行把钱取出来了，三万八千块，你先拿着救救急。”
上辈子，小舅一直过得很洒脱，直到38岁才奉子结婚。谁知漂亮老婆跟一个有钱人跑了，小舅为了抚养长期患病的儿子，整天起早贪黑开出租车，甚至连烟都戒了，后来在宋维扬的帮助下开起了小超市。
摇一摇，哗啦啦啦响，接着砰的砸地上，硬币拌着破瓷片四散溅开，其间还夹杂着一些纸币。
柜员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妇女，她算了一下金额，又见宋维扬只有17岁，立即化身为007，警惕道：“几千块钱？把你家长叫来取吧。”
宋维扬只能再次搬出父亲的名头：“阿姨，我爸是宋述民。宋述民你知道吧？这都是我以前存的压岁钱。”
郭晓兰连忙推辞：“你们快拿回去。”
90年代的中国，根本不存在学院派企业家，全都和_图_书是一些不按常理出牌的野兽派。
90年代初的中国充满了野性，积压多年的改革欲望彻底放开，一切似乎都在野蛮生长着。
“那倒也是啊。”
至于商业英雄则有很多，其中风头最盛的也是两个。
背着装满随身物品的书包，手里拎着父亲的公文包，带着4638块8毛6分钱，宋维扬终于踏上了前往省城的列车——他的最终目的是转车去特区。
超级大骗子有两个，一个是发明“水变油”的王洪成，一个是发明“节能电机”的沈太福。两人都骗到了国家部委层面，沈太福甚至获得费孝通的赞赏。他们此时依旧逍遥法外，但也蹦跶不了多久了，沈太福明年就会被判枪决。
“大哥，老幺，你们怎么来了？快坐下吃水果。”郭晓兰连忙招呼。
晚八点，电视里正播放着《封神榜》，毛阿敏的歌声依旧那么悦耳动听。
柜员大妈恍然大悟，立即开始办理，很快就把钱兑现了。
三个钟头过去，客户开始服软，软语赔笑：“大姐，你行行好，今天是我不对，我说话太冲了。”
用三九胃泰赵老板的原话来说：“社会上有这么多资产闲置，是三九下山摘桃子的大好机会，千万不能错过。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于是，赵老板下山到处摘桃子，终于把自己噎死了，留下一堆烂摊子走进监狱。
好吧，这年头的几千块真算巨款，特别是在这种西南小城市。
“那我这钱？”
容平市那个破电视台，专捡别人剩下的剧。三年前就已经拍完的《封神榜》，在容平市电视台还属于“首播”，而且收视率高得非常吓人。
宋维扬默默回到自己房间，用索尼正品的walkman，播放着迈克尔·杰克逊的盗版磁带。MJ的磁带很不好找，别说正版了，就连盗版都是从省城搞来的。
……
这年头，“下海”代表着经商，而非岛国动作片和*图*书女忧入行。
柜员大妈也烦了，顿时怼回去：“吵什么吵？再吵就不给你办了！”
宋维扬没有选择说服母亲和大哥，虽然他有一定把握振兴罐头厂，但操作太费劲了。首先，要向果农赊购新鲜水果，然后要说服工人重新开工，还需要合作企业提供新设计的包装盒和玻璃罐。
宋维扬找出书包，把零钱和存折都放好。母亲、大哥和大嫂还在商量破产细节，他径直走过客厅，来到父母的卧室，从衣柜里找出两套父亲的西装。
宋维扬一边听歌，一边拿起电脑显示器旁边的储蓄罐。
再回客厅时，门铃突然响起来。
“宋述民还是有点冤枉，酒厂明明就是人家自己的，现在居然被判个贪污受贿。”
宋维扬怀里抱着西装，忍不住逗趣道：“小舅，等我赚了钱，保证让你天天抽进口烟。”
不管能否帮上忙，大舅和小舅的雪中送炭，宋维扬肯定是要记在心里的。
柜员大妈毫不示弱：“我就这个态度！你要是厉害，就给领导反映去，看能不能把我给开除了！”
自去年伟人南巡，改革春风吹满大地，整个中国变得疯狂躁动起来。
“你还敢吼我？行，你要取钱是吧，今天我就不取给你！”
二舅和二舅妈属于白眼狼，居然开始埋怨宋家，认为是宋述民害他们不能当工人。甚至怕宋家向他们开口借钱，直接断了来往，已经有两三个月没走动了。
“聚散中有你，聚散中有我，你我匆匆皆过客……”
两个柜员聊得飞起，等着办业务的客户却不耐烦了，催促道：“喂，你们银行还上不上班？”
至于二舅那个白眼狼，呵呵，不提也罢。
很多在未来明显违法的行为，此时都是灰色暧昧的。无数空子等着你钻，而且政府和舆论还鼓励你钻，因为没人知道这些东西对改革有益或有害，政府和人民都需要尝试。
“嘿，我今天还非反映不可，什么玩意儿！”